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意义,全都没有意义。
你的所作所为、你自以为是的牺牲、你自我陶醉的杀戮根本没有意义。
相反,这将你想护着的人们推向更泥泞的深渊,他们遭遇的一切都是你名为【拯救】的干涉所导致,命运根本不允许你这个外来者插手。
难道要去埋怨、去憎恨你没能护住的夏油杰吗?
难道你要站在道德的制高点去大声呵斥他为什么要杀死自己的父母吗?
难道你又要戚戚惨惨的流泪,去控诉他的所作所为,告诉他夏油夫妇对他的爱,指责夏油杰为什么那么做吗?
——可是,若是连与夏油夫妇只有一夜之缘的你都意识到这份爱。
——生长于这个家庭的夏油杰,会没有感觉到吗?
他会不知道这份爱吗?
……他知道,他知道的要死,名为夏油杰的人顽固又偏激,矛盾感融入他的灵魂。
不是圣人却要普渡众生,追逐理想却又剔除己身。
同胞的哀嚎在他耳边响彻,现实的悲苦灌注其躯壳,弑父弑母是莫大罪行,可夏油杰——他有远高于常人的共情能力,绝不是残酷冷血的人——他在清楚所作所为的情况下依旧选择割舍,就为了虚无缥缈的【大义】。
……这,让你怎么办呢?
你还能怎么做?你要做什么?
看不见的命线缠绕于你的手脚,踏错一步就会让事态更加糟糕。
就像没有死在土地神任务中却被人质推下高楼的灰原,就像没有遇到受虐双胞胎却直接目睹小女孩尸体的夏油杰。
会更加痛苦,会将一切推向深渊。
你怕啊,你怕的要死。
你怕会有更多悲剧海浪般席卷所爱,胆怯捆绑你的肢体,让你缩在房间的角落瑟瑟发抖,意识陷于虚幻梦境。
昔日以【不能去想,前面有更多的事要去做、去保护】借口封印的哀恸侵蚀思维,翻涌的痛苦针扎般绵密纠缠着你。
悲痛与内疚两种情绪狂风入境将你的理智、信念、求生欲砸得稀巴烂,时间无法冲淡这伤痛,来自地狱的海水浸泡腐烂成疾的伤口,蛀空躯壳。
禅院奈奈、禅院甚尔、天内理子、黑井、灰原雄……
一百一十二条命。
哀艳的痛苦上涌。
年轻的,年迈的,一只只染血的手扼住咽喉,勒住脖颈,拽住腕骨。
它们烙印下青紫色的印记,烧灼肌理附上圈圈代表罪孽的枷锁,在这命运规定的安逸岁月中无时不刻警告你犯下的罪责,嘲讽你自以为是的后果。
无数张扭曲的面孔于睡梦中撕扯着你,血液一遍又一遍浇灌,赤红的液体落于额头再顺势吞噬眼眶。
每一滴粘稠的罪孽都裹着长而尖的细针,自咽喉往下一点点施加力道,挤开血肉,破开皮囊,如同命运般将你这个笑话肆意撕扯。
连呼吸间,神经都记得雨水与热血混合的腥味。
信念是最捉摸不透的东西,一旦人坚信自己所作所为皆为正确,那便是赴汤蹈火无怨无悔。
可若是知道自己是错误的,却又违背本能,明知故犯。
那便是世上最坚固残忍的自刑。
“美美子,菜菜子,惠…”
睡得迷迷糊糊时你会呓语孩子们的名字,辗转来回也只有这三个名。
就算在失控的睡梦中你也谨记自己叛逃者的身份,不让那些熟悉的名讳自唇齿溢出,生怕被谁听了去对那两人不利。
叛逃的诅咒师弯曲脊背拱成只烧熟的虾,颤巍巍发出脆弱不安的泣音。
起伏于梦魇中的你眼前是荒村尸山,摇曳的红线浮于空中,熟稔夺去他人性命。
【求求你,别那么做!!】
【为什么?!你告诉我为什么啊啊——?!】
朦胧幻梦中,秋雨屋檐下。
