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是最短的咒,是束缚事物根本形貌的东西。”
“如果有无法命名的东西,那它就什么都不是,那它就不存在。”
客厅顶灯的光勾勒出你的面貌。
真人陷入狂乱的欢喜,见到史上最荒诞喜剧的咒灵哈哈大笑,它上气不接下气笑到莫须有的泪水都要溢出,咒力荡漾开,吊灯应声破碎。
“你居然拿名字去换?!真是厉害,用自己的存在、意义、姓名去换取了能够包容他人诅咒的能力,硬生生把自己炼成了个受他人爱意驱使的盒子,将自己变成了个谁都能取代代入的玩意儿吗哈哈哈哈!”
“不是咒灵也不是人类,夹在中间的小可怜,比起称之为【爱之咒灵】……”笑到岔气的真人拍着自己胸脯,对瘫软的你,同时也是对手持尖刀割开尸体额头皮肉的羂索下定论,“还不如说,是个受到他人爱意驱使的——”
“空壳啊。”
诅咒师将刀子捅入你头颅。
尖刀与白骨摩擦出牙酸的动静,额头单薄的皮肤搅碎,跟随光洁刀面一同陷入骨头,乃至于大脑。
好像将狂乱咒灵一锤定音的审判凿入脑海深处一般。
“你根本就是个无意义的东西嘛!”
黑发黑眸的女人穿上早已准备好的衣服推开门,入目是等得不耐烦开始对前躯壳使用无为转变的人型咒灵。
灰发少年将那具男性身躯扭曲成张印度飞饼,它拉面团似的玩闹,没折腾几下便被毫无反应的试验品整的毫无兴趣。
半躺在沙发上等待的真人听到声音双腿一蹬着地,兴高采烈发觉那些原本附着于女人身体的伤痛通通消散,除了——
“你的反转术式为什么不治好无名指?”真人蹙眉,出于某种强迫症它指了指女人右手,诅咒师扭转手腕,颇为无奈地将手藏入长袖。
“反转术式治不好。”千年诅咒师也没办法,“这人的记忆断断续续,也不知道这根手指是被什么割掉的,就算是反转术式也无法治愈……就像是连带灵魂一起断裂。”
“真可惜,但是我得知了不少有趣的事情。”面容温柔的女人长发及腰,她温婉地笑着,指尖红线交错,眼眸藏着清润的光,“真是的,希望菜菜子美美子不要贪嘴吃太多糖,惠君也是,过两天他们就要回家了吧。”
她下垂眼尾,露出一如记忆中温和的笑意,除去额头狰狞缝合线外即使是六眼也不能说这不是昔日故人。
“涉谷的确是个好地方,考虑带孩子们搬家吧,希望渡边先生没有那么快把天逆鉾交给硝子,那么好用的东西被五条君毁掉真是太可惜了。”
真人露出牙酸的嫌弃表情,它重新躺回了沙发,也没兴趣问角色扮演上瘾的羂索能不能爱他这种话。
“以及,真是谢谢她照顾我儿子了。”
女人柔柔笑着。
——那个蜷缩着哀鸣的灵魂,根本无法突破自己用名字换取的咒缚,她只能清醒地看着另一人用着自己的身体穿梭于现世罢了。
区区无头蜻蜓。
“虎杖——!快点,上学要迟了!升上国中第一天不能迟到啊!”
“呜、好!!”
叼着块面包跑出家门的樱发少年粗暴地一口吞下早餐,斜跨着书包失手将门关的震天响,也将屋里头爷爷的怒吼一起关闭。
友人倚着虎杖宅外围的矮墙,将那树荫下满地鲜花看在眼里,新奇地对虎杖悠仁提了嘴:“没想到你家还养花?”
