小黑莲花忧郁地想,却不知她的心声带给衡昭多大的一场惊涛骇浪。
洛繁音, 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的确骂骂咧咧过,但他在洛繁音面前何曾表现出来,甚至他怜惜洛繁音那个时候还小, 作为沧海宗的稚嫩花朵,他绝对不能带坏洛繁音, 所以那些恶言恶语从来不曾表露出来。
但洛繁音却知道的这么清楚……
知道他骂天、骂地、骂沧海宗, 还骂她小傻逼。
衡昭知道自己如果不受桎梏, 是如何的祖安。
当初他刚从国外回来, 语言不通,中文说的磕磕巴巴, 吵架也吵不过别人, 说理更是无理可说,偏生那时候有人容不下他, 便纵容手下的狗腿子欺负他, 后来他中文说的顺畅些了, 第一件事就是学会骂架,甚至为了学到最正宗的“国粹”, 他跑到游戏里最祖安的地方沉浸了一个星期。
效果很好, 那些人骂不过他,也考不过他,更有甚者, 到了后面也完全打不过他,更没有地方去说理, 因为每次“结束争端”, 他自己会留下明显的伤痕, 这样同旁人对峙的时候,他也会用完美的华夏话粉饰自己暴力反击的事实。
是的呢, 是这群人主动挑衅,他不过出于自保而已。
这些人以多欺少,而他孤寡一人。
这就样,所谓校园霸凌渐渐消失。
另外一批人的名声彻底败坏……
但这些言语不该是洛繁音应当听的。
一想到在凡间的时候他一边在洛繁音身边扮演知心大哥哥的角色,一边被洛繁音听到自己那么暴躁的心声,衡昭整只龙都不好了。
他仔细回忆自己那时说了什么。
俨然头皮发麻。
哦,他骂了沧海宗不知好歹。
还说了一大堆自恋言语。
可现在回忆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事情,洛繁音能听到他心里在想什么,那会不会知晓那个他最不想让洛繁音知道的隐秘。
不知道最好,一但她知道了……
等等……
他原本不想让洛繁音知道自己的心事,可如果洛繁音知道自己对她心怀不轨,还任由自己靠近她,那是不是证明……洛繁音和叙清之间并非毫无间隙。
衡昭的瞳孔扩大,双目失神,俨然一副被烤焦了的状态,甚至因为太过惊讶,他是控制龙气的手稍稍一抖,入侵到洛繁音体内的龙气就愈发浓密些。
【啊!疼疼疼疼疼!】
【怎么这么疼,不会真的有什么奇怪的后遗症,但是绿雀仙子没有诊出来吧!完蛋了,我是不是要死了!我还不想死啊!我师傅还没复活呢,我天上那么多桃花酒酿的还没有喝完,怎么能死?不是说神仙的寿命无穷无尽,我怎么这么惨,都渡过了生死劫,还要受此大难!呜呜呜呜呜……我不会真的要死了吧……】
衡昭:……
衡昭这才清醒,他松弛的原本微微抓紧了的手。
他久久的看向洛繁音,似乎想要将洛繁音的面孔刻入骨血之中,可时间慢慢流逝,他的唇舌早已干涩的不像话,一时之间他居然说不出话来。
这一刻他居然不敢多问。
【对了,阿昭说他可以为我检查身体,阿昭怎么也不说话?】
小黑莲花可怜巴巴地看着衡昭。
她还沉浸在自己即将命不久矣的悲痛之中,因为有心事沉沉地坠着她的心,她的疼痛远比衡昭想象得更加具象化,小仙子宛如柳叶的眉毛从眉头开始就紧紧皱起,原本粉润的红唇被白如珍珠的牙尖轻轻咬着,从咬痕之处泛起一丝浅浅白意。
不知为何,她心口的疼痛似乎淡了些。
如果说之前是石头摩擦,现在便是沙砾摩擦。
不疼,甚至心里痒痒的。
可这种感觉也不甚舒服,洛繁音难耐地眨眨眼。
“阿昭,我的身体是不是出问题了?”
