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一来,不管裴君慎落地的脚步声再轻,她都听得一清二楚。
有人来了,刺客吗?
是寿安派来的……还是从前想要伤害“她”之人派来的?
崔英双目警觉,右手偷偷伸进枕下摸出她藏好的金簪。
从前裴君慎在的时候她自然不用担心有人夜袭,可如今他不在,一切都要靠自己,崔英的警备心立马就恢复了十成十。
好不容易寻到希望,回家在即,她可不想死在黎明前夕。
听脚步声,那人似乎朝床榻走了过来。
崔英竖起双耳,手心渐渐攥出薄汗,只等趁其不备迅速反制。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忽地,那人脚步倏停。
崔英目光一凛,正欲翻身擒制之时,耳边却忽然传来一阵衣裳摩挲的声音。
她攥着金簪的手微顿,不懂这刺客想做什么,难道事到临头,他还嫌屋里太热了不成?
岂料这还没完,旋即她便感到榻上一沉,那人似乎还……还上了榻?
崔英此时终于懂了,真是恶心,这人竟然还想先奸后杀!
思及此,她再不忍耐,倏然反身刺向来人——
裴君慎刚刚脱了靴,正转过身想要躺下之时,却见一道寒光直直向他刺来。
“娘子!”他低呼,侧身一躲,又迅速攥住崔英握着金簪的手腕,欺身反压住她:“是我!”
卧房里只有屏风旁燃着一盏计时红烛,光线昏暗,比起裴君慎的面容,崔英更先听清他的声音和他身上迅速裹来的清冽气息。
她紧绷的心弦一松,杏眸中不禁闪过一层水雾,嘴上却倔强:“半夜三更,你不好好在前院待着,来这儿做什么?”
裴君慎没想到自己会把人吓成这样,顿时松开紧攥她手腕的手,又小心地拿下她手中的金簪,而后才将人抱进怀中,轻轻抚着她的薄背:“我自是来见娘子,怎料却吓了娘子一遭,还请娘子莫怪。”
他向来会说这些道歉服软的话,崔英才不会因他三言两语地哄一哄就消气,“若我就要怪呢?明明说好这几日你都宿在前院,可你竟又说话不算话。”
裴君慎闻言面色微晒,一个人睡在冷冷清清的前院,哪有抱着娘子睡舒服?
只是这种有损颜面的话他不能说出口,便只道低声保证:“娘子放心,寅时前我便回去,绝不会让任何人发现。”
然而他话音刚落,卧房却传来敲门声,“六娘,方才是什么动静,你没事吧?”
是谢嬷嬷。
房中两人虽都压着声音说话,可刚刚崔英拿金簪刺裴君慎的时候以为他是刺客,便没收力道,将床榻弄出了不小声响。
这般想着,崔英又气哼哼地瞪了裴君慎一眼,然后才回谢嬷嬷道:“无事,方才我起夜,回来时不小心撞到了床头,这会儿已经上榻了,嬷嬷也快回去歇息罢。”
谢嬷嬷这才放了心:“无事就好,那老奴便先退下了,若有事,您随时唤老奴。”
崔英高高“嗳”了一声,旋即便听到谢嬷嬷缓慢离去的脚步声。
不过这么一打岔,裴君慎却不提方才的事了,自顾自便与崔英盖起同一床被子,仿佛崔英已经答应他留宿房中了似的。
“……”崔英无语,她是想赶裴君慎走的。
可谢嬷嬷刚来过,如今恐怕正打着十二分精神注意着卧房这边的动静,崔英不想再吵到她。
末了,崔英只得妥协道:“罢了,只此一回,以后你不要再过来。”
裴君慎没应,顿了顿,反倒摸出方才从崔英手中夺下的金簪,声音清淡、状似随意地道:“其实有件事我早就想问,娘子……可是与人学过功夫?”
从当初在清康坊外的茅草屋到今夜亲眼看见崔英出手,裴君慎对此早已怀疑,可在裴淳呈上来的暗报中,却未有丝毫娘子曾与人习过武艺的线索。
崔英闻言一怔,心跳猝不及防地快跳了一拍:他这般问,是好奇随口一问还是当真发现了什么?
电光火石间,崔英迅速将近来发生的事情在脑海中过了一遍,旋即回道:“没有,夫君怎会以为我习过武?”
