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恒从教室另一边跑来:“昆儿你怎么到我们班来了?”
章玥已经走进教室,简昆看着她:“听说你流血了?”
章玥面无表情走到座位跟前,简昆维持悠然自得的坐姿,丝毫没有让开的意思。
“让开。”章玥道。
她说话时都不看他一眼。
简昆依然不动,僵持了片刻,章玥抬腿要离开,后一秒“咚”一声巨响,是他勾倒了先前那把椅子,倒下的椅子像突降的灾难一样横在章玥面前。
前排有趴在桌上补觉的同学被惊得浑身一震猛抬头,转头骂:“谁他妈……”
看见简昆后这同学又默默地转了回去。
在安静如死寂的教室里,简昆清楚看到章玥垂在一侧的手指往里卷了卷,但她还是不说话。
薛恒好奇地打量章玥:“流血了?哪儿流血了?”
简昆从桌上下来,他嫌那把倒下的椅子碍事,抬脚一踹,椅子滑出老远,蹭着地面发出刺耳的锐响。
临走前他往章玥的桌上放了一排爽歪歪:“流血了就多补补。”
说完就走了出去。
寂静的教室在简昆的背影消失在窗外时炸开了锅,到第二节课开始时周围的议论才渐渐平息。
许君莉是第二节课半中间回来的,带着一副劫后余生的样子悄悄从后门回到座位。
章玥问她:“这么久,不是默写了十遍吧?”
“不是。”许君莉颤抖着手道,“就那一会儿哪记得住啊,抄了二十遍。”
她拆了章玥桌上的爽歪歪:“太贴心了,有喝的手都不抖了呢。”
章玥:“不是我买的。”
“那是谁买的?”许君莉插了吸管喝起来,“对了,刚才去办公室碰上简昆了。”她摸了摸脖子示意章玥,“我骂了他一顿,是不是很感动?”
“我说呢。”
“怎么?”
章玥:“刚才莫名其妙来班里问我是不是流血了。”
许君莉愣了愣:“我这么厉害吗,骂得他都道歉了?”
章玥:“你哪只耳朵听见我说他道歉了?”
“他来问你不就是那意思吗?”许君莉看了看手中的爽歪歪,“这不是他给的吧?”
章玥没出声。
前排同学加入:“是,说是给章玥补血。”
许君莉惊呆了:“这还能补血?”
同学:“不知道,我弟也喝这,说是含了什么氢氦锂铍硼。”
许君莉:“那应该是能补血的吧,要不你喝点儿?”
章玥:“……”
经前桌向事发本人证实后,谣言满天飞,说三班简昆要给一班章玥补血,至于为什么补血,众说纷纭。
第4章 混球
正午的阳光像火烤一样熨在章玥的胳膊上,旋转的车胎蹭着地面发出细密的嘎吱声。她在太阳下眯着眼睛瞄准前面的林荫道,快速冲了过去。
章涌森中午做了条红烧鱼,他厨艺不是很好,但喜欢做饭,也经常弄出诸如辣椒炒苹果、干煸小油桃这种章玥无法理解的新花样。
章玥骑着车拐了个大弯划出一道弧线,捏完刹车后自行车恰好稳妥地停在便利店门口。
她下车走进去。
“今天这点儿卡得好。”章涌森朝章玥指了指烟柜上的红烧鱼,“刚出锅。”
章玥拉开冰柜拿了瓶汽水,开盖儿后仰头灌了半瓶。
章涌森催她:“去拿碗筷。”
章玥去拿碗筷时有人来买烟,章涌森打开烟柜伸胳膊去够最底层的云烟。他腰椎抵着椅背,脊柱前倾绷直,掩藏在左边裤腿下的□□组织随着动作弄散了折叠好的裤脚。
他把烟递给顾客,收完钱后又把裤脚折好。
相比最开始够杯水都栽跟头来说,现在已经相当完美。章涌森电厂出身,后来跑去兴市做生意,发生事故后残着腿又回来了。
