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孩子很小,三岁、四岁?”
狰狞咒灵的巨爪收紧,人类少年站在怪物身后,垂眸时如佛慈悲的面容在光下若隐若现,杀戮的咒灵为他所控。
命运走向正轨,夏油杰感受到自己正站在什么决定性的节点,他凝视着夺取灰原雄性命的普通人,闭上嘴巴。
那间破旧小屋中受虐至死的孩子尸体于他脑中融化,和盘星教鼓掌愚人们的脸汇聚。太阳底下炙烤的西瓜表面烫得惊人,踱于女人机车护目镜的光跳跃,落于坑洼中战栗的残翅,层层油圈于烈日下呈现绚烂的彩,附着于挣扎的蜻蜓复眼。
海边渔村的渔民,血里淌着海风的咸湿味。
他们惯用的工具是鱼叉,末端有三个叉刺,捅进孩子小小的身躯里会留下三个血肉模糊的洞。
——小小的尸体上,不止三个洞。
她被戳的很烂,像块咀嚼后咽不下去反呕出的烂肉,浇了番茄的浓汤。
只要丢进海里,鱼类循着血腥味而来,毁尸灭迹不过是时间问题。
为了什么,为了消除恐怖的源头,为了分食微薄的财产,为了将幼小的怪物彻底抹去?
那不知岁数、也不曾与夏油杰有过任何交流的孩子死了。
像理子,像黑井,像灰原……
像山洞中的你。
天灾的骤雨轰然落下,夏油杰耳边响起恼人的鼓掌声。
天与暴君洞穿的伤口呼呼冒风,温润的玉裂开血纹,表面愈合的伤口其下是化脓的汁水与苦果。
得用多少同伴的血去填,得用多少咒术师的命去赴…究竟,还要死多少人?
拯救这些人,是有意义的吗?
蜻蜓不动了。
它死在开膛破肚的血水中。
“没人能救你的命了。”
十七岁的特级咒术师笑起来,他脸上溅血,却不会有人再为夏油杰擦拭。
“救你命的人,死了。”
“猴子。”
故事的开头很简单。
大致就是个关于拯救的遗憾青春旧事,少女一心妄图救起心爱的少年,为其挡下腥风血雨、万千苦难,最后抱住伤痕累累自己,觉得这一定是幸福的结局。
——我已经为他做了那么多,我已经竭尽全力替他挡下那些令人心碎的折磨,我已经用尽一切去试图创造一个能让他幸福的可能。
——能做到的,一定能。
千疮百孔的她倒在血泊里没出息的抽鼻子,心想。
——没道理我什么都得不到…没道理、我什么都救不了……吧?
——血也好,命也好,只求能让他平安无事,统统拿去也无所谓。
少女狼狈蜷缩成一团,即使一开始【天命可改】的凭依已然消逝,即使之前以命相护的后辈玩笑般死于命运的碾轮,即使一切已如多米诺骨牌效应上演,她也坚信自己努力阻挡的灾祸不是无用功。
她在少年面前被撕碎,被开膛破肚,被千刀万剐。
她担下原本少年的罪孽,满身淤泥想着这回他终于干干净净,可以光明正大走在正论的道路上,挥舞那纯粹的武器。
他如玉般温润美好,不该断折。
至于然后?
屠龙者终成恶龙。
在自以为挡下灾祸的同时,在含泪忍着痛的角落,在女孩想不到的阴影中。
——她成为少年新的苦难,成为压塌所爱之人信念的一部分。
——两个妄图保护对方的人,成为捅向彼此心脏的匕首,给予所爱致命一击。
你救不了夏油杰。
夏油杰护不了你。
“然后呢,xx大人。”
菜菜子抱着枕头睡在你身边,美美子刚完成学校的数学作业,趴在软毯上听你念今日份故事——也不知道这俩孩子是从哪里找出的童话书,多半是从教徒的供奉里……可为什么会有教徒送这种东西呢?