这厮既连她有避子药的事都查到了,想来真正“崔英”的生平他也早已了然于胸,此时若贸然扯谎,恐怕无异于自爆“罪证”。
崔英还没这么蠢。
然而即便她这般回答,却依然未能躲过裴君慎的怀疑,他望着崔英的目光略显探究,话语也格外意味深长:“娘子方才制我那招,可不像未习过武……”
至少,会些拳脚。
黑暗中,裴君慎不禁眯起双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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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君慎身形微僵, 呼吸瞬间重了重:“……娘子?”
他哑声轻唤,抬手揽住崔英的肩,把她往怀里紧了紧。
崔英感受到他的情动, 这才小声开口解释:“夫君,你知道的,我在安平时遇到过刺客, 虽说后来大难不死, 可那刺客却一直杳无音信……”
说到这儿, 她故意哽咽一下, 然后才断断续续道:“我, 我害怕,这才偷偷往家里练武场多跑了几回, 依葫芦画瓢地学了一点防身招式。”
到后面, 她声音越来越低, 紧贴着裴君慎的身子也又往他怀里拱了拱,仿佛是想让他抱她抱得更紧些。
行动比思想更快。
待聪明一世的裴大人反应过来这是他家娘子故意卖可怜转移他注意力之时,他的双手便已紧紧将崔英的半边身子箍到了身上,嘴里也来来回回的劝慰了好几声:“别怕,我在。”
崔英听见他这般轻声细语地哄她, 便知自己暂时逃过了一截, 又嘟囔两声“好困”就在裴君慎怀里装起了睡。
裴君慎哪能瞧不出她这点小心思?只是软玉温香在怀, 他甘愿沉沦,况且……如此一来, 娘子便再没有理由赶他走。
是以第二天夜里,崔英睡得正沉时鬓边又吹过一道冷风, 她倏然睁开双眼, 下意识便摸向枕下金簪。
可待金簪冰凉的触感从手心传进脑海, 她眼角却忽地一抽,脑子里闪过道不靠谱的猜测:该不会是裴君慎那厮又来了吧?
这般想着,她屏息凝神,仔细辨起了来人脚步声——步伐轻而快,频率极稳,不像是做贼心虚又小心翼翼的刺客。
当然,最后让她确定来人的还是那阵衣料摩挲声。
裴君慎又在解大氅。
只不过他这回比昨日多了一个步骤。
解完氅衣后没有径直坐上床榻,而是俯身问了声:“娘子,你可醒了?”
崔英握着金簪的手顿时紧了又紧。
好一会儿,她才将金簪送回头枕之下,翻过身不无幽怨地瞪了裴君慎一眼,低声轻斥:“不是跟你说只昨日一回吗?你怎么又来?”
裴君慎闻言一本正经地躺上床榻,嗓音喑哑:“娘子害怕,我身为娘子的丈夫,自然要过来保护娘子。”
崔英:“……”
无耻斯人,竟反将她一军!
偏偏这“将人”的石头是她自己递过去的,崔英无从反驳,只能忍着。
且不止要忍着,她还要做出一副承情的姿态,咬着牙往裴君慎怀里钻。
裴君慎薄唇微勾,很是受用。
即便不能真刀真枪地做什么,他也依然孜孜不倦,一而再再而三地翻窗偷香。
崔英就这般被裴君慎折腾了五六日。
她每日都要被他吓醒一次,可又不敢放松警惕,担心某一日真的“狼”来了,她却因一时大意而丢了自己的命。
故而这天夜里,在裴君慎第八次夜半袭闺之后,她终于忍不住在他轻手轻脚地起床时对着他的背影低喃:“你明日还来么?若来,我便不睡了,等着你。”
与其提心吊胆的睡一半被吵醒,还不如熬一会儿,总归这厮来得也不算晚,通常子时前后才会过来,她等一等也无妨。
不料裴君慎却误解了她的意思,三步并作两步返回床前,俯身捧着她的脸便是一顿亲,继而在她耳边低声许诺:“来,娘子等我。”
崔英本就半醒不醒,又叫他这么缠绵轻柔地亲了一阵,更是昏昏欲睡,丝毫没将他的话放在心上,迷迷糊糊地看着他消失在窗外之后便翻了翻身继续睡了过去。
直到清晨洗漱时,她回味起裴君慎离去之时意味深长的话音,这才猛然惊醒——那厮会错了意!
然而为时晚矣。
如今在外人眼中,她与裴君慎的夫妻关系可谓是岌岌可危。
若此时贸然去找他说清此事,恐怕会坏了诱导寿安长公主相信“裴君慎不行”的计策。
思及此,崔英不由默默安抚自己:只要晚上她不愿,他难道还能用强不成?
