胯下骏马被突如其来的声音所吓到,撒开蹄子在坊口道路狂奔起来。
“八娘!”
亲卫们吓了一跳。
——失控发癫的骏马危险性极高,哪怕是骑术极佳的男人都有可能殒命,更何况被太子捧着掌心的明珠?
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亲卫们连忙翻身上马,去追嘶鸣着狂奔的骏马。
安乐不曾料到马儿会在这个时候失控,身子一晃,险些被骏马颠下来。
但她不是养尊处优的娇公主,在房州野蛮生长的经历让她太清楚如何对付受惊的骏马。
她双手紧紧握着马缰,控制自己的身体,不让自己被马甩下来,然后整个人趴下来,贴在马背上,一边控马,一边轻抚马鬃,安抚着骏马受惊的情绪。
不知道过了多久,躁动不安的马儿慢慢平复下来,奔跑的速度逐渐减慢,最后打着响鼻,在一处偏僻小巷停下来。
骑术极好的亲卫追上来,连忙对马背上的安乐伸出手,“八娘,您没事吧?”
“杀了。”
安乐扶着亲卫的手跳下马。
“什么?”
这句话前言不搭后语,亲卫有些疑惑。
安乐凤眸微抬,眼底映着亲卫的脸。
——少年面上有薄汗,一双眸子干净又清澈。
这个亲卫与她一样,没有做好面对深陷权力中心的狂风巨浪。
于是她收回视线,随手抽出亲卫腰侧佩剑,抬手一挥,斩断马头。
鲜血喷了亲卫一身,亲卫身体一僵,不敢置信般抬起脸。
面前的安乐没有好到哪去,一身衣服被鲜血浸染,就连脸上与鬂间都被鲜血所波及,簪花金钗染了血,像是开在地狱深处的花,要鲜血供养才能娇艳怒放。
“我说,杀了它。”
安乐声音平静,蹭地一声,长剑还于亲卫鞘间。
其他亲卫陆陆续续追上来。
看到小巷里的狼藉,再看看安乐身上的血迹,他们瞬间明白发生了什么。
——娇生惯养的小郡主恼羞成怒,命亲卫杀了马。
这种事情很常见,差点死在马背上,可不要让人斩马头而泄愤吗?
唯一不常见的是这位小郡主的骑术委实好,寻常男人都未必能安然无恙抽身,她却能丝毫未损站在这儿,可见自幼在流放之地长大未必全是坏处,最起码马术不错,生死时刻能护住自己的性命。
亲卫们翻身下马,有条不紊收拾地上的狼藉。
安乐对后面追上来的亲卫伸出手。
亲卫会意,立刻解了自己的披风,双手奉给她。
她伸手接过,抬手一荡,披在自己肩头,将身上的血迹遮了个严严实实。
脸上还有些血迹,识趣儿的亲卫又忙不迭递上帕子,她以帕子擦了擦,脸上不再是黏黏糊糊的睁不开眼。
鬂间金簪处的血迹她也顺手擦了擦,但到底不是以水洗漱,擦拭得并不干净,上面仍留着一片淡淡的红,从鬂间晕染到她脸侧,映着金乌西坠的余晖,莫名有一种鲜花委地的艳丽凄靡。
这不是生于天家皇室该有的气韵。
——不吉利。
亲卫收回视线。
其他亲卫牵来新的马匹。
安乐翻身上马,纵马回府。
而苍穹之上,有巨大的祥云卷在九天之上缓缓铺开,伴随着轻快的女声,无数人抬头望天,发出或惊叹或惊恐的声音——
“这是什么?”
“天幕还是神迹?!”
但安乐没有理会这一切,她只是在往阿姐的府邸走。
——她的阿姐,凶多吉少。
【韦后韦香儿,与她的女儿安乐公主李裹儿。】
【历史上的她们愚蠢美丽,心如蛇蝎,连中宗李显都是被她俩联手毒杀。】
安乐眼皮狠狠一跳,缓缓抬头。
天幕之上,出现她与阿娘的脸。
但又不是她与阿娘的脸,天幕之上的脸比她们自己的脸更为尖酸刻薄,打扮也更为俗气,几把我是坏人写在脸上。
安乐微微一愣,瞬间被激怒。
——她毒杀阿耶?怎么可能!
