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明天不用和人出去吗?”
小海胆口齿模糊地唤你为『姐姐』,在吃土豆片的间隙里歪头道:“平安夜圣诞节什么的,大人不是都喜欢庆祝吗?”
“圣诞节那天倒是要出去玩啦,不过明天没有?”单身狗的你思索片刻明天是否有任务,想到一半又觉得这没什么意义,“能睡一整天的话就再好不过了。”
能好好休息了吗?
禅院惠竖起耳朵,毫不掩饰地舒展开笑容。
那样也不错。
“那就,平安夜快乐,姐姐。”
小海胆将所有对你的担忧融入这简单的话语中。
万万没想到会提前几个小时收到祝福的你噎了一瞬,灌了口果汁猛拍胸脯,随后结结巴巴地回应。
“啊、平安夜快乐,惠君。”
小孩子需要充足睡眠。
早早把小海胆照顾好的你念完了故事的结局,最后一字落下的同时,陷入枕头中的惠呼吸也沉重起来。
你蹑手蹑脚检查一番被子是否盖好,再为睡相极佳的男孩掖了下被角,确定不会有着凉风险后推出了这间小小的卧室。
等你无声关上邻居家的房门,回到自己空荡荡的家中后再简单洗漱后,墙上的指针已经偏转向十二点。
平安夜啊……
虽然已经知道这是个幸福的世界线,但在这种节点你还是心烦意乱,披了件长款羽绒服后出门,靠在卧室的窗檐上盯着远处忽明忽暗的破旧路灯。
窗门大开,冷风灌入室内呼呼作响,窗帘也随风舞动。
朦胧细雨不知何时凝结为雪絮,洋洋洒洒,天地之间充斥雪白。
这里并不是什么繁华地段,皎白月光流淌于空无一人的街道,行道木的树冠在风中瑟瑟发抖。只要你想,以咒术师的体质可以听见叶片摩挲的声响。
短租的房间空荡,只有简单的床铺与墙上的时钟,哒哒哒转动的细长秒针一步一步循环。
这一年的东京很喜欢下雪。
你仰头凝视厚重云雾后月亮朦胧的边缘,那白因云层涌动一点点扩散,绵密雪絮沾染月光纷扬。
它们于夜间坠落。
顷刻间,有碎雪落在你眼睫间,眨眼时模糊的白在眼前上下扑闪。
你玩闹似的哈出一口气,看着白汽升腾再消逝,抬手抹上自己的咽喉处。
那里光洁一片,只剩下道浅淡的红痕横向贯穿,也许再过会儿就会彻底消失。
奇怪,伤口愈合越来越快了。
……简直就像咒灵一样。
笑死,要真是咒灵,你就是最弱的咒灵啦哈哈哈哈。
你胡思乱想的吐槽,觉得自己的存在就已经是高天原神明大人的恩惠,也许是这具身躯天生自愈能力好。
毕竟是个不科学的咒术世界嘛。
独自一人时,你像个没有电池的玩具。
可以独自躺在床上度过一日又一日,从日出东升到日薄西山,最后世界陷入混沌,你眼一闭一睁就又是一天。
什么都不想做。
什么都无意义。
没有进食欲望,没有表达想法,昏沉陷入睡眠再因饥饿恍惚醒来,摸索着外套去楼下便利店买便当,通过进食得到活下去的能量。
不在大家身边时你像朵枯萎的蒲公英,奄奄一息依靠于方寸破墙,借着天降雨露维系生命。
此刻寒风吹的你脑袋晕乎乎,在禅院惠面前的活力也随着不再见面而被无形的手抽取,只能麻木凝视天上遥不可及的月色,半梦半醒间伸手。
遥远的玉盘夹在你张开的大拇指与食指之间,仿佛你真的得到了它。
【所以,你们是朋友们?】
黑发孩子的问题在你耳畔徘徊。
凡人才不可能是神明的朋友吧,现在这样,也完全是因为——
他们是很好的人。
他们、大家,是非常非常好的人。
你自嘲的笑了笑,任由雪花落入眼中也死撑着不闭眼,刺激性冰冷让你生理性热泪盈眶,氤氲水汽的眼框泛红。
…有点累了。
这是什么心态啊,因为太寂寞所以死去的兔子吗?