【表情别这么冷酷,我心里好慌张的……】
“没有。”
衡昭终于从失神之中走了出来,他单薄的唇瓣轻轻开启,梗了许久的话语终究变成了对洛繁音的回应。
“你身体很好,灵魂也很安稳。”
“那为什么我觉得我的心口有一搭没一搭地抽痛着,之前疼得慌,现在就好了些。”
“……”衡昭默了默,才稍显心虚地道,“因为我的血要融入那片鳞片,这个过程会有些痛。”
但很快衡昭的心虚就烟消云散,因为他说的都是事实,原本龙血和龙鳞若相容,洛繁音所承受的疼痛远远不仅如此简单,这还是他镇压了龙血的暴动,作为天地开天辟地唯一的一只龙,不论是他的鳞片还是精血,都可堪比上古神器,可无人知道他的血脉威力之大,仅仅一滴,落入寻常神仙的体内,那些神仙都会承受不住,筋脉爆裂而亡。
而洛繁音一连喝了这么多口还相安无事。
仅仅因为衡昭的强势威压。
“不信你现在再感受感受,我的血和你体内的鳞片融合的很好,你不会再有不适之感。”
洛繁音细细感知了一番。
果真如衡昭所说,原本沉沦的心脉不再沉痛。
那她真没事啦!真的吓死她了。
如果阿昭再晚点说,她都要直接分配她积赞千年的遗物了。
洛繁音捂着心脉唏嘘不已,她就是一个普通的小黑莲花仙子,虽然容貌出众了些,但性子有些软,还贪生怕死,现在危机解除,洛繁音看着正在以一种莫名视线打量她的衡昭,想起什么,洛繁音立刻低头抽出腰间的储物袋。
“阿昭你伸手!”
衡昭的龙气已经慢慢从洛繁音的神识里抽离,不再召唤洛繁音心湖里的鳞片,洛繁音自然也不会疼痛。
只是可惜了,他最终没能把握住这个看清洛繁音心意的机会。
当下洛繁音笑的明媚灿烂,原本咬到泛白的唇瓣再次恢复了鲜红的血色,比漫天的桃花瓣还要鲜艳些。
衡昭掀开眼皮子,轻飘飘地打量了她一眼。
还是慢慢张开了手。
从衡昭到达这个世界开始,他的容貌就停留在他车祸的那日,现在的他身形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但由于长发的衬托和经年累月的多思,他看上去远比那个刚刚结束考试的华夏衡昭更沉稳些。
此刻他伸出手。
青年的手骨骨节分明,但指节意外的长,指腹单薄却柔软,修剪整齐的指甲并不突兀,并没有像洛繁音曾经见过的那群大妖仙一样,总有些会留着弯钩一般的长甲。
阿昭总是整整洁洁的,将自己打理的清爽无比。
洛繁音捏着手中的储物袋,轻轻搁置在衡昭掌心。
洛繁音只低低地看了一眼,就不由暗自喟叹,居然她的手和储物袋一起都比不过阿昭手掌的大小。
不过似乎她一直小瞧了阿昭。
总因为阿昭跳脱的性子,把阿昭看作一个同龄人,其实阿昭也是一个给比她存在久了许多的大妖仙。
很厉害呢。
衡昭低低看向洛繁音放在自己掌心的储物袋。
他以不同身份出现在洛繁音身边,自然知道这个储物袋陪伴洛繁音已久,基本上洛繁音每次寻到什么稀罕的东西都会放进去,可现在洛繁音把这个储物袋交到了他手中……
他并未直接将这个储物袋收起。
正相反,他的视线从储物袋上移到了洛繁音的脸上,年轻的小黑莲花仙子不知道正在想什么,眼睛亮晶晶的,显然,她又恢复了以往的模样,没心没肺,又单纯至极。
衡昭高兴洛繁音不会被情绪长久操控,又却不满洛繁音太过没心没肺。
这种感觉就像他为自己编织了一面牢笼,快活的洛繁音在牢笼之外享受自由,而他自己则“甘愿”藏身于牢笼之中,可又怎会甘愿,不过是禁锢他的肆意罢了。
可现在,他和洛繁音就隔着这面牢笼。
洛繁音看着他,眼里只有他。
洛繁音的每一个神情动作都真挚无比。
“这个储物袋阿昭你收下,里面都是我的珍贵收藏,虽然里面的东西比不上那些厉害神仙的积攒,但也有好些都是你们厉害的大妖仙都喜欢的,当初他们想和我换,我都没舍得换……”
“这么珍贵,你就这么给我?”