饭后章玥洗碗,洗完碗提了垃圾往外走。出门右拐再走十来米有两个大垃圾桶,她提着垃圾刚一转弯就和一人撞了个满怀。
这人穿着校服缩着脖子说对不起,章玥认出他来,是前两天理发店那条巷子里挨踢的学生。
身后忽然传来动静,章玥回头的刹那身后的人已经骑着自行车冲过来,是简昆。他边叫嚣着“让让”边越过章玥骑向这个男生。路不算窄,他却偏要靠边骑,车把手就很顺畅地带翻了章玥手里的垃圾袋,七零八碎的垃圾落了一地。
简昆不仅没停车甚至还加了点儿速,临了也不踩刹车,刚抬腿落地撒了手,自行车随着惯性前冲,“哐”一声打了个弯撞上那只绿皮大垃圾桶,刚好堵住男生的路,接着,车身“咚”地一下倒在地上,那男生后退着躲了几步,不敢再跑了。
简昆慢条斯理走过去,也不知道和这男生说了什么,后者犹豫了两秒,面向墙角抱头蹲下了。
章玥皱了皱眉。
简昆转头看了看她:“小哑巴刨垃圾?”
章玥不理他,蹲在地上收拾散落的垃圾。
他走近,抬脚一踹,踹飞一块西瓜皮。她不为所动,他又踹飞第二块。
章玥手一顿,抬头:“你有病?”
简昆嘴唇一咧攒出个笑:“会说话啊。”
她又埋下头不理他了。
“诶。”他抬腿作势踩她的手,“你是牙膏吗,挤一下说一句,不挤就当哑巴?”
章玥没说话,继续收拾垃圾,像个暴风雨里的忍者一样无畏他停在半空的脚。
简昆把腿往下压了几分,眼看就要踩下去了,她仍然不为所动。他想看她脸上的表情,但她埋着头,只能看见她白腻的脖颈和漆黑的头发,以及被阳光照出一层薄红的耳朵。
“昆儿!”薛恒忽然从拐角出现。
他被吓了一跳,险些没站住,薛恒“诶诶诶”地叫着扶了他一把。
“你想吓死我?”
薛恒莫名其妙:“大中午的能吓死谁啊?”又说,“他们几个都过去了,就差咱俩了,快走吧!”
他于是去垃圾桶那儿扶起自行车和薛恒一块儿骑走了,还碾裂了刚才踢飞的西瓜皮。
先前那男生还那样蹲着,想转身看看又不敢,章玥走近他道:“他们已经走了。”
他这才转身,看了章玥一眼又低下头。
章玥问他:“你也是四中的?”
他点点头。
“没跟老师说吗?”
她指的是简昆欺负他的事。
男生明白她的意思,但没出声。
章玥想了想“老水牛”三番五次被简昆气得血压爆表的画面,也明白这情况说了也是白说,又问他:“家长也不管?”
他仍然不出声。
章玥:“你该反抗的。”
男生迟疑了几秒,小声道:“你不也没反抗吗……”
章玥:“……到你这程度我肯定反抗。”说完觉得不对劲,仿佛自己很能忍受被别人欺负,她补充,“他也就是嘴巴占占上风,我懒得理他。”
男生没接话。
章玥看了他一眼:“以后躲他远点儿。”
他“嗯”地应了一声。
再回去时章涌森按着计算器:“扔个垃圾这么久?”
章玥:“不小心洒了,又都搂起来才扔掉。”
章涌森继续按着计算器:“拿个冰棍吃,吃完睡会儿再去学校。”
她于是拿了根冰棍去后面的小屋睡觉去了。
午睡这事儿总是能睡的时候不想睡,轮到不能睡的时候困意就会达到顶点。
下午第一堂课,牛沭仁刚讲了五分钟教室已经睡倒一大片,他猛一拍桌子又震醒一大片。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一个个的在想什么!”牛沭仁扶了一把鼻梁上的宽边黑框眼镜,“今天下午放学谁也不许去厂里,要是让我知道了,明天有你们好果子吃!”