几乎是瞬间。
这个念头诞生的刹那,你陷入月光的右手无名指指根泛红,凝结出赤红的环状红线,自结头穿过窗户向下延伸,直到楼底。
你短租的房子在四楼。
风雪交加的午夜,只有你与结缘者才能触动的红线隐隐发烫。
惊讶间你双手撑着窗檐向下望去,隔着几乎要填满视线的雪絮遥遥看向红线的终点。
“呼——”
风裹挟碎雪砸向你瞳孔。
白雪皑皑的世界间,唯有一根比血液更红的赤色红线随风扭动,是划破黑夜的唯一异类。
岁月不可阻,山海不可拦。
它穿梭于风雪之间,在月光流淌间一意孤行,飘渺又坚定地奔赴另一个人的无名指,得到那人一句含笑的夸赞。
有人在雪间独自站立。
“好孩子。”
那人笑起来眉眼弯弯,没有扎起披散的黑发耷拉在肩头,少许发尾因主人急着出门而被夹在衣领与脖颈的间隙,咖啡色的针织帽盖住大半耳廓,耳垂上嵌着沉闷的棋子状耳钉。
他语调低沉,指尖摩挲两下红线,得到雀跃的回应。
热量化作雾气溢出唇角,山息般令人捉摸不透的少年,就这样在你看来毫无理由的出现在最不可能出现的地方。
无名指根部发烫的温度像是在回应这句话,拽了拽还茫然不可置信的主人,身后时钟许久不动的时针终于在分针的催促下懒洋洋迈出那步。
“咔。”
十二点了。
你睁大了眼睛。
那人在雪中冲你招手,无名指的红线浓稠如血。
二零零五年,十二月二十四号。
平安夜。
另一个世界的十二年后,将在这一天被挚友终结性命的少年在据说是东京有史以来最大的雪中向你招手,黑发染上毛茸茸的一层冰霜雪絮,灿烂又莽撞扬起意气风发的弧度。
夏油杰笑着对你说——
“节日快乐。”
“要、要不要去我家,xx?”
『我想让生于立春前一天的那个少年看见春天,度过苦夏,平安的和友人们一起过平安夜』
『我想让他的正论永不屈服于现实,想让他永远做个被身边人戏称的‘男妈妈’,想让他毫无阴霾步于绚烂阳光之下』
『我想看他笑,我想听他说』
『我想他永远是无忧无虑,肆意妄为的少年人』
『日日夜夜,岁岁年年』
『夏油杰,万事顺遂,平平安安』
夏油杰曾经有幸观看过一场音乐剧。
也不是什么高雅兴趣,或准备用音乐洗刷一番自己饱受咒灵折磨的麻木味蕾。
归根到底也只不过是有咒灵盘踞于这家百年剧院,恰巧处理完一只三级咒灵的夏油杰正好路过,也乐得帮助为缺人急上火的辅助监督这个忙。
“真是谢谢了夏油君,麻烦你……”
“没关系,交给我吧。”
那时的大男孩还没扎起丸子头,处于国中毕业与东京高专开学衔接的假期。
没正式入学的夏油杰就已经在辅助监督的帮助下学习官方祓除咒灵的流程,向咒术界上层展现平民咒术师的非凡天赋。
稚嫩而青涩,体术也没日后那么好。
对咒灵的认识一知半解,且十分有求生欲的积极探索改善抹布味丸子的方法。
短发男孩往那一站,腰背挺拔,为自己能够『保护弱者,拯救他人』的未来热血沸腾,发梢都带着坚定的正论与大义,并对假期结束后的同班同学抱有些许好奇。
嘎吱嘎吱——