禅院惠跪坐在床边,威武的玉犬懒洋洋趴着任由主人为其梳毛,少年侧脸俊秀,午后的阳光洒进室内,你眯眼看着窗帘于光瀑中翻涌浪花,阳台拉门外,男人的身形若隐若现。
他没穿那身传教的袈裟,大概是前两次被你打出去的原因,反正他换了身白衬衫,解开袖口翻折四下挽到胳膊肘,露出饱满流畅的线条。
何等殊荣,盘星教教主在给你浇花。
“惠。”你闭眼,没了再注视他的气力,“帮我,把窗帘拉上。”
刚放学回来的少年摸了把玉犬,十种影法术的式神爬起来抖了抖毛,迈着步子走到阳台边,狗嘴叼起窗帘布就往中间拖,把男人遮得严严实实。
“姐姐,然后呢?”
菜菜子知道这样喊你才会心软,亚麻发色的女孩央着你讲故事的结局。
结局,你也想知道结局。
你低头,亲了口女孩的额头,孩子的撒娇中逃避这个话题。
二十岁,你有了三个孩子,两条狗,一个开满花的窗台。
以及,盘星教教主夏油杰。
“然后,少女意识到——”
“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事情更加糟糕的源头。”
“她就不应该存在的。”
麻生叶觉得自己被恶灵缠身了。
无缘无故打开的房门,无论走到何处都阴气森森的后背,还有医院都检查不出的疼痛脊椎。
就像,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缠绕、啃噬身体一般。
这个猜测让无辜社畜毛骨悚然,他已经挤出少得可怜的休息时间跑去各大有名的寺庙,用拿命换来的血汗钱购买所谓平安御守,诚恳地对着佛像跪下磕过几十个头。
那段时间瘦弱男人脑门都是青的,被不少相熟的同事取笑。
可症状依旧没有消减,反而,那看不见的怪物好像被激怒了般,变本加厉地疼让麻生叶痛不欲生,睡眠质量直线下降,连带着工作上的事物也开始出纰漏。
身体上难受就算了,工作不能出岔子啊!
在世上平平无奇活了三十多年的男人在被上司用文件夹第四次打脸后,痛下决心找个能解决灵异事件的地方看看。
隔壁大野婆婆经常去烧香的教团叫什么来着?
走出办公楼的可怜社畜低头,从皱巴巴的西装外套口袋里翻找出、同样皱巴巴成梅干菜的名片。
借着大楼前高耸的路灯,麻生叶将节约风格的名片举高,眯起五百度视力的眼睛看纸片上的黑体字。
上面写着——
【盘星教】
四月,岛国樱花盛开。
拿着文件袋的七海建人走过青砖铺就的小道,重重叠叠怒放的□□樱花绽于干褐色的枝头。
藏于深山中的东京咒术高专内栽种了大片樱花树,若自上而下俯视便会得到连绵似积云的梦幻之色,茂盛生长的重樱每逢这个时间就会张牙舞爪的霸占高专领域,洋洋洒洒飘落的樱瓣偶尔会淋得过路人一身。
就像现在。
刚刚毕业的金发咒术师脱下那身穿了五年的漆黑制服,笔挺黑西装肩头落了三两花瓣,佩戴眼镜的少年——或者说即将奔赴社会工作的青年随意伸手将其拂去,就像舍弃过往腥风血雨的学生时代。
石砖小道穿过青葱的草坪,万物复苏的春日催生细嫩草芽,绵延的、浓浅不一的绿如美好幻景,黄绿细草轻轻笼罩于地面,恍若薄而清透的朦胧雾气。
七海建人知道这雾气的触感,刚入学的一年级时,高一级的前辈喜欢在任务的间隙穿插野餐,美名其曰享受生活。
天蓝的野餐布铺下,也不用什么美食,摆上少年人偏爱的冰镇碳酸饮料和白毛前辈家中新寄来的糕点,偶尔另一位学长会拿来千里迢迢的冰冷披萨与便利店布丁甜点。
感谢高专优良的地理位置,让入学的学生们五年吃不到新鲜外卖。
有时候会多一盆土豆沙拉,绵密口感与切开的多汁圣女果搅拌,再加上让一点都不值得尊敬的白发前辈高呼邪道的绿色蔬菜。