你好似跪坐在谁身前,苦苦哀求着对方不要做什么事,所依仗的血色红海于你身后虚张声势,雨水淋湿了浅色浴衣。
那人衣领被你拽住勒着往下拽,你没了控制力道的心思,彻彻底底地失控到大脑空白,嘴里吐出断断续续的、奇怪的话。
紫藤花发簪垂下的装饰劈里啪啦摇晃,雾蒙蒙的细雨与天灾相连接,可怕的潮湿粘腻感与血腥味附上五感,堵住你所有退路。
【你骗我,连你也骗我!】
【夏油杰!!你知道会怎么样吗,你会——】
惊恐与慌乱填充灵魂,前功尽弃一事无成的现实将那时的你砸的头晕眼花,混着血腥味的雨水划过你的唇瓣,尖锐到极致的疯狂重锤般一下又一下凿穿理智,你的希望又一次支离破碎。
有一瞬间,往日不可说的力量狠狠掐住你喉咙,以近乎至你于死地的力道迫使你闭嘴,流淌血脉中的咒力也不受控制地沸腾,反伤害起自己的主人。
但你又确实一边咯血,一边嘶声裂肺地喊出了模糊话语。
——你说了什么呢?
…想不起来,记忆出现的断层空白,最后绛紫色眼眸的主人好像很惊讶,但又了然地将你搂得更紧了些。
浑浑噩噩间,你感觉到腰身被男人的结实的小臂揽着,宛如海啸中水手为避免被颠簸的船只甩下海,而固定住身体的那种死扣绳索。
他温热的鼻息轻扫你后颈,睡衣领口宽大,在睡梦中不经意下滑,那小块肌肤被呼吸扫的暖烘烘。
你像个给予孩童安稳睡眠的娃娃,被一点都称不上的孩子的二十岁成年人锢于怀中,相同的黑色长发互相纠缠似团向外扩散的浓墨,浅黄枕头被身后那人占了大半。
你只能半枕着他另一只横插过来的胳膊,男人的肌肉在不用力时呈柔软触感。
毛绒软毯是助人入眠的顶级法器,轻柔羽绒被簇拥着你冰冷的身躯,散发致命热量的男性身躯将你牢牢抱住。
像个暖炉。
你醒来。
梦碎了,可现实与梦境又有何区别。
苏醒后的你缓慢支起胳膊寻找着力点,迷糊地爬起。
在男人的闷哼与掌下条状细丝的手感双重提示下,你默默将压住夏油杰长发的手抬起,没拉窗帘的室外昏暗,夜幕降临。
夏油杰醒了,你知道他醒了,但你们都没有说话。
死一般的寂静。
现实与梦境对你来说都没有意义,当身处两者汇聚的临界点,你总需要用几分钟分辨自己在做什么,再默默等待记忆翻涌。
像个重启过许多次,所以需要倒带的机器人。
好,想起来了。
你们在吵架。
——当机立断,你直接一脚把盘星教教主踹下床。
一米八几的大块头砸在地上的动静很大。
至少,你听见隔壁房间的玉犬叫了两声,又被已经上国小的惠摸脑袋哄着安静下来,再啪嗒一声按下开关打开台灯。
孩子们像是知道你入睡,客厅中电视剧播放的声音都有意控制在最低那一格。
你感知到菜菜子躺在懒人沙发里,填充物受压力悉悉索索摩擦作响。美美子应该靠在她身上,两人跪坐在茶几前一边吃水果一边写今天的作业。
“饿了吗,吃饭吧,之前就做好了。”
月光踱步于摸脑袋的男人发间,盘星教教主狼狈坐在地上,仰头望着床上的你。
声线低沉又带着纵容,他知道你愿意听什么。
“今天菜菜子考试拿了满分,美美子差一点但是也很好,惠好像交到了能说话的——”厌恶普通人的夏油杰险些要将【猴子】这个词吐出,但又在你紊乱的气息中改口,“能说话的同学,出校门的时候互相道了再见。”
说到这,长发男人轻笑了下。
“他还真是不喜欢我呢,也许是上回带他去解决垃圾的地方……”
“夏油!”