动人的琥珀色眼眸瞥过,十几岁的少年想了想这片小型花海的来源,随后在友人的推搡中大笑起来。
“哦哦,好像是当年有一个连着花盆送花的大姐姐给了我袋种子。”眼底堆砌春日暖意的虎杖悠仁回忆出结果,眼睫笑成月牙,“我当时可是很辛苦的种了,没想到那么好养,生命力特别旺盛。”
“居然还有这种送花的大姐姐?”
“嗯,她现在一定和爱着的人在一起吧,当初遇到她的时候总是在哭来着,好像和恋人分分合合的寂寞样子。”
粉发少年跑起来,他如今的烦恼是课业、作业、总是围堵他试图让他加入体育社团的老师,以及每一个校园学生都不想遇到的迟到问题。
他健康长大。
“你自行车太慢了,我抱你跑去学校怎么样?”
“什——喂喂喂!虎杖!!”
‘呜呜呜呜救救他们吧,救救虎子吧他才十五岁啊!’
‘次元壁给我破呜呜呜,我要虎子成为最普通的长命百岁没灾没祸的人。’
‘苦夏啊啊,他们本应该有光明未来的。’
‘夏油杰你给我活!!五条悟你什么时候从猫箱里出来?!’
‘不要只留下硝子啊……’
一开始,只是无意识的念想。
也许是深夜点开漫画时对悲剧的感慨,通宵到凌晨两点的忧郁心肠被激荡剧情紧拽着往地上砸,那份对纸片人的欢喜被本可避免的苦难生拉硬拽溢出血水。
惨白手机光辐射与黑白画面一同投射入人的眼睛与大脑,再通过深夜丰富的荷尔蒙溢出眼眶。
伴随着悲痛泪水诞生的,是一个个沙哑或无声的愿望。
它们如融化的液态沥青,先是点滴细微到呼吸间即可溃散的尘埃,随着越来越多的不甘汇聚为水滴,再日益壮大流淌于无人知晓的时空。
像是水溶于水。
校园铃声奏响的课间,冰冷肃穆的办公电脑前,堆满抱枕的床铺,感性统领大脑的深夜,与友人讨论的手机界面……
不用付出任何代价,只是轻飘飘的一个念头、几个文字、感慨似的一时冲动,是生命罅隙间泛滥的虚幻爱意,名为意难平的产物。
诞生,成形,汇聚,吞噬,逆流。
水滴奔流成河,河水冲刷汇聚为海,海水怒哮搅动激流,藏匿于阴影之下。
最终,【它】诞生了。
——‘我什么都愿意做,什么都可以。’
——‘拜托了,让他们幸福吧。’
只不过是这样一时兴起的愿望,亿万万哀怨滋养的庞大诅咒拖着身躯游荡,名为爱的诅咒哭嚎着不甘,却什么都做不到。
直到那么一天。
典当姓名、存在、记忆的少女伸出手,说不上是融为一体还是吞噬寄生,她将自己炼化为承载诅咒的方舟,封印爱意的空壳,笑着向足以逆转一切的混沌诅咒说出了第一句话。
“交给我,诅咒我吧。”
她这么说。
如此一来,轮回千万次的地狱、命运无情碾碎意志的磨盘、无能为力者的漫长凌迟正式启动。
天命咬下少女的头颅,爱意诅咒磨灭少女的存在,无数人混乱的记忆重新填充载体大脑,竟构建了令她信服的虚假真相,编织出【穿越】的概念,灌输所谓命运剧情。
包容诅咒的少女,竟可笑地认为自己还有归途。
她以为自己能回家。
有人站在百叶箱前。
那是个样貌柔美的女人,穿着对夏日而言过于厚重的长袖卫衣,柔软帽檐下是冰冷柔顺的乌黑长发,自帽子与脖颈的空档处倾泄而下,勾勒出身形线条。
“到了解密时刻,你开心吗?”