可她这厢刚刚心思稍定,待早上用膳时,青玉却趁谢嬷嬷她们没注意到她们二人之际,悄悄往崔英手中塞了一个玉白的小瓷瓶。
“是药。”
青玉言简意赅,面带歉意地凑到崔英耳边低语:“圣上特赐给裴少卿的。”
崔英闻言脸颊刷地一下就红了。
从她放出去消息那日开始,迄今已将近半月,寿安长公主那儿却一直没什么动静。
可是皇宫、大理寺、甚至是朝中百官,但凡有心思想要去打听,几乎都听到了“裴君慎身患隐疾”的传言。
就连伯母前些日子都来了一趟裴府,旁敲侧击地问她与裴君慎日子过得如何。
当时青玉就在门外守着,崔英只能表现出一副“嘴上强硬但面上露怯”的心虚模样。
于是王氏便也误会了,第二天也让贴身嬷嬷给她送了瓶壮/阳药,同时还有一封密贴——说若崔英实在过得不如意,她可帮助崔英和离,再为她另择一门亲事。
不过这些事,崔英都瞒着裴君慎,没敢让他知道。
本来外头那些谣言便损了他不少颜面,若再让他知道家里这些糟心事,还不得把人逼疯?
但与此同时,这也给了崔英更大压力。
她先行一子布下棋局,便势必要等到寿安长公主回棋。
绝不可落空。
“姑娘,您什么时辰出门?”
刚用罢早膳,簪秋便过来提醒崔英她今日的行程。
成亲三个多月,崔英除了修缮裴府宅邸之外,旁的事情也没耽搁。
她虽没接裴府的管家权,但裴叔每个月都会将裴君慎名下的产业账簿拿来给她看。
崔英跟着裴叔对了几回账本,终于搞清楚了裴君慎为何这般有钱。
原来单是长安城,这厮名下便有上百家铺面,每个月单是收租都有近千两银子,其中一些自己住东家的店铺,盈利便更高。
崔英得空时跟裴叔取了取经。
前些日子,在她寻到希望之后,便叫上谢嬷嬷跟簪叔他们清点了一遍自己的嫁妆。
她既要走,那自然要安置好这两年跟在她身边的这些人。
银钱她是不缺的,虽比不上裴君慎那般财大气粗,但安置簪秋一家却绰绰有余。
只是若单纯给他们银钱,崔英几乎已经猜到答案——他们定然会拒绝。
更何况,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她嫁妆里也有一些铺子跟田产,如今都叫一些不知道是谁的打理着,崔英便想考察考察。
做得好的那她自然不能断了人家的生计,但若有那些混日子中饱私囊欺上瞒下的,她却不能不管。
本着“近水楼台”的原则,崔英最先下手的便是嫁妆里隶属于长安城的那部分。
“崔英”的前两门亲事虽都没成,但求亲的人倒全都是长安勋贵子弟,所以崔霖原本给她选了三家他名下在长安经营最好的三家铺子做嫁妆。
可惜“她”的亲事一拖再拖,后来这三家铺子便让陈姨娘吹枕边风,吹到了崔蓉手里。
等到崔英真正要出嫁时,崔霖在长安的产业便只剩下两家经营不上不下偶有盈余的铺子,并着三家常常入不敷出的布庄。
质量不够,崔霖便只能用数量来凑,索性就将这五家铺子全添进了崔英的嫁妆,想着最后若实在撑不住,女儿将铺面卖了也能有些银钱。
崔英今日要去的便是这五家店铺。
这五家店铺又分别有两家在东市,三家在西市。
不想在她与簪秋说要先去西市时,簪秋却提醒她:“姑娘,您忘了不成?您上回与沈姑娘约好今日要去东市丝竹坊听曲儿的。”
“……”崔英默了默,忽然想起腊月初三那日,她原是应了沈姝的约去福月楼用膳,不想却因在书坊中定下与司公子的见面时间而太过兴奋,放了她鸽子。
等她匆匆赶去见沈姝时,沈姝已经沉着脸一个人用完了两人份的膳食,撑得在回家路上一直揉肚子。
崔英为了将人哄好,才答应陪她一起去丝竹坊听曲。
思及此,她扶额揉了揉脑门:“我险些忘了,约得什么时辰?”
