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在信息闭塞的百姓眼中,成群结队且有武器的义军和山匪的概念难免会有点模糊。
谢知秋在得知望潮山上的山匪是从西北来?时,就?留了个心眼。
后来?她特意去查了望潮山这帮山匪的行迹,发现这帮人从未与普通百姓有过?冲突,虽然截了几?次商队,但这些富商似乎并未对山贼有太大怨怼,甚至没有报官,中间亦无人员伤亡。
再看他们的作风规律,不?像是寻常贼寇,更像军队行军。
因此谢知秋推测,他们非但是义军,而且其中一定有在正规军中待过?的人领队。
所以,她才在联络山中义军的信中加入军事密语。
谢知秋特意请教了张聪,得知只要?是方朝的正规军,军事密语多半可以沟通。
不?过?,张聪从军也是许多年前?的事了,如今的密语是否有换过?,他不?太清楚。
谢知秋有赌的成分,赌的最多的地方就?在这里?。
军事密语作为一种暗号,也是最后一重保险。
如果对方真是从正规军中脱胎的义军,那么他们看到军事密语,就?会将此当作同道者对同道者的对话,不?说消除戒心,至少也能引起对方兴趣。
而万分之一的可能,谢知秋的判断全?错,山上的真是普通贼寇……那么那封信,他们恐怕看不?懂。谢知秋这里?,至少能保证安全?。
当然,谢知秋真正想要?接触的是义军。因为只有义军,才更容易形成一同为百姓谋取利益的共识。
但即使与对方见了面,谢知秋也做好了要?接触数次、双方才能建立一点薄弱信任关?系的准备。
他们恐怕需要?在互相利诱的基础上,才能形成如履薄冰的短暂合作关?系。
这支义军的领袖钟大梁,居然是以前?为萧家军效命的校尉,还?与张聪是旧识,对谢知秋来?说,无疑是极大的意外之喜!
尽管普通义军也能合作,但情?况会复杂。
而现在,无论?是谢知秋对这支义军,还?是义军对谢知秋,双方的信赖关?系都能达到一个全?新的境界。于谢知秋而言,许多事情?都能变得更加可靠方便。
谢知秋与钟大梁寒暄一番后,切入正题,问?:“钟叔父既然会来?留客亭,想必已经考虑过?小侄信中的内容了?”
钟大梁一顿,颔首,等她说下?去。
谢知秋道:“钟叔父在望潮山上停留这么多月,以钟叔父的阅历,想必也看出,这附近民生?有大问?题。实际上,小侄如今任月县知县,还?未上任,已经遇到麻烦。所以……有一件事,想请叔父帮忙。”
“可算是来了,真让我们好等。”
焦天龙长舒一口气, 道:“那个姓萧的?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明明半个月前就到驿站了, 结果说水土不服,竟就在那里待了半个月,耽搁这?么长时间。”
“养尊处优的?高门公?子哥嘛, 虽说是将军的?儿子, 但?听说没有习武,想来身体好不到哪里去。”
说着,焦子豪搓了搓手?, 笑言:“会生病正好,到时候,我们编造理由也方便?。”
焦父说:“不过这?回可要注意了, 不要像胡未明那时那样,弄得整个县衙都是血,后面清理起来费时间, 而?且麻烦。”
“放心,爹, 同样的?错误我怎么会犯两次?这?回一定干净。”
焦子豪笑。
“不过, 要我说, 也真是那个胡未明没脑子。他本来也就是个会读书的?卖酒奸商罢了,要是肯照一开始说好的?, 乖乖跟我们合作,少得了他荣华富贵?何至于闹成现在这?样!”
“那些酒,本来他自?己都准备好了,只要凭借知府的?官威,将本地其他卖酒的?都找理由往牢里一抓,再给这?酒安个为抗辛募集资金之义酒之类的?名号,我们还不是想怎么卖就怎么卖?偏偏这?蠢货,忽然学别?人当什么清官,居然谈起良心来!”
“他也真是天真,他一个小小的?地方官,左不过在此地待三五年就要走,而?我们可是世?代长居此地!那些衙役都是本地人,跑不掉的?,怎敢为了他几句话,就得罪我们?”
“这?胡未明已?经知道我们那么多事情,忽然反水试图螳臂当车,我们怎么可能放过他?”