“嗯嗯~”
衡昭心湖微动。
他自然知晓这个储物袋对洛繁音的重要意义,更理解洛繁音这个行为代表了什么,她把自己身边最重要的一个储物袋送给了他,这个行为放在他那个时代,无异于把自己全款最多的存折交到了他手上。
一时之间,这个储物袋竟有些烫手。
“我不收,你拿回去。”
衡昭不会夺人所好。
“你给我我也不要了。”洛繁音不满地看向衡昭,“阿昭你前前后后帮了我那么多吗?我不过送了一个储物袋的东西给阿昭而已,阿昭如果不收那就是要同我生分了……那我以后便去找别的大妖仙玩耍……”
“你还想同谁玩乐。”
衡昭的声音骤然低沉了下来。
掌心也随之攥紧,这枚青绿色的储物袋上面还有一枚好看的桃花穗,现在被他攥在掌心,洛繁音莫名感觉自己的后脊也被男人狠狠地捏住。
她立刻摆摆手,摇头解释,笑得灿烂:“都是我的玩笑话,阿昭你难道还不知道吗?我在天上只有你一个朋友,你就是我最最最最好的朋友!”
话音刚落,洛繁音还小心翼翼的观察衡昭的神色,生怕自己刚刚的一个玩笑话,就让衡昭对她产生了疏离的心。
没想到她自以为自己的情绪隐藏得很好,却都被衡昭看在眼底。
有的时候他真想把洛繁音毒哑了。
净说些他不爱听的话。
再次收到一张好友卡,衡昭情绪不明。
可他到底没有退回这个储物袋。
“好,我收。”
送出了自己多年来的积攒,洛繁音却并不心疼,因为她知道这些东西并不能换来衡昭给她服用的那几口蛟龙血,蛟龙之血就能立刻平复她的躁动,那龙君大人的血岂止能起死回生?
已经失去对龙鳞的控制,现在的衡昭听不到洛繁音的心声。否则他必然会告知洛繁音,龙族的血脉岂止能起死回生这么简单……
这天来得刚刚好。
复活孙郸望之事,天时,地利,都已聚齐。
这日,衡昭一直陪在洛繁音身边,确保洛繁音复活孙郸望的过程中不出任何意外。
但他看到最后终于功成的时候,还是选择悄悄离开。
师徒二人必有许多体己话要说,他就不做叨扰了。
因为太过激动,洛繁音甚至没有发现衡昭已经无声离开。
如今她的眼里只有前面的师傅。
原本不过是床榻上的一具冰冷而毫无生机的躯体,现在的孙郸望却指尖轻动,随即,床上人的面孔有了鲜活的表情。
这个过程中,洛繁音捂着嘴。
不敢发出任何惊扰床榻人的言语,胆怯到害怕此刻蝴蝶翅膀扇起的风都会引起轩然大波。
可是她看到孙郸望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的时候,洛繁音的眼眶还是不由自主地聚满了泪水。她的师傅——为了她选择和大师兄自曝而死的师傅,现在终于活了,师傅的脸还是那样,明明不算老年,可洛繁音依旧从师傅的脸上看出了些许沧桑,想必凡间的那场经历不只对她而言伤害深重,对师傅亦如是。
可是孙郸望看到洛繁音,高兴之余,那双手一直颤抖不已。
终于,一巴掌打在了洛繁音的身上。
“为师和你说过多少次,要你同你的大师兄保持距离,你怎的就是不长记性!你死了让师傅怎么办?我就你一个徒弟,在你身上倾尽了心血,你死了我又有什么活头!”
挨了一巴掌,洛繁音却没有难过,她甚至瞬间泪如雨下。
她盼这一天盼了多久,她宁愿师傅打她揍她,也不愿师傅的魂灵没有依靠地飘荡在外面。
而且这一巴掌是她该得的。
是她自己一意孤行,要亲近大师兄,本来被挖心的痛处和后果只应由她一人承担,却让师傅也深陷其中,作为徒弟她不尊不孝,又真是一巴掌能了结的。
但师傅哪里会打她更多?
师傅也终于承受不住。
他虽然死了,但他的魂魄游荡在那个大师兄飞升的高崖之上,守着洛繁音的尸体就像守着自己心爱的孩子一样,所以他清楚的看见洛繁音后来过来寻他,更是看到洛繁音这一路千辛万苦将他的灵魂放在新的身体里。
他就知道洛繁音是个好孩子。
作为魂灵,他还有意识,自己只是因为魔气的靠近就灵魂状态极差,洛繁音要日日夜夜和这些魔气打交道,更何况他是人,洛繁音是仙,仙魔两立,魔气对洛繁音的反噬作用就更大了。
好在他在洛繁音周围看到一个好娃子,那男娃子的人长得俊,心思也细……
哎?但是现在不知去了哪里。
孙郸望平复了许久,他的手颤抖不已,最后落到洛繁音的后背上就好像苍老的老者控制不住身体。
洛繁音擦干了泪水,扯出了一抹高兴的笑意,对的,她怎么能哭呢?师傅已经被复活,这等天大的喜事怎么能哭哭啼啼的?
