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系夫君日常—— by赵朝朝
赵朝朝  发于:2023年07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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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者,桑府纪府,尽数知晓他同明哥哥闹掰了,为何有人突然给她传话,直言明哥哥去大相国寺相看姑娘。
这定然有诈。
“阿娘,那日在我跟前胡话的那个婆子,现如今可在府上?”
褚夫人:“你出门当日下晌就处置了,为何今日才来问话。”
“我,我……”桑沉焉急得说不出话来。
而桑钰嫣眉眼不动,看着纪府的方向,很是不在意道:“不用问了,你从大相国寺回来的第二日,那婆子就告了假,如今也不曾回来。料像是被纪大公子寻走了。如此,可不去管他。
再有,这些时日,大门连同三处角门,多了好些探子,应当有纪大公子的人,还应该有别的人,好好在家待着就是。”
桑沉焉、褚夫人双双惊掉下巴,“你怎的都知道!?”
桑钰嫣抬抬手,这不是很简单!?
作者有话说:
桑钰嫣:占领智商高地

◎原来你是这样的宋三公子◎
朝堂之上风一阵雨一阵, 除了桑翊日常回府后在书房多多愁苦之外,桑府表面一派祥和。龟缩几日,未见多余的动静, 桑沉焉开始担心起纪明来,虽说一切都在计划之中, 可他的计划, 太险了。
耐着性子不出门探望, 也不四下打探,桑桑这一颗心,成日七上八下,慌得很。好在桑钰嫣异常冷静沉着, 宽慰她好几次。这才顺顺利利到十一月底。
一日,又逢大雪, 远处的屋檐,庭院的松柏,游廊下的美人靠,连带昨夜没能收拾进屋的躺椅, 满地苍白,不知今夕何夕。偶见白雪之下隐隐可见的点点苍翠,高空盘旋倏忽而过的候鸟声声,使人觉得尚在人世。
约莫辰时刚过, 一浅紫色衣衫的丫鬟,匆匆来报,说是宋三公子前来拜访,还带了好些礼物。彼时褚夫人正领着两个小的在花厅围炉煮茶, 说着闲话。甫一听闻, 还当是自己耳朵不好使了。
他怎的又来了!可是拒了好几次呢!但凡有点骨气的人家, 得了这样的信儿是断不会再上门来的。
褚夫人抬眼打量桑桑,见她好似不曾听见,“这是你装没听见就能过去的!前些时日答应相见的是你,这些时日后悔的还是你。他为何又来了,是不是你没把话说清楚?”
桑桑摇头,“阿娘,我哪是那样的人。上次相见不过是因我觉得他别有所图,后来听他讲言语之意,像是当真觉得我好,我当即就拒绝了。他那样高高在上的公子,看上我什么了,总不会是我长得好?”
褚夫人语塞,捏着钳子拨火炉的手抖了抖才想到说个什么。“嘿,你虽说长得不如何,可是明哥也瞧得上你。隔壁明哥那样的人,你不觉得自己仰得脖子疼?”