簪秋回道:“巳时三刻,在东市坊门外见。”
眼下已近卯正,崔英闻言当即起身,不再耽搁:“那现在便走吧,将东市那两家店铺的地契带上。”
从太安坊到东市要坐一个多时辰的马车,既要去这一趟,她便想将该办的事都办了。
簪秋应是,转头去了库房拿地契。
巳时一刻,簪叔架着马车稳稳当当地停在东市坊外。
崔英和簪秋青玉一下马车,正好看见不远处缓缓驶来沈府车架,崔英便站定,嘴角噙笑地等着沈姝。
须臾,那马车停稳,沈姝在朱焦的搀扶下下了马车。
“姑娘,你看,六娘子在那儿——”
朱焦在路上听沈姝愤愤念了一路,此时瞧见崔英,如蒙大恩,简直比她家姑娘都开心。
沈姝循着朱焦的视线望去,果然看见亭亭玉立站在马车边等她的六姐姐。
她心情倏然好了许多,迫不及待地走向崔英。
但及至崔英跟前却忽地仰了仰下巴,仿若骄傲的孔雀:“哼,看在六姐姐今日早早过来等我的份上,上回的事便不与你计较了。”
崔英忍俊不禁,轻笑着作了作揖:“多谢您大人不记小人过,不与我一般见识。”
沈姝叫她这般姿态逗得脸红,再不好意思拿乔,顿时就亲亲热热地挽住崔英手臂,带着她往前走:“不闹了不闹了,六姐姐,咱们快去丝竹坊。”
崔英听得微讶:“现在就去?你不先歇歇脚?”
再者说了,这种寻欢取乐的靡靡之地,哪有人一大早就过去的?
沈姝却道:“六姐姐有所不知,丝竹放有位名唤琴娘的乐娘,琵琶技艺了得,堪称一绝,却只在午时前演奏,咱们若是去晚了,恐怕便见不到琴娘的风姿了。”
崔英闻言点点头:“原来如此,那我们脚程快些。”
丝竹坊在东市中段位置,两人行了两刻钟才走到地方。
好在她们比约定时间早到了些,这会儿才不过巳正,迎人的小丫鬟还夸她们来得巧。
“琴娘正在后头穿戴行头,最多再有一刻便会登台演奏,二位贵人可要去二楼雅间?恰好还有间好位置。”
崔英闻言仰头望了眼二楼,旋即颔首道:“好,烦请带路。”
那小丫鬟闻言脸上笑意愈发真切,立刻带着二人上了二楼。
说是雅间,其实地方并不大,仅是用两面墙板隔开,又多了扇门罢了。
比一楼大堂要清静些,但也清静不了太多,毕竟要开着窗才能看见楼下演奏的乐娘。
花费却至少要比大堂贵一倍,待小丫鬟走后,沈姝便有些发愁:“六姐姐,上回在福月楼娘亲怪我花钱花得太凶,便扣了我三个月月银,我……”
崔英笑了笑:“你就安心听吧,今日是我赔罪,哪能让你花银子?”
上回她给沈姝赔罪时便要给沈姝银钱的,但那会儿沈姝正气着,自然不可能接受。
这回却是不同,连着过了大半月节衣缩食的日子,沈姝深深明白了银钱的重要,闻言瞬间就没骨气道:“那妹妹就在此多谢六姐姐了。”
崔英失笑,不免又豪爽道:“不必客气,今日沈妹妹想买什么便买什么,皆有姐姐付银子。”
两人说笑了一会儿,丝竹坊里忽然安静下来。
她们便也跟着噤了声,循声望向楼下,旋即便见一身姿绰约的美人抱着琵琶走上台前。
可崔英却发现沈姝并没有认真听,没一会儿目光便游移起来,四处乱瞟,像是在寻什么人。
崔英见状微微挑眉,不禁也分了神,余光悄悄观察起沈姝。
如此过了小半刻,就见沈姝眸中忽然燃起两簇怒火,但那抹怒火很快便又被惊疑所掩盖。
崔英不知她看到了什么,好奇心驱使,扭头朝着她的视线望去——
却见乐坊门口,正有小厮在热情招待伯安兄长和……裴君慎?
青天白日的,他们二人不好好在大理寺上值,来这种靡靡之地做什么?
