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晋辰回话说,“没什么,就是我的婚事。”
叶公覆很迟缓的,轻喔一声,“你又肯结婚了?”
他直接问,“您觉得简元让的女儿怎么样?”
“简元让嘛,六十年代的人,吃了一番苦头过来的,”叶公覆卷起袖口,拈起杯茶喝了,“能到今天这位置,是他的才干,他女儿我倒真没见过。要紧的是你钟意,我有什么关系。”
周晋辰的声儿特欠,“现在是人姑娘非要嫁给我。也是没办法,就您外孙子这长相吧,走哪儿都抢手货一个。”
祖孙你一言我一语的。完全把周澍隔绝在谈话范围之外。
他站着也没趣儿,上了车就出了这院子,回到家就把公文包一摔,“以后这个逆子的事,我是再也不会管了。”
任小苑听周澍提起周晋辰,她半句话都不敢接,只有坐到他身边,小意温柔地为他揉着太阳穴。平日无事的时候,周澍都还要试探她几遍,问跟着他委不委屈。这么直白的说起来,小苑就更不敢作声。
周澍后来真没再干预过。
因为叶老爷子那边,直接越过他,和简元让接上了头。
简元让坐在办公室里,接到叶老爷子的电话,他直接站起来,“我是简元让,老先生您好。”
叶公覆长话短说,“小简呐,这周六中午,在四方苑,咱们两家见一面吧。”
“嗳,好。”
简元让挂了电话,见面的事情,他先没告诉简静。只是吃饭,虽说婚事已经有了一撇,但能不能把那一捺写下去,谁也说不好。
要是简静知道了,依她的性子,非高调打扮一番不可,反而落了下乘了。不如等到周六直接带她过去。
但就在前一天,简静在陈晼的生日宴上第三次见到了周晋辰。
她这些日子一直忙着规划人生大计,对party反倒不上心了,也没打扮得多隆重。何况今儿是陈晼唱主角,吵归吵,闹归闹,到底是一起长大的,不能真往脚下踹,非抢过人家的风头来。
简静只穿了条素净的米黄色露肩茶歇裙,不对称的褶裥裙摆设计,她那满匣子水头碧汪汪的翡翠,一样也没戴。
反而让周晋辰眼前一亮。小富婆明明其实更适合走冷淡风。
但简静一副深沉样,光端着杯香槟靠在露台边吹风了,没见着周晋辰进来,其实满脑子想的都是,她把婚一结,再生个孩子出来给冯瑜养,她的政治任务就完成了。到时候去哪儿都不会有人管她。
她的思维一贯跳跃性很强。这边刚想象完缩小版周晋辰的模样,一定可爱翻了。又策划着该撺掇章伯宁上哪儿玩,上次他们去了文莱,入境很丝滑,景点都很水。她好奇文莱人民平时都上哪儿消遣,根本无处可去啊。
简小姐没有意识到自己的五年计划里,只有生孩子这一项把周晋辰统筹在内。
就像她不知道自己这一副临风嗟叹的样儿,落在周晋辰的眼里,还以为是他太冷漠惹得小姑娘伤了心。
这不得上前安慰两句?
他步履平稳的,宽肩阔背的身形,走过一处,就带起一处的骚动。
“陈晼的大漂亮表哥回来了?!”
“周公子这个肩背线条真他妈绝,比我前天上手那个男明星都强。”
“我以前真没觉得,LOEWE这件白衬衫这么好看啊?怎么穿周晋辰身上禁欲感那么烈!”
简静擅长这种无意义的social,也容易被人群中的嘈杂吸引。一听身边对周晋辰都是这个评价,她的小脑袋也高高昂起。
仿佛已经预见到日后的每一场聚会,她挽着周晋辰会是什么样的风光。
被吹捧的程度,应该不亚于戴上她那串帝王绿福豆项链,甚至更见效。他毕竟是个活人呐。
这个婚真的可以结。
周晋辰已经走到她身边。冷白皮的肤色衬得他斯文隽雅,浑浊不清的夜色下也看得分明。
只要不是瞎子都瞧得出来。
周晋辰生来一副美人面。一双笑起来像藏纳了万千星辰的眼睛,薄而红润的嘴唇,鼻梁高挺,唇角上翘的弧度都像精心设计过,端的是温和儒雅。
单从长相风度上论,这位的确是男人中的顶级货色。
但这不是简静在乎的,男人只有被挂到墙上才会老实,所以这一点不在考虑范围之内。反正她又不喜欢周晋辰。
她只需要他足够拿得出手,她只要获得他的优良基因。
周晋辰不知道她这一番考量。他问,“今天怎么一句话不说?”