她的声音很好听,眼尾温顺无害的下垂,女人抬起暗淡灰败的眼眸,瞳孔收缩为极细的竖线,伸手摸向破旧百叶箱的锁扣。
明明是独自趁着黑夜潜入校园,她口中却凭空多了个人,还饶有兴趣地询问对方的感受。
言语间的态度就像逗弄只奄奄一息的流浪狗,将昔日能令其狂甩尾巴的重要玩具推搡到埋于双爪的脑袋边,恶劣地等着看狗狗的反应。
“呀,闹脾气了吗?”沉默片刻,甚至指尖压着百叶箱木门迟迟没有开启——宛如在期待着礼物开启前孩子欢喜惊呼的女人耸肩,闭眼悻悻叹气,似原谅顽劣孩子青春期的老母亲,“真是的,小心眼。”
她亲昵地埋怨一句。
“真怀念,当时亲手解决掉那些被真人做实验的人类时,你还会挣扎呢。”
清朗声线轻描淡写道出过去,她掰断锁扣。
废弃百叶箱早就不再履行测定空气温度和湿度仪器的职责,黑发女人眯起眼睛,松手将断裂的环状老式锁塞进卫衣口袋。
蓬松额发遮掩贯穿额头的缝合线伤疤,与她安静温柔的面庞格格不入,宛如折断玉所裂开的伤疤。
打开木门,漆黑阴影中有只原木的盒子,盖上贴着张老旧残破的咒纸。
“当当当当!新鲜出炉的两面宿傩手指!”
她嘴里配着音,喜悦情绪好像面前不是特级咒物,而是什么被端出橱窗的、终于得手的精美小蛋糕。
“你的记忆虽然断断续续但是很可靠哦,真是帮了大忙了,有很多事都不用去拐弯抹角印证——”女人笑弯眼睫,拿出百叶箱中的封印盒子仔细端详,又丢了个消息进毫无回应的深渊。
“既然已经知道了诅咒之王的合作态度,以及五条悟确实会被老朋友的壳子拘束的话,早点发动涉谷计划好像也可以。”
像是早就凋零却将死亡定格的枯败鲜花,外力甩动逼得震颤,却无法令其鲜活丁点。
无人理睬的默剧令掌控身体的意志用力抿平唇瓣,她歪头自指尖敲击木盒,死寂环境中响起诡异的‘啪嗒’声,身处偏僻教学楼后方的女人周围是长久无人修剪的灌木丛,再外一圈是环绕高地保护学生的围栏。
她眺目远望,居高临下扫过万家朦胧灯火,月光踱步于黑发女人色调浅淡的唇。
女人明明活生生站立着,却榨不出丝毫生命力,缄默时与头顶肆意生长的树木枝芽混为一体,死气沉沉如雕像。
“你说——”
倏忽,女人开口,她笑得很夸张,呼之欲出的恶意将原本恬淡气质撕的稀巴烂,头皮绷紧,固定脑壳的黑线拉伸到极致。
可语调却是轻柔到似羽毛荡悠悠飘落。
“如果明天来到这的惠君看见我,如果那孩子看见失踪许久的家人的话。”
“他会不会跟我走?”
沉寂已久的心脏骤然鼓动。
“五条老师,是什么样的人呢?”