桑沉焉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脸庞泛起酒窝,笑道:“先生怎能跟他一样呢,先生跟他们都不一样。”
褚夫人蓦地丢了钳子,这话没法说了。
突然,桑钰嫣柔声道:“宋三公子到底是京都二公子,为人处事应当不会这般不知趣。桑桑方才的话说得极好,他应当别有所图。今儿还是见见吧,”说着,抬头请示褚夫人,得允,径直吩咐外间的丫头,“请宋三公子偏厅叙话。”
说罢,捏上桑桑的手叮嘱,“一会儿阿娘退了,你跟他说话,莫要出了偏厅,我在屏风后看着。莫要害怕,全当是聊天就行。”
此言中的屏风,乃偏厅一脚,因褚夫人跪拜三清真人所立的围屏。足足一人高,拢共五扇,花鸟虫兽在上,莫说是一人,就是三两人也遮得住。
这话一出,好容易被围炉煮茶的闲适之感压下去的担忧害怕,徒然升起,紧紧包裹着三人。褚夫人惊叹两声后斗志昂扬,桑沉焉一副如梦方醒,果然如此的模样,一时之间各自归位,对桑钰嫣的话丝毫不怀疑。
待宋禀入内,褚夫人果然如桑钰嫣安排得那般,略略问了几句便作罢,留下桑沉焉同宋禀说话。
今日的宋禀,很是精神,宝蓝圆领长袍,头戴幞头,腰系玉带,活脱脱一副京都闺秀最为喜欢的文士模样。他端端坐着,略是倾斜靠向桑沉焉的方向,眉眼带笑,满是情义。
轻声问道:“三姑娘,那日的话,某虽是明白,然今日来此并非强求,仅是我自己……不瞒姑娘,某头一次对姑娘这般上心,委实不是三两日便能放下的。我知姑娘对我并无情义,可我……请姑娘原谅,某厚颜无耻数次登门,只是希望姑娘再考虑一二。”
说话间,他盯着桑沉焉的双眼,目光深邃幽暗,不由地让人沉溺其间。
桑沉焉内心狐疑,瞧这模样哪里是假的,分明真得不能再真了,跟平素明哥哥看她的眼神一般无二。
她有些迟疑道:“我,公子也知,这等事情强求不来。我是真心希望三公子寻个合适的姑娘,白头偕老,举案齐眉。”
宋禀自嘲笑笑,“哼。”而后一手抚上方桌,轻轻滑动,沉吟片刻,“我知姑娘已有心仪之人,可是他……他最近很是不好,姑娘就不再考虑一二。”
他这话虽未明说,可从他志在必得的眼神中,桑沉焉明白,这人知道的远比自己料想得多。
她素来是个不会转弯的性子,当即反驳道:“三公子也知,嫁娶一事强买不来,且又是深有体会,而今为何来说道这番话。难不成他如今落难,我就得弃他而去不成。”
宋禀眼中的笑意散去三分,一面说话,一面细细打量桑沉焉的神色。
“若是一时的难处,自然会有雨过天晴的一日,可如今的大理寺是个什么模样,想来姑娘丁点不知。”
这话委实有些过分。
桑沉焉怒道:“三公子乃先生至交好友,危急存亡之际不去为好友奔走,反而来我这里胡说,这又是个什么道理。”
见她大怒,宋禀复又笑了起来,心中暗道,果然如此。
“通敌叛国,毫无气节可言。他做下这等事就已然不再是我好友。就为了官家多年的忽视,就为了向世人告知,他早已过世的祖父,前纪太师所言,乃为家为国,乃大义所至,就能拿大邺百姓,无辜小子的性命来开道么!
三姑娘,你告诉我,他如此行径,是为了大义,为了百姓,还是为了个人私欲?
就算纪太师当年所言乃出自正统,出自皇朝血脉,可如今多少年过去了,官家得登大宝,励精图治,河清海晏……如此壮举,他纪明难不成瞧不见?