还未穿上漆黑校服的稚嫩少年踏上老旧阶梯,年迈木板□□出哀嚎,尘埃震颤飞扬。
新晋咒术师夏油杰被引入后台。
等着咒灵露出马脚的咒灵操使站在舞台旁的台阶上,虚挽的幕布褶皱遮掩了大半舞台景象,他只能看见男演员踌躇地踱步与随着剧情推进悄然落下的聚光灯。
剧幕拉开。
先是一声乐器的悲鸣响彻。
光陷入木质地板凹下的纹路中,虚浮的灰尘承载光粒溢出,于空气中漫无边际的游动,模糊光晕的边缘线条,使场上的气氛暧昧又动人。
后脑勺扎了个小揪的黑发少年只能依稀辨认出那是小提琴或是什么陌生乐器,在紫色眼眸偏转寻找咒灵的间隙,细碎的光于他眼中浮沉。
如海拥抱繁星。
音乐剧《罗密欧与朱丽叶》,威廉.莎士比亚的著作。
悲剧爱情故事。
有过正常学校经历的夏油杰当然知道这个国外的经典音乐剧,国小时期也有为观后感抓耳挠腮的经历。
朱丽叶立于阳台之上婉婉诉说自己的爱情,罗密欧在阳台下悄然跟上爱人哼唱的旋律,一上一下两个聚光灯使全场的注意力全部集中于这闻名世界的爱情故事。
月下的阳台定情。
以黑发少年浅薄的音乐鉴赏实在说不出那剧有什么夺人眼球的优点,实在要说也只能憋出一句“很好听”作为发自内心的真诚评价。
就是音乐剧夸张的歌词他实在是无法理解,正值生长期的咒灵操使摸了摸鼻子,在经理期待点评的目光中没说出“歌词肉麻到毛骨悚然”的毫无审美个人感受。
浮影交错,歌声悠扬。
光尘细碎,落在少年骨节分明的手背,让他忍不住蜷缩大拇指碾过食指侧。
在当时的夏油杰眼中,那可称不上什么有趣的经历,反正远比不上回家通关游戏的快乐。
‘真是无聊。’
‘大人难道都喜欢这种类型吗?’夏油杰食指拨弄刚及肩头的发尾,一圈圈缠绕,相当肯定的在心里确认,‘反正我以后肯定不会喜欢的。’
青春期的大男孩很难想象自己今后会喜欢什么人,样貌帅气做事妥帖稳重的早熟少年难得幻想了一番关于未来恋人的话题,抬手小指尖拂过戳弄眼眸的刘海发尾。
墙壁上挂着面方便演员登台前确认形象的镜子,倒映出少年清晰的面部轮廓与惫惰上扬的细长眉眼。
混沌阴影中,眼尾隐隐的深色似墨汁迸溅入水的涟漪,含糊不清地突显大男孩略邪的样貌,幕布夹缝扫过的灯光余韵使得镜面浮现出夏油杰的半张脸。
‘就算谈恋爱,我也绝对不会说出这种话。’
国中刚毕业,被无数同学讨要第二颗纽扣的痞帅优等生一锤定音。
对剧院经理扬起眉梢表示咒灵还没有出现的夏油杰暗自点头,实在难以想象自己像国中同学似的荷尔蒙上头的模样。
‘我不会遇到、那么喜欢的人吧。’
冷静理智的优等生对自己做出猜测。
他要是喜欢一个人,那定然是冷静布置陷阱的循循善诱,一步步确定对方的心意,在百分百保证是双向心悦后潜移默化温水煮青蛙。
他要是喜欢一个人,那定然是礼貌又克制,在对方能接受的范围一点点靠近,才不会做出那种轻浮的追求行为。
他要是,喜欢一个人——
会有那种传说中一见面就脸红心跳,无论何时都下意识去搜索对方身形,时时刻刻都相见她的心动吗?
他会遇到、自己那么喜欢的人吗?