“好啦好啦,我不说,我不会在家里说。”盘星教教主做出个举手投降的动作,看向你的眼底流淌着你无比熟悉的东西,他扬起唇角笑,不是面对那群投资人的假面,而是纯粹的、只在你面前展现的自己,“毕竟,只有这样你才会理我。”
须臾间,狡猾的狐狸露出弱势,像是在你面前摊开肚皮。
“理理我吧,今天我可是把孩子们好好接回来了。”
他细长眼尾微微颤抖。
“别讨厌我。”
二十岁,是个少年习性未褪的年纪。
对你而言,原著中不曾描述的、二十岁的夏油杰无比可怕,这当然指的并不是日益娴熟的杀人技巧,而是言行上超出你一切想象的行为。
恐怖如斯。
男人连那小半个丸子头都没解开,黑发散乱落下,挡住狐狸似细长的眉眼。那点绛紫融化入黑夜,暗色无线模糊他的容貌,几乎给你一种麻痹式的慰藉。
差一点。
差一点,你就要以为面前的人,是四年前那个少年。
很难辨别那是怎样的神情,爱他——爱他们近乎是你的本能,有声音催促着你把夏油杰拉起来,但你依旧无动于衷,反而别过头不去看那副能轻易将你击溃的面貌,摸索着将手探向床头,拉下出床头灯的开关。
温馨的昏黄光线填充,家中两个成年人之间的拉锯再次开始,气氛陷入可怖的粘稠,精神层面的窒息让你喘不过气。
哪来的温馨,真他妈的笑话。
不过是,你与夏油杰之间心知肚明的煎熬罢了。
你终于开口。
“我又那样了?”手背抹开黏在脸颊的发丝,你知道这些年自己的毛病,往日一般是双胞胎陪着你睡,或者是张开双臂恳求小海胆将玉犬放床上,“抱歉,下次让美美子来陪我就行。”
“可今天是周五,你前两天不是说要带孩子们去动物园吗,今天她们打算把作业全部做完。”
……好有道理。
无言以对,你只能塌下肩膀,借着灯光认真注视还坐在地毯上的夏油杰。
梦中的景象到底影响了你,
所以,四年来,第一次。
你与夏油杰谈起曾经。
“夏油。”你按压眉心,忍下酸胀的疼痛,“当年,你叛逃来找我的那一夜。”
“我是不是说了什么。”
男人懒洋洋的神情没有一丝一毫撼动,上扬嘴角的弧度也完美无缺。
“我不管你做了什么,不管你为什么这些日子咒力那么紊乱,也不管盘星教通过什么手段获得资金。”
“我不管啦,我知道我管不了,都是没意义的。”
你暗藏杀戮与暴行的三言两语尽显疲惫,破罐破摔地摆烂,口吻似描述与自己无关的遥远舞台剧。
不知为何,看着这样有自知之明的你,夏油杰反而不笑了。
为什么不开心呢?你不会再不自量力地插手了——至少现在不会,现在的夏油杰二十岁,至少还有六年平安的时光。
至于到时候你会做出什么,你自己也不知道。
“你只要告诉我,为什么那个孩子,会出现在盘星教。”
垂眸半晌,你对上绛紫的眼眸,恍然间仿佛看见已逝的夏油夫人,随后慢吞吞地、懈怠地补上一句。
“…就算,骗骗我也好啊。”
你无法理解夏油杰。
在污泥中纠缠到死,都无法理解。
可你依旧爱他,依旧想让他活。
……这才是,最搞笑的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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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想表达出,妹和教主杰之间古怪的气氛……
妹已经,没有力气了
优秀的家长不会在孩子面前争吵。
深知这个道理的你看着眼前张开怀抱的夏油杰,以及男人怀里灼热到发指的孩子们的视线,不禁陷入沉思。
二十岁的夏油,好可怕。
已经可怕到你内心宇宙猫猫头的地步了。
为什么要站在玄关处一动不动,为什么一大两小要在凑到一团贴贴时将无比闪亮的目光投放到你身上?