为了当年区区一言,勾连外邦,颠覆朝纲,是君子所为,是纪府子弟所为……”
话犹未了,桑沉焉已然胸膛炸开,这厮怎生是个这样的人,真是枉费先生以往几番夸赞。心中的熊熊大火,如何也掩不住,气得头晕目眩,顺手捏了个物件就往这人身上砸去。
只听“咚”的一声,小小的碗碟,砸在宋禀身上,原本盛在碟子当中的几个玫瑰酥饼,四散开来。满地狼藉。偏生这人不闪不避,生生挨下这一碟子。
桑沉焉怒吼:“先生不是这样的人,先生……”
“宋三公子,适才是我三妹的不是,给公子添了麻烦,脏了衣袍,还望公子恕罪。她前些时日得了风寒,最近有些胡言乱语,请公子切莫放在心上。改日病愈,定然上门负荆请罪。”
桑钰嫣突然出声,顾不上仪态规矩,从屏风后转身出来,给宋禀致歉。
宋禀好功夫。蓦地收敛起恶毒的嘴脸,好似桑钰嫣并未偷听,并非突然而出一般,笑盈盈行礼。
“二姑娘说得哪里话,方才是我不对,不该在三姑娘跟前说道这些。到底是朝堂之事,不涉女眷。是我鲁莽,这厢给二位姑娘赔不是了。”
之后,又客套两句转身离开。
桑钰嫣站在廊下,生生等着他走远,许久才回身。但见桑沉焉尚在愤怒当中,双手不停搅动,杏眼瞪成了铜铃,活像是想撕了他。
她于桑桑身侧坐定,拉着她的手,出言安抚。
“你莫要生气,他这些话不过是刻意说来气你的。”
桑沉焉气得说不出话,只能睁眼看看桑钰嫣,想听听为何。
桑钰嫣遂解释道:“若是我没记错,宋三公子和纪大公子,本是好友,可是?”说着她转头去看自家妹妹,得了她一个点头,“按常理来论,至交好友喜欢上同一个姑娘,该是公平竞争,再不济,也是各自上门,听凭姑娘父母选择。
而宋三公子呢,无端两次上门,数次送礼,看着本分守礼,实则与胁迫无异。京都公子,更何况是宋府这样的门第,哪一个不是从小学习礼仪规矩,待人接物。
他这般模样的公子,你可是还见过其他的?”
二姐的话,缓缓流入桑桑心房,安抚下那颗已然不能思索的心。
顺着二姐的思绪,桑桑半晌才道:“不曾见过。如二姐这般说来,这人忒奇怪。如此,也当并非是觉得我是个好姑娘,而是特意来打听先生消息的?”
“该如如此。外界传闻,宋三公子极为知礼懂事,待人春风和煦,从不与人难堪。他适才这番话,是在激你。
他想知道,大相国寺那日,纪大公子和你说了什么!”
说道此处,桑沉焉登时从椅子上滚下来,跪倒在桑钰嫣跟前,拉着她的衣裙,“二姐,刚才,刚才,我……我……”
“我知,你险些就让他得逞了,好歹是我打住了。”
桑沉焉慌张,焦急,后悔,努努嘴,不知该如何开口。只有二姐在她背后不断轻拂的手,安慰着她。
一时褚夫人进来,见桑沉焉跪倒在地,当即大喝一声:“你不应宋三公子的话,他打你了?!真是不要脸的,好歹是大家公子,还是我桑府的地方,怎能……”
桑钰嫣深吸一口气,“阿娘,没有的事儿。”接着将适才说与桑桑听的话,又说与褚夫人听。
罢了,母子二人呆坐,桑桑依旧跪倒在桑钰嫣跟前。
桑钰嫣沉声道:“纪大公子入大理寺好些时日了,听说一点证据也无,现下正焦头烂额呢。打你这儿得了消息,可不就有豁口了……”
往后的话,桑沉焉没能入耳。直到夜间,她仍旧有些恍惚。
先生信任她,先生看重她,为了令她安心,为了令她不计较当日的姑娘,先生什么都告诉她,从没有隐瞒,从没有欺骗。
明哥哥真做到了那日答应她的话。
可是她呢,怀揣明哥哥的秘密,足以灭族的秘密,却是这般容易就入了别人的陷阱。
她可是真蠢啊,蠢得无可救药。
夜半不寐,桑沉焉怀抱被褥,在卧榻之上翻来覆去。外间月色清亮,她内心却杂草荒芜。

◎愤然拔剑,剑指桑桑◎
这夜, 桑沉焉不知自己是如何睡着的,只觉得浑身酸痛,各种不适。启明星还未落下, 她迷糊中掀了掀被褥,打算翻身继续睡去。万不料双手触及之处, 很是粗糙, 半点不似锦缎的柔软。
懵懵中再次捏了捏, 好像这不是自己闺房的被褥。突然之间翻身而起,双腿垂落,未见脚踏,晃一下也未见绣鞋。登时她脑中金光一闪, 迷蒙中瞪大了眼,四下看去。
透过窗棂的月光, 隐约可见此地是一间极其简陋的屋子,卧榻逼仄狭小,三五座椅散落,地上的青砖, 还散落些许灰烬。即便再如何黑暗,自己的闺房也定然不是这般模样。
桑沉焉的一颗心,突然如同水中浮游,摇摇晃晃。
蓦地, 一道阴沉的声音传来,“你醒了,看来分量少了些。”
顺着这道阴暗的声音,桑沉焉瞧见窗棂下, 一处月光如何也照不到的角落, 坐着一人。他垂头饮茶, 喧腾而起的热气飘散,混入月华清辉。
桑沉焉赤脚站定,试图让青砖传来的寒冷令自己冷静一些。
“你是谁?我为何在这里?”