电厂几年前就停工了,一开始还能发基本工资,但今年开始连基本工资也没了。听说老总跑了,一大帮工人的后续没个下文,又听说逃跑的老总今天终于回来了,于是厂里的工人准备集结前去讨个说法。
原本知道这事儿的学生不多,牛沭仁这一通骂之后就全知道了。
少年们没有太多生活所迫的概念,只是在平常无趣中寻个热闹新鲜,一听说不让去厂里,也不管是为什么,摩拳擦掌就准备去了。
到下午放学时已有一大帮人乌泱泱冲向电厂。
许君莉也混在其中,她父亲原是电厂财会,停工后才开了家店卖烧饼。同混在其中的还有被许君莉强拉过去的章玥。
她们到时那个状似烟囱的冷却塔下已聚集了不少人,这群人围着一个焦头烂额的中年男人,这男人貌似就是电厂老总,正声嘶力竭向大家解释着什么。还有一帮人站在“生产现场抽一口,引发火灾全送走”的条幅下一口接一口地抽着烟。
章玥在塔下那座蓝色屋顶的平房前站着,简昆骑着自行车冲来时并没有捏刹车的意思,章玥看见了也没躲,直到车胎逼近脚尖,她往后挪了一步,简昆一把捏死刹车,车胎只惯性往前滑了几厘米,刚好停在她的脚前。
他长腿一抬从车上下来,嘴角挂着个吊儿郎当的笑:“哑巴也看热闹?”
许君莉把章玥拽到身后:“你想干嘛!”
简昆冷哼一声,脸上带着嘲讽。
薛恒骑着车绕人群跑了一圈,风风火火冲过来:“许君莉。”
许君莉像个护崽的小母鸡:“干嘛!你们到底想干嘛!”
薛恒缓缓停下车,往车龙头上支着下巴,指了指身后的人堆闲闲道:“你爸被人打了。”
“什么!”许君莉立即冲了过去。
章玥紧随其后,但被简昆挡住:“就你这样也想和人打架?”
章玥往左他往右、往右他又往左,横竖堵了个严实。
她朝他吼:“让开!”
与此同时薛恒朝着前方说了声“卧槽”。
前方的人堆已经吵闹起来,洪水一样压迫着散向他们这边。
有人带头躲进那座平房,就有更多只看热闹无心参战的人跟进去。这仨原本无意进去,但也都被人群挤了进去。
平房里放了俩不知道叫什么的仪器,器身已有锈迹。脚下是水泥地,倒是挺凉快。一堆人齐刷刷地趴窗户上继续看热闹。
章玥担心许君莉,从里往外挤时听见趴窗户上的人说风凉话:“怎么不打呢,我还以为能打起来。”
另一人道:“是啊,光说有什么用,这种人你不给他点儿颜色他是不会把这事儿放心上的。”
章玥从一排人头的缝隙中往外瞅了瞅,看见许君莉的父亲许茂和那个头儿面对面站着,前者只衣领有推搡过的歪斜,其他地方无碍。双方看上去都挺平静,大概是打斗最终并没有爆发。她还看见许君莉在许茂身后好好儿地站着,这才放下心来。
却听一声吊儿郎的讥讽:“你们是手脚断了么,靠嘴巴打架?也行啊,出去站人跟前儿说去,大点儿声,声音小了人听不见。”
简昆靠顶头那个竖立着的不知名仪器站着,双手抱臂,站姿随意。
房里静默了几秒又变得嘈杂,先前说话的人探头看清了是他,除了露出晦气的表情之外,多余的话都变成了窃窃私语。
简昆自然是听不见的,他也不在乎。地上有锈掉的铁渣,他跃跃欲试地往前踢了踢,忽然就把目标转向墙角的人堆,一脚踹了过去,惊起一片哀怨和白眼。
章玥看了一眼被铁渣淋落的白鞋,抬腿抖了抖,没抖干净,又抬眼看着简昆。她本想还击的,但简昆笑容渐深,有种做坏事得逞的荣耀感。
她厌烦地扭过了头。
没过一会儿,有人来招呼他们出去,说是事情已经谈妥,一群人于是又鱼贯而出。
章玥先前被挤在前面,现在自然走在末尾,轮到她时身后已经没几个人。她刚一抬腿准备跨出去,简昆插队一样横向一挡,接连把最后那几个人先送出去,接着转头噙着笑看着她,然后倒退几步自己先迈出门,在章玥再次准备往外跨时“砰”地一下关门落锁。
那把老式挂锁撞击铁门发出“哐当”声响时,简昆的笑容弧度达到顶点。
走在前的薛恒还在说着刚才在房里的话题,听见动静一扭头:“……昆儿你真的……”
简昆冲他抬了抬眉毛:“怎么?”