为什么、为什么最安静的美美子也一脸希冀地抓住你的衣角,用那张可怜可爱的脸蛋发起攻击,连带着她怀里抱住的兔子娃娃那黑黝黝的纽扣状眼睛也折射出难以形容的光泽。
“为什么xx大人不抱夏油大人呢?”亚麻发的菜菜子打出语言辅助,挂在夏油杰脖子上的孩子用你无法拒绝的伤心语调讲述学校里的教诲,“明明老师说,家里大人出门工作很辛苦,要抱抱他的。”
“夏油大人要一周才回来,好久好久。”
美美子黑亮的眼眸浮现粼粼水光,孩子的敏感令你一时间只想去叫醒床上的禅院惠,躲进他的影子里。
“xx大人是和夏油大人吵架了吗,您要丢下我们了吗?”最近沉迷电视剧的黑发孩子不知脑子里想了什么,起码这一刻她泫然欲泣,你头疼欲裂,“不要、呜……”
救、救命。
你几乎是难以置信地看向夏油杰那张笑眯眯的脸,这个成为教主后就往某条道路飞驰而去的黑毛狐狸正甩着油光水滑还带着檀香的大尾巴,眼睛笑成一条缝地望着你,默不作声一副自己是这个家里不被喜欢的受害者模样。
盘星教教主,特级诅咒师,咒灵操使,夏油杰。
——这个男人居然作势蹲下搂住两个孩子,暗黄色袈裟包住开始抽噎的美美子,抬手以宽大袖子掩面,低沉声线战栗着流淌而出:“没关系的菜菜子美美子,妈妈她只不过有了更喜欢的人,没关系,我们要祝她幸福……只不过是再也见不到她了而已,没关系的。”
“爸爸我会照顾你们的。”
说到这,他居然作势停顿了一下,重重地叹气。
你:……
你:夏油杰,你在这四年就学了这个是吗?
美美子眼见着小雨转中雨,就连菜菜子也被带着开始打嗝哽咽,红通通的小脸像个小番茄,嘴巴弯成拱桥。
一时间,你竟无法注意到夏油杰口中【妈妈爸爸】的称呼,你们俩昨晚还在吵架,说来说去都是那套‘我什么都没听见’和‘忧太只是想赚零花钱,而我喜欢有天赋的孩子’的说辞,按你看来起码再僵持两周。
万万没想到,今天他来了这么一手。
夏油杰始终张开的双臂几乎是明晃晃的陷阱,但这其中又有两个一抖一抖的小哭包,你没办法只能一把将男人拉起。
体型差距使你虎口无法将他手腕环住,突起的肌肉象征他这些年完全没有放松体术,你只能改环为抓,以柔软指腹贴紧夏油杰的脉搏。
露出弱势样子,做出自己被伤害伪装的大狐狸心满意足,将小王子叼进毛茸茸的怀里。
他紧紧抱住你。
被咒灵操使拥抱,是一种陌生的体验。
学生时代你对此并无感想,但如今不太一样,至少当年那个黑发丸子头大男孩会在你心无旁骛抱住他时僵硬成木板。
而不是像如今这般用炽热掌心贴着你肩胛骨,在孩子们将将止住的抽泣喘息中,用几乎要将你揉入血肉的、融化为他肋骨的力道将你吞噬。
风水轮流转,这回是你僵住了。
他身上带着温润的檀香,宗教受人膜拜的教主那宽大袈裟几乎将你整个包裹,悠悠香火气息涌入你鼻息,夏油杰俯身。
他没有笑,他用最平静的表情将你拉进怀里,如佛祖笼住指尖停驻的雀鸟,施以悄无声息的驯养。
“我最喜欢xx大人了,你是我重要的人!”