‘注意荤素搭配啊,喜欢垃圾食品的青春期笨蛋。’
沉迷烟草酒精的棕发前辈这么说,毫不客气地在某人那份中放入两倍的蔬菜。
它们盛于玻璃质地的大碗里,据说另一位前辈所说那是她买来当果盘的,谁知道让白毛同期回宿舍拿器皿会拿来个这个。
‘没办法,就这么用吧。’
黑发黑眼的前辈语气中带着无可奈何与纵容,刚入学的金发后辈手里很快多了碗沙拉,他不善于拒绝他人的善意,更何况是一直以来照顾着自己的前辈所给的。
笑呵呵的友人凑过来压住他左肩,大嗓门喊着‘我也要!’,震地严谨少年耳膜嗡嗡作响,身体也不受控制地向少女靠拢。她如夜幕的长发在不战斗时总是随意披散,发梢掠过他耳廓。
樱花盛开的顶峰时节连神赐的太阳光辉都无法彻底落下,它们透过热烈花瓣交织的间隙向下滑,一簇簇一缕缕的于罅隙坠落人间,轻柔涌入少女眼底,融化于她轻轻搭在少年手臂处的指尖。修剪妥当的指甲是圆润弧度,抓人也不会疼。
无名指根的素戒熠熠生辉。
少女唇边带笑,她一直极力打造能让所有人欢喜的事。
或许是多贪了几口棕发友人带来的清酒,导致平日里藏于心中的怜爱就像融化的酒心巧克力般流淌。
她小声问第一次祓除咒灵的后辈。
【有开心一些吗,七海?】
“七海。”
隔着千重樱,纷纷扰扰的粉白花雨将靠着树干的女人身形分割为残缺的剪影,烟草熏陶的沙哑声线唤着青年的名字,与记忆中那人的低吟相交织,构成束缚七海建人脚步的绳索。
他站着不动了。
“嗯,刚和老师碰面,发觉今天是你毕业的日子。”开始蓄长发的反转术式操纵者指尖缠绕及肩胛骨的棕发,坐在树下的家入硝子平淡说着,眼下是愈发浓重的青黑。
七海建人知道为什么,考取医疗执照可不是简单的事,更别提咒术高专也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医学院……虽然尸体供应量比医学院高多了。
可怕的疲惫感始终笼罩着这位高专的最后防线,溶于女人的血肉,最终与【家入硝子】可逆转生死的能力辉光相抵。
医者无坚不摧,医者冷静理智。
她好似天生就是浑身缠绕寂寥气息,是咒术高专的定海神针,就算下一秒面对熟人的尸体也能面无表情地拿起手术刀进行□□的肢解,五条悟曾一度吐槽‘硝子现在没有以前活泼了’‘不要整天背资料啦’之类的话。
七海建人站在稀疏阳光铺垫的小道,道路尽头是八十八重鲜红鸟居与千层阶梯,越过荒芜旷野便出了咒术高专结界范围。再走一公里有个孤零零的公交车站点,那面无人保养的站台牌上攀附着绿意盎然的爬山虎。
坐十三站便能抵达市区,坐十三站便能离开这狗屎的咒术师生活。
而家入硝子,咒术界的珍宝躺在绿茵茵的草坪上,拿着个粉白配色的拍立得卧在樱花树下,平淡地唤着毕业的后辈姓名。
此情此景,就像是即将离开童话的爱丽丝与路边疯帽子最后的谈话。
他们都在各自选择的路上。
“真是厉害啊,能在毕业季一边完成咒灵祓除指标,一边拿到金融公司的工作。”已经毕业一年的前辈不禁感慨七海建人为脱离咒术界的努力,掰手指细数这份成果后的艰辛,“我听说了哦,这年头应届生的找工作流程,写简历、做性格测试、能力测试……”
“一次面试、二次面试、三次面试、最终面试——金融大公司一定更加困难吧,就学历而言,咒术高专在外头可没什么竞争力。”
二十岁的家入硝子顿了顿,舒了口气,懒散地歪头任由发丝滑落铺满前胸,感慨道:“很棒啊,七海。”
“金融,感觉很适合你。”
“……谢谢。”
七海建人低头。