【韦后韦香儿,相传原名韦莲儿,后被武皇赐名韦香儿。】
【宝宝们都知道,武皇掌权之后有一个李唐大逃亡,李显的原配逃亡失败,被武皇所杀,武皇为了补偿儿子,给他娶了以美貌著称的韦后。】
天幕之上,李显迎娶韦后。
锦衣华服的太子对盛名远扬的新太子妃充满好奇,在祭拜天地祖宗时,便偷偷打量着团扇之后的女子的面容。
可新太子妃出身京兆韦氏,不仅人生得漂亮,高门贵女的世家礼仪亦是修到骨子里,无论李显怎么找角度,都看不到团扇后的脸。
几次三番下来,李显彻底没了耐心,赌气似的不再看新太子妃。
“却扇——”
礼官高声唱喏。
众人齐齐看向新太子妃。
李显仍在为刚才的事情生气,目光没有随着众人一同移过去。
直到他突然发觉周围鸦雀无声。
像是有什么东西抓住了周围人的眼睛与呼吸,以至于让所有人瞬间失声。
李显嗤笑。
——没出息!
高高在上的太子爷屈尊降贵往新太子妃处看了一眼,只一眼,便与周围人一样,极为没出息地愣在当场。
——无他,这张脸委实漂亮。
天幕之下,无数人宛如雕塑,一动不动。
——没出息的人竟是他们自己!
但安乐却没心情欣赏自己阿娘年轻时的盛世美颜。
她一边快马加鞭往阿姐的府邸赶,一边在想天幕所说的毒杀中宗是怎么一回事。
韦后,安乐公主,中宗。
这三个称呼意味着阿耶顺利登基,万里江山没有落到别人手里。
中兴之主为中宗,这个庙号并不差。
大抵代表着李唐王朝在阿耶手中复辟,又在阿耶与阿娘的联手治理下,九州万里即将迎来一个新的盛世太平。
但天幕又说她与阿娘愚蠢美丽,心如蛇蝎,毒杀阿耶,就连她与阿娘的画像都是被丑化之后的模样,几乎把恶毒狠辣写在脸上,这种情况在话本里很常见,是作为反派人物登场才会有的待遇。
——那么她与阿娘是反派,谁又是匡扶李唐,诛杀她与阿娘的圣明天子?
李重福?
还是李重俊?
又或者说现在还不及她腰高的李重茂?
这三人一个阴险狡诈,口蜜腹剑,一个粗鄙不堪,蠢笨无用,最后一个更是无知幼童,学个千字文都能将太傅气个半死。
似这样的货色,凭什么能以圣明天子自居?!
又凭什么将她与阿娘污蔑成毒杀阿耶的罪人?!
还是说没了阿兄,这三人便以为她与阿娘便能任人拿捏,哪怕阿耶之死这种事情都能扣她们母女俩的身上?!
——做梦!
安乐冷笑一声,调转马头,去往丞相姚崇的府邸。
但在出发之前,她将自己身后的亲卫分成两队,一队跟着自己去找姚崇,另一队护送稳婆去阿姐府邸。
阿姐危在旦夕,不能再耽误了。
“记住,若到生死抉择之际,保大人。”
安乐吩咐稳婆。
稳婆心头一跳。
——看来七娘的情况比当年的二娘更糟糕。
安乐出来得急,身后没有侍女跟着,自然没有人替她带银钱。
于是她随手拔下鬂间的赤金簪子,塞到稳婆手里,“若阿姐性命无忧,我必有重谢。”
“但若我回来之后见不到阿姐……”
安乐声音微微一顿,眸光骤冷,“你便陪阿姐一道走。”
稳婆一个哆嗦,几乎握不住安乐塞给她的赤金簪,“是,老奴一定竭尽全力,保七娘性命无忧。”
安乐翻身上马。
亲卫们护送稳婆,几人身影很快消失在小巷尽头。
安乐深深看一眼阿姐府邸的方向。
半息后,她抿了下唇,视线收回,飞马直奔姚崇府邸。
她倒想看看,她那三位好兄弟到底如何在她与阿娘的掌心翻出花来!
作者有话说:
安乐:这种货色怎么可能赢得了我!