崔英眸中微不可察地泛起两道冷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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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了什么刺激?◎
崔伯安近来是丝竹坊的常客, 甫一进门,便有眼熟的小厮过来招待他们,引着二人至大堂雅座入坐。
崔瑾见状却略显不悦道:“今日没有雅间了不成?君兄可是本公子的贵客, 快,去给本公子找间位置最好的。”
二人此时并未穿朝服,而是通身锦衣, 腰挂玉翠, 手拿折扇, 乍一瞧便是勋贵家从小娇惯长大的公子哥儿。
且崔瑾话落之际还想崔达使了个眼色, 崔达意会, 急忙从荷包里掏出两锭元宝送给那引人的小厮。
长安城,天子脚下, 三步一勋贵, 五步一祖宗, 丝竹坊小厮哪个都不敢得罪。
可眼下既得了赏,那他自然愿意使使劲儿,只是嘴上还是要给自己留后路:“钟公子,小人也想寻个最好的雅间给您,可楼上像您一样的贵人, 小人哪敢得罪啊。”
在丝竹坊小厮的眼中, 化名为钟安的崔瑾, 乃是典型的嚣张公子做派,不过人却还算讲理, 但凡能用钱解决的,他都不爱动脑子。
果然, 这话一落, 崔瑾索性便让崔达交出了方才那袋荷包, 道:“对方若愿相让,这袋银子便权当本公子的谢礼。”
小厮顿时喜笑颜开,忙不迭应承道:“钟公子,此事小人定为您办好。”
话落,那小厮便拿着银钱办事去了。
待他走后,崔瑾却又向同行的裴君慎作了作揖,一脸愧色道:“君兄海涵,一会儿咱们就去雅间。”
裴君慎一副无可无不可的态度,闻言只淡漠瞧他一眼,便收回视线,全神贯注地望向在台上弹奏琵琶的琴娘。
崔瑾见状摸了摸鼻子,讪笑一声,“对,看曲,看曲。”
二楼雅间,沈姝在看见崔瑾与裴君慎一起迈进丝竹坊之时,便飞快收回视线看向崔英。
“六、六姐姐,我忽然觉得这琴娘弹的曲儿也没什么意思,不如咱们找间酒楼用膳罢。”
崔英闻言回神,抬眸轻笑:“沈妹妹不用担心,且安心听曲。”
第一眼看见裴君慎和伯安兄长那会儿她心里的确闪过一道莫名其妙的怒气,但崔英很快就冷静了下来。
他们二人都不是玩忽职守之人,如今却在当值之际来到这丝竹坊,想来必是有正事。
既如此,那自然还是不要打扰的好。
想到这儿,崔英叫来簪秋,让其帮忙关上半扇窗,遮住她的身影。
沈姝见状却有些误会,秀眉微挑,看热闹不嫌事大道:“六姐姐是害怕被裴大人发现?”
崔英:害怕?她怕什么?她只是不想掺和进裴君慎的公务好嘛!
然而碍于青玉也在雅间,她只能默了默,低声装作理亏道:“没有……只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哦——”沈姝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拖长尾音。
崔英不想与她一般见识,忍了好一会儿才忍住没翻白眼,侧过身,专心望向在大堂中央弹奏琵琶的琴娘。
而此时,大堂中已不见裴君慎和崔瑾的身影。
有钱能使鬼推磨。
崔瑾那荷包里除了银子之外还有两片金叶子,丝竹坊小厮虽有些小贪,却深知“贪心不足蛇吞象”的道理。
他只贪小的不贪大的,两片金叶子全送出去,自然有家境没那么富裕之人愿意谦让。
须臾,一曲终了,丝竹坊里响起雷鸣般的掌声。
崔英却觉得有些怪异,这琴娘琵琶弹得的确不错,可若说“堪称一绝”,似乎还差些火候。
半个时辰,台上那位名唤琴娘的乐娘一共弹了三首琵琶曲。
沈姝起初走神,心思没在琵琶曲上,第二首倒是认认真真听了,且听得也算开怀。
但到了第三首,她便有些意兴阑珊:“瑾哥哥这两个月隔三差五便要来听曲,可我怎么觉得这琴娘不过如此,没我去年随母亲参加宫宴时遇见的那位乐娘姐姐琴艺好。”
崔英闻言抿了口茶,轻垂眼睫道:“宫里的乐娘都是经过千挑万选的,自然厉害,不过我觉得,今日这位琴娘也的确风姿不凡。”
沈姝却摇摇头,轻哼直言:“六姐姐,她的琴艺还不如之前那位音娘好呢。”
“倒是样貌比音娘要妩媚些,依我看,她如今风头无两,只能怪这长安城中的男人都太肤浅。”
“……”崔英听出了些许醋味,不由凝眉疑道:“沈妹妹,先前可是你说这琴娘弹得一手好琵琶,如今怎换了一副说辞?”