——不可能吧,难以想象。
等会儿去打个耳洞吧。
毫不在意舞台中央爱情故事的少年捏住自己的耳垂,通过偶尔瞥过的电视剧剧情揣测自己未来的爱情,打算任务结束后随便找家店满足自己的心血来潮。
真是太无聊了,才会想那么多。
今夜皑皑白雪,世界陷入纯白苍茫。
脑子没想出冠冕堂皇的借口,身体却已经忠实跑到你家楼下的夏油杰微不可察地敛动眼睫,心里乱哄哄一团乱麻。
他缓缓地、沉重地呼出一口气,溢出唇角的热浪化作白雾,恍惚间让醉醺醺的咒灵操使回忆起当初自己所说的话。
【我不会遇到那么喜欢的人吧?】
……啊。
施力于脚尖,马丁靴坚硬的鞋底在厚雪中碾磨出带着夏油杰所有心烦意乱的慌张。一点点以脚尖为圆心转动,硬是把雪折腾地快把另一只鞋淹没。
在野猫小姐面前,狐狸先生做不到平日从容的冷静。
惴惴不安地黑毛大狐狸表面上礼貌地说出节日快乐的贺词,却在第二句话里漏了馅,青春期大男孩所有的紧张忐忑张扬地撕破伪装冲主人的心上人打招呼。
肆无忌惮,有恃无恐。
仗着主人对深夜找女孩这荒唐事的心虚大放异彩,宛如被手猛挤出的泡芙奶油,破坏力极强的沾了一手。
甜腻又香甜的青□□意喷涌,想解释又无从下手。
那份欢喜大喊着——
快看我,看看我!
我来找你了!
“要、要不要去我家?”
结巴地将一个字掰成了俩,无意识重复后这场浪漫大戏的男主角大脑宕机。
比内心尖叫起的【太冒犯人家了!】【我在说什么啊?!】【都怪爸爸说了奇奇怪怪的话、什么一个女孩子独居太危险什么的——我这句话不是更像变态吗!】等等后知后觉大男孩的羞赧,第一时间翻涌上心头的,却是当初那月下定情的音乐剧。
男声饱含情意的话语时隔大半年再次奇迹般跨越时间岁月刺穿夏油杰的耳畔,顺着血液流淌入那滚烫跃动的心脏,在泵压鼓胀的须臾间呢喃出声。
为心爱之人辗转于阳台下的罗密欧低吟,月光浸染俊美演员璀璨的金发,由爱描绘的动人歌声款款倾诉——
『我要向哪颗星星、哪个上帝祈祷』
『去偿还在她眼中看到的爱』
从小被夸赞成熟懂事的夏油杰屏住呼吸,开始思考如果等会儿自己是梦游,能不能解释这能进局子的变态行径。
少年当然知道这不正常。
风雪交加的凌晨十二点,充斥粉红泡泡的平安夜,贸然提出的邀请。
别看咒灵操使此刻气定神闲站在路灯底下任由暖色光晕渲染他的发间,执起红线低声夸赞的模样帅气又浪漫,笃定你能根据术式听见自己邀请话语的猜测果断且令人doki。
——但他,超惊慌的。
黑发少年仗着你居高临下的视角和自身过硬的体质,硬是呼吸稳定地遮掩自己在父母笑声中抓起大衣夺门而出的莽撞,一路上差点被块藏于厚雪中的转头绊倒的狼狈,以及在这栋楼底下兜兜转转五次的彷徨。
中间还险些撞上垃圾箱,咒灵宝可梦大师一世英明丧于可回收垃圾桶。
但凡你看的再仔细些,便能从草坪的杂乱脚印中窥得丝毫异样,转头环视圈就会发现这栋楼的周围已经被踩出条由乱七八糟脚印组成的跑道。
那是表面镇定实则慌的一匹的黑毛大狐狸,蹑手蹑脚收敛气息,抬着尾巴尖在小王子楼下忐忑徘徊出的梅花印合集。
狐狸先生想了很多。