“师傅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这具身体可还适应?”
“自然很适应,甚至比我原来的身体好多了,现在的我出去甚至能一个打十个。”
洛繁音忍不住扑哧一笑。
师傅说话的这种风格和衡昭还真得很像,等等,那阿昭去哪里了?明明之前还在这里的,洛繁音望过去,原本衡昭所伫立的位置现在空空如也,一阵柔风起,只有一株桃花花瓣飘落,以待成泥。
“你是不是在找那个男娃子?”
突然听到孙郸望这么说,洛繁音险些没有意识到孙郸望口中的男娃子是谁。
孙郸望的身体适应得很快,现在五官都能朝着洛繁音挤眉弄眼:“就是那个这几日天天过来找你的,穿黑金衣服的男娃子,我看他那容貌俊的~怎么样?我瞧他就比你那凡间的大师兄好得多,你大师兄面冷心也冷,而那个男娃子面冷心热。你该抓住的是这个男娃子,都已经成为天上天上小仙女了,就别把你大师兄再放在心里。”
说完孙郸望就觉得自己说的不准确,在他看来衡昭简直好的不得了。
而且也没有那么冷冰冰的……
好几次他都发现那个男娃子在洛繁音低头做事的时候,会偷偷看她,那眼神……啧啧,暧昧得不行,空气都能拉丝。果然还是年轻啊,这些喜欢和爱意都藏不住。
不像他,当时藏得可好了呢。
可不等他补充完毕,他面前的洛繁音整张脸都红了个透。
孙郸望见多识广,顿然明白了什么。
得,也不需要他多说了,搞了半天两边对彼此都有心意,那他就不插手了,小年轻的事情让小年轻自己去做。
他年纪大了,就该在这里养老。
明明还算中年的孙郸望很不要脸的盘算了一系列仙界遨游计划。
他现在到了天上可以算是一名神仙呢!
放在原来,他哪里敢这么想,原来他顶多丹药炼得好了些,可他从来没料想过自己能成为一名仙人。既然来都来了,自然要好好玩一趟,不对,如果他以后要住在这里,他这样的行为顶多算是了解自己的居住场所。
所以很合理。
孙郸望得以复活,洛繁音确定他无碍后,便打心眼儿的高兴,甚至孙郸望就在洛繁音这边的桃花居里另开辟了一座仙居住着。
孙郸望自然也满意,听说洛繁音还酿了酒,这酒足足有千年,就更高兴了。
“为师,我先喝了酒,日后你再带我去逛逛,如何?”
“都听师父的。”
孙郸望复活,洛繁音便有了伴,这座桃花居里的她就不算孤独。
只是她把桃花酒取出时,孙郸望并没有急着喝,他把杯盏摆好,似乎在等什么人:“那个男娃子不来吗?”
提到衡昭,洛繁音的脸隐约又有灼烧的痕迹。
“师傅你误会了,我同阿昭之间并没有什么。”
“别说这样的话糊弄你师傅,你师傅我的眼可没瞎。”
“……”
洛繁音无奈,只能细细同孙郸望解释。
孙郸望刚开始还没怎么认真听,听到后面他的眉头再次皱起,看他这个样子,洛繁音就知道孙郸望的心情并不爽利,果然——
“一块破石头就能决定你们的姻缘?”
孙郸望对洛繁音的命定之人并不感兴趣。
一个人好与不好都是对比出来的,反正他在灵魂状态时,洛繁音身边就只有衡昭出现。
甚至衡昭为了复活他的事,忙前忙后。
这不是把洛繁音放在心上,那还是什么?
“你师傅我不会看那块破石头,只懂看人心,在我眼里,你俩就挺合适的。”
听了孙郸望的话,洛繁音并未反驳,她闷闷地摩挲着瓷白的酒盏,情绪也随之低落了下来,“不说这个了,师傅,明日我带你去龙宫看看怎么样?”
孙郸望的注意力立刻被转移,连酒都顾不上喝,他美滋滋的看着洛繁音,喜不自胜。
“我能去龙宫看吗?”
“自然可以的,若追论溯源,师傅你这具身体便是龙君大人桃林里的一颗桃子幻化而成的。”
“那我的确应该去,为师甚至应该在龙君大人桃林里挂着~”
孙郸望没有开玩笑。
他当真是这么认为的,之前在沧海宗的时候他就和洛繁音说过,如果有一朝一日能到天上,他一定抢着给龙君大人开大门。
“我记得那小子给龙君大人做事?”