简静的转折在意料之外。她先嗯了声,然后冷静看着他,“跟我结婚吗?”
周晋辰没见过这种野招数。闻所未闻。
那样子不像在讨论婚嫁大事,连语气也是说不清的。祈使还是疑问?不知道。
于是周晋辰把简静这种,在心急太想吃热豆腐的状态下,不知所云的情况,归结为她是真的很喜欢他。
喜欢到语无伦次了都。
周晋辰清了清嗓子,“喜欢我的人那么多,我何必一定要娶你。”
“知道。”
简静说,“我知道追你的人一大把。”
周晋辰刚要张嘴解释一下这个不科学的谣传。他人才刚回来,身边的关系早就断得一干二净,清白得很。
她当发展备胎不要时间和精力的?
但简静没让他开口。她严谨地跟他科普,“但科目四里明确规定了,备胎不可以当作正常轮胎来使用,更不可以当作正常轮胎长期使用。仅作为在应急情况下,短距离、短时间的,有限的行驶条件下使用。”
“......”
短时间?短距离?
周晋辰的脑子里开起小黄差。
他不自然地咳一下,“我的时间和距离,应该都不算短的那种。”
简静没有这方面的经验,马黎也只是拉过她的手而已,大部分时间是给她当男佣使。倒个茶,推个行李箱这类的活儿。
她没听懂从她脸上碾过去的车。反而真诚地建议他,“那更不能总用备胎。”
周晋辰被她这种认真可爱到。他忍住捏她脸的冲动,采纳这个意见,“好,我不用。”
也是在这一刻,他忽然觉得和简静结婚,一定很有意思。
周晋辰说,“再给我个和你结婚的理由。”
“我一年有两百天都在外面疯,留给你作乱的时间比较富裕。”
周晋辰更觉得看不懂她,“你知道我一定会干这事?”
简静耸肩,“是男的都会干。”
连马黎这种做小伏低的小开都会,何况是不被约束的大情种周公子。
“......”
周晋辰在她极度坦诚的目光下感到不自在。大概没有男人听了这种话会自在。
他很快转身。
简静在后面喊,“你这是答应了?”
周晋辰的背影冲着她,伸出食指和拇指圈起来,比了个OK的手势。
她家底厚,性子天真懵懂,看事情却又比谁都达观,许给他自由,还这么喜欢他。已经三十好几的周晋辰,面对世俗的压力,他找不到不娶简静的理由。
他的好哥们儿于祲,给他推过来杯酒,“这就把婚事定下了?”
周晋辰闷着头,仰脖子灌下去,“定了。人对我一片深情呐。”
于祲咽了咽。他没有提在这之前,简静也是这么突然看上他,说要和他结婚的,后来又不了了之。
她挑丈夫就跟选名牌包差不多。没有感情,全看品质。
那会儿周晋辰还没回国。
他看了看简静,又望向周晋辰,疑惑道,“你怎么看出来的?”
“相信我,我从初中就开始收情书了,”周晋辰丝毫不怀疑自己的判断,“女孩子这点心思,还能瞒得了我吗?”
于祲一想也是,在这方面,他经验老道。何况人家都要结婚了,这些不利于家庭和睦的话,还是烂在肚里。
而婚后的周晋辰,每次回想起这番话来,总隐隐觉得脸疼。
这对小年轻都达成了共识,长辈们再见面就容易得多。
周六的饭局,叶老爷子原本定的是谈结婚,最后变成了商量婚礼的细节。
他们在北京和巴厘岛各办了一场。叶襄君因为在养病,没能从纽约赶回来。她打了个电话给简元让致歉。
简元让表示有老爷子镇场面,已经很足够,让她安心静养。
冯瑜就没那么好说话,“儿子结婚都不回来,她这妈当得真轻省。”
“行了,人打一电话是通知你,不是和你商量的,”简元让深谙人情,不在乎这种小节,“你只要跟她点头就是,白捡个好人做,有叶老的名头还不够?”