太幼稚了,和你时刻保持的“老子弄不死你”的气氛相比这个行为实在是太幼稚了。
薛恒心里这么想,嘴上却道:“没什么,你高兴就行。”
简昆盯着门板,门里安静极了,好一会儿都没有期盼中的或砸门或求饶或歇斯底里,他也明知道不会有,但不知为何就喜欢不厌其烦地挑战。
隔着一扇门的章玥都能想象他得逞后飞扬跋扈的痞劲儿,甚至连眉毛都会像捕猎成功的原始人一样围着火把跳舞。
她不会让他得逞,所以她给许君莉打了通电话。
许君莉来时气势汹汹:“让开!都让开!”
她取了挂锁推开门,一把把章玥拉出来:“简昆你可真是个混球!”
简昆往前走了一步,薛恒几人也顺势堵了上去。
许君莉莫名往后退了半步,章玥却一步顶了上去。她个头比简昆低了不少,像个决绝的战士一样和简昆面对面站着,她脸色很平静但眼睛蕴藏着怒火。
简昆看了她几秒,眼睛渐渐又浮现那种令她反感的笑。
章玥恨不得有一把利剑,一剑刺破他的眼睛和他的笑。
“走。”她拉上许君莉走了。
她说是:“好多人都去了。”
章涌森:“是该去,这么多员工,总得给个解决办法。”他左臂下架着根拐杖,站在水池前搓洗裤头,“要不是我不方便,我也去了。”
章玥把剩菜包好放冰箱里:“人家都是在厂里上班的,你去干什么?”
“咱现在也住这儿嘛,再说以前我也在这儿上过班。”
他已经洗完,拧干后用衣夹夹好,再拄着拐到阳台晾上:“我看新闻,说像咱们厂这情况的多了,好些地方都有,肯定会有解决办法。”
章玥不太懂这些,也不和他多聊,只是倒了杯水替他拿药。事故之后他身体不太好,有好几样基础病,得长期吃药。
电厂的事儿闹挺大,还上了当地新闻。
四中为这事儿开了个全校大会,校长愤慨地讲完话后怒道:“尤其是三班简昆,带头闹事!经学校研究决定,记大过一个!你们是学生,怎么能像社会渣子一样跑去闹事呢……”
朝阳下学生队伍的末尾站着几个没什么站姿的同学。简昆双手插在裤兜微埋着头,正百无聊赖踢踹着被灰土覆盖大半仅剩没几棵草的操场。
“卧槽!”薛恒听见点名后冲简昆道,“谁带头了,咱不是网吧停电才去凑热闹的么,去的时候都多晚了,怎么就是你带头了?”
另一人说:“坏事儿都是昆儿带头,他们不一直这德性?”