侍从吓了一跳, 忙不迭请辞, “八娘暂待片刻, 我再替您通传姚相。”
【咱就是说,这样的脸别说李显看了迷糊,up主看了也迷糊啊!】
【得益于有韦后这样的母亲, 安乐兄妹几人个顶个的漂亮,每一个都是青史盖章的好看。】
【懿德太子李重润, 风神俊朗秀容仪①。】
【永泰公主李仙蕙, 琼蕤泛彩,拂秾李之花②。】
【幼女安乐公主, 则更不必说,光艳动天下③,有唐朝第一美女之称。】
【《新唐书》把李唐皇室黑得体无完肤,野心勃勃的公主们更是被污蔑抹黑到惨不忍睹, 但是对于韦后所生的几个子女却是捏着鼻子夸好看,可见他们兄妹几个才学能黑, 性情能黑,但相貌真的没得黑。】
天幕之上,依次出现李重润李仙蕙以及安乐的脸。
天幕之下, 九州为之惊叹——
“漂亮!”
“确实漂亮!”
“一看就是韦后的女儿!”
李隆基慢悠悠骑着马往家里走, 苍穹之上的几张脸让人想忽视都难, 于是他勉为其难瞧了一眼,然后啧了一声。
——恩,好看。
丞相府内,姚崇长吁短叹。
——好看归好看,可着实不是什么好相与的角色啊!
“丞相,八娘过来了。”
侍从一路小跑来回话,“她说您若是不见她,她便一把火烧了您的丞相府。”
“……”
他刚才说什么来着?
——刁钻难缠,半点不像太子!
姚崇抬手抹了把脸,“走,去会会未来的安乐公主。”
安乐公主?
永泰公主?
懿德太子?
韦香儿缓缓抬头。
——这意味着三郎最终还是当了皇帝,成了九五之尊。
可那又如何?
她与裹儿“毒杀”中宗,她依旧是这场皇位争夺赛中的失败者,否则这样的脏水不会泼到她与裹儿身上。
杖刑的声音仍在继续。
一下又一下,似乎要将人打到死为止。
但廷杖下的人已没了最开始的惨叫,只剩下无意识的微弱喘息。
韦香儿抬头看向她的儿子,远处的内苑之中,少年口鼻间全是血,眼睛半合着,仿佛死了一般。
“阿娘,阿娘求您饶了重润!”
李显声音沙哑,仍在叩头求饶,“阿娘,香儿只有这一个儿子!”
“他若死了,香儿可怎么活!”
“阿娘,是我管教不严!”
“阿娘,您罚我吧!”
“延基,延基你撑着点。”
一旁的武三思泪流满面,冲远处的武延基大喊着,“很快就打完了,很快。”
“等你受完廷杖,咱们就能回家了。”
“咱们很快就能回家了。”
但武延基却没在回应他。
少年的手无力垂下,血水顺着他的手指往下淌,在冰冷地面上汇成一滩血水。
韦香儿手撑着地板,缓缓站起身,“三郎,三思,不必求了。”
——因为,没必要。
【但美貌对于这些人来讲,是不值一提的优点。】
【拿我们最为熟悉的韦后来举例子。】
【很多人都觉得她是笨蛋美人,心如蛇蝎,但up主有不同意见。】
【在李显娶她之前,已经死了一个太子妃,这个太子妃出身高贵,亲爹是将军,亲妈是公主,这样的出身都没能保住她的命,被活活饿死在宫中,等宫人发现的时候,她的尸体都已经腐烂了④。】
【对于一个高门出身的太子妃来讲,这下场可谓是惨烈而不体面。】
天幕之上,画面再换。
小宫人们一手掩着口鼻,一手从破败殿里抬出一个蒙着白布的尸体,苍蝇在尸体旁盘旋,恶臭的味道让守在宫门外的卫士们都不忍直视。
天幕之下,九州百姓议论纷纷——
“这也太惨了!”
“好歹是太子妃,怎能这个死法?”
崔玄暐眼底闪过一抹不忍。
太平公主秀眉微动,面上没有太多表情。
李旦想起惨死的皇后的与宠妃,掩面长叹,泪流不止。
李隆基眸色微冷。
——曾经何时,他的母亲也是这种死法,甚至连尸首都不曾寻到。
【这样的出身却得了一个这样的下场,可见在封建王朝时代,皇权是碾压一切的东西。】
【有这样的前车之鉴摆在眼前,韦后的心理压力不可谓不大,家世给不了她任何庇佑,而李显在关键关头也护不住她,她唯一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天幕之上,婚后的韦香儿随李显一同去拜见李治与武皇,态度极近卑谦。
武皇懒懒抬眸,视线在韦香儿身上略微停留一瞬。
“赏。”
小宫人尖声唱喏。
韦香儿长舒一口气。
【事实证明韦香儿在夹缝中生存得极好,不仅极受李显的宠爱,与李治武皇的关系处得也不错。】
【开耀二年正月,韦香儿为李显诞下嫡子李重润,李治龙颜大悦,在李重润满月之际大赦天下,改年号为永淳,同时把李重润册立为皇太孙,甚至要给这个刚刚满月的婴儿开设府署,设置官属⑤。】
天幕之上,李治逗弄着小孙子,显然十分开怀。
【前一个太子死得惨烈,韦后这个太子妃不仅没有死,还能让李治把她刚满月的儿子册立为皇太孙,可见韦后周旋于二圣之间的心机手段。】
姚崇瞧了瞧来着不善的安乐,心里一阵哀叹。
——韦氏擅长玩弄心机手段,可韦氏所生的这个小女儿更难缠,脾气又暴又烈,半点没有太子的温和好性!