他在京里多年,还能不知道叶女士是什么作派?连她的亲老公周澍她都看不上。
冯瑜知道叶公覆这三个字的份量,“那当然够。”
其实在弄完北京的以后,周晋辰就累得人困马乏。这种繁文缛节的中式婚,多结上几次,他觉得他坟头都要长草。
当晚他和简静送走最后一批闹洞房的宾客。
简静的脸都笑酸了,她不停做着各种怪异的表情放松面部肌肉,周晋辰自然而然地拉过她的手往回走。
他们选了叶家在九章别墅的房产当婚房,这里独门独户,很清静。对简静来说主要是方便,到机场只用十分钟,婚礼前就已把行李都搬了来。
周晋辰干燥的手心裹着她,简静走在后头,不大适应地用力抽了出来。他们还没熟到这个份上。
“怎么了?”
周晋辰回头看她。
简静故意甩了甩手,“手腕疼,没事儿。”
他懂。小女生正常的害羞反应。
周晋辰自以为了然的一笑,没想到她还是个纯爱战士。
简静一上楼就躺在了床上。一双手脚像假肢一样,都已经不是自己的了。连像样东西也没吃上几口。
周晋辰比他好一点。接了院长的电话以后,说有一份很急的邮件等着他回,还敬业的打开了电脑。
他把电脑端茶几上。周晋辰手里夹根烟敲着,“简静,你把WiFi名改成什么了?”
这里周晋辰从来没住过。简静花了一个月,让她爸的秘书按照她的喜好,重新改装过一遍。
简静四仰八叉地回他,有气无力,“WiFi名,我父亲配享太庙。”
“......”
她又好心地说,“密码——这大娘子不做也罢。首字母小写。”
“......”
这都什么跟什么!
周晋辰点开邮件,是他申请省级课题的立项申请书,下周就要提交上会。但仍有一个小细节要修改。
他很快改好,再仔细检查一遍,发了回去。
简静则闭着眼睛,静静趴在大红被套上等待她的外卖,她点了一份日料。
周晋辰以为她睡了,他走到床边,弯下腰想给她盖上毯子,简静那张标准的小圆脸一览无余地展露在他眼前。一双自然开扇的杏眼,睁开时在她白璧一般的底色上点缀天真雀跃,闭拢后又幼态感十足。
以前觉得她身上粉饰劲太浓,更像一份高调包装出的礼物。一种随时随地要去拍时装剧的用力过度。
他们离得太近。简静能感觉到,他呵出的热气就密密匝匝扑在自己脸上。
周晋辰他不是这么性急吧?
一串手机铃声拯救了她。简静见缝插针地醒来,“我下楼去拿一下外卖。”
周晋辰拦下她,“我拿吧,你先去洗个澡。”
简静点头,又后知后觉的问,“洗、洗澡是要做什么?”
周晋辰摘下勒脖子的领结,随手扔在地毯上,“这是新婚头个晚上,你觉得应该做什么?”
简静看得懵了。
这个动作由他做起来,嗬,有斯文败类那感觉了。
简静的脸上弥漫一层薄薄的红雾,心都快要跳出嗓子眼儿,“这一块业务我不是很熟悉,你这位技术骨干,待会儿——”
她说不下去。绞尽脑汁也找不到合适的措辞。
周晋辰突如其来的笑了,像浮在阳光中的点点晨曦。
他的声音也是温和的,“不要紧,我们一块儿熟悉一下,共同进步。”
“那辛苦你。”
“客气。”
简静心事满怀的,紧张的走进了浴室。
周晋辰却因为窥见她的率真,连下楼时都脚步轻快,跟得了件什么活宝贝似的。
他把食盒里装着的玉子烧、蜜鲷、牡丹虾和味增汤,还有现磨山葵,一样样给摆好,他在国外独居多年,做这些得心应手。
而简静洗完了还在浴室磨蹭,她拿出手机给章伯宁打电话。
她身边的女性朋友分两种,一种是跟班,总围着她从头夸到脚,地位不如她,有事无理站在她这边,都是群酒肉朋友。另一种就是死对头,像陈晼、谭斐妮。
算起来真正能推心置腹的也就是章伯宁。
章伯宁接起来没正经,“今儿新婚还想着我呢?”
“章儿,你上过床的吧?”简静单刀直入地问。
章伯宁哽着一口酒,“把吧字儿去了!知道你在跟谁说话?”
“......”