怎么又提到阿昭了……
洛繁音默了默,但洛繁音并没有隐瞒:“阿昭是龙君大人手底下很厉害的大妖仙,甚至负责掌管天上其他的妖仙。”
居然给龙君大人做事情,那也算年少有为。
孙郸望就越发满意了。
只是看洛繁音还别过那个弯儿,他就没有在洛繁音面前多说。
回到龙宫,衡昭的心情并不平静。
在摆脱这种心理,甚至他还去了凡间,凡间也不平静,他独自将这些阵法再次加强,同时,他也知道何处的魔族正在动荡积聚。这和第一次仙魔大战爆发前夕一样,举世安稳之下,魔物暗自肆虐,各界太平之中,斗乱爆发。
但是天道想错了。
他,还是之前的他。
他不会主动出手压制,依旧会如同之前那样,袖手旁观。
因为这是人世间的一场浩劫,而他,并非属于这个人世间。
他也埋怨过这样是否公平,可有人问过他什么是公平吗?
自从他变成这个世界的龙,享受的都是不公平。
第一次仙魔大战的时候,他本就可以不顾仙族的请愿,不插手这场大战,可那时不过一个心软,他就将自己反向压在死生九重渊数万年。
那他得到的回报是什么?
是仙族的畏惧,甚至,他看到这些仙族的杀心。
天底下唯一一只龙,实力超雄,性情却诡谲不定,这样危险的存在,最好同魔族一样葬身在死生九重渊……
忙好了下界的阵法。
他便想要求一场长久的睡意。
最好睡醒过来这些仙魔魔的纷争就已解决。
而洛繁音这边——
衡昭想,已经没人任何威胁了。
洛繁音急着给孙郸望的魂灵寻安稳处,他便一直陪在洛繁音身边,直到完成洛繁音的夙愿。
可孙郸望复活了,他也没有留在那里的理由。
洛繁音有了他的龙血,又拥有了他的龙鳞,这天地间,已经没有可以伤害她的存在……
和洛繁音那边的温馨相比,衡昭的龙宫冰冷一片,此刻没有热闹的妖仙们喧嚣,龙宫的每一块砖,每一个角落都是冰冷的金色。
没有化为龙形盘在盘龙柱上,为了压抑住心湖泛起的燥热,衡昭衣服都没脱下,直接进入寒潭中。
男人一步步往水深之处走去,渐渐地,冰冷的水漫过他的锁骨,喉结,下颌,最后压过唇角,甚至连鼻尖都掩映在水面之下,他看着水面上的粼粼波光,忽然闭上那双暗金的眼眸,整个头颅一压而下,只为换取一场久违的窒息感。
洛繁音和孙郸望一夜好眠,但这个好眠只是对于洛繁音而言的,师傅复活,这一桩心事终于可以尘埃落定,而孙郸望则没能睡得安稳,全然是因为兴奋。
他还记得他的宝贝徒儿和他说今日可去龙宫参拜,若是幸运,还能见到龙君大人。
他便一早就起了。
只是碍于男女有别,他不便直接去里头找洛繁音,他就在洛繁音的庭院外竖起了巨大的丹炉,这是他昨晚从洛繁音的库房里翻出来的,不知道什么作用,他便用来炼丹,没想到刚刚好,当下操练起来了老家伙事儿,孙郸望变得淡定起来了。
也就逐渐忘我。
甚至没有听到耳边有人多次问询。
“这位仙人,不知繁音仙子是否在里面?”
凌瑶仙子今天来得很早,那场宴会后她拆开了一坛洛繁音给她的桃花酒,没想到洛繁音年纪轻轻,这酿酒的手法实在老道,只一闻,就知晓这酒不普通,她便想着用一些东西过来和洛繁音交换,没想到会在洛繁音这里看到一个陌生的仙人。
天上什么时候出现会炼丹的仙人?
只是他的身影为何看着如此熟悉?
孙郸望全然沉浸在美妙的炼丹世界里,刚一转身,就撞到凌瑶仙子伸出来的手。可是他忘记这里是仙界,他还以为自己在那个那个可以一言堂的清丹峰。
炼丹时的暴脾气压制不住。
“我炼丹的时候,你们都滚出去!”
