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事情无论放在哪种时代都是一桩丑事,但听天幕这意思, 她半点不觉得这件事是丑事,而且言谈之中还有一种隐隐为天后骄傲的态度是个什么情况?!
天幕所处的时代,道德感这么低的吗!
天后也发觉天幕对自己的宽容。
不仅仅是宽容,她的野心勃勃, 她的不择手段,在天幕看来似乎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什么礼仪道德, 什么宗法体制,在天幕面前不值一提,她在这个时代当上了皇帝, 天幕在为她而骄傲。
而她与李治的这段往事, 她甚至并不是以批判的角度来描述, 而是以一种本该如此的口吻在诉说。
——她与李治的情事,不是偷情,更不是有悖人伦,而是你情我愿,而是兜兜转转终于找到自己命中注定的人。
所以,哪怕她被后世的史书妖魔化,哪怕她被描绘成心狠手辣的窃国大盗,但在天幕的时代,她却被受推崇?
是因为她在这个时代当了皇帝?做到了女人穷其一生也无法做到的事情?是华夏史上唯一的正统女皇帝?
天后微眯眼。
片刻后,她吩咐上官婉儿,“召武三思。”
“是。”
上官婉儿眼皮微抬,瞬间明白天后的用意。
——培养只忠于自己的势力。
天后与两位兄长的关系并不好,得封皇后时,虽给了两位兄长官职,但又很快将其贬黜外放,两位兄长皆死于外地,只有几个儿子苟延残喘。
若是在以前,天后定然不会把这几个侄子放在眼里,但李唐宗室的势力着实大,且朝臣心向李唐,哪怕是天后提拔上来的寒门,支持天后夺位登基的人只怕也不多,在这种情况下,一把只忠于自己的刀便显得尤为可贵了。
上官婉儿听命而去。
“天后要见我?”
武三思喜不自禁,“容我洗漱收拾一番,便与您一同入宫面见天后。”
他见过父亲的死,更知道自己的父亲死在谁手上,正是他的好姑母,高高在上的天后,正是因为如此,他对天后畏如蛇蝎,生怕自己赴了父亲的后尘。
可不知为什么,天后却迟迟没有对他下手,反而在一月前将他从千里之外的流放之地召回来,他不笨,从随行官员对他的态度里,多多少少能猜得出天后的想法。
——天后需要一把刀。
或许是年龄上来了,天后知晓只有自家人才会向着她。
又或许是圣人过世了,现在的她无需再压制本性,所以他被召回来,成为她未来搅弄朝堂的一颗棋子。
而他的这种想法,在天幕出现的那一刻无比确信。
天后到底是天后,她的野心非一般人能比拟,在李唐鼎盛太平之际篡夺李唐江山,这件事情只有武家人才会支持她。
所以,他封侯拜相乃至更上一层楼指日可待。
韦香儿眼巴巴看着天幕,对后面发生即将发生的事情又期待,又忐忑。
一是想看天后是如何把先帝牢牢握在手心的,她想学着点。
二是因为天后登基之后的事情她着实放心不下,天后登基,三郎必会被废为皇嗣,待天后崩逝,她与三郎才会再度掌权,但这个时间到底是多久,是三五年,还是十年八年?她要熬多久才能熬出头?
【虽然获得了高宗李治的宠幸,但这个时候的武皇并没有熬出头。】
【李治的皇后是太宗皇帝亲自为李治娶的,高门贵女,端庄贤淑,颇受朝臣拥戴。】
【哪怕他不喜欢这个皇后,还有一个解语花萧淑妃等着他宠爱,同样是高门贵女,极受朝臣推崇。】
天幕之上,出现王皇后与萧淑妃的身影。
像是怕世人不知道她们似的,她们的画像旁边,以小字写着两人的家世与膝下皇子。
【我们的武皇想在这种情况下杀出重围,得到李治的宠爱,以先帝废妃的身份重返皇宫,其难度差不多是地狱级别。】
【哪怕李治对她一见倾心,非她不可,但她的身份是定时炸弹,有幸重回皇宫,也只能夹着尾巴生存,跟有人有钱有势力的王皇后萧淑妃斗就是一个死。】
【我们的武皇仍在感业寺熬日子,也正是在感业寺里,武皇写出流传千古的《如意娘》——】
【看朱成碧思纷纷,憔悴支离为忆君。不信比来长下泪,开箱验取石榴裙。】
天幕之上,就着微弱烛光,武才人写下缠绵悱恻的情书。
这封信很快被信使飞马送给皇宫里的李治,李治看完书信,抬手掐了下眉心,整个人都透着焦躁不安。
天幕之下,九州百姓为之惊叹。
会还是天后会啊!一封信便让先帝寝食难安!