姚崇叹了口气,耐着性子明知故问,“八娘今日怎么有空过来了?”
“我来做什么,姚相难道不知?”
安乐反问姚崇。
“……”
这话叫他怎么接?
太子太子妃都救不下邵王,他一个丞相如何能救!
在圣人手底下救人,比虎口拔牙更不可行。
姚崇轻捋胡须,无奈出声,“八娘,非是我不愿救邵王,实是天威难测,我救不得。”
“天威难测?”
“救不得?”
安乐放下茶盏,抬眉看向姚崇,“姚相不愧是跟随圣人多年的丞相,对圣人的手段了解甚深,我还未开口,姚相便已经知晓结果,可见姚相也知从圣人手里救人是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姚相放心,我不是来求姚相救我阿兄。”
“我只是来问姚相一件事,太子妃,驸马,皇后宠妃,甚至皇孙都不能逃过一劫,那么姚相呢?”
“姚相凭什么以为,未来的姚相能独善其身,安享晚年?”
姚崇动作微微一顿。
捋着胡须的手险些扯掉几缕胡须。
独善其身?
安享晚年?
多么让人可望而不可及的东西。
而能说这种话的人,又怎是一个漂亮草包?
姚崇这才抬头看安乐。
生平第一次,他认真打量着他记忆中骄纵又暴躁的小女郎。
这无疑是一张极为漂亮的脸,哪怕身量尚未长成,脸上还带着淡淡的血污,都不曾损去她半分艳色,反而让她有一种极致的靡靡美感,歇斯底里,乖张而又狠厉。
——这是一个若自己注定下地狱,则必会拉上所有人一同陪葬的疯公主。
姚崇静了一瞬。
“八娘太高看我了。”
姚崇道,“不瞒八娘,我从未想过能安享晚年。”
——在圣人手底下做事,就要有自己乃至九族随时都会殒命的觉悟。
姚崇笑了笑,“若此事落在我头上,我必安然处之。”
沉浮官场几十年,他猜得到安乐的心思,正是因为猜得到,才觉得有些青涩可笑。
——圣人对朝堂的掌控岂是一个丞相便能推翻的?
联合他兵变逼宫,是一场荒诞无稽的妄想。
【但很多时候不是有心计手段便能解决一切,时不在你,再聪明也是白搭。】
【嗣圣元年,继位五十五天的李显被废为庐陵王,流放均州。】
【关于他被废的内容up主之前已经讲过,这里不再多说,有兴趣的宝宝们可以翻一下up主之前的视频。】
【李显先被囚禁在均州,后又被送到房州,但无论在哪个地方,他的生活只能用惨兮兮来形容。】
【惨到哪种程度呢?惨到韦后动了胎气,路上生下一个女儿,李显都没有像样的襁褓能包着女儿,只能脱下自己的衣服把小女儿裹着怀里。】
天幕之下,崔玄暐彻底吃不下饭,抬手把筷子放了下来。
母亲卢氏最看不上他这副心事重重的模样,示意侍女温壶酒过来。
待侍女将酒水送过来,她起身给崔玄暐斟了一杯酒,放在崔玄暐面前,“我的儿,来,我陪你喝两杯。”
崔玄暐吓了一跳,“这,阿娘,使不得——”
“什么使得使不得?”
卢氏道,“让你喝你就喝,别这么多废话!”
“男子汉大丈夫,磨磨唧唧像什么样子?”
“跟你那个死去的爹一样,整天没个痛快话!”
【韦后生的这个女儿,就是后来的安乐公主,第一个也是唯一个想要当皇太女的女人,也是又一个对封建社会的三纲五常男尊女卑制度发起挑战的女人。】
天幕之下,九州为之震惊——
“皇太女?!”