她这么一问,沈姝顿时惊觉自己险些将心事说漏嘴,慌忙遮掩道:“我、我也是听说嘛,谁知道慕名而来却要失望而归。”
崔英没有戳破她,忍笑道:“那你口中说的音娘又是谁?既然沈妹妹觉得她琴艺了得,咱们改日来捧她的场便是。”
沈姝闻言倏然瞪大双眸,惊讶道:“六姐姐难道不知那音娘的事?”
崔英杏眸微挑:“何事?”
沈姝神色顿时戒备起来,竟然连曲儿都不听了,左右看了看便命朱焦将雅间的窗关严,然后才起身坐到崔英身边,小声低语:“前段时日,刑部胡侍郎身亡之事,六姐姐可知?”
崔英颔首:“知道,当日我与夫君第一次来东市,夫君听见有人惊呼‘死人了’便匆匆跑去探查,不想那人就是胡侍郎。”
沈姝听罢不由轻嘶一声:“那看来还真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六姐姐,这案子兜兜转转,到最后还是让大理寺破了案。”
“我听父亲说,本来刑部查案都快查完了,将嫌疑人锁定在胡侍郎的夫人和他一宠妾身上,只等对二人用刑,逼供二人。”
“不料这丝竹坊的音娘却忽然去了刑部投案自首,说胡侍郎是被她害死的。”
崔英听得眉头皱起:“那日发现胡侍郎尸身之地乃是珍宝阁与张记粮行之间的暗巷,离这丝竹坊倒不算远,约莫一刻脚程,难道……是胡侍郎离开丝竹坊之后,行到那里正好毒发?”
沈姝却又摇了摇头:“六姐姐,我怎么知道其中细节嘛,你若想知道回府问裴大人便是,这案子正是由您的夫君——大理寺少卿裴大人主审。”
“所以我才惊讶你竟然不知道此事,最后裴大人与瑾哥哥一起定刑,还将三个人都判了罪呢。”
话落,沈姝忽然疑上心头,之前外头怎么传六姐姐和裴少卿的谣言,她都不信。
可今日瞧见六姐姐这一问三不知的模样,恐怕由不得她不信啊。
末了,沈姝忍不住多问了句:“六姐姐,难道裴少卿当真……?”
崔英瞬间意会,急忙敛神,红了红脸道:“沈妹妹不要乱想,夫君、夫君他很好。”
她说的是真话,可多日来的谣言早已深入人心,即便崔英将一切坦诚,旁边的人也不会相信,反倒觉得她越是否认便越是欲盖弥彰。
不过沈姝毕竟还是姑娘家,面皮薄,眼下见崔英否认,她顿时转移话题说起了别的趣事。
只是心下默默腹诽:唉,可怜的六姐姐啊,看来传言十有八九是真的了。
巳末时分,最后一首琵琶曲的尾音落下,琴娘起身,向前来听她弹曲的诸位贵客款款福身行礼。
然礼毕下台之际,她却瞧见二楼雅间中有两扇关着的窗户。
琴娘眸光微凝,当即便吩咐婢女道:“去查查,是谁这般瞧不起我的琵琶。”
婢女垂首应是,急匆匆去寻了大堂的管事。
与此同时,崔英与沈姝亦起身离开丝竹坊,准备找家附近的酒楼用膳。
她二人离开之时,正好碰见随大堂管事上楼寻人的婢女。
婢女与大堂管事侧了侧身,一起向崔英二人垂首行礼。
直到她们的身影离开丝竹坊,大堂管事才对婢女道:“那两位娘子便是其中一间雅间的客人,许是来听个乐,你告诉琴娘,她无需介怀。”
婢女道:“既是两位娘子,琴娘当然不会在意,还请管事快带我去寻另外两位贵人。”
崔英名下在西市的两间铺子,分别做的是熏香和卖布的营生。
午间用膳时,沈姝知道崔英下午要去看铺子,便闹着要与她一起来。
崔英无奈答应,谁让她上回放了沈姝鸽子,如今只能好生好气地供着这位“小姑奶奶”。
但沈姝的兴头只有一会儿,刚随崔英在布料铺子转了两刻便兴趣索然,跟崔英说一声,便带朱焦去了对面的首饰铺子。
崔英乐得自在,跟她约定好归家的时辰,便自顾带着簪秋青玉两人忙碌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