“对不起,是我擅自打扰了。”
孙郸望的丹炼炸了,他情绪正是暴烈的时候,可他乍看一下,四周并非他熟悉的炼丹坊,而是一片桃李,他这才想起来自己已经不是凡间的他了,那他刚刚训斥的人……
这是一位异常淑丽的仙子。
孙郸望生生的看呆了,对方的眉眼平顺温和,虽然不似他徒儿洛繁音这样清丽明湛,却也独有一种温文尔雅的气韵,也是这种独特的气质才最为难得,因为这是年岁堆积出来的,而非凭空捏造。
不知为何,孙郸望对上了她,原本的暴躁烟消云散。
甚至他居然有些拘谨,他已经许久未曾体会到这种感觉了,上次达到这种体验还是他和楚汾然打招呼的时候,当时的紧张和现在如出一辙,孙郸望不曾想,只是简单的一句话,他的后背都被汗湿了。
他咽了一口口水,看着一言不发的凌瑶仙子,额头已经可见虚汗。
而凌瑶仙子更惊讶。
她在凡间一场修行,劫没渡过,孽缘倒是结下了一大堆。
眼前这人便是故人之一。
没想到天上如人间,还能再相见,因为太过诧异,凌瑶仙子直接唤出来了故人的名字,更见几分欣喜。
“孙兄,我是楚汾然啊。”
孙郸望彻底哑巴了。
凌瑶仙子一身鹅黄色的长裙, 即便发髻上没有多少金玉发簪,她这脸也能自带贵气,当下孙郸望死死地盯着凌瑶仙子, 似乎想从凌瑶仙子的脸上找出原来他相熟之人的蛛丝马迹……
可他看着眼前的凌瑶仙子——
凌瑶仙子的模样和他记忆里的那个女子全然不同,记忆中的楚汾然娇美脱俗, 在没有和顾明瀚成婚前, 一颦一笑都带有天之骄子的气息, 但是同眼前这个女子比, 楚汾然的气韵就稍稍弱了些。
其实他记忆里的楚汾然,大多还是委曲求全的模样。
为了一个男人, 楚汾然磨灭了自己所有的棱角, 变得温柔和善,原本只会舞剑的双手, 被迫开始学做羹汤, 清洗衣物。可惜那个男人看都不看楚汾然一眼, 甚至在楚汾然怀有女儿的时候,随意乱来。
他气得要命, 可是那时的他不便出手, 只能暗地里为楚汾然寻来最好的药材,帮助她养胎养身。
即便这样,楚汾然产下女儿以后, 身子也日渐衰疲,后来更出了意外, 她的女儿不知所踪, 等到再寻回来之前, 她早就不堪病痛,奄奄一息, 她最大的愿望就是能找到自己的女儿,还有死前见到那个男人。
可惜这两件事……
都没完成。
也是他胆怯懦弱,楚汾然死了他都不敢去看一眼。
只在那场葬礼上唯一一次穿了一身白衣,无声哀悼。
而那场葬礼,那个男人哭得比他还要绝望悲痛,不过七日,顾明瀚就已经瘦到脱相,眼睛无神,眼眶凹陷,连发丝都变得枯燥,可是这有用吗?楚汾然在的时候他不珍惜,他明明拥有了自己想要拥有的东西,却身在福中不知福。等到事情无可挽回了,他才后悔莫及。
孙郸望只觉得好笑。
可是往后余生,他觉得好笑的是自己。
如果当时遇到楚汾然的时候,他再勇敢一点,至少大胆表露自己的心意……
是否自己就不会像这样后悔。
孙郸望眼中的痛苦不似作假。
凌瑶仙子起初不知自己会在这里见到旧人,只顾着兀自高兴,只是等她再仔细观察孙郸望的神色时,想起什么,凌瑶仙子的心跳陡然加快。
是她轻率了。
并非她自作多情,当初在凡间的时候,孙郸望虽然和她只见过几面,但孙郸望眼中的神色和情意她并非辨别不出,只是后来为了宗门的稳定,也让顾明瀚安心,她才故作不知,选择不动声色地减少和孙郸望见面的次数。
时光一晃而过,凌瑶仙子没想到他们二人还会在天上见面。
两个人都变得有些尴尬和僵硬。
但情绪波动最大的还是孙郸望。
“仙子在凡间几岁结金丹?”
“二十三。”
“仙子用的长剑名字是什么?”
“问缘”
“仙子何时产下一女?”
“……二十七。”
所有的问题都得到了最准确的回应,孙郸望不会再怀疑,不过他本来也没有怀疑,他只是借由询问的机会,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