作为常识人的夏油杰知道这行为过于冒犯,也知道这种从辅助监督口中套来住址的行为已经是对你的无礼。
再加上现在被家人怂恿、或是自己在不知不觉间高烧入脑。
又或者是爸爸晚餐前递过来的果酒度数过高,而自己在五条悟那个酒量菜鸡的影响下也不堪一击,现在居然在女同学短租的房子楼下像个变态一般徘徊……
啊,不是像,已经是变态行为了。
回去之后得离悟远一点,绝对是传染,没常识人的传染。
都是五条悟的错。
是挚友也是损友的夏油杰表面依旧平和,仿佛刚刚的结巴是你风雪间的耳聋错觉,脸上的红晕更是路灯光晕下的光线折射效果,而不是传说中窘迫的面红耳赤。
他觉得自己有些醉醺,再次怀疑自家父亲递过来的玻璃杯里、那透明液体大概不是爸爸所说的白葡萄味果酒。
毫不留情在心里将责任推给——连续打了八个喷嚏的、远在五条老宅和长老们为一个咒具对轰的五条悟后,理智在害羞压制下摇摇欲坠的优等生强行用手掌按住扑通扑通作乱的心脏处,抬头抓住你随飘渺红线追来的目光。
他在大雪中抬头望着你。
大朵凝结的雪絮随风飞舞,自下而上这个视角更是有种漫天飞雪为一人坠落砸下的错觉。
可身披驼色大衣的少年,想要拥抱迎接的并不是脆弱美丽的雪花。
楼上的女孩撑着窗檐低头看他,在傻乎乎到可爱的呆滞后迅速缩回脑袋,只剩下一句惊呼的“夏油?!”余音绕窗,依附于随风飘落的雪花来到夏油杰眼前,融化在黑发大男孩炙热的视线里。
这栋楼墙壁的隔音并不算好,所以未来的特级咒术师就算在醉酒状态下也能用滚烫的耳廓收集你急匆匆一跃三个楼梯的脚步,再分析出你一路跑到几楼,要多久才能看见你站在自己眼前。
快来,快来。
今天可是平安夜啊。
黑发少年奇异地有了几分心满意足。
那时盛夏沙滩上你毫不犹豫跑向家入硝子的背影终于在这焦急地碰撞声响中分解成气泡,表面笑眯眯实际上极其容易钻牛角尖的咒灵操使歪头,红着鼻尖打了个白葡萄味的酒嗝。
笑眯眯的夏油杰十分镇定。
笑眯眯的夏油杰胸有成竹。
笑眯眯的夏油杰——嗯,他坚定地朝路灯打下的光圈圆心迈出一步,占据天时地利的c位让自己闪闪发光,再探脚用鞋底小心翼翼地踩平那惨遭少年心事□□的平地。
黑毛狐狸大尾巴拂过地面遮掩他心慌意乱来找你的罪证,如同音乐剧男主角般站在聚光灯下,等着自己的女主角奔赴而来。
酒精实在不是个好东西。
他爸也实在不是个好人。
等你的光景里,被亲爸灌酒且怂恿的夏油杰垂首盯着自己马丁靴皮面上沾染的碎雪,同样低温的鞋面使得破碎的雪絮依旧保持那义无反顾砸来的姿态,半折地躺在上面。
也不知为什么,陷入沉默的咒灵操使听着你飞一般跑下来的咚咚咚声,缓慢闭合双眼再睁开,之后便一点点缩起暴露在暖色光辉下的鞋尖,仿佛这冰冷灯光也能将这片平平无奇的雪花杀死似的。
夏油杰糊里糊涂地将右手摊开置于光下仔细观察于你相连的红线,迟钝地以大拇指指腹摩挲后,再藏宝贝似将双手插回大衣口袋,一副谁也不让看的孩子气模样。
这种幼稚对总是包容他人,忍耐挚友层出不穷的恶作剧,并纠正对方毫无常识的男妈妈而言十分少见。
不给,谁都不给。
给他了的,就不能反悔。