那人“噗嗤”一笑,犹如出自乱葬岗的幽幽鬼火。
“昨日早间方才见过,三姑娘这就不认识我了?”
“是你!你想干什么!昨日之事,乃因你而起,你莫不是想强人所难。”听得这话,桑沉焉才看明白,这人乃宋禀。心中猜想他定然是因着白日没能得了消息,这才出此下策,是以,她安慰自己,咬着后槽牙如是说道。
岂料,宋禀又是一笑。这笑声委实有些渗人,令桑沉焉登时将手中的衣摆,捏得更紧了。
“三姑娘又何必顾左右而言他,难不成昨夜二姑娘不曾给你说过?”
桑沉焉顺嘴,“说过什么?”
此刻,宋禀走进,一步步靠近,倾斜身子,好似一头饿狼,双眼放光盯着桑桑。
一字一顿道:“说什么?哼!说我的恶毒,说我的歹意,说我是如何对付纪明的……嗯,我想想,还有什么呢,当然还有,我是如何处心积虑求娶三姑娘的。”
他不断靠近,桑沉焉不断后退,直到她突然感觉背后靠着个什么坚硬的东西,不能再退,才停下。
“你说什么,我听不明白。”
男子上前,拉着桑桑垂落在身侧的手,毒蛇吐信,“哦~说我爱慕姑娘,求娶不成,恼羞成怒,将姑娘掳来,今夜就做夫妻。”
他不停抚摸少女素手,桑沉焉觉得恶寒无比。
“胡说,你根本就不喜欢我,三番五次来我府上提亲也是假的!你是为了接近我,好扰乱先生心神!”桑沉焉突然福至心灵,哪有这般喜欢一个姑娘的。
宋禀抚摸的动作一顿,轻笑,“看来你也不傻。纪明果然将你教得极好。比前些年要好上许多,”瞧见桑沉焉眼中一闪而过的不解,“这等机密,料想你也不知,就算纪明掰开了揉碎了讲给你听,你,”说道此处,轻蔑一眼,“约莫也听不明白。也不知纪明瞧上了你什么,当真是蠢得可以。”
听他说道先生,桑沉焉的害怕散去几分,“先生的决定,岂是你这小人能理解的。”
“我不理解,是!我不理解。那你告诉我,纪明在大相国寺给你说了什么?你们二人在寮房,说了一整个下晌的话。我不信,他什么也不告诉你。”
桑沉焉心跳突然停滞,果然如此!
她轻轻使另一只手被在身后,去握壁柜一脚。冰冷坚硬的触感,透过血脉传来。
“先生什么都没讲。”
宋禀听罢,捏着她的手,在手背上轻拍。
“哦!那是不该。纪明都去相看王太尉家侄女去了,哪能什么消息都不给你。你……能甘心么?”
桑沉焉低头不言。
“说,你能甘心么!”