黑衣红帽兜的虎杖悠仁迈着轻快的步子,虽然被判处死刑这种罪名,但十五岁的少年还是跟在同伴身后,用坦诚又好奇的目光盯着禅院惠翘起的发尖。
黑发少年的背挺得笔直,漆黑高专校服将他的腰部线条勾勒,清俊侧脸目不斜视走在栽种樱花的小道上,两边是连绵的黄绿草坪。
提出问题的人活力满满,他率先转移了注意力,将目光投放于茂盛生长的樱花林,感慨道:“看起来很适合野餐,或者赏樱什么的。”
禅院惠是咒术界近年来最爆炸的新闻,仅次于当年五条悟与夏油杰这对昔日搭档生死对决的百鬼夜行,与事后五条悟将整个东京翻过来找东西这两件众所周知的事。
在与二年级前辈们接触后,两面宿傩的容器出乎意料的受到学长学姐们理解,按照禅院真希的话来说就是——
“没事,我们还见过自带特级咒灵入学的,你这也不算什么。”
墨绿发的马尾少女体术极佳,甩了个枪花收起武器,抓起挂在脖子上的毛巾擦拭汗水。
“叫我真希就行,建议你也称惠为‘惠’。”禅院真希提及眼前后辈的同期,某种程度上还是自己血缘亲人的禅院惠,眨了眨眼,“我们都不喜欢那个姓氏,所以直接叫名字就行。”
继承了禅院家的祖传术式却不在族谱中,在百鬼夜行后不知为何主动找上禅院家,虽然当年才国小的年纪,却主动提出以自己为筹码,只要找到一个人就自愿回归家族。
【尸体也行。】
小小的孩子当年这么说,身后站着脸色阴沉的五条悟。
那时禅院家双胞胎手拉手站在和室外,看着焦躁的族人来来往往,年幼女孩与立于白发男人身前的男孩对上眼。
只要点头就能成为禅院家珍宝,毫无疑问未来能坐上家主之位的男孩青竹般站在众人目光编制的密不透风大网下。
他几乎昭告了整个咒术界自己在寻找一个早就叛逃的诅咒师,将自己与她缠绕在一起,未来无论取得怎么样的成就,那个诅咒师都会与‘禅院惠’这个名字相连,成为概念中的一部分。
【只要找到她,我可以是任何家族的人。】
海胆头男孩缓缓扫视一圈,对上最高座的禅院家家主,冷冷出声。
他赌上自己的天赋与未来,只为找到一人。
“虽然惠不爱说话,但是个不错的人。”禅院真希想了想,提前对懵懂的虎杖悠仁打预防针,“如果走在路上,他突然跑出去追人的话纯属正常,不用在意,也不要攻击那位无辜的黑发路人小姐。”
绿发少女叹了口气。
“他只是会认错人。”
原本将禅院惠护在自己羽翼上是最好的选择,五条家也有不少将十种影法术吸收进家族的声音,只要五条悟稍微施压或者对年幼的孩子施以善意,这种甩禅院家一巴掌的事也不是不可能。
只是禅院惠不同意。
就算监护人生死不知,他也不同意更换户籍上的信息。就算不喜欢御三家的名头,他也没有将这个名字更改。
是为什么呢?
虎杖悠仁琥珀色的眼眸撞上那深幽的翠绿,跟在他身后的禅院惠看着面对他倒着行走的同伴,蹙眉思考后开口。
“是最强。”
被某人照拂到入学高专的黑发少年简言意骇,小道的尽头站着问题的当事人。黑眼罩挡住五条悟的大半张脸,话题中心的二十八岁教师懒洋洋伸手招呼自己的学生们,虎杖悠仁也激烈地挥手回应。
“嘛嘛,因为感觉五条老师一直很游刃有余的样子,这难道就是大人吗?”拥有早春发色的少年煞有其事点头,想起上回大晚上被提出去见识火山头咒灵的事,“虽然有时候会无厘头,但是一直在教导保护我们——”
他猛地拍手,露出禅院惠不忍直视但也绝不讨厌的热烈笑容。
“好像的确是无所不能的最强啊,好厉害!”
“不。”
出乎意料地,海胆头少年敛眸出言否定。
他站在你无数次讲述的校园中,走上你称赞美丽的樱花道路。
重重叠叠的樱花争先恐后盛开,从未注意过这片花海的禅院惠一眼望去,却能明确指出哪一棵树木最适合野餐,哪一片草坪最适合铺盖桌布。
纤长眼睫似即将抖落的鸦羽,已经成长为少年的禅院惠没什么表情。他冷淡地将美景揽入眼中,就像一步步走在你曾走过的道路上,拼凑童年时期的睡前故事拼图。
当初温柔描述这一切的人,还能正大光明将同伴名字说出来的人,高专二年级的少女——所生活并热爱的地方就是这样的吗?