他有些意外自己这位前辈突然的言语,但余光瞥见女人怀里的拍立得时,他又模糊明白了几分。
七海建人知道那是谁的东西,或者说他知道那是谁留下的、被前辈们百般遮掩才得以从销毁名单中摘出的东西。
那人当年很喜欢拿着拍立得到处拍照,光是胶卷就买了几大箱,不止一次眼巴巴盯着,拜托他笑一笑。
……他好像,一次都没有应允过。
“要拍照吗,你的毕业照。”家入硝子举起款式老旧的拍立得,学生时代微薄的活力随着岁月流逝愈发寡淡,樱瓣悄然落于她发顶、眼尾,偶尔遮掩一瞬那枚泪痣再驻足女人领口,“毕业了,总要有毕业照的。”
她的语气很淡,像冬日随呼吸溢出的白雾。
——那,你们的毕业照呢。
喉结微微滚动,生性温柔的青年不会揭前辈的伤疤,他点头表示可以,又在前辈举起拍立得的那一刻出声制止。
七海建人缓慢地往右边跨了一步。
这位曾经的咒术师,未来的社会普通人,在自己的左侧留了个空位。
是留给谁的呢?
家入硝子的面容被拍立得遮挡,七海建人看不见她对自己这一行为的表情变化,只能猝然滞涩的呼吸声,半晌,镜头后悠悠传来一句。
“这办法不错,七海。”她说,“我们当时怎么没想到呢……不愧是搞金融的,脑子真好。”
这和金融有什么关系…算了。
“好啦,我要拍咯。”嘴边夹着的烟管使反转术式操纵者咬字不清,在浮沉的樱花海中,仿佛被另一个世界吞噬禁锢的前辈举着拍立得,为即将走出痛苦牢笼的后辈按下粉色键的快门,“毕业快乐,七海。”
“咔嚓——”
快门按下的那一刻,云絮涌动,穿透云层的光好似审判般隔开两个世界。春日暖光柔和吻于七海建人青绿色的眼眸,曾有人在任务结束后称赞其为荟萃绿意的翡翠。
光一晃而过,虚幻之间他看见樱花树下野餐的过去,看着自己局促接过那人递过来的可乐,乐天派友人笑呵呵地喊着再来一杯,最强的前辈们互相往对方三明治里加芥末,救人无数的医者躺在那人怀里,悠闲地小憩。
恍如隔世。
二十岁的七海建人想到一切的开始。
国中的终末,声势浩荡祓除蝇头、后来问她为什么那么做时大声说‘因为是和七海君的初次见面,所以想帅气一点有什么错!’的少女坐在办公室沙发里,歪头笑盈盈对混血少年说。
【要是,不想干了。】
——嗯,我不想干了。
【你就走好了,七海君。】
——是,我要走了。
【还可以把搭档一起带走。】
——抱歉,我带不走他。
“走吧,七海。”
那个声音的友人将照片递给七海建人,齿间咬着的香烟始终没有点燃,浅淡的烟草气息缭绕。
家入硝子像是缅怀,像是告别,又像是模仿另一个人、做她若是在场一定会做的事。她从树下爬起,一步步踩着绿草走到石板路旁,停于小道边缘并未踏上后辈的路。
“快跑吧。”
咒术界的珍宝扬起个冷淡的弧度,视线如送走随波逐流的船,放飞囚于牢笼的鸟。
可惜,属于她的飞鸟不会再回来,也回不来了。
夏油杰走过木制长廊。
维持一个宗教的运转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所幸孔时雨是个靠谱的人,而彻底舍弃自己走上大义道路的夏油杰更是展现出出人意料的魄力。
——毕竟,不是谁都能对父母下手的。
上门交接资金资料的黑中介深感自己这些年遇人不淑,碰见的人不是死了就是叛逃了,不过一想到四个学生跑了俩的现任高专校长,孔时雨又觉得自己好像还不错。
“这就是这一年的报告。”
“嗯,辛苦了。”
咒灵操使发挥了惜字如金的传统美德,整个交接流程走下来不超过两分钟,孔时雨几乎是上一秒听见移门拉开,下一秒就听见移门砰一声合上,他茶都没喝上就被那位金发秘书连人带杯子送走了。
孔时雨:?