桑桑仍旧低头。
“一同拜过崔府君祠的未来夫婿,转头相看别的姑娘,你能甘心?你说,你能甘心么。”
一字字一句句就在耳畔,说话间掀起的热气,撩起双颊碎发。
有些忍不住,桑沉焉问道:“你同先生本是好友,在这等关头,为何要害他。”
宋禀像是听了什么笑话,当即大笑,“好友,他何曾当我是好友。我们几人,同在明德楼文会,为何少东家刊印诗文,我要在纪明之后!我身在京都,年年去北地求学,在康先生茅庐外守了两年,都不能拜先生为师,纪明不过才来不到两日,康先生对他百般夸赞,说他极有慧根,邀他拜入门下为徒,他却是不肯,
这是对先生不敬!
我怜惜他日日在家温书,没个出头之日,引荐他拜见三殿下,他也是不肯。还冠冕堂皇,说什么朝臣都是官家的朝臣,朋党相争,夺嫡争斗,非君子所为也。
哼!当真是极好。
你瞧瞧,他而今这番举动又是何意,是通敌,是叛国,为天下所不齿。
这就是他口中的君子之道,为官之道,为民之道。呵,当真是极为可笑。”
宋禀说着,状若癫狂,在屋内来回踱步。月光下的身影,细长模糊,偶尔映在青砖,映在座椅,更是映在桑沉焉脸上。
如同恶魔附身,寒颤不止。
桑沉焉下颌微动,檀口微张,如何也闭不上。
一时又听他道:“纪明这样的,才是小人,十足的小人。该当天下唾弃此人!”蓦地,他停下再次走近桑沉焉,任凭暗影将她不断掩埋。
“他如今入了大理寺,断然是没有出来的可能。只要你告诉我,他那日跟你说了什么,我去三殿下跟前,替你请功。将来三殿下承继大业,赐你诰命,出入皇城,得百姓赋税供养。
可好?”
他的双眼,好似有火苗跳动,愈来愈烈,快要将整个人燃烧。
桑沉焉低头,将自己埋入黑暗之中,不去看他。
仍旧是最开初的话,“先生什么都没讲。”
“好好想想,再好好想想,莫要说胡话。”宋突然很是温柔。
桑沉焉再次重复。
宋禀操着更温柔的嗓音说道:“你好好想想。待收拾了纪明这伪君子,我让阿娘去府上提亲。你做了新妇,我每日替你画眉,就像国舅和国舅夫人那样。我们往后也三五不时操持个花会,文会什么的。邀请京都所有的夫人、儿郎和姑娘们,
你说,可好?”
桑沉焉靠着身后的壁橱,一言不发。
宋禀低下头去找桑黄沉焉的脸,她见状偏头,他跟着。直至桑沉焉无法再偏头,面颊一侧贴在冰冷的壁橱上。
他抬手捏了捏姑娘的面庞,“莫急。我有的是时间,你好好想想。不过,不要太久,三殿下且是等着呢。”
此言一出,许久无话。因着未穿鞋,桑沉焉越来越冷,额头泛起星星点点冷汗。
不多时第一缕阳光透过窗牖,撒在桑沉焉脸上,同时也撒在宋禀玉冠之上。星星光芒中,这人端端君子之态,眉目温和,嘴角带笑,点半不见阴郁之感。仿佛方才的一切,都是幻觉,都是虚妄。
他缓缓动身,整了整衣衫,阔步出门。
未行出去两步,他转身,视线落在桑沉焉双足,出言提醒,“冬日寒凉,三姑娘还是穿鞋的好。”末了,扬长而去。
如此这般,桑沉焉就在这暗无天日的小屋,过了好些时日。一日三餐,有人拎食盒送来,每日衣衫,有专司伺候的丫鬟,甚者,一日一双珍珠绣鞋,或绯色,或紫苏色,或天水碧。都是极好的缎子。更有一日,鞋面乃蜀绣做成。
饶是再好的物件,再美味的佳肴,桑沉焉食不下咽,卧不安寝。
不过,宋禀是再也没来过。
浑浑噩噩过着,一日,外间人声嘈杂,一派兵荒马乱,连带着送饭的小丫鬟,也来迟了许多。
料想是有甚大事发生,桑沉焉问道:“外头如何了?”