焦父捋了捋胡子。
他说:“总之,这?回一定要小心。虽说朝廷怎么也查不到我们头上,但?若是这?萧寻初出事,我们这?里就连死两任知县了,怎么着看?起来也会有点奇怪。
“而?且那胡未明是一个人来的?,这?萧寻初却是拖家带口、人多势大,要将那么多人都处理干净,不是易事,得撇清干系才行。”
“知道,爹。”
焦子豪笑道。
“咱们这?里山匪横行,本就是是非之地,只要推到山匪身上,就死无对?证。再不济,从衙役里找几个替罪羊出去顶着,还不是轻而?易举?
“咱们还能先瞒着,等过两年再上报。到时候,就算有人来查,也半点证据都没有了。”
说到这?里,焦子豪舔了下嘴唇,说:“说起来,那个萧寻初的?夫人,听说是个有名的?才女,还是个大美人,两人成婚声势浩大得很。不知道这?梁城的?姑娘,能长成什么模样。”
焦父知道自?己这?个儿子好色,一看?他的?眼珠子滴溜溜转,就晓得他必是在动歪脑筋。
焦父安抚道:“你先别?想这?些有的?没的?,将事情都办妥了。这?一件事情,活着的?人越多,后续隐患就越大。你之后真要玩也无妨,但?务必得把?人关得严严实实的?,别?留下证据。”
“知道知道。”
焦子豪嬉皮笑脸,但?瞧不出放了多少心思在脑子里:“爹,你关照得也太多了,你放一百个心就是。”
次日,天色放晴。
月县先前就已?得到消息,那位在驿站停滞许久的?新知县,今日终于要走马到任了。
月县是小地方,难得有这?样的?大事,更何况月县衙门这?长官的?位置空了两年,人人都想知道这?位新的?父母官是个什么相貌性?情,消息传得极快,不多时,已?是人人尽知。
许是因为这?个缘故,城门前的?集市人来车往,明显比平常来得热闹。
月县的?衙役们今日倾巢而?出,都在大路上大摇大摆地走着。集市上的?商户见了他们,纷纷对?视,却不敢吱声,只沉默避让。
忽然,一台桃红碎花帘的?小木轿子从路边经过,在与两个衙差擦肩而?过时,那小轿子帘后伸出一只葱白素手?,将花帘撩开一半——
“大壮哥,小路哥,好巧啊。”
小木轿中的?女子娇滴滴地捏着嗓子说话,声音蜜里还掺三分糖水,嗲得吓人。
侧目望去,只见这?女子生就一张芙蓉面,手?持鸳鸯戏水的?团扇半遮脸,扇后尤露一双细长笑眸。她懒洋洋地倚在轿子里,柔若无骨,面上略施粉黛,额间一点花钿,娇媚足占十成。
那两个衙役被她叫住,转头看?到她的?脸,当即变了张脸、挤出谄媚的?笑来。
胖一点的?衙役热情道:“这?不是媚儿夫人吗!媚儿夫人今个怎么大老远地上这?儿来了?”
“家里的?胭脂用完了。”
那女子轻笑,凤仙花染的?指甲漫不经心地在窗边上点点。
“出来挑一挑,就在前头。”
两个衙役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到女子鲜艳的?指甲、纤白的?手?指,还有袖管垂下,露出的?一节藕白手?臂上,瘦瘦小小的?衙役年纪小,不会掩饰表情,眼睛都看?直了。
胖衙役咽了口口水,脸笑成一朵牡丹花:“夫人真是辛苦了,有什么事,跟哥儿几个说啊,为媚儿夫人出头,咱们义不容辞!”
“好,那真是谢谢大壮哥了,大壮哥说话总这?么令人安心。”
女子笑颜如花。
她好像忽然想起什么,道:“对?了!”
她勾勾手?指,眼神示意小丫鬟。
小丫鬟忙在袖中摸摸,忙不迭去给两个衙差递东西。
那东西圆溜溜、亮闪闪的?,不是白花花的?银子又是什么?
媚儿勾唇笑道:“媚儿平时真是仰仗几位大哥帮忙了,今后如果又有什么狐媚子勾引我家夫君,大哥可千万别?忘了告诉我啊!”
“好说好说!”
胖衙役一接银子,笑容愈发灿烂。
他一咬银子,见上面浅浅银子,高兴地收了。
小衙役原本还不敢拿,但?胖衙役给他使了个眼色,他便?也惊喜地拿了。
将银子收进袖中,胖衙役当即拍胸脯道:“媚儿夫人的?忙嘛,咱们怎么会不帮呢!夫人大可放心!再说,放眼月县方圆一百里,还有哪个女人能美得过媚儿夫人?”