孔时雨:这世上哪有这种道理?!
“抱歉,孔先生。”秘书小姐见怪不怪拍着西装男人的肩膀,目送教主大人光速换装后走出教门,“毕竟,是孩子们放学的时间了。”
“这回居然是他去接吗,他不是最讨厌猴子的臭味…”孔时雨倚靠居室墙壁,半调侃道,“不对,不如说他能将三个孩子送去猴子堆里念书就很意外了。”
说到这,黑中介忽然想到什么,悻悻闭上嘴。
厌恶普通人的夏油杰不会将同胞送到猴子堆里,但如今他不止同意了,还亲自去接送。
是谁的意志压过了盘星教教主,而可以笑眯眯将榨不出资金的投资人当场杀死的诅咒师又会对谁在这种问题上服软,甚至是乖乖换下传教袈裟去校门口接人呢?
能有谁,还能有谁?
不过一个人罢了。
“他俩还没吵完吗?”
“嗯,还没呢。”
“新的吵架原因是什么,我记得上回是她不准夏油对孩子们灌输思想,上上回是夏油把惠带去解决没有猴子的现场。”
“……新的原因来咯。”
成年人心照不宣的聊八卦,金发女人努嘴,向男人指向这次你和夏油杰吵架的源头。
九岁的男孩握着比他高两个脑袋的扫帚,笨拙地清扫院墙内那株樱树下的花瓣,将其堆积成个小山包。
“忧太!”
秘书小姐笑着对那孩子打招呼,得到男孩乖巧的挥手,他将扫帚置于花坛瓷砖旁,小跑着奔来。
“姐姐好,叔叔好。”
孔时雨面色扭曲了一瞬。
金发女人笑嘻嘻伸手,将今日份的零花钱放到乙骨忧太掌心,摸了把孩子的脑袋:“谢谢,今天也帮大忙了,去玩吧。”
“谢谢姐姐。”通过放学后为寺院花坛清理落叶换取微薄报酬,攒钱给青梅竹马买生日礼物的男孩有礼貌地道谢,在向不认识但面色古怪的叔叔鞠躬后,一蹦一跳地离开了。
“……难道,是因为她又想养孩子了?”被童言童语击中年龄的孔时雨咬牙猜测,“凑个两男两女什么的,还是她看出这小鬼有非凡的天赋?”
“谁知道呢。”女人耸肩,“不过,那位根本没有和忧太接触过,她轻易不会出门,我一度以为夏油大人把她锁起来了来着。”
“只是在接菜菜子的时候,无意间看见了正在扫叶子的忧太。”
秘书小姐努力回忆让夏油杰在教里打了八天地铺的事情源头。
“她好像见到了可怕的东西,明明自己也是个叛逃的诅咒师,却在看见忧太的时候后退好几步……真是的,那孩子会比尸体更可怕吗?”