舌尖回荡浓郁酒味的黑发少年薄弱的耳廓泛红,耳垂中央黑色耳钉的顶端居然也暗藏了几簇悄然无声的雪粒,乍一看像是某种女孩偏爱的冬日毛茸茸耳饰。
快成白毛的黑狐狸像剧烈摇晃后的碳酸饮料,平日里嘴上假模假样抱怨几句就过去的事在这时候咕噜咕噜翻腾,骤然炸裂的气泡让善于忍受苦难的狐狸难耐地滚动喉结,面上却和饮料瓶身一般坚不可摧安然无恙。
似乎那翻江倒海、即将把瓶盖冲开的绵密气泡,和自己本人没有关系。
漆黑楼道口装的是老式声控灯。
你急切地奔跑,导致每经过一层就会点亮黑夜里橙黄光明,一层又一层地叠加让夏油杰联想到游戏里等待蓄能的能量值。
夏油杰静静地看,乖巧地等。
一时间咒灵操使的世界鸦雀无声,一切都被偏心的神明按下暂停键,全部注意力集中于噔噔噔跑下楼的、此刻正在按密码开锁的那个人身上。
象征温暖的光亮在寒风呼啸的黑夜点燃,你自明亮的室内手忙脚乱打开大门。头发乱糟糟还有几根竖着翘起倒伏于头顶,仓促披了件羽绒衣就冲下来的女孩背离光明,在好冷中毫无顾忌地冲入风雪。
“夏油?!”
你又在喊他名字了。
什么时候才能叫他‘杰’呢,你一直都拥有这种权利啊?
少年不解,混沌的意识开始思索是什么让你一直不肯迈出这步,又反思是不是自己平日里对你的态度不够善意。
可是,总要给他点时间吧。
被酒精麻痹的黑发大男孩开始纠结些、一旦回复清醒就会窘迫掩面绝不承认的事情。
突然冒出来的陌生人抱着那么庞大的善意,是谁都会警惕一下,观察一下的。
总不能只喊硝子是‘硝子’,他和悟就是冷冰冰的姓氏——
啊,悟可以一直叫‘五条’,这点你可以继续保持。
天地无声,万物缄默。
生于冬日最后一天的少年,囚禁咒灵的方舟,早熟理智的善恶指针,突然不想吃那味道糟糕的咒核了。
今天可是平安夜。
夏油杰想。
他总该得到些什么,拥有些什么吧。
醉醺醺的狐狸张开拥抱,在惊愕的小王子面前索取自己的平安夜礼物。
“平安夜快乐。”明显状态不对的少年眼睛一弯,堪称傻乎乎地用一种平日里绝对不会由『夏油杰』嘴里说出口的语气,重复干瘪的节日祝福。
要么像抱硝子一样抱抱他,要么像叫硝子一样叫他‘杰’。
要么……
再怎么样也说不出这些话的黑发大男孩,只能将祝福颠三倒四地一遍遍折腾,并再次感慨亲爹给自己喝的是什么假酒。
“要快乐啊…”
——要么,就跟他回家吧。
平安夜的夏油杰,想带你回家。
“杰怎么突然跑出去了?这么大的雪!”沉迷平安夜晚会的夏油夫人抬头,对拿着酒杯捂肚子笑到不能自已的丈夫询问,“你怎么,看见什么了?”
女人走近,餐桌上酒香扑鼻。
笑眯眯的女人瞬间揪住直打颤的丈夫耳朵,杀气腾腾开口:“你给杰灌酒了,阿娜达?!”
“还是度数那么高的!”
“唉唉唉疼!不是啦,不是的!”听了一耳朵儿子对于【说着回家但又没有回家孤身一人在外的朋友的担忧】的坏心眼夏油先生,笑出泪花连连求饶。
“酒精饮料怎么可能会让人醉啊,不过是找了个借口罢了。”
的确是把高浓度酒液与白葡萄酒精饮料替换的男人正色,在老婆大人面前死不承认。
“不如今天夜宵吃红豆饭吧,我来做!”