“哎呀,讨厌,真会说话。”
女子团扇一掩唇,故作羞涩地咯咯笑起来。
“好了,我要去买东西了,不然回去晚了,那死鬼不定怎么怪我呢。”
“媚儿夫人走好啊!”
小轿子碎花帘放下,一摇一晃地走远了。
却说那胖衙役当着轿子主人的?面还赔笑脸,对?方一走,他就变了脸,对?着轿子方向似笑非笑地唾了一口,道:“真是个贱.货,比勾栏里的?伎子还会勾人,焦少爷好大的?艳福。当女的?就是好,衣服一脱,就有大把?金银财宝可以拿。不像咱们,钱没多少,还得整天帮那些翘脚老爷干脏活。”
他一转头,却见小衙役还攥着那一锭银子,痴痴地望着早已?消失的?轿子。
“她可真漂亮啊……”
小衙役呆呆地道。
胖衙役“哼”了一声,嘟囔道:“是挺骚的?。”
言罢,他一巴掌打在小衙役背上,抢过小衙役手?上的?银子,道:“看?到没有,你只要有这?个!多的?是女人会自?己贴上来,想怎么挑都行!”
却说另一边,午后刚过,一顶青色盖蓬马车骨碌碌地驶进月县。
这?马车两边跟着数个护卫,身后还有几个大箱子。
那守门的?衙役要查他们身份,只见带头的?小厮翻了个白眼,傲慢地掏出一张官凭来,吊着眼道:“看?清了吗?知道我们少爷是谁了?”
月县不过小地方,这?么大的?阵仗,不是新官上任的?知县大人,还能是谁?
那衙差忙道:“原来是萧知县大人,有失远迎,快请。”
“知道就好。”
小厮将官凭一收,抬着下巴,头也不回地跟着马车走了。
在他身后,几个貌不惊人的?衙役互相交换眼神,然后暗自?一笑。
同一时刻,待马车悠悠进了月县,谢知秋撩开车帘,看?外头的?光景。
毕竟是个偏僻县城,自?然比不得梁城繁华。
刚进城门,道路就坑坑洼洼的?,颠得车子微微发抖。
此地路不是很宽,即使在本该最为繁华的?闹市,店铺行人数量也远比不上在梁城。
谢知秋乌眸沉寂,面无波澜。
纵然经历一番曲折,终于进了这?个地方。
未来,这?便?是第一个由她施展之地。
不过,于她而?言,这?里的?一切还甚是陌生。不知几年之后,她是否这?里做出点什么。
不知是不是谢知秋的?错觉,她觉得,当她隔着窗户打量此地百姓的?时候,这?些百姓也在偷偷打量她。
只是,他们似乎都有些怕官员,一与谢知秋对?上视线,就张皇挪开视线。
谢知秋默然。
忽然,一阵香风拂过窗外,只见一顶花帘小轿与她的?马车相错而?过。
正当谢知秋侧目时,那轿子里的?女子拿着鸳鸯戏水轻罗小扇,对?她倚窗而?笑。
那实在是个美貌的?女人,腮凝新荔,肤如凝脂。她见谢知秋看?她,还眯起猫似的?美眸,狡黠一笑,在轿子里对?她招了招手?。
谢知秋还没多大反应,倒听后面的?马车微有动静。
谢知秋今日与萧寻初分坐了两辆车,这?是因为雨娘和石烈不方便?抛头露面,让他们藏在后面的?车里,再用萧寻初作掩饰。
理论上来说,后面那应该是“知县夫人”。
谢知秋一回头,只见陪在后面的?雀儿将谢知秋与那女子的?事尽收眼底,气得腮帮子鼓鼓的?,在那小轿子经过时,还瞪了对?方一眼。
这?时,五谷撩帘进来。
“少爷。”
五谷神情古怪,欲言又止。
谢知秋回神,抬眸看?他,问:“怎么了?”
五谷说:“刚才有台女子的?轿子经过,我想避让时,那女子的?婢女故意撞过来……然后,往我手?里塞了张纸条。”
五谷眼神闪烁,看?谢知秋的?表情意味深长,略有谴责,大抵是“少爷你和少夫人才成婚多久啊,少夫人就在后面呢,你怎么一出门就惹桃花债,这?样我压力很大,让我怎么和少夫人解释”之意。
谢知秋没搭理他控诉的?眼神,只问:“纸条内容你看?过了吗?”
五谷:“呃,我怎么敢看?,这?信摆明了是给少爷您的?吧。”
谢知秋想了想,道:“给我。”
五谷大惊:“少爷,您还真看?啊?少夫人就在后面瞧着呢!”