“那不就是东宫储君吗!”
“她只是个女人,她怎么敢!”
姚崇眼皮狠狠一跳,手指扯下几根胡须。
但他顾不上疼,而是被天幕的话所震惊——皇太女?!
女皇都没敢立太平公主为皇太女,安乐何德何能,竟敢妄想皇太女的位置!
但面前的女郎丝毫不意外天幕的话,甚至有一种本该如此的既视感,随着天幕的话微微点头,“不错,我想当皇太女。”
“祖母百年之后,我阿耶便是天子。”
安乐问姚崇,“祖母之子尚能做天子,天子之女又如何做不得天子?”
姚崇陡然陷入沉默。
“咳咳咳——”
崔玄暐一口酒呛在嗓子里,咳得撕心裂肺。
卢氏抬手拍着儿子的背,嫌弃之情溢于言表,“你瞧瞧人家安乐公主,你再瞧瞧你!”
“你娘我好强一世,怎就生了个你这样的儿子!”
“阿娘……莫气。”
崔玄暐咳了好一会儿,终于顺过来气,声音断断续续,“安乐公主着实荒唐。”
“哪里荒唐了?”
卢氏道,“咱们又不是没有出过女皇帝,圣人做得皇帝,凭什么安乐公主做不得皇帝?”
崔玄暐最怕母亲胡搅蛮缠,“阿娘,这不一样。”
“圣人虽不姓李,但却是李家媳妇,百年之后仍会把江山社稷还给李家人,哪怕改国号为武周,李唐江山也算不得落入外人手中。”
“但安乐公主不一样。”
“她是出嫁女,她的孩子不是她的孩子,而是她夫君——”
“啪!”
卢氏一巴掌拍在崔玄暐后脑勺,火冒三丈“你的意思是你不是我儿子?!”
“……”
这都什么跟什么!
李旦张目结舌。
——八娘竟有这般大的野心?!
太平微微一愣。
——皇太女?
“邵王魏王,薨了——”
小宫人声音尖细。
李显眼前一黑,一头栽在地上。
武三思身体一软,无力跪倒在冰冷地板。
韦香儿一言不发扶着侍女的手站稳身体,抬头看向华美而又威仪的宫殿,潋滟眸色一点比一点深。
“太子妃……”
侍女的声音颤得厉害,“您别这样,婢子害怕。”
韦香儿收回视线,慢慢转身,“带邵王与魏王回家。”
【而生出这样公主的韦后,当然也不是所谓的笨蛋美女。】
【且恰恰相反,她性格坚韧,能屈能伸,颇有谋略。】
【这一点,从她陪在李显身边就能看出来。】
【李显从千娇万宠的皇太子到皇帝,然后一下子跌倒谷底,被流放千里之外,这种巨大的落差不是一般人能忍受的。】
【打个比方,你在京都魔都住二环以内的别墅大平层,美酒佳肴配歌舞,生活不要太美好。但是突然有一天把你丢到环境极其恶劣的非洲自生自灭,你能野外求生三五年都是一种奇迹。】
【但是咱们的中宗李显,在房州挣扎求生十四年,受尽冷暖饱尝心酸,期间只有韦后陪着他,安慰他,鼓励他,不离不弃开解他。】
【所以李显才能坚持下来,才能苟到武皇派人接李显回洛阳的那一日,而不是两腿一蹬,去找自己短命的兄长与亲爹团聚。】
【哪怕黑韦后从不手软的《旧唐书》与《资治通鉴》也不得不承认,李显能有后来的问鼎九五,韦后功不可没。】
【而李显也没有忘记韦后的恩情,他那同样倒霉催的弟弟李旦纳了一个又一个宫妃,但李显身边只有韦后一人,甚至在他与韦后唯一的儿子死后,自己有其他庶子的情况下,依旧愿意排除万难去立安乐公主为皇太女。】
天幕之下,李旦被噎了一下。
——倒也不必在这个时候把他拖出来做对比。
他倒是想跟他的原配共患难,可原配已经死了,连尸首都找不到,他总不能捧着一个牌位过日子吧?
……等等!
三兄同意立安乐为皇太女?!甚至排除万难?!
三兄是疯了吗!!!
太平手指微微一紧,扶着侍女的手站起来。
——她那个懦弱的三兄,胆小怕事的三兄,竟愿意为了立裹儿为皇太子而不惜与朝臣相抗?