简静真没心情和他犟这个嘴。她说,“你跟我讲讲步骤。”
章伯宁好笑道,“怎么?周晋辰不给你,你想硬上他啊?”
“......放屁!我是不想太丢人。”
“那还有什么好说的!把腿张开你会不会?”
章伯宁翻了个白眼,真他妈绝了,连这也要特意来问。
简静这个人,真就外表一副华丽的空壳子,有事没事的嘴上咋呼两句,花瓶一个。
最后他给简静发了一段视频教学。他还很好心地提醒,“静儿,最后一个姿势你不要学,亲测容易崴着大腿根儿。”
“......”
简静故意刺激他,“你以前崴过是吧?”
“我年轻小伙子肯定不会!”
一生要强的章伯宁狡辩,“周晋辰岁数不小,我担心他受不了。”
她在浴室里待得太久。周晋辰不放心地敲了敲门,“没事吧简静?我能进来吗?”
简静慌忙拿起她的美容仪。开三维提拉模式,装作在皮肤护理,“没事,进来。”
周晋辰顺便洗个手。刚才给她弄日料时手上沾到了酱。
但简静霸在洗手台前没有要让开的意思。
他直接站到她后面,一双手从她腰际两侧围上去,拧开水,冲干净手。
就在他贴过来的一瞬间,简静感觉到仪器里传出来一簇一簇的电流,明显更强烈了。
她佯装镇静的,手循环往复做着推拉动作,嘴也不闲着,“走,往上拉,哎,对咯,再往上。”
周晋辰听着想笑,“你这是做什么?”
简静解释说,“自创的一种护肤时的咒语,可以让这整个过程更有效。”
“......”
周晋辰用毛巾擦了擦下巴,“对于大部分人,喋喋不休的说话,是应对特定压力源的平静机制,被用来掩盖情绪。”
“什、什么意思?”
简静一听见专业术语就头疼,这是她从读研起落下的病根。
隔着一层薄浴袍,周晋辰的手在她腰上慢慢收拢,“你现在非常紧张。”
他的嘴唇轻擦在她鬓边的发丝上,压低了嗓音说出这句话时,简静难以抑制地打了一个冷颤。
浑身发麻。她低头时,看见露在外面的手臂上,浮起一层细小的脂肪粒。
再一抬起眼,正对上镜子里周晋辰那双含情目,似笑非笑地注视她。
简静强忍着快冲出体内的心跳。她捏着大理石台面的手隐隐泛白。
就来吧,还有什么可躲的啊?他都给你架这儿了!
简静在心里对自己说。
她在心里重温了一下刚才视频里的画面。先抱上去,再接吻,吻到嘴皮子拉丝......然后她就不知道了,由于周晋辰的突然入侵,她没能看完。
周晋辰看着镜子里她辗转苦思的小表情。
“简静。”
周晋辰突然轻声叫她。
简静下意识的,“啊?要开始了吗?”
为什么她有一种快要期末考却没复习完的感觉!
周晋辰笑,原来一直在紧张、冥想、发着愁的是这个。
他取过毛巾擦了擦手,“你要是心里实在过不去这坎儿,觉得太突然,没办法接受,我们等彼此熟悉后再做这一步。”
周晋辰也没有想要强迫一个,在这上头完全不解世事的小姑娘,非走完这个流俗的程序不可。
简静不住点头,他好善解人意。
甩开思想包袱的简静踩着松快的步子走到门口。
她表情一滞,“要是我一直迈不过去,该怎么办?”
话问出来,简静才意识到这一嘴说的,有多让人扫兴。
他应该会生气吧。
简静常懊悔,自己在交谈这件事上永远没有艺术感,不该说的她就偏要说,哪壶不开,她就非得提起来。在父母面前这样,他们也许不会计较,可这是没有血缘关系的老公。
何况人家才体谅过了她。她再说这个话,简直得寸进尺。
简静正忖度着该说点什么把这个场面圆回去。
但周晋辰没有丝毫不快。像看个胡言乱语的学生一样,柔软明亮的眼神覆在她脸上。
他仍旧很温和的,“那我这丈夫,当得可真够失败的,是不是?”
简静怔忪片刻。脑子里闪过谭斐妮说的一句话,“你知道周晋辰有多招女人喜欢?”