偏殿里的朝臣宗室长长叹气。
——色字头上一把刀,先帝怎么就不明白呢!
天色渐晚,李治的灵柩旁只留几个守夜之人,其他人各自回各自的宫殿,洗漱休息,以待明日的守灵。
作为李治的儿媳,如今的皇后,旁人可以走,但韦香儿与李显却不能走,夫妻俩略吃了些东西垫肚子,便又回到灵堂,给先帝守夜。
一连熬了几日,李显昏昏欲睡,没什么精神,但韦香儿两眼一亮,被天幕之上天后的书信而惊叹。
到底是天后,哪怕远在宫外,也能轻易拿捏先帝的心思。
但这种手段只能看,她学是学不来的。
——似这种情诗,她是一个字都写不来。
【要不人家是华夏史上唯一的正统女皇帝呢,这文学素养,这把握人心之精准,真的让人叹为观止。】
【当然,她写信的目的不止是告诉李治她想李治了,作为一个天生政治家,她写信还有另外一个目的——让宫里的人注意到她。】
天幕之上,出现王皇后的身影。
珠翠满头的皇后揽镜自照,手指轻抚着鬂间的赤金簪子,“哦,是先帝的武才人?”
“圣人很喜欢她?”
“以奴婢来看,似乎是非常喜欢的。”
小宫人小心翼翼道,“圣人是为她才去感业寺,每次去感业寺都会宠幸她。”
“圣人若长久不去感业寺,她便会给圣人写信,圣人每次看完信,都茶饭不思魂不守舍的。”
王皇后笑了一下,“咱们的圣人也会茶饭不思魂不守舍?”
“看来这位武才人比萧淑妃那个贱人在圣人心里的分量更重。”
“将她接进宫。”
王皇后长眉微挑,骄矜又自负,“借她之宠,来分萧淑妃那个贱人的宠爱。”
“一个年龄大又侍奉过先帝的人,可比萧淑妃好拿捏多了。”
【咱就是说,这绝对是王皇后有生以来做的最错的一件事。】
【本来想驱虎吞狼,没想到却是引狼入室,之后无论是她,还是萧淑妃,都成了武皇的手下败将。】
天幕之上,武才人在小宫人搀扶下了马车,此时她的小腹已微微隆起,她轻抚着的肚子,抬头看着阔别已久的皇城。
天幕之下,武三思来到同样阔别已经的宫殿。
早在天后与他的父亲还未彻底撕破脸皮时,他也曾跟随父亲进宫,拜会已经成为皇后的天后。
但那已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了,久到他的记忆都有些模糊,而今得幸再入宫,让他有种别世经年的恍惚感。
他束手束脚走进殿,尚未看清殿内高坐在主位上的人,便对上面的人行三叩九拜的大礼,“拜见天后。”
待他行完大礼,他又微微欠身,“侄儿三思拜见姑母。”
——先君臣,再论亲。
在他之后,其他武家儿郎也有样学样,向天后行跪拜之礼。
天后眉梢微挑。
这些侄子们比她的两位好兄长聪明,善于迎奉,也善于钻营,略微调教,便能成为她掌心的一把尖刀。
“难得你们还认我这个姑母。”
天后缓缓开口。
武三思打了个激灵,“姑母此言侄儿如何担得起?”
“只有姑母不认我们,哪有侄儿不认姑母之理?”
说话间,砰砰在地上磕了几个响头。
寻常会客会有软垫或者小秤,哪怕不赐座,跪在软垫上也能保护膝盖不受伤,但因为他们父亲的缘故,天后对他们连半点脸面情都没有,小秤有,但他们不配坐,至于保护膝盖又彰显身份的锦毯,则是没有铺在殿里,他就这么跪在冰冷地板上,几个头磕下来,额头一片殷红。
“姑母大人有大量,将侄儿从千里之外召回,已是侄儿几世修来的福气,侄儿哪敢不认姑母?”