禅院惠本想抬手扫去落于肩头的樱瓣,但目光在触及那抹粉意后举起的手默默落回原处,藏于眼睫后的绿潭泛起涟漪:“他不是无所不能。”
至今依旧放出,只要找到你、就能为其家族效力的十种影法术继承人任由自己淋了一头花瓣,坚定地重复在大多数人眼中相反的话。
“五条悟并不是无所不能。”
“惠又去黑市上放任务了,这你不会不知道吧。”家入硝子放下手中的咖啡,陶瓷质地的杯子与办公桌面碰撞出脆响,反转术式操纵者话语指向半躺于医务室沙发上的咒术界最强,“不制止吗?”
二十八岁的人民教师手里捧着加了十块方糖的热可可——家入硝子称之为泥浆,但显然某人喝的津津有味。
他放任身体陷入柔软沙发,一米九几的身高使他那双大长腿无处安放,委委屈屈地交叠悬空于沙发尽头,脚尖朝上。
“惠长大了,这就是年轻人的青春嘛。”
漆黑眼罩掩盖大半张脸,这使得五条悟不说话时显得格外冷酷不近人情,他低头喝了口甜腻到几近固体的热可可。
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而给窗户加了窗帘的白发男人肆意在老同学眼皮子底下舒展四肢,难得的休息时间五条悟选择与家入硝子搭伙喝下午茶。
虽然一人是苦咖啡,一人是甜可可。
“况且,如果阻止的话不就是在告诉他她已经死掉了,没有了,不必再费心思了吗?这对惠而言可不是什么好消息……虽然我并不赞同将这种事作为活下来的支撑,但对于惠来讲也许这才是最好的。”
“菜菜子和美美子呢,听说你把她们送出国了。”
“根据那家伙的请求嘛,原本那两个小鬼哭着喊着说要留在这里,但是在看了遗书后立刻就乖巧了。”
巨型大猫猫皱鼻子,嫌弃地提及那个好像敲定你死了似的东西。
“遗——书——怎么会有人在这么早的时候写遗书啊,还给三个小鬼一年一封的写,这是什么感动日本的母爱,那个家里居然有一个超级大的柜子专门放这种东西,沉的要死。”
五条悟撇嘴,嘟嘟囔囔。
“……看在她都这么求我了的份上。”
家入硝子没有反驳这句话。
她坐在窗前,重新给自己见底的杯子添加热水,注视残余咖啡的褐色液面上浮,眼底的青黑是彻底好不了了,就算是反转术式也治不好熬夜通宵的黑眼圈。
那其实并不能说是求。
反转术式操作者盯着漂浮咖啡颗粒的旋涡发了会儿呆,回忆一秒当时的景象。
只不过是海胆头孩子摘了朵随处可见的花,身后是一夜之间失去夏油杰和你的双胞胎,两个女孩瑟缩躲在禅院惠身后,明明比她们小一岁,男孩却履行了兄长的义务。
他将花与书信交到因你红线骤然断裂生死不知而焦躁找人的五条悟手里,字正腔圆喊男人的名字,仿佛那是什么履行承诺的钥匙。
……那确实是钥匙。
很多年前,五条家桀骜不羁的神子曾赋予你这份权能。
“那信里究竟写了什么,悟?”
“啊哈,说了几百次了啊硝子,那张纸上没什么东西,她根本不会写会被别人抓住把柄攻击我们的文字的。”五条悟盯着天花板,这对昔日同期凑到一块儿时总是会聊起你,像两个互相拿出火种点燃对方的蜡,偶尔还会吐槽两句早就升天的夏油杰,“在维护我们方面比谁都谨慎。”
整洁信封内包着淡黄纸张,一点都不正式,比起给孩子们的遗书,五条悟得到的只有张好像从某本便签上撕下来的草稿纸。
字迹有些潦草,与六眼存储的、你做笔记时的笔迹相同,笔锋凌厉。
——五条悟。
咒术界最强只得到这光秃秃的名字。
“硝子你就那么确定她死掉了吗?”五条悟举起杯子,在同期面前那些虚浮的活泼褪去,他第三百零二次问家入硝子同样的问题,“当初杰的红线断掉她也不是还活着吗,有没有可能只是幸运地又断了根手指,然后藏匿技能点满?”