“爱你,我今天也是爱着你的,最喜欢最喜欢你了!”
“喜欢,喜欢你…”
“我爱你,我爱你,不要离开我。”
意料之外的话出现了。
你比夏油杰矮得多,被抱住时满目袈裟菱格与男人有力的肌肉线条,鼓囊囊的袭击你一脸。对此你毫无感觉,只能说鼻子被砸的有点酸。
孩子们叽叽喳喳地、争先恐后地——
她们说,爱着你。
有人说,爱你。
混乱的白鸟呆滞在佛祖怀里,第一次从他人口中听到热烈爱语的你懵在原地,如同被从天而降的玫瑰瀑布浇了一身,狂热绽放的浓红花瓣落入你发间,无孔不入的迫人芬芳让你头晕眼花。
名为爱的匕首穿过太阳穴捅进你脑子里,旋转七百二十度,让你脑浆混乱成一团乱麻,完全无法正常思考。
身后,夏油杰盖住你的后颈,对双胞胎比了个OK的手势。
他眼底是深不见底翻倒的汹涌,盘星教教主将你彻底笼于阴影之中,抬眼与门缝后深潭似浓绿的眼睛对上。
随后,坏心眼的夏油杰扬起个神佛慈悲的笑来。
他轻轻拍打你僵住的脊背,一下又一下,似无数个你发抖梦呓的梦里,温柔安抚你的黑发丸子头大男孩:“我知道的,我知道你不明白。”
“没关系,没关系。”
夏油杰缓缓笑着,他好像知道了什么你自己都不知晓的残缺,又像是教导蹒跚学步的孩子某种陌生的技能。
“我会教你的,全部全部,交给我就好了。”
五条悟打开办公室时,难得见到了家入硝子。
二十一岁的新任五条家家主与学生时代的DK模样并没有什么差别,岁月不曾改变他的样貌。
就算告诉家入硝子自己的同期九十九岁还是这副能伪装高中生的脸蛋,医者都会违背生物常识平静接受。
女人窝在躺倒的办公椅里,浅色珊瑚绒薄毯掩埋她的双腿,略长的棕色发丝如同它的主人一般携带疲惫气息。
发梢盖过家入硝子的耳垂,沿着椅背向下瀑布般垂落于半空中。
家入硝子选了处背光的角落,指缝间夹着只水笔,仰面朝天盯着天花板的同时机械性以笔杆敲击大腿,眼神虚无地默背枯燥医学知识点。
咒术高专的老师并不多,在夜蛾正道晋升为校长后有了专属的房间后,人丁愈发凋零的学校与死水无异。
这所藏匿于深山的庞然大物死寂无声,困于其中的一切生灵热烈燃烧般的释放生命却又早早凋谢。
为医疗执照头疼的人嘴一张一合,莫名让五条悟想到即将干渴致死的、被冲上岸的游鱼——那种尚且活着却死气沉沉,于无法呼吸的世界苦苦挣扎的可笑样子。
当咒术高专的最后防线沉默着一言不发时,她的存在感会跌入尘埃,像古老画卷中司空见惯的边框纹理。仿佛天生就是那般少言寂寥的模样,孤身一人穿梭于生死之间,生来就是咒术师最坚固的后盾。
“真是厉害啊,高专那位。”
五条悟不止一次听过自己身边的辅助监督感慨同期的强大治愈能力,除了咒术师外自己的同伴还负责其他人的生命。
虽然辅助监督在上层眼里也是一种鸡肋般的可消耗资源,但有办法让资源多坚持一会儿的事何乐而不为呢?