武三思忙不迭表忠心,“侄子只求姑母不计前嫌,让侄儿在姑母面前尽孝,以弥补阿耶曾经犯下的滔天大错。”
【但此时的王皇后并不知道自己招惹了一个怎样厉害的人物,仍在自己的宫里沾沾自喜,得意自己终于有了帮手,有人能替她制住萧淑妃。】
【被她寄予厚望的武皇,的确没有辜负她的期望,很快打败萧淑妃。】
【但在打败萧淑妃的同时,把她一块打败,让她这个皇后娘娘的位置彻底做到头。】
天幕之上,李治焦急在产房外走来走去。
“生了吗?”
李治不停问从产房里快步走出来的小宫人,“媚娘可还好?”
【永徽二年五月,武皇生下长子李弘。】
【次年五月,武则天便被拜为二品昭仪。】
【永徽六年,李治废王立武,武皇叱咤后宫威慑前朝的时代彻底到来。】
天幕之上,封后大典。
武皇后盛装华服,与李治一同接受朝臣命妇们的朝拜。
【但在这期间,有一个很有意思的事情,up主觉得可以聊一下。】
【在生下长子李弘之后,武皇又很快生下自己的长女,安定思公主。】
【根据《新唐书》与《资治通鉴》记载,武皇为了能扳倒王皇后,自己亲手掐死了长女,用来嫁祸给王皇后,最终导致王皇后被盛怒之下的李治废弃。】
天幕之上,王皇后一脸慈爱,逗弄着襁褓中的小公主。
小公主年龄太小,玩闹一会儿便打起瞌睡,她只好恋恋不舍把小公主放回摇篮,回了自己宫殿。
王皇后离开之后,武昭仪蹑手蹑脚走进来,睡梦中的小公主天真可爱,她看了一眼,便忍着眼泪别开眼,然后将被褥蒙在小公主脸上,狠狠掐了过去。
天幕之下,九州为之一惊。
——竟能亲手扼杀自己的女儿???
天后的心也太狠了些!
在宫里被折腾得够呛的朝臣宗室们回到家,忠于李唐皇室的人洗漱之后便连忙来到丞相裴炎的府邸,商议着怎么才能避免天后篡夺李唐江山,还未商议出个一二三,便被苍穹之上的景象所震惊。
——天后亲手杀女?!
他们这帮臣子怎么不知道!
李显瞬间不困了。
不仅不困了,还结结巴巴说不出来话,“阿、阿娘竟能做出这种事?”
“三郎,阿娘与寻常女子不同,你不能将阿娘当成普通女人来对待。”
韦香儿虽然也震惊,但同时觉得这是一个劝说李显的好机会,听李显声音发颤,她便牵着李显的手,温声劝道,“阿娘能为扳倒王皇后而扼杀亲女,日后便能为皇位毒杀你这个儿子。”
“三郎,你千万不要与阿娘争锋,否则你我都会死无葬身之地。”
太平脸色微微一变,“不,阿娘断然做不出这般狠辣的事情来。”
“二娘,天后心有大志。”
上官婉儿叹了一声,“你若将她当做普通母亲,那才是看轻了她。”
太平眼皮狠狠一跳,突然想起阿耶在世时的事情。
阿耶身子骨一直不好,不是在养病,便是在养病的路上。
阿耶如此,朝政大事自然全部落在阿娘肩上,那些难缠的朝臣,那些心怀鬼胎的宗室,在阿娘的手段下无不乖乖俯首,是以,科举得以推行,底层士子终于有了改变人生的命运。
——这样的阿娘,怎会是一个普通的母亲?
“这、这不可能。”
李旦惊了一瞬,“这定然是旁人对阿娘的污蔑。”
【up主觉得这件事多少有点扯淡,是《新唐书》与《资治通鉴》对武皇的抹黑。】
【这两本书成书于宋朝,宋朝的执政者什么德行大家都知道,某些文人是什么货色不用我多说,宝宝们懂得都懂。】
【如果武皇真做了这件事,离唐朝更近的《旧唐书》与《唐会要》不可能不记载。】
【再者,我觉得宝宝们可以相信一下骆宾王的节操,那可是连“杀姊屠兄,弑君鸩母”这种脏水都敢往武皇身上泼的人,要是小公主的死跟武皇脱不了干系,他高低得给武皇整个百字小作文昭告天下。】
【正是因为《旧唐书》与《唐会要》都没有记载,疯狂黑武皇的骆宾王都对这件事只字不提,可见在当时那个时代,小公主的确死于暴卒,而不是被武皇所扼杀。】
天幕之上,定格在被褥上的武皇的手被打了一个大大的红叉,红叉旁边,是一行红字——
造谣抹黑,他宋的基本操作。
【能让高宗李治下定决心废黜王皇后的,除了他真爱武皇,还有另外一个原因。】
【那就是武皇是他志同道合的合作伙伴,更是他手里的一把好刀,让他借着武皇之力,推行科举,打压世家门阀。】
天幕之下,天后静静看着对她不断表忠心的武家儿郎。
女官递来茶水,她轻啜一口,随手把茶水搁在案几,对着武三思懒懒开口,“天幕之言,你们如何看待?”