“有值得庆祝的事呢。”
“渡边先生,夏油君的家庭地址在哪里来着……不,不是大晚上的突袭惊喜,那是万圣节的习俗吧!”
“附近有哪位辅助监督方便把夏油君送回去吗?我这里要照顾孩子不能脱身啊,就算您告诉我地址也没用,我不会离开那孩子身边的。”
“而且现在夏油君的状态不对,我怀疑是酒精咒灵袭击了他……呜、不,我绝对不会把自己塞进你衣服里的,别这么看我,快把大衣扣子扣好啊夏油!会感冒的!”
“私自出任务?只是举手之劳的帮忙罢了,我有在好好休息啦……等等,请不要去翻我的任务记录啊对不起!”
手忙脚乱,欲哭无泪。
你第三次在打电话的同时,重新扣上了醉酒后一心一意想把你塞进自己大衣里保暖的夏油杰的大衣扣子,感谢牛角扣的方便让你可以单手系上。
“别着凉啊。”你絮絮叨叨重新给某人扣扣子,并记下电话那头渡边茂所说的夏油杰家庭地址,想着等会打车把人送回去。
披散黑发的少年低头,以身高优势盯着你头顶的发漩,耳边是那位辅助监督冷淡的回应。
渡边茂。
骨子里谦卑与傲慢并存的天才其实并不怎么在意辅助监督的存在,可这个名字却实实在在进了夏油杰的大脑。
多亏那位的存在,现在你的任务信息是越来越难问了。
来自京都,前禅院家大少爷专属的辅助监督,现专注于东京低级别咒术师任务调度的男人。
虽然是被打压才来的东京,但之前能在那个老旧御三家,以外人身份担任臭屁大少爷辅助监督一职的家伙,如今完全包办了你的任务安排。
……挺好的。
至少看起来,你受伤的次数变少了。
面上滚烫的咒灵操使眨眼,平日里的成熟大度通通喂了咒灵,相当任性且不讲道理地弯腰,下巴尖抵在你发顶,得到你一声生无可恋的叹气。
“为什么喝醉了还在外面逛街啊,夏油君……”
探不了头的你以盲人摸象的心情撸了把黑毛狐狸的脑袋,冰冷的指尖触及少年面颊,留下道驱逐热量的痕迹。
完全不像夏油杰的夏油杰头一歪,直接把你的手夹在了他的侧脸和自己的头顶中间,手背落入一派温热触感。
两片面包夹芝士。
若是只有你自己一个人,你定然会把眼前迷迷糊糊的咒灵操使平安送回家,要是时间充裕你甚至能进屋做碗姜汤送进黑毛狐狸嘴里,让他体会一把华国的祛寒法宝。
可禅院惠在这。
那孩子此刻正在床上酣睡,孤身一人,禅院夫妇将他托付给了你,你便不可能离开这里。
你不敢赌。
在这方面,你就是全天下最胆小的赌徒,一丝一毫的可能性都不敢去想,巴不得守在幼崽的床头等着珍宝的守护者回来。
这份美好到不可置信的幸福,你不容许有任何被破坏的可能。
所以你不会走,你不敢走。
禅院奈奈和拎着大包小包堪称圣诞树本树的丈夫冒雪抵达家楼下时,正好看见隔壁那个黑发小姑娘一边冻的跳脚,一边倔强地暴露整只手于寒冷空气中,撑着柄伞不放。
暖色调的明黄伞面因寒风呼啸而上下张弛,时而凹陷时而凸起,纤细支架死死定住那遮风避雨的布料,才让大雪中的伞下二人避免被淋成落汤鸡的结局。
浩荡风月,鹅毛大雪中伫立不动的路灯下,琥珀般凝固的昏黄光晕里,一轮明亮的太阳于风中摇曳。
纯白世界中,唯有那两人相依。
撑着伞的女孩踮脚为身旁默不作声的另一人遮蔽风雪,手拿电话冲通讯工具那头的人控诉:“真的一个人都没有吗渡边先生,我这里真的走不开,夏油君他又完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