“真是不错的想法。”棕发女人望向窗外,以她的角度能远远看见曾经经常野餐的樱花林,浮动的光斑落入暖色调的眼眸,暖阳烘得家入硝子昏昏欲睡,但想到下午的工作还是咽下苦涩咖啡,“那就希望如此吧。”
“好歹,死在我看得见的地方啊。”
她摸着自己的右手,指根空无一物。
“今年给杰的墓碑前摆芭比娃娃怎么样。”
“不错的主意,真希望他能跳起来打你。”
“那如果我把惠卖进禅院家的话……”
“真好,那么她就是下了地狱也会爬出来薅你头发的。”
“哇呜,是美梦啊。”
有人在哭。
窸窸窣窣,错杂混乱,连绵微弱的哭声如海潮,前仆后继塞进你意识中。
有点吵。
你久违地睁眼,入目是下水道湍急的流水,以及一张硕大宛如树皮成精的脸,五官被拉伸到极致,几近平面。
是人类。
是真人的无为转变。
…又有人,死掉了。
下一秒,熟悉的缝合脸凑到你面前占领大半视线,在与你对视半晌后随即又露出那种轻飘飘的表情。
“醒来咯,果然还是这种方法能叫醒你。”它亲密地跟你打招呼,絮絮叨叨说着,“我去看电影,遇到了你记忆里的人类哦——叫顺平,是个特别有趣的玩具!”
真人贴的更近了些,不满地蹙眉:“真是的,为什么没有反应啊,好不容易才叫醒的。”
它语调一变,虽保持动作但显而易见在对另一个人说话。
“你真的没有把她弄坏吗,明明上次跟我玩的时候还会试图掐死你来着,怎么这回一点反应都没有。是彻底把自己封闭不去思考了吗,这可不行啊。”
“虽然被自己用名字换来的身躯连同诅咒一同被封印住这点确实很有趣,但风中烛火的意识也太微弱了。”真人像个摆弄没电玩具的稚童,它举起根黑紫色的狰狞手指,亲昵地扬起笑容,“和我去见见新朋友吧,这种事果然还是想要你见证呢。”
灰发咒灵以几十个改造人的哀鸣叫醒你,将两面宿傩的手指坚定交到你手中,你感觉到自己的身躯做了低头这么个动作,随后嘴角勾起弧度,四指合拢。
要…做什么……
顺平?好熟悉…
“呐呐,爱酱。”
自顾自给你起名的人类之恶捧起你的脸,异瞳眼眸将你彻底吞噬,你借着它的眼瞳看见那道贯穿额头的丑陋缝合线。
真人孩子似的笑起来。
“我们去给顺平送礼物怎么样?”