小丫鬟慌乱不堪,正要说话,宋禀又来了。
今日的他,红袍在身,腰系佩剑,春风得意,一脸喜气。
阔步进门,轻声安慰:“莫怕,不过是禁军护送官家南渡,不是什么大事,你好好待着。就算你不说,离纪明人头落地,也没几日功夫了。”
“官家南渡?”桑沉焉如同没听明白一般,重复道。
“啊,忘了你是个姑娘家,不知外头的事。前些时日月氏破了阴山,谢将军不敌,已经同六皇子南下受罚。你说巧不巧,阴山不敌,恰逢大名府宣抚使晁丞巡边路上遇袭,伤得起不了身,真是样样好事都赶上了。如此,月氏才畅通无阻,过了渭水。”
桑桑听罢,嘴角不自觉泛起一丝笑意,这般境况,同先生料想的,一丝不差。再好不过。
宋禀见状,却突然说道:“官家南渡,着三皇子监国,暂太子位。你的先生,纪明,纪大公子,再是没可能出来了。”
桑沉焉反驳,“不可能!”
见她如此斩钉截铁,宋禀愤然拔剑,剑指桑桑,“给了你这多时日,你说,还是不说?
不说,可是没机会了。”
霎时间,外头的喧嚣之声不再,仅仅是闻得宝剑划破长空,铮铮作响。泛起的银银光亮,刺得人双眼流泪。
他今日升了官,得了赏,该是等不及了。
作者有话说:
明天明哥哥就出来了,再然后就正文完结啦
再往后就是成亲和小夫妻日常

◎明哥哥,天亮了!◎
桑桑双眼含泪, 嘴角微扬,带着三分解脱的开心涌上心头。诚如宋禀所言,已然过去了这多时日, 最开初她会害怕,会夜半惊醒, 会半宿不寐。再往后, 反倒是坦然起来。
她没有本事, 没有谋略,不知该如何替纪明脱困,更不知能不能守住秘密。一天天的,她盼着宋禀再来, 也盼着他不来。他若是来,这事儿也就该到最后一日了, 他若是不来,那就还能苟且活着。
如今他来了,桑沉焉心中一点别的心绪也无,只觉轻松。
遂, 她淡淡道:“你等不及了,三皇子也是等不及了吧。六殿下和谢将军南下,是为了受罚,还是为了绞杀, 你我心知肚明。你而今再来问我这些话,还有什么意义,不过是垂死挣扎。你回头告诉三殿下,既然暂代太子位, 合该好好守卫国门, 替百姓守着家业, 替大邺守住一方疆土。”
宋禀勾唇一笑,“你果然知道,且还是不少。你能明白这些,不过是纪明告知与你,不然,单凭你的脑子,能想明白这般重要之事!你只消告诉我,纪明留了什么话给你?月氏南下之后,他还留了什么后招?打算如何除掉三殿下?”
桑沉焉蓦地笑开,然若朝霞,真当她是个小孩子不是。
“先生什么也没讲。”
这笑容,生生刺痛宋禀,刺得他脑仁犹如针扎。
他恨道:“莫要逼我杀了你。”
桑沉焉闭眼,“那你杀了我啊!”她眼下这模样,神鬼莫怕,一勇无前。
从前的宋禀,不过是因着纪明的关系,见过桑桑几次,也略略跟她说过几句话。模糊不清的记忆中,只隐约记得这是个爱笑的姑娘,一对颇有灵气的酒窝,时隐时现,如同茫茫大雪中斜倚墙角的一枝海棠。
喷勃向上,动人心弦。
目下的她,更像是冬日腊梅,唯有暗香,沁人心脾,恍惚得让人记不住她的面容,只陶醉于她的幽香。
“你当我不敢!”