——她懒得邀买人心,开门见山问出自己的问题。
武三思心脏砰砰狂跳,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他说出自己早已准备好的答案,“姑母当顺承天命,登基为皇!”
作者有话说:
武三思:区区杀父之仇,怎能阻挡我追寻荣华富贵的脚步!!!
天后眼皮微抬,丝毫不意外武三思说出这样的话。
“可惜,朝臣心念李唐, 而宗室又尾大不掉。”
天后半真半假叹了一声。
武三思跪着向前,再度表忠心, “姑母勿忧, 侄儿有法子。”
“此等顽固不化之徒, 怎能脏了姑母的手?”
“姑母放心, 这些事交给侄儿。”
“不出三月,侄儿便能还姑母一个海晏河清的武周天下!”
【李治与武皇携手合作,第一个搞的就是自己的舅舅长孙无忌, 这个一手将他送上皇位,但此时又一手遮天的权臣。】
【显庆四年, 武皇一手提拔的许敬宗指使人诬告长孙无忌谋反, 李治命许敬宗与辛茂将一同调查,但在许敬宗的劝说下, 李治连查都没查,甚至不与长孙无忌对质,便定了长孙无忌的罪,把长孙无忌罢官流放, 发配岭南。】
天幕之上,出现长孙无忌的身影。
与过去的大权在握时的雍容威仪不同, 此时的长孙无忌颇为狼狈,坐在即将去往流放之地的简陋马车上,看向不断远去的长安城楼而叫骂不已——
“奸妃误国!”
“奸妃误国啊!”
“可怜我李唐万里江山, 就这么断送在一个女人手里!”
【有一说一哈, 李治对武皇究竟是不是真爱或许存疑, 但长孙无忌对李治绝对是真爱。】
【都这种程度了,还只骂武皇一个人呢,你的好外甥不是三两岁的小孩子,是一个手握大权的皇帝,他要是不想收拾你,武皇吹再多的枕头风也没用。】
【而且李治连见你都不见你,查都不查这件事就定了你的罪,李治这样做,你心里还没点数吗?】
天幕之下,九州百姓议论纷纷——
“这不就是兔死狗烹吗?我熟。”
“当年汉高祖也这样,自己不出面,指使吕雉杀人,开国时期几位异姓王,只要没跑的,全被搞死了。”
“这些皇帝都一个德行,自己的皇位坐稳了,那些有大功劳的臣子们就碍眼了,自己又想要好名声,可不要旁人来动手吗?”
丞相裴炎的府邸,朝臣宗室们也窃窃私语——
“天幕着实偏心天后。”
“长孙无忌一案分明是天后蓄意报复,与先帝有何干系?”
“那可是先帝的亲舅舅,一手把先帝推上皇位的人,先帝是敦厚仁善之人,怎会这般害自己的舅舅?”
但还有一小撮人没有参与讨论。
他们安静饮着茶,安静听着周围人的声讨天后,然后在心里不断嘀咕着——
天幕之语话糙理不糙,先帝不点头,天后怎会有这么大的胆子?
再者先帝身体虽不好,但却是个极有主见的人,无论是推行科举,又或者是其他的政令,只要是他下定决心做的事情,哪怕把朝堂肃之一清也要把这件事做到尽善尽美。
而长孙无忌,便是挡了先帝路的人。
长孙无忌有从龙之功,又是先帝的亲舅舅,种种情分加在一块,还得了一个这样的下场,那么没有从龙之功又与李唐皇室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他们呢?