周晋辰见她愣在那儿,他用下巴点一点门外,“宵夜给你放好了,去吃。”
“谢谢。”
简静只能想到说这句话,但今晚,她的礼貌用语好像太多。
莫名其妙。她又从来不讲仁义礼智信的。
简静一上桌就架起了脚,她除了在饭局上,会稍微注意体态,其余时候都很我行我素。
她端着纸盒,拇指和食指一圈,蘸上大酱,拈起一枚寿司就往嘴里送,两边腮帮子鼓起来。
活脱一只疯狂啃食坚果的小松鼠。
这是周晋辰洗完澡擦着头发出来,看见她这副饿死鬼托生的样子时,自动跳出来的形容。
简静看他朝这边走来,想要放下脚,被周晋辰轻声制止说,“你该什么样就什么样。”
但她还是放下了,脸上微微一红,“我也不总这样儿。”
简静推一盒手握过去,“老周,你也吃点,这家味道挺好的。”
老周。听着像哥们儿。
周晋辰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这几年与世隔绝地潜心读博,跟着导师做课题,欧洲北美来回飞,别说谈恋爱,就是母系物种他也没见过几个。
哈佛博士是有名的严进严出,读博五年,大概只有录取和毕业那两天是快活的。因为它的不及格是按排名而不按分数算,简单来说,就算是这一门你考了九十分,但如果全班都是九十二分,还是算挂科。周晋辰压力大到每天凌晨两三点才睡,七点就要起来,只有四五个小时的休息。
而他刚新婚的、年轻的、一心想要嫁给他的太太。大喇喇跟他称兄道弟。
周晋辰觉得他的吸引力,和出国前比起来,打了一个跳楼大折扣了。
他看了一眼,没动筷子。
“我晚上不吃碳水,年纪大了,新陈代谢不如你。”
周晋辰给她拧开一瓶矿泉水,“酒也少喝,不早了,我先去睡。”
简静嚼着一只牡丹虾,眼看着他直接进了隔壁客房。
二楼的主客卧是打通了的,中间连着一个衣帽间,加起来有八百平。
简静稍微推辞了下,“要不然你睡主卧吧,老周?”
这里毕竟是他的盘口,反客为主了。
周晋辰没有回头。他往后摆手,“多余了,你随意一点。”
简静歪着上半身靠在天鹅绒椅背上,手里捧着暗红色黑纹的漆木食盒,看着客房的门在她眼前无声合拢。
她想,结婚也没想象中那么作茧自缚。
隔天小两口去给叶公覆请安。
老爷子瞧着外孙媳妇儿心里高兴。标准的小圆脸,尾部平直的娇憨杏眼,五官集中而紧凑,很典型的东方留白美。这种脸型占便宜,不管到几岁都显小。
“姥爷。”
简静甜甜地开口。
叶老爷子点了好几下头,“快坐,快坐。”
迟伯难得见叶老爷子这么抒怀,更紧着泡上好茶招呼这位简小姐。
简静力求表现,非要去端茶给老爷子。迟伯说这茶烫,怕她端不稳。
“不要紧,我在家经常倒茶给——哎唷——”
她一边说着,一边手法生疏地去拿茶杯,没说完已经烫得把茶盏摔了。
她两根手指被烫得通红,还要去捡碎瓷片,周晋辰一把将她捞起来。
他把人扶稳在石凳上,用凉水给她冲,边吩咐佣人道,“去拿一支烫伤膏。”
迟伯要起身去看,被叶老爷子抬手拦下了,给他一个不要上前的眼神。
简静低下头,睫毛不受力地眨了两眼,“我不是故意的。”
“嗯,以后不要逞能,”周晋辰给她抹上乳白色的药膏,“伤了自己不划算。”
他的指尖冰冰凉凉,指腹上螺纹的触感很轻微,简静却无端觉得痒。
周晋辰给她擦完药,接过迟伯拿来的湿毛巾,从容的、徐徐的,一根根拭干净修长的手指。
简静侧着头看他。她肚子里文墨不多,找不出别的形容词儿。只能感慨一句,优雅,属实是优雅。
连这么个擦手的动作被他做起来,也像打马过御街,赶赴琼林宴般自如。相形之下,她觉得自己简直像个泼猴。
周晋辰身上这股端方清濯的气质,绝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养得出来。
简静抬眼打量了一圈这座古朴雅致的院子。忽然就不奇怪了。
他们留在老爷子这里吃过午饭,出于尊重,还是去周澍那边略坐了一会儿。
周澍知道儿子会来,提前把小苑给支开。他一向不许两个人见面。
但周家的七姑八姨没有少到,有好几个远些的,连周晋辰自己都不是很认识。
因为叶襄君大小姐从来看不起夫家人,所以这些亲戚当中,很大一部分对她的儿子也含了怨气。
这份经年累月的怒意,自然也烧到了刚进门的简静身上。
但简静这个社牛完全不care,她装懂事装乖巧,也是在叶老爷子那种身份的长辈面前。至于现在,围坐在她旁边的都是些什么臭鱼烂虾?