至于医者本人的状态,没有人会在意。
“反转术式可真是……”
“是啊,家入前辈把我所有伤口都治好了,我明天就能出发去下一个任务。”
“工作效率提升不少呢。”
可这不是理所当然的。
家入硝子又不是一生下来就拿着手术刀解剖、缝合、探查同类的尸首,再用最冷静客观的文字将人的一生浓缩成蚂蚁大小的黑白文字,寥寥几笔终结其一生。
烟草与医用消毒水的混合炸弹袭击最强之人的五感,让白发男人不自在地皱鼻子,无所不能的六眼藏匿于圆框墨镜后,五条悟这两天在思考要不要换成绷带之类的遮挡物。
六眼的全方位无死角让他就算在低头查看手上的文件顺序时,也能看清办公椅上那人慢吞吞转向自己方向的动作。
漂亮蓝眼睛于室内虚浮游动的暖茫与尘埃颗粒中清晰窥得女人手里摊开的书籍、办公桌上平躺的各色划重点水彩笔、珊瑚绒薄毯折叠的痕迹,以及工位之间间隔的玻璃挡板上被纸胶随意贴着的拍立得照片。
照片里头的人有着并不夺目的亚麻金发,穿的是与咒术高专格格不入的应聘西装。
五条悟从来都不是个话少的人,至少在熟系的人面前不是,所以他第一时间发出嘲笑,喉咙里溜出一点都不符合教师这个严肃身份的动静。
“噗嗤,七海那家伙是抹了多少发胶啊,这么用力真的不怕英年早秃吗哈哈哈哈哈。”
“人家很努力了,可是顺利找到了工作。”
“嗨嗨,的确,他如愿以偿的离开了狗屎咒术师。”五条悟一屁股倒着坐上另一把办公椅,脚尖抵着某个满是灰尘的柜门,大长腿一蹬,底盘四个滚溜滴溜溜转。
轮子在快碰到垂于地面的珊瑚毯子角时堪堪停下,将精致到烦人的脸蛋怼进家入硝子的视线里,“我可是刚办下来任教手续哦,那群老头子见我不回家族就卡着流程不动弹,我可是好言相劝才顺利通过。”
“这就是五条家祖宅翻修的原因吗,看来论坛上的疑团破案了。”
自知读不下去的家入硝子合上书本,作为书签的某张照片夹于其中,某张熟悉到陌生的笑脸倒映进苍穹的世界,一晃而过藏于纸页中。
那一张,背景为游乐园娃娃机的三人照片。
如果算上拍这张照片的人,勉勉强强算个薛定谔意识流四人合照。
沉默短暂地蔓延,它像是上层苦苦寻觅能压制愈发强大的五条悟的最佳武器,普普通通的照片在这一刻拥有难以言喻的威力。
腐朽过去的美好化作藤蔓,于最强存储甜点的胃袋里如其寄生的宿主般肆意生长。
尖刺划破内脏,繁茂绿叶填满五条悟的胸膛,堵住食道,最终将最强的咽喉塞得满满当当使其说不出话。
五条悟闭上了喋喋不休抱怨老橘子的嘴。
说起来,直到最后。
还是,没有四个人的合照嘛。
——你不后悔吗?
咒术界最强不止一次听过这个问题。
坦白来说,五条悟这个人并不是什么会将过去问题夜夜咀嚼,然后陷入低落情绪夜不能寐的类型。五条家的神明极少会将情绪压抑保留,与他过去的闷葫芦挚友不同,青春期的少年从不会委屈自己,有什么不满也就当面直接发泄,然后快快乐乐地抛之脑后管他个洪水滔天。
举手投足都是肆意妄为,霜白头发丝尖都挂着唯我独尊。
【后悔】这个词语理所应当的和五条悟没关系,就像飞鸟与鱼的天差地别,再加上咒术界最强雪花般的任务清单与跨国工作量,少得可怜的睡眠时间也完全不足以给予他一个所谓回忆过去的梦境。
可,还是有人问。
最开始是家入硝子,再之后是七海建人,紧接着赶上大部队的他的师长夜蛾正道……
直到前两天受委托的那个辅助监督,在一切商议完后都抬起那张昔日跟在那人身后的脸,用与当年看待欲偷他家鲜花的臭小子的目光上下扫视咒术界名副其实的最强,在转身离开前冷不丁抛来一句。
——你不后悔吗,五条悟。
后悔什么?