谢知秋没有说话,只是淡定地拆字条。
五谷瞧得心惊肉跳的?,劝道:“少爷,您还是别?拆了,拿着这?纸条赶快去后面跟少夫人请罪吧,主动一点,自?己跪搓衣板还来得及。少夫人脾气真的?算好的?,您想想将军夫人,那可是会使飞刀的?啊!
“将军夫人嫉恶如仇,在梁城时又那么喜欢少夫人,要是让她知道您一来当地就看?其他美女投怀送抱的?信,真会把?您这?儿子大义灭亲的?!”
谢知秋不以为意,自?顾自?将纸条完全拆开。
她慢慢读上面的?文?字。
倏然,时间静下来,只余下秋日微微凉意。
五谷试图再劝:“少爷……”
谢知秋仍是未言,只是将纸条转过来,给五谷看?。
五谷凑过去看?,然后亦是一愣。
只是纸上是不太端正的?字迹,宛如刚刚学字的?小孩,写?得歪歪斜斜。
小纸条上,不过十个字——
【衙中皆鬼,千万勿用酒食。】
其实不必有人提醒,谢知秋也不会吃这?月县里的?东西。
不过,会收到这?样的?警示之言,还是令她意外。
谢知秋撩起车帘,往那轿子离去之处看?了看?,若有所思。
月县芝麻大点地方, 马车既已进了城,不?多时就到县衙门口。
月县的衙差们,早已恭候多时, 见规模浩大的马车队伍到了衙门外, 他?们连忙列队迎接。
只见青帘撩开,一年?轻男子从中走出, 矫健地下了马车。
衙差们实际对?此人身份已多有了解, 然而一对?上对?方的视线, 还是微微一惊——
这青年?不?过弱冠年?纪,生得俊美风流,只是一双桃花眼有如雪里凝霜, 看人一眼, 仿佛就能洞穿人心。
在?场的衙役平白对?上这么一双黑眼珠,纷纷不?自觉躲闪,倒像心里有鬼一般。
谢知?秋目光在?众人身上一扫, 假装没?看到他?们的反应,只大步迈入县衙中。
月县虽是小城,但一个县衙也有六七十名衙役, 再?加上县丞、主簿、典史等一众人员,粗略一看也有上百人。
月县县衙已有一年?半不?曾有正经管事的知?县,县衙群龙无首, 一直是这些县丞主簿之类的自行协商做主,但看上去也条理清晰, 无大问题。
谢知?秋初来乍到, 他?们居然立即对?她热烈欢迎!
谢知?秋才?一踏进衙门, 立即有个身着衙役制服的胖壮男子热情?地迎上来,高声道:“萧大人!咱们盼星星盼月亮, 总算将您给盼来了!”
衙门里面本有几个读书人模样的人聚在?一起用晦涩的月县方言交头接耳,一见她进来,当即止了口,并且马上切成梁城官话,同样聚上来。
“萧大人!久闻大名,神?往已久,终于得以一见啊!”
先走上来的,是个书生模样的老大爷。
他?七十来岁,后背微弓,身材清瘦。
他?笑容满面地走来,头发?雪白,脊背有些佝偻着,对?谢知?秋说话的语气十分友好,自我?介绍道:“小人是月县的县丞,名为焦元通,久仰萧大人威名!”
这人单看外貌,颇有几分老秀才?的感觉,不?过既然当了县丞,谢知?秋猜他?多半是个举人。
谢知?秋扫了扫他?,略一颔首,又看向下一人。
下一人瞧着严肃点,但对?上谢知?秋的脸,又露出笑来,谢知?秋这才?看出他?镶了两?颗金牙。
那人来回拱手?作揖,道:“小人是月县主簿,名为高林,幸会幸会。”
谢知?秋颔首。
待所有人都自我?介绍了一遍,最后又轮到那胖衙役。
待谢知?秋的目光落到胖衙役身上,那胖衙役不?禁一凛。
说实话,在?这“萧知?县”真的露面以前,他?怎么也没?想到对?方会是这样一个人。
原因无他?,这“萧知?县”的气质实在?太过异于常人,令人难以判断“他?”的行为想法,不?由生出畏惧之心来。
此刻,光是被“他?”冷剑般的双目看到,胖衙役就有些心底发?寒,莫名有些怯意。
不?过,他?转念一想,这里是在?月县,就算这萧知?县有通天大的才?智,在?这里又能翻出什么花来?