简昆笑了一下。他不在乎,从小到大被记了一堆过,多一个也不算多。
学校因这事儿加强了管理,那一阵管挺严,翘课的学生明显少了很多,连上晚自习的人都多了不少。
简昆也上晚自习,但他不是为了学习,主要是为了和薛恒讨论球赛。
薛恒为了他特地和后排的同学换了位置,他就坐在章玥后面,一伸腿就能够着她的椅子。
章玥伏在桌上算题,不用细看就能感觉到座下一沉。她没打算搭理,但座下那条腿开始悠然自得地颤抖……她把笔往桌上一放,拖着椅子往前挪了十公分,接着“砰”的一声响,是简昆把课桌往前推了十公分。
她被卡进更窄的空间,像掉入进退不得的牢笼。她转头看着简昆,简昆和薛恒说着话,一边微昂了下巴带着点儿笑意看着她。
她又转回去,置之不理的同时那条腿又踩在了椅子上,她的脊背僵了僵,终究没有再转过去。
简昆就这么大喇喇地往她的椅子上架着腿,直到晚自习结束,章玥的前桌搂着书包离开,她把桌子往前怼,终于腾出空间,再转头时眉宇间盛满怒气,接着推磨一样猛地一把推向简昆的桌子。
简昆被桌沿猛地一磕,磕得肋骨发疼,整个人连带椅子一起往后栽,得亏他及时往旁边一伸腿,这才堪堪稳住。
他似忘了这回事儿,看向她的眼睛出现一瞬间的呆愣,接着又吊儿郎当笑起来:“话说不了几句,力气还挺大。”
章玥怨愤地看了他一眼,埋头收拾书包。
“诶!”他叫她。
“诶,叫你呢!”他又叫她。
一旁的薛恒忍无可忍:“你是不是来聊球的?”
“这不聊着么。”他又冲薛恒说,“也别聊了,踢去吧。”
“得嘞!”薛恒边说边用脚搂了地上的球,再往他面前踢去。
简昆没伸手,歪头一撞,悬在半空的球被撞飞出去。章玥挨着窗户,旁边是课桌椅,圆滚的足球飞来时她没地儿躲,只能抬手推开,这一推就把球推向了窗户。
窗玻璃“哐”地一声裂了。
五分钟后,章玥和简昆一起出现在牛沭仁办公室。
牛沭仁从桌上的本子扒下几张纸,又往桌上拍了笔:“教室内打闹,无组织无纪律!损坏公物,写检讨!一人一份!”
牛沭仁本来在校长办公室忙事儿,听见教室的动静后追了过去,把他俩带回办公室后他又跑去忙了,走前还特地落了锁:“不写完不准走!”
简昆看着章玥:“你是不是傻,接住不就完了么,怎么还往外推?”
章玥黑着一张脸,反省着刚才怎么没一掌把球推向他的脑袋。
办公室除了他俩还站着一披头散发的女生,这女生嚼着口香糖和简昆打招呼:“转性了啊,都乐意写检讨了?”
简昆笑了一下:“运气不好,被逮个正着。”
女生道:“逮你多少回也没见你写过检讨啊。”
简昆朝章玥抬了抬下巴:“这不有帮手么。”
女生随着他的视线看了看章玥,笑:“我怎么没看出来人乐意帮你。”
简昆也看了一眼章玥,她沉默着,一双沉静的眼睛盯着办公桌,但他仿佛看见她那双水汪汪的眸子里蕴着两团火,周身似乎懒洋洋地飞扬着炸起的毛。
他觉得挺有趣,心中乐了一下,对女生道:“你有经验 ,你帮我?”
“行啊。”女生想了想又说,“薛恒不是叫大伙儿周末出去玩儿么,你骑上你那摩托载我一趟呗?”
简昆拒绝:“不行。”
“为什么啊,你那车不是有后座吗?”