“你亲手送。”
漫长囚禁岁月中,浮光掠影的碎片扫开阴霾涌现。
也许是精神状况愈发严重,又或许是被诅咒侵蚀的程度愈发严重。
你看见许多个自己。
黑发黑眼的女孩,没有眼前一亮的发色或是精致出众的样貌,连死亡都与凋零美感毫无关系。
不止一次狼狈倒在各种地方,大多数情况下没有全尸,死亡时间在学生时代的少女到成年女人之间随机。
吞下两面宿傩的手指,叛逃高专,加入真人的阵营与羂索合作,伺机杀死对方失败而亡。
试图阻拦夏油杰屠村叛逃,被咒灵操使打晕送回高专,一醒来木已沉舟与五条悟一同成为高专老师。涉谷事变为阻止两面宿傩附体的虎杖悠仁,死在堪堪恢复神智的樱发少年手上。
毕业后不顾家入硝子阻拦心灰意冷脱离咒术界,被真人无为转变成畸形改造人,死在七海建人刀下,尸体送到硝子眼前。
拼命做任务进入高层视线,走向五条悟的对立面,被渡边茂教导着尔虞我诈,憋着劲成为新晋平民小橘子想着能延缓虎杖悠仁的死刑,改革腐朽咒术界。因意见不合被暗杀,坟头长草了五条悟都没来见你这个叛徒一眼。
想拦住多米诺骨牌的源头,星浆体任务中被天与暴君杀死。
千千万万,并非随意扯出的数字,也不是冒险故事中歌颂勇者苦难的歌谣。
——那是只有你一人组成的尸山血海。
“那份爱根本不是你的,你不过是被诅咒了。”
“可怜的爱酱,被奇怪的诅咒缠上,被迫追随自己本不喜欢的人,还为了他们做出那么多牺牲——都是这份诅咒的错,爱酱一定超级讨厌五条悟他们吧,明明做了那么多却一事无成,反而把自己赔进去了。”
灰发咒灵怜悯地执起你的黑发,冰冷顺滑的发丝流过它指尖,你真切意识到这是他的肺腑之言。
也许是关押于这牢笼的时间过于漫长,柔软充沛的感性被日日夜夜杀戮逼迫压缩至极,冷酷理智倒是浮出水面,你卡顿地思索起真人的话语。
昔日属于你的红线圈养宠物般将你禁锢,双臂被手腕处的赤红麻绳紧勒向两个相反方向拉扯,脆弱咽喉也被环绕项圈般耻辱的烙上红痕。
跪地的双膝浸泡于血水之中,它艳丽的夺目生辉,平静到不起一丝波澜的红下是无时不刻吸吮你咒力供给身体现主人的水蛭。
异瞳咒灵依旧喋喋不休。
“绝对是被利用了,被这份诅咒利用了——好可怜,已经被使用到崩溃了吧,就算是最后落得这样眼睁睁见证一切的下场——”
真人咯咯咯的笑起来,眼睫弯成月牙,贯穿裂纹的脸上荡漾开绝对惊悚的、孩童般纯真的笑容。
说出的话却是诛心。
“也一定,是这【爱】的错。”
“你是被这份爱杀死的。”
诞生于人类恶意的咒灵用最恶劣的话语抨击你至今为止的所作所为,那些挣扎、奉献、努力、伤痕统统被加注为被别有用心的诅咒利用,说你不过是被诅咒缠身的可怜虫,当初应允也定是被蛊惑才一时失足,字里行间是明目张胆的挑拨离间。
包裹你的黑雾每当这时就会沸腾似的翻滚,据羂索所说的、在山洪中救下你性命,维持你破烂身躯高速治愈的源头,同时也是真人口中的爱意诅咒像是比你这个当事人更快一步被同类激怒。
黑雾笼罩你的眉眼,盖住你的双耳,明知无法阻拦你接收信息,却还是孩童哭嚎般执拗地做着无用功。
人活着,是需要价值的。
羂索将你苟延残喘的灵魂囚禁,一是因为折磨你即可获得与你融为一体的诅咒咒力,二是因为你的身躯——他们口中你用名字为代价换取的、足以容纳爱意诅咒的封印盒子反而成了困死你的牢笼,就算已然易主,它也不允许你就此凋零,死拽着无头蜻蜓的翅膀不让其死亡。
简单来说,你就是被卡在了黄泉与现世之间,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还得每天听着真人扰乱人心的糟心话,硬是过了这么多年。
说实在的,很烦。
你盯着围绕周身的黑雾,别过脸不去看布置温馨的室内,可身体睁眼逼着你将整个过程清清楚楚记下。
短发清秀的女人,滑落肩头的软毯,鲜亮指甲油涂抹的指尖拿起罪恶的咒物,茫然地左顾右盼。
……啊。
血水流入你眼眶,湿润触感令你忍不住眨眼,已然榨不出任何水分的身躯自然无法再流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