如此一想,胖衙役终于安定几分,又觉得不?足为惧起来。
他?满脸横肉,虽瞧着是好吃懒做相,但身宽体胖,表情?一扳,倒也还算有点意思。
他?对?谢知?秋一抱拳,挤出笑来,也是一副热烈欢迎的表情?,道:“我?叫焦大壮,是这里的班头,见过萧大人。”
谢知?秋没?作表示,只是在?这焦班头脸上扫了扫,心中微凝。
实际上,谢知?秋来之前已经调查过。
本地以焦姓、高姓、李姓三家为大姓,局势大抵是以几家大户为明月,其余或多或少有血缘关系的同姓小户为星辰,群星拱月,大户吃大头,小户们也分一杯羹。
看这衙门里吏官的姓氏,也知?实情?八/九不?离十。
包括县城和班头在?内,这些吏官起码有一半多是姓焦的,剩下的有少量高姓和李姓,再?其他?的姓,就只是零星几人。
而且,这些人联系紧密,谢知?秋面上不?显,实则在?观察。光是她听吏官介绍自己的这一小会儿的功夫,那些个衙役就来来回回交换数次视线,仿佛交谈不?必言语。
谢知?秋面不?改色,只道:“好,你们的名字我?都记住了。不?过本官初来此地,行李众多,要先让家人安顿,明日再?来安排。”
“欸,这种小事,哪儿用得着知?县大人亲自安排!弟兄们这一把子力气,难道是放着看的吗?”
胖衙役大手?一挥,就道:“来,兄弟们!都帮大人将行李抬到里面去!”
“好嘞!”
胖衙役一开口,其他?衙役们纷纷响应,当即手?脚麻利地扛箱子去了。
谢知?秋这一趟来月县,队伍后面足足跟了数十个箱子,且衙役们往肩上一抬,就发?现这些箱子个个沉得厉害。
一个衙役忍不?住问:“大人,您这箱子里放得什么啊?”
谢知?秋淡淡回答:“本官自梁城而来,家中知?此地山高水远,便给了些傍身之物,不?必在?意。”
但那些衙役们闻言,倒是眼前一亮,好像对?所谓的“傍身之物”有所猜测。他?们两?个人抬一箱,动?作都有劲许多。
方朝为防止地方官势力过大,通常会避免将官员派遣到自己的家乡,因此地方官人生地不?熟,县衙就会为县令提供住所。
这月县的县衙,在?谢知?秋的任期内,就将是她的家了。
有衙役和谢知?秋自己带的护卫帮忙,数十个沉甸甸的箱子很快被搬到内院,整整齐齐地列在?院子里。
谢知?秋正四处查看的时候,那胖衙役对?衙差们颐指气使了一番,逮准时机,偷偷凑到谢知?秋边上,道:“知?县大人。”
谢知?秋看他?。
“其实是这样的。”
那胖衙役笑盈盈地说。
“我?们月县是个小地方,像知?县大人这样的大人物远道而来,实在?是我?们当地百姓之福。知?县大人奔波许久,旅途劳顿,想必很久没?有吃过像样的好酒好菜了。”
“我?等昨日得知?知?县大人今日能到月县,特意在?本地最好的酒楼订了一桌子菜,既是为知?县大人接风洗尘,也是希望让大人尝尝咱们本地的特色佳肴,好展现咱们本地小吏对?大人的欢迎和敬意。”
“不?知?大人,愿不?愿意屈尊给咱们一个面子啊?”
谢知?秋仍旧没?说话,只是看他?。
胖衙役起先脸上还维持着笑,后来逐渐感到有点绷不?住了。
说实话,请上官吃饭这事,还怪麻烦的。
他?又不?能未卜先知?,怎么知?道这新上司的想法性情?。
他?们作为下属,表示那是一定要表示的,如果这点表示都没?有,怕这一县长官心里嘀咕,对?他?们摆脸子,万一一次不?成,以后更不?好办。
但问题在?于,他?们表示必须要表示,这知?县大人却未必会接受。
这帮读书人极有可能读书读傻了,一方面自尊心极高,要别人捧着他?,一方面又想显示自己清正廉洁,会故意训斥他?们这些下属的“市侩”之处,好显得自己品行高尚。
还有些人新官上任三把火,明明心里想要钱想要得要死?,一开始却不?肯表现出来,非得等自己的名声吹响了,才?开始大捞特捞。
无论?是哪种人,胖衙役都讨厌。
这帮当官的自己坐在?衙门里高高在?上地发?号施令,名声金银都捞着了,可实际的活都是他?们这些衙役在?干。
而越是想显得自己勤奋清廉的知?县,这种破事就越多。他?们下面的人忙得脚不?沾地,什么都捞不?着,还要被老百姓抱怨这抱怨那,最后结果一出,人人都是夸奖知?县,谁管他?们其他?人死?活?