“那座儿不能载人。”
女生嚼着口香糖:“那我帮不了你了。”
简昆毫不在意,敲了敲章玥面前的桌子:“窗户你砸的,检讨你来写。”
章玥看了他一眼,冷漠地往边上挪了两步。
简昆:“你该不会以为在这儿站上半天老水牛就会放过我们吧?”
她还是不说话,也不看他。
简昆伸手拽了拽她的袖子,被她挥开,朝墙根下走过去了。
这间办公室不大,桌子一头挨着窗户,另一头紧邻着墙,墙尾立着一台空调。简昆看了看她,跟过去,和她并排站着。
霎时两个人几乎占满了整面墙。
夏天本就热,这屋子又小,章玥甚至感觉到他紧邻着她的那条胳膊都在冒着看不见的热气。
她又抬腿,走去办公桌前拿起了笔,下一刻笔的另一头就被追上来的简昆捏住。章玥顿了一秒,握住笔头不松手,简昆也用上了劲。
章玥抬头,两只眼睛终于露出明显的怒意。简昆很松弛地盯着她,手上却不松劲,像武侠小说里发动内功一样和她进行暗中较量。
一旁的女生看着他们:“你俩小学生呢?”
章玥率先松了手。
简昆一转手,笔在半空绕了个圈,最终落在了两指间。又胜一局,他嘴角浮起明显笑意,还顺势哼起了小调。
章玥再走回墙根,他这回不跟着了。
那罚站的女生拿了桌上的纸当扇子扇着风,但办公室就像个热水上的蒸笼,密闭的热气在室内循环,来回都是热的。
章玥也难受地手作扇往脖子里扇着风。
简昆按了一下空调开关,空调“滴”的一声启动了,但不到五秒就灭了,他又按一下,不到五秒又灭了。
柜机顶上放着遥控器和螺丝刀,他拿下来开始捣鼓。
女生问:“你不写了?”
他说:“不写了,谁砸的谁写。”
说完乐着看了章玥一眼。
章玥是不打算写的,牛沭仁刚才只是没空听她解释,等他回来一听解释便知对错。
又过了一会儿,窗外有窸窣动静,是薛恒扒着窗户往里看,他问简昆:“还踢不踢了?”
“踢。”简昆歪着脑袋拧着柜机背后的螺丝,“等我一下。”
薛恒:“您可真行,人让你写检讨,你给人修空调,闲着没事儿干专门跑这儿发光发热来了?”
“你懂个屁。”简昆道,“全当练手了。”
他说完扭过脖子,把螺丝刀放回去,再“滴”地一声按开空调,冲着章玥:“跪谢我吧,不然你就变成烧烤小哑巴了。”
他走到对面打开窗户,扒着窗沿一抬腿,很轻巧地翻了出去。
“简昆!”楼道里突然传来牛沭仁的咆哮,“你竟敢翻窗户!你给我站住!”
他自然不会站住,跑得比兔子还快,一瞬间连人影都没了。
后经牛沭仁的调查盘问,章玥也没写检讨,收拾书包回家了。
她回去时章涌森还在店里守着,一抬头看见她:“今天怎么这么晚?”
“学校窗户砸坏了,被叫去办公室站了半天。”她说。
章涌森很意外:“你砸的?”
“有人在教室踢球,要不是我推开,那球就砸我脑袋上了。”
“谁在教室踢球?”章涌森随即一想,“简昆?”