瘫在甜品店里的白发男人完全忽略店铺里其他顾客灼热的视线,原木桌面上摆着纯色托盘,枫色糖浆散出足以令人掩鼻退离的甜味。
那已经不能称之为带给人慰藉的甜品,黏腻齁甜的味道仿佛融化成一只大手,伸进正常人的喉咙扯出味觉最敏感的舌根,再如蛇般爬过鼻腔往更深处捣鼓。
简单来说,就是纯纯的恶心。
五条悟在隔壁桌瞠目结舌的视线里,毫无心里负担地又往这违背甜点师职业道德的黑暗料理上浇了层淡奶油。
原本置于最顶层的网格状漆黑巧克力酱全无踪迹,可怜兮兮的被压在糖浆与奶油之下,还被叉子搅拌地不堪入目。
蛋糕胚的一角如峡谷般凹陷、嶙峋,瀑布奶油缓缓流淌填充这个缺口,黑与白交织成目眩神迷的斑马纹路,再被任性的主人乱搅一通,成了毫无食欲、散发着古怪甜味的泥浆。
拿着叉子的浪费食物者瞬间没了欲望,白发蓬散的男人讨厌泥浆,这会让能够镌刻一切细节线索的大脑呼唤起不舒服的东西。
更别提蛋糕胚里头草莓酱徐徐流淌,刺眼的红裹紧灰褐色糖浆,再在五条悟冷漠地注视下被糖浆掩埋。
啊,讨厌。
刚刚还想着补充糖分舒缓大脑叫嚣的五条家六眼砰一声将自己砸进柔软沙发,长腿交叠,百无聊赖地透过落地窗旁观屋外来来往往的行人。他下意识想摸自己眼镜框却摸了个空碰到鼻梁,最后只能软乎乎融化于触感极佳的靠垫中。
后悔,后悔,他还要后悔什么?
不知是作为惩罚还是奖励,二十一岁的五条悟决定回忆一番过去,稠密眼睫似翩飞的纯白羽蝶,春日白昼亮堂堂一片,眨眼间交错的暗与亮亲吻无所不能的钴蓝眼眸,嵌入光的罅隙。
他是应该不论任何手段将你留下,应该在解决那个妄图拿你脑袋换任务金的诅咒师后立刻追上你,大声质问为什么要那么做,为什么要杀人,质问三年级的夏天到底有什么魔力将你和夏油杰折腾成这幅样子,问究竟发生了什么。
还是应该不顾你意愿直接把你带走,放进五条家存放珍贵物品的、贴满咒符的小黑屋,将你的手腕脚踝脖颈一一扣上只有他的咒力才能解开的铁索,将你永远永远禁锢于眼皮下,安全平稳地完成长命百岁小目标。
不可否认,这是个十分诱人的想法。
特别是在无论对你做什么你都不会生气的前提下,二十一岁的五条悟回顾往昔,不禁对当年新宿街头的自己肃然起敬,感慨十七岁少年的定力。
太搞笑了,认识最强组合的人们都公认五条家六眼疯的不行,上房揭瓦炮轰高专无所不能,哪天传出五条悟将上层老橘子们统统杀光的消息都不会让任何人意外,多半只会感慨一句‘不愧是他’。
而咒灵操使夏油杰在封建大少爷面前一般承载科普常识的重任,同时身兼八百种对被挚友欺负的人道歉的方式,压住暴躁猫猫脑袋强行让炸毛大少爷鞠躬实在是这对最强组合的日常操作。
世人皆说,夏油杰善于忍耐。
世人皆说,五条悟桀骜不羁。
可偏偏命运弄人,在你屠村叛逃之后,平日最温润的跟随其后,平日最疯批的克制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