如今在皇位上坐着的那位圣人,瞧着还没躺在灵柩里的先帝仁善厚道。
【长孙无忌只是一个开始。】
【在册封武皇为后之后,李治有如神助,大刀阔斧对朝堂进行改革。】
【当然,这些改革的骂名一般是咱们的武皇背了,以至于后来的骆宾王骂武皇残害忠良啊,狐媚偏能惑主啊,反正只要是不好的事情,那绝对是她干的。】
天幕之上,又一个官员被罢官流放。
朝臣百官们看着他从朝上被卫士们拖下去,心有戚戚,坐立不安。
下朝之后,朝臣们聚在一起,商议如何对抗李治的新政,而谈到对抗之时,便难免发了几句牢骚——
“我就说吧,这位新皇后绝对不是一位省油的灯,她若当了皇后,肯定没有咱们的好果子吃。”
“当时你们不信,现在可信了?”
“唉,我们都被她骗了!”
“不止我们,圣人更是被她蒙蔽了,看不到她的狼子野心!”
“可怜我大唐基业,就这么毁于妇人之手啊!”
天幕之下,九州百姓一头雾水。
等等,推行新政什么的,难道不是圣人的意思吗?怎么全怪天后?
而且推行新政没什么不好的,以前只有门阀世家才能当官,现在只要有才学,便有可能鱼跃龙门,实现从布衣到官员的跨越。
这是好事啊!
这群官员们怎么唉声叹气咬牙切齿的?
“这些年来,外面的人只看到天后的风光威仪,哪里知晓天后的难处?”
上官婉儿一边整理奏折,一边与太平说道,“二娘,你莫在与天后置气了,天后没你想象得那般容易。”
她说完话,却迟迟没有听到太平的回答,还以为娇生惯养的小公主又觉得她的话不中听,便冷着脸不理她,于是便笑笑搁下笔,想着去哄小公主几句。
哪曾想,她刚抬起头,便被眼前的景象所吸引——
天真无忧的小公主聚精会神看着天幕,似乎有些不敢相信,但她又的确相信了天幕的话,那些话对她的三观造成了不小的冲击,以至于此时的她眼圈都微微泛着红。
她所见到的永远是强势的天后,大权在握,生杀予夺,弹指间便能让人家族覆灭,罢官流放。
而阿耶却永远是温和的,宽容的,会为朝臣百官求情,会说阿娘的手段过于狠辣,所以朝臣宗室们无不念着他的,为他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而她的阿娘,则被人误解,被人谩骂,被人记恨。
——何其不公!
上官婉儿眼皮跳了跳,“二娘?”
“婉儿。”
太平公主缓缓回神。
但她的视线却仍未从天幕处离开,眼睛一眨不眨看着天幕,话却问着上官婉儿,“我以前是不是很不懂事?”
“我明明是她十月怀胎九死一生生下来的女儿,却与那些误解她的世人一样,只看到她的狠辣,看不到她的无奈与艰难。”
“甚至在天幕说起她与祖父的往事时,我还会……”
太平公主声音微微一顿,有些说不下去。
——这样的她,有什么资格做阿娘的女儿?
上官婉儿温柔一笑。
“可你现在懂事了。”
上官婉儿走上前,轻轻揽住太平公主的肩膀,“既然懂事了,知晓了,便该为天后分忧了。”
——那个女子为帝为相,为江山之主,为九五之尊的世界,她真的很想看一看。
【每次看到史书的这种记载,以及现在网友们对李治的评价,up主都觉得很好笑,一个连从龙之功的亲舅舅都处理得这么坚决果断的,你们是带了多厚的滤镜才能觉得他优柔寡断被武皇所骗啊?】
【他和武皇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你挖坑来我埋土,你杀人来我递刀。】
【他们彼此成就,彼此依赖,才能上承贞观,下启开元,为九州百姓留下一抹永徽之治的盛世光辉。】
天后眼皮微抬。
——下启开元?
所以她的继任者,是一位不亚于太宗皇帝的圣明天子?
韦香儿心中大喜。
——能与贞观齐名的开元,那必然是盛世明君啊!
所以那个推儿媳出去顶祸的玄宗皇帝不是她的重润,她的重润是位几乎能与太宗皇帝比肩的明君!
九州百姓更是欣喜不已——
虽然他们不懂上承贞观下启开元以及永徽之治是什么意思,但贞观是太宗皇帝的年号,这三个年号放在一起说,那就代表着他们会过上太宗皇帝在世时的好日子!