“当时夏油大人就在她身边,虽然被突然拽住衣领,但是却一点都不意外的样子。”
金发女人撩起碎发别在耳后。
“他好像,对那位说——”
【不要怕。】
麻生叶是在家门口被堵住的。
艰难调节休息时间的社畜拿着好不容易预约到的号码打开房门——谁知道一个宗教为什么会对参拜人排号,可要让男人和游客一样免费入场插香磕头他也不乐意。
这一套流程他烂熟于心,好不容易找到个靠谱点的驱邪地方,麻生叶可没有功夫再探查,直接预约排号也是间美事,花钱消灾也无妨。
一个男人站在他家门口,开口就是出双倍钱购买他的预约号。
要是别的麻生叶就应了,可这回是性命攸关的大事,就算再怎么爱财的人也不会把这玩意交出去。
黑发黑眼的男人佝偻脊背,他看起来三十五六上下,深蓝卫衣的帽檐软塌塌耷拉着遮掩大半面貌,细碎的发戳着眼皮,手里是麻生叶看不懂的官方证件。
光在覆盖照片的塑料片上反射出白茫,近视眼社畜没能看清上头的人脸,只能勉强看清姓氏。下意识地,麻生叶在心里默念。
——渡、渡边……
“渡边茂。”外表邋遢死宅的男人开口便是突兀,裹了颗粒的沙哑尾音拉长,他微微仰头,青色胡茬下的皮肤抽动,许久吐出自我介绍,“是个私家侦探。”
“你的麻烦……”渡边茂面无表情,撩起眼皮看向正常人眼中的空气,咒术师眼中缠绕男人后背的蜈蚣状咒灵,开口,“或许,我可以直接在这里替你解决。”
“以此为交换,我要那张盘星教的内部预约号。”
“先生,您说服他了吗?”
居民楼下,平平无奇的漆黑轿车旁,西装革领一派精英社畜模样的少年胆怯地问悠哉走下来的男人,今年四年级的伊地知洁高已经确定就职辅助监督的未来,如今正跟随前辈学习。
渡边茂,辅助监督传说级别的人物,原先在御三家之一的禅院家嫡子身边做其专属辅助,后来不知为何独自来到东京做基层,所有人都以为这个社恐老油条会就这样摸鱼工作到退休。
但不知为何,三年前他突然奋发向上往高层爬,用前所未有的手段在三年内从底层摸到【窗】高层的门槛。
可就算已经能坐在办公室里与【窗】中御三家所属的辅助监督们平起平坐,渡边茂依旧会挑选特定任务出勤,美名其曰携带后辈。
“啊,行了。”
渡边茂咬着香烟点燃,猩红的一粒光于指尖明灭,他弯腰将自己扔进驾驶位。
“走了,伊地知。”鼻腔溢出尼古丁的烟雾,男人扣上安全带驾驶着老爷车,透过镜子对后排的学生开口,疲惫的眼睛布满血丝,“明天就去盘星教看看。”
“说不定会有意外收获呢。”
“这可是,那位六眼的委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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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是怎么发现这篇文的呢,好奇怪……
(原本只是出本子来这里统计字数的来着
“嗯?”