宋禀气息不稳,急急说道。话音方落,他略是手抖,斩断一缕碎发。乌黑的发丝,顺着寒光长剑落下,一点子声响也无。
桑桑余光瞄见发丝落地,坦然的心绪,登时乱作一团,一双手握得极紧。
宋禀手持长剑,挑起一侧的碧玉耳坠,“还有更大胆的事儿。三殿下已在着人清算六殿下和谢将军。他们二人加起来,也不过才五万精兵,可三殿下却是不一样,步军营和骑兵营且是不论,单是留守京都的禁军就八万之众。
区区五万谢家军,谈何抵抗。真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
你和纪明,是等不到他们来救了。”
桑桑:“不可能,你诈我!”
宋禀见状大笑,“怎么,而今知道真的害怕了,早前的勇气何处去了。纪明如今入了大理寺,同外界断了往来,没他在京都统总,就六殿下那家底,凭什么和三殿下相抗衡,凭他手中的廖氏商号?还是后宫的廖美人?痴人说梦!
赶紧说来,说了我带你去看看纪明。他如今啊,在大理寺,日子别提有多好。若是听话,得几个烙铁,若是不听话,断几根手指,再有的,无需我多说,你自是明白。”
桑桑心神大乱。明哥哥不在,莫不是真的断了往来?
不会的,明哥哥算无遗策,从不会出错。而今不过是三五日断了往来,如何就能被人捏了错处,继而反攻。不对!
念及此,桑桑瞪大了眼睛去瞧宋禀。这人三番五次来问消息,却从不伤害自己,她不认为自己有这样的魅力,让一个早已心生邪念之人心动。那,他留着自己,究竟是为何呢?
是为了他口中所言的大相国寺之言?
还是在最后关头给与明哥哥致命一击?
亦或是别的什么?
桑桑叹息,她委实太蠢了,想不明白,看不清楚。
然,她知道,只要自己还在宋禀手上,明哥哥必定畏手畏脚,负重前行。
一时之间,脑子不断闪现各种刑具。她好似见着纪明消瘦的背影,侧躺在一处阴暗潮湿的角落。枯草为席,麻绳为枕,鲜血顺着枯黄的干草,一滴一滴,不断往下流淌。染红了衣袍,浸湿了地面。
铁监栏一侧,还挂着烧红的烙铁。霉臭的潮气,和着皮肉的焦糊,扑面而来。
她无能,她懦弱。她连听先生的话,好好在家也不能。
一十五年来,她好似从未做成过什么事。即便是以往得了阿娘和二姐夸奖的账册,也是先生写了册子教授而成。
一时又听宋禀道:“说了,或许纪明能少受些罪,走得快些。”
桑沉焉看向窗外,光亮,怕是往后再也触及不到的地方。
一字一顿道:“先生什么也没说。”
说罢,一头往长剑撞去。
先生,请原谅我的无能,不能为你奔走,不能替你伸冤。落入贼人之手,我能做的,只能是不给你添乱。
我怕疼,怕黑,怕孤单……还有很多很多……
我更胆小,困难来临前,我已退缩。
我只能了结我自己,不给人留一丝的可能。
少女飞蛾扑火的模样,宋禀委实没有料到。他不知自己心中如何想的,是要得了消息去三殿下跟前请功,亦或是不想看着她玉殒香消,执剑的手突然挣开,比脑中思绪散得还要快。
终究是晚了一步,长剑划破少女的肩膀,破开衣衫,下了一场血红的秋雨。
“你疯了不成!”宋禀大喊,快步往前。
少女的身影,如同翩翩落叶,飘然而下。
他刚触及,一道身影突然从身后窜了出来,扑到桑沉焉身前。
待这人将桑桑护在怀中,他才看明白这人乃纪明。他一袭囚服,发丝凌乱,浑身鲜血,比倒在地上的桑沉焉好不上许多。
宋禀大喝,“乱臣贼子,而今陛下方出京都,你敢越狱!”
纪明充耳不闻,跟来的黑衣人迎上前卸了宋禀的下巴,将人压倒在地。宋禀在地上胡乱挣扎,却是一点用处也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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