章玥神色郁郁,没接话。
她的心中逐渐蓄起不透风的气体,简昆就像只跑接力赛的螳螂,每够着她一回就得寸进尺一回,她心中的那团气体也就每积攒一层。
这天晚上下课后她刚回到店里章涌森就让她去给许君莉家送条鱼。
她拎着盛了水的鱼袋子敲开许家门时许君莉刚把一盘菜端上桌,许茂在桌边盛饭,许君莉的妈妈刘珊在厨房炒菜。
“小玥来啦!去洗洗手,正好吃饭!”许茂招呼道。
章玥:“不吃了许叔,我爸还在家等着呢,我是过来送鱼的。”
许茂接过袋子看了看:“真新鲜,我去弄个盆养着,正好明天清蒸了吃,上回我蒸的那条你爸老说味道好。”
许君莉一把拽住她:“吃了饭再回。”
她还想拒绝。
刘珊拍板:“我给你爸打个电话,让他自己吃,他做的饭他自己承担就行了怎么还连累孩子。”
章玥和许君莉都哈哈大笑。
饭后章玥路过许家后面的八一广场回家,说是广场,其实就是放了几组健身器材的一片空地,刚建起时这一片挺热闹,后来靠南新建了带水的池子,老头老太太带着小孩儿们都到水边乘凉唠嗑去了,这儿就迅速落寞,白天黑夜都没几个人。
她是在广场碰到李冰的。
如果说简昆是无恶不作的混蛋代表,那么李冰就是完全相反的例子。李冰父母是电厂双职工,厂子辉煌的那些年夫妻二人包揽过若干奖项,在他们的教育下李冰也成为四中凤毛麟角的好学生。
他今年本来要去市中心上学的,但电厂的事儿打乱了他们家的计划,只能暂时搁浅在这儿。他风雨无阻地准点上下学,从不翘课拖欠作业,也从来都是名列前茅的佼佼者,为人更是谦逊温和有礼貌。
除此之外,每天晚饭后推着他爷爷外出遛弯也成为邻里间津津乐道的典型事件。他爷爷年轻时在电厂的运输线上工作,受煤灰粉尘影响患上肺结核,加上别的老年病变,近年时常神志模糊,腿脚更是十分不便,出门遛弯都是靠轮椅。
章玥碰到李冰的时候,他正推着他爷爷从广场边缘的阶梯处转了个弯往回走。
俩人互相打了个招呼。
李冰戴着一副银色窄边眼镜,清瘦的脸颊在灯下露出淡淡羞赧的红。
他不自在地犹疑片刻,问她:“你怎么来这儿了?”
章玥指指后面:“我去君莉家吃了个饭。”
李冰:“许君莉吗?”
章玥点点头。
这句话显得很多余,因为他们班除了许君莉也没有别的“君莉”。
李冰不太自在地扶了扶眼镜,另一只手握着轮椅推手,腕上挂了个塑料袋,袋子剐蹭椅背发出轻微的响声。
他忽然想起来,从袋里掏出一支冰棍递给章玥。
章玥微怔,她和李冰虽然同窗几年但并不算熟。
“我买了好几个……”他因这莫名其妙的说辞而尴尬,顿了顿又说,“天热,不吃就化了……”
说完好像更尴尬了。
章玥看他那样子挺不忍的,仿佛他手里拿着的是块烙铁,不及时解救他就会被活活烫死,她于是伸手接过并说了声谢谢。
李冰松了口气。
章玥准备离开,他又叫住她:“我有个事儿一直想问你。”
她又站住:“什么事儿?”
“……你爸腿疼吗?”不等她反应他立即又道,“我爷爷清醒的时候老神经疼,吃了一阵乐瑞卡好多了。”说着降低音量,“我听说……像你爸那种情况也能吃……”
章涌森自从康复后那条腿的感知力很弱,有时甚至不觉得剩下的肌肉组织还存在着,更别说疼了。
章玥:“不怎么疼。”又说,“要是不舒服医生会根据他的情况开药,每次都不太一样。”
李冰:“也是,每个人不一样,得听医生的……我只是觉得这药管用,想着你爸可能有需要……”
这回烙铁干脆像长在他嘴里,章玥只好又说了声谢谢。
俩人沉默的片刻广场上又走来几个人。
“哐”一声响,是薛恒用足球踢中那个可脚踩的黄/色荡板的健身器,不等足球落地,那荡板立即像秋千一样荡来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