她才懒得管他们的感受。
所以在周晋辰这些,人均博士学历的亲戚们对她发起攻击时,简静依然游刃有余。
先是周家姑妈问,“小静,你学过什么才艺没有啊?我们家菲菲是弹箜篌的,博士在读喔。”
周晋辰本想帮帮她,他知道自己家这帮人有多难缠,但他对简静了解太少,无从开口。
简静从朋友圈里抬头,“才艺我没有,又不出去卖,要学艺干嘛?”
周家姑妈愣了几秒,她竟然把自己女儿说成是卖艺的?这都什么规矩这是!
另一个堂姐又说,“学了也不一定要去卖弄,陶冶情操也好呀。”
简静很不以为然的,“我想陶冶可以请人弹给我听,用不着自己费那个劲。”
“......”
周晋辰听了两句以后,就知道他的担心完全多余了,谁都别想在简静嘴里讨便宜。
周家姑妈又说,“那你一定很阔绰吧,在哪儿上班?一个月拿多少工资。”
之前婚礼上,男女方是分开宴请的,周家人只知道周晋辰娶了个有钱人家的女儿,姓简,至于是哪个简,到底多有钱,不大清楚。
简静答得很全面,“你问主业副业?副业是在ZJ证券,一个副总而已。每个月七八万吧。”
ZJ证券都还只是副业?她口气怎么这么大?
一旁的姑父忍不住问,“那主业呢?”
“当清洁工。”
一群人面面相觑。都在纳闷这个新媳妇儿脑子是不是不大好。
简静换了个跷二郎腿的姿势,“给我爸打扫办公室。每个月一次,年薪税后一亿多一点,他单开给我。”
“......”
正在喝茶的周晋辰差点呛着。头一回见有人把啃老说的这么理直气壮又煞有介事的。
周家姑妈终于没忍住问,“你家里是做什么生意的?”
“只是一点小生意而已,不小心做成Jonas集团。”
简静是非常自然又平淡的口吻。这句话她练习过很多次,说起来的时候,语调一定要端稳了,千万不能有颤音,要像点餐一样松弛,给人带来的冲击感才会强烈。
周家姑妈彻底说不出话来。
Jonas这样的庞然大物有多少资产,不是她能想象的,就连她剑桥毕业的儿子,前年想回国发展,投了应聘Jonas中层的简历,还是在一群高材生里被刷了下来。
周晋辰看戏似的,看了一圈他家这群高知亲戚脸上吃瘪的神色,忍了又忍,还是转过头去,飞快地短笑了一下。
简静看局势也往她这一边倒的差不多了。
毕竟初次见面,亲戚间的关系不好搞得太僵,这是她爹简元让特意交代的。
她从包里拿出几张提车卡,“我舅舅新开的奔驰4S店,姑妈堂姐都去提辆车开。”
一直没有做声的周澍都被吓到。上来就每人送一辆S400,简元让的处事方式,他女儿真是学得一丝不差。
刚才围着简静阴阳怪气那么一大通,周晋辰倒要看看他们还好不好意思拿。
他低估了这些亲戚们的脸皮。不但拿了,还拿的兴高采烈。
周晋辰领着简静告辞,该尽的礼数尽到了,没必要再坐下去。
这群得了好处的姑姐们送到门口,周家姑妈甚至给简静拉开了车门,“慢点儿。”
简静像孔雀一样坐上去。
她只是随便发两张卡,就让他们变成了这样。
周晋辰打着方向盘,把车倒出来,“怎么送这么厚的礼?”
“花点小钱,让他们闭嘴咯。就当打发叫花子。”
“......”
简静意识到自己又说错话。她怎么把周晋辰的家人比成叫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