上官婉儿笔尖微微一顿。
“婉儿,怎么了?”
武皇微阖眼,波澜不惊。
上官婉儿不动声色收起手里的笔,温柔笑道,“谁说太子不像圣人?”
“这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的勇气,倒是像足了圣人。”
“勇气有什么用?”
武皇轻嗤一笑,“野心是个好东西,可若是能力撑不起这份野心,她的野心便能让她万劫不复。”
“丞相是否在想,我凭什么能生出这样的野心?”
“凭我是阿耶与阿娘的女儿?”
“还是凭我的女子之身?”
“诚然,我若是男子,未来的太子之位便是我的囊中之物。”
安乐凉凉一笑,“我哪怕有再大的野心,天下人都不会取笑我,反而会称赞我的野心,说这才是天家皇室该有的宏图大志。”
“可我是女子,我的野心便是极其可笑,极其不合时宜,甚至是自寻死路。”
“我的野心会害死我,害死我身边所有人。”
“因为我是女人,因为我只能是男人的附庸,依附着男人过日子。”
“可是凭什么!”
安乐直视着姚崇的眼,不甘而愤怒,“没有我阿娘,我阿耶早就死在流放之地,哪有现在的被封皇太子,未来的天下之主?”
“阿耶的尊荣是阿娘争来的,这万里江山本就该他们共!我作为他们的女儿,未来的天子之女,皇后之后,又凭什么不能当国之储君?东宫太女?!”
作者有话说:
安乐:阿耶为天子,我当为皇太女!
历史上的安乐是个暴脾气,拿马鞭抽太子是家常便饭,拿太子当奴仆使唤,就那种又娇又烈又美艳又野心勃勃,这种人设真的好带感~
有一个很搞笑的是新唐书和资治通鉴把她黑到体无完肤,但对于她的美还是捏着鼻子认了,美艳动天下,非常非常高的评价了~
①:《旧唐书·列传第三十六》:重润风神俊朗,早以孝友知名。
《新唐书·列传第六》:重润秀容仪,以孝爱称,诛不缘罪,人皆流涕。
②:《唐永泰公主墓志铭》:郁穆韶润,清明爽烈,琼蕤泛彩,拂秾李之花。
③:《新唐书·列传第八》:光艳动天下,侯王柄臣多出其门。
④:《旧唐书·列传第一》:长寿中,与昭成皇后同被谴,为则天所杀。
《新唐书·列传第一》:妃既囚,扃键牢谨,日给饲料。卫者候其突烟数日不出,披户视之,死腐矣。
⑤:《旧唐书·卷八十六·列传第三十六》:是岁,立为皇太孙,开府置官属。
《新唐书·卷八十一·列传第六》:是岁,立为皇太孙,开府置官属。
⑥:《资治通鉴》:上之迁房陵也,安乐公主生于道中,上特爱之。上在房陵与后同幽闭,备尝艰危,情爱甚笃。上每闻敕使至,辄惶恐欲自杀,后止之曰:“祸福无常,宁失一死,何遽如是!”上尝与后私誓曰:“异时幸复见天日,当惟卿所欲,不相禁制。”
姚崇被问住了。
他的学识与理智告诉他, 他该回答三纲五常男尊女卑是自古便传下来的规矩礼法,安乐的说法是驳论,是不正确的, 正确的做法是男主外女主内,男子为官做宰, 女子相夫教子, 而不是像安乐所说的那样, 女子拥有不该有的野心, 去觊觎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但他的情感与经历又告诉他,安乐的野心没有错。
——圣人并非李家人,甚至做过太宗皇帝的才人, 可饶是如此,圣人依旧位尊九五, 圣人如此, 那么未来天子之女皇后之后的安乐,又为何不能登基为帝?
可安乐若登基为帝, 便是对世俗礼法的又一次挑战。
——女人都能当家做主,那么还要宗族礼法做什么?还要规矩体统做什么?
男不男,女不女,混乱不堪, 毫无秩序。
这样的天下,是九州百姓的灾难。
思虑片刻, 姚崇缓缓开口,“正是因为您是女郎,所以您做不得天下之主。”
“既然女郎做不得天下之主, 那祖母为何能做?”
安乐反问, “难道祖母不是女人?”
【而李显立安乐的原因也非常简单粗暴, 一是因为李显这个人确实厚道,韦后陪他患难与共,否极泰来之后,他便兑现自己的承诺,江山与韦后共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