而这胖衙役端详着谢知?秋的神?情?,心里咯噔一声——
这个萧知?县,该不?会真是个清官吧?
正所谓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
如果摆在?眼前的利益太大,奉承的人太多,那么再?清廉的人在?这样的环境中久了,也要浑浊起来。
可是胖衙役可等不?了这么久,那焦子豪父子催得厉害,鬼知?道他?们为什么急得跟要去投胎一样,眼下清官可比贪官麻烦。
胖衙役心中暗骂县丞主簿那些不?要脸的不?是人,总把这种麻烦活推给他?,真是脏活累活都让他?干了,这萧知?县若是当真要展示展示自己的清廉风范,最后平白挨一顿的骂也还是他?。
良久,谢知?秋总算开口了。
她目光一动?,问:“县里最好的酒楼……想来价格不?菲吧。诸位在?衙门里月钱里也不?高,专门请我?这么一顿,不?会太破费吗?”
胖衙役赔笑,道:“不?妨事不?妨事,小地方嘛,贵不?到哪里去。再?说,咱们有亲戚在?酒楼里工作,能给点实惠。”
谢知?秋颔首。
胖衙役实在?看不?懂这个萧知?县的心思,“他?”一沉默,他?就不?安得很。
正当胖衙役忧虑“他?”会一口拒绝的时候,忽然,谢知?秋道:“也好。”
“……咦?”
谢知?秋问:“怎么,又反悔不?请了?”
“不?是不?是。”
胖衙役大喜过望,心说太好了,这人长得一派正直的样子,原来也是一贯的货色,那就好办多了,他?也能早点交差。
胖衙役当即道:“知?县大人愿意受邀,实在?是我?等的荣幸,大人等着,今晚一定包您满意!”
谢知?秋微微点头,就不?再?言。
当晚,龙凤楼。
月县这第一酒楼的名字起得气派,谢知?秋本以为毕竟是县城的酒楼,与梁城想来是不?能比的,但谁知?一踏进来,才?发?现这酒楼阔气非常,虽与观月楼之类还是不?可相提并论?,可也装修古典,有些雅致的调调。
这群差吏不?知?哪来的钱财,竟点了满桌子的好菜,甚至有鱼翅熊掌一类。席间还请了歌女奏乐,管弦丝竹,声音悦耳。
小小一城的小吏,豪气得令人惊愕。
谢知?秋见菜上来,并不?急着吃,而是晃了晃手?中酒盏。
她将酒盏放在?鼻尖轻嗅,道:“这酒倒是特别,好像别处不?曾见过。”
老县丞笑着介绍道:“这是上一任胡知?县亲自酿的酒,名叫折千桂。胡知?县老家在?江南一带,本地盛产桂花,他?原来就有酿酒这个爱好,便在?十几岁时试将桂香融入米酒之中,再?加以秘方调和,制出此酒。
“这酒香味清新,口感醇厚,但不?醉人,十分特别,被胡知?县带到此地后,一直深受我?们这儿的百姓喜爱,倒成了特产。
“只可惜,胡知?县天妒英才?,竟忽然病逝,并未留下此酒配方。想当初,他?本想在?本地推广此酒,为了降低酿造成本,还特意在?衙门试栽培了几棵桂花树,不?想桂花犹在?,斯人已矣,折千桂也成绝唱。
“如今这酒只剩衙门以及好的酒楼里还有一些存货,等全部喝完就再?没?有了,可谓一壶就价值千金啊!若非知?县大人亲自莅临,掌柜的可不?会轻易拿出来的,大人要好好品尝才?是。”
谢知?秋闻言,道:“如此,那我?是该好好品尝。”
说着,她便抿了一口。
只是,她不?过唇边沾了沾杯沿,酒面倒是晃了晃,酒水却看不?出有没?有少下去。
谢知?秋问:“这胡知?县的家乡,莫不?是在?江南临城一带?”
县丞惊讶:“萧大人如何知?道?”
谢知?秋道:“说是生产桂花,想起仿佛在?书上读到过。”
“萧大人真是见多识广、博学多闻啊!来,老夫敬大人一杯!”
二人虚虚碰杯。
“萧大人怎么不?吃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