“您为什么,要去做【窗】呢?”一不留神将心底疑惑问出口的少年局促挺直脊背,又在长者的默许下继续说,“毕竟,您看起来很喜欢、那个,到处走的样子。”
拥有最大众名字的男人踩下油门,车底轰鸣声响起的刹那,好似漫不经心地抛出用以搪塞后辈愚蠢问题的答案。
他扯开嘴角笑,燃尽的烟头顶端是蜷缩的条状灰烬,影影绰绰透出点红。
“为了钱,为了不再东奔西跑,为了看看这垃圾地方的真相到底是什么。”
——为了不让年轻人因为狗屎原因,那么轻易地死在别人随意指派的任务中。
那种悲剧,一次就够了。
那年平安夜的雪夜,夏油宅的门大敞,恍若卖火柴小女孩火焰中的幸福在你面前上演。
夏油杰长得很像他父亲。
同样细长的狐狸眉眼,短至耳廓的黑发,在开门见到自家儿子带了女孩回家后戏精地做了个抹眼泪的动作,又被后一步赶来的女人一把推开,大呼小叫着心疼的话语,将你的手一把攥住。
“大晚上的被我家臭小子拉起来,还把他送回家,真是麻烦你了。”
火一般的善意将你包裹,站在门口的你鼻尖聚着寒冬的红,被推着进了夏油家的门,一边走一边被温柔拍打羽绒服凹陷处的积雪。
转眼间你洗了个热腾腾的澡,捧着牛奶坐在温暖客厅的沙发上,头上是夏油夫人帮你戴的速干帽,身边是一个母亲对疑似身兼拯救世界重任的高中生儿子絮絮叨叨的担忧。
而这个家原本的亲生儿子醉的迷迷糊糊,正被亲爹揪住刘海戳脑袋教训,一米八几的人在父亲面前鹌鹑似的低头——绝对有酒精原因,因为你看见无所不能的咒灵操使背过身子打哈切的小动作了。
夏油先生自己也没好的到哪里去,因为给儿子灌酒而被老婆驱逐到角落面壁思过的男人,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地转头探查沙发上的状况,却在下一秒与笑眯眯的妻子对上眼。
不存在的狐狸耳朵垂下,男人哀嚎着酒精误事,又拔了拔夏油杰的可怜刘海。
夏油杰的母亲面带忧愁,但又拜托什么似的对你笑,目光自墙角可怜兮兮的夏油父子拔起,转而投注于盯着门框刻痕的你身上。
“杰他,最近还好吗?”
夫人小心翼翼地问,在得到你肯定的答案后笑得眼睛亮晶晶,绛紫色的温柔眼眸让你意识到夏油杰那笼着细腻心思的眼来自于谁,“我啊,实在搞不懂你们在做什么,只知道杰在做帮助别人的事。”
女人无奈地说:“可是,杰从来不告诉我他遇到了什么,问他也只说‘没关系’‘没事’这种话,可他看起来又很难过。”
咒灵操使的母亲拉住你的手,绛紫的瞳眸中,属于母亲的爱意流淌。
——夏油杰,是被爱着长大的人。
“拜托了,请帮我看看杰吧。”
“我只想他能开心,哪怕。哪怕不帮助其他人也无所谓——我只想他能快乐一点,做自己喜欢做的事。”
死在自己孩子手中的母亲,在那年平安夜对你这么说。
你无法理解夏油杰。
这些年你越来越多的梦到过去,依靠咀嚼已经腐烂的美好汲取剩余温度度日,天灾山洪与乡村血雨为你这具身躯烙印不可磨灭的后遗症,对比之下你反转术式也无法治愈的无名指简直是洒洒水。
你开始极度畏寒。
一开始只是指尖发冷,后来便是如坠冰窟,没有三十度热空调和厚实地毯你根本熬不过寒冬,就算被暖宝宝包围也瑟瑟发抖。
即使菜菜子不止一次踮起脚尖说你体温正常,但你依旧颤抖着将刚放学回来的双胞胎搂在怀里,通过汲取活人的温度、听着她们跳动的心脏来告知自己——你爱着的人并未死去,至少目前并未死去——这个事实。
命运将你残忍作弄,一次又一次寄予希望又在最后毁灭。你竭尽全力伸出手去够那团光,剖开胸膛将光纳入血肉,反复呢喃着【这次、起码这次,起码这次一定可以,起码能护住他】的台词。
上天却似乎将你挣扎的狼狈模样视作最有趣的戏码,在你以身挡下原定罪责后,又对你所爱的人施以酷刑,加倍再加倍地降下戏谑玩笑,摔碎温润的玉,再扔进淤泥中观赏你哭嚎着去捞的表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