没有什么比这更让人开心的事情了!!!
朝臣宗室陷入深深自我怀疑。
天后夺位登基是铁板钉钉的事情,那么这个“下启开元”的开元,到底是武周的开元,还是李唐的开元?
如果是李唐的开元,便意味着他们坚持的东西没有错,这个由太宗皇帝戎马半生打下来的江山,就该由李唐皇室所统治,而不是被天后所窃取。
可若是这个开元是武周的,那么天幕便是明白告诉他们,天后篡位篡得对,女人也能把江山治理得井井有条,女人之后的继承人更是治理出与太宗皇帝比肩的开元盛世。
——那么这么一来,他们所坚持的东西还有意义吗?
这个天下到底能者居之?
而不是所谓的父传子,子传孙的家天下?
【有一个很有意思的点,从古至今,每一代的史官与文人都在拼命为李治找补,说他只是被骗了,所以才被武皇窃取了天下。】
【但是这种找补会有一个漏洞,就是明明一个圣明天子,唐朝的top级皇帝,被人说得跟弱智一样,耳根子软,没有主见,全程被武皇拿捏。】
【这种说法多了之后,史官与文人墨客们终于意识到不对劲,哎嘛,我不是黑武媚娘那个妖后奸妃吗,怎么把唐高宗一起黑进去了?】
【不行,这种说法得换换。】
【于是乎,又有一种让人哭笑不得的说法。】
【说高宗皇帝其实很英明啊,只是身子骨弱,这才被武媚娘那个妖后把握了朝政,他其实是有过废武媚娘的心的,有过力挽狂澜把李唐江山拉回正道的,不信你们看!】
天幕之上,李治斜靠在引枕上,抬手揉着眉心,萎靡不振听上官仪说着话。
天幕之下,看到上官仪身影的上官婉儿眼皮狠狠一跳,呼吸不由得急促起来。
——那是她的祖父,在她襁褓之中便已被杀害的亲人。
天幕之上,李治与上官仪说着话。
“爱卿果然是忠于大唐。”
李治长长叹气,“皇后之心,朕如何不知?”
“皇后狼子野心,选官弄权并不是一两日的事情了,朕又不瞎,怎会看不出她的野心?”
“扶朕起来。”
李治伸出手。
上官仪上前一步,连忙去搀扶李治。
李治就着上官仪的手,终于在他的搀扶下坐直身体,但仅仅只是这么一个小小的动作,已将他累得上气不接下气,额头上虚汗直冒。
“陛下!”
上官仪眼圈微红。
“咳咳咳——”
李治不住咳嗽着,“朕无事。”
“只是这废后的诏书,怕是写不成了。”
李治抬眸看向上官仪,声音轻得不像话,“爱卿,此诏书便由你来写吧。”
上官仪心头一酸,跪倒在地,“是,臣替陛下拟招。”
小宫人连忙研墨铺纸。
上官仪提笔写字,片刻间便写好废后的诏书。
待写好诏书,他便搁下笔,把诏书拿给李治看。
李治一边咳嗽着,一边撑着精神看废后诏书。
然而就在这时,廊下传来小宫人尖细的声音——
“天后到。”
李治脸色微微一变。
上官仪手指剧烈一抖,诏书就这么落在地上。
但他很快反应过来,下意识想将诏书藏起来,可已经晚了,武皇后已走进殿,眼尖的小宫人更是冷声斥责他,“上官丞相,您手里拿的是什么?”
“没,没什么。”
上官仪试图描补。
但小宫人完全不给他这个机会,眼疾手快,将诏书从他手里拽出来,双手捧给武皇后看。
“废后?”
武皇后眼皮微抬,眸光骤冷,拿着诏书问李治,“陛下要将我废黜?”
李治心中一慌,脱口而出,“这,朕没有这个意思。”
“这都是上官仪教朕的。”
“!!!”
上官仪瞳孔骤然收缩。
“好一个上官仪。”
武皇后冷笑,“拉下去。”
天幕之下,九州百姓为之沉默——
不是,他们的先帝好像没有窝囊到这种程度吧?
这些史官们是跟先帝有仇吗?好好的一个皇帝怎么写成这样?
朝臣宗室们抬手扶额。
——这样的圣人才不是他们的先帝!
先帝若是这般懦弱,天后哪里需要等到先帝崩逝再夺位,大可在先帝在世时便将李唐的万里江山夺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