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我存看那掌柜的点头哈腰的热切劲儿,不由又抽动面皮。又听晏伐檀客气了几轮,那人才罢休一般直起了腰背。
“不打紧,我要的东西找到了么?”
“有,有!刚开了窖,我这就去给您取去。”
晏伐檀谢过,又见那掌柜的胖胖的身影挤出了门框,朝后院的方向去了。
谢我存无心理会他们谈的是什么宝贝,正打算掰了手指头练些在江湖日报上学的指法。却觉对面那人的目光灼灼投了过来。
晏伐檀盯着她,半眯了眼睛,眸中泛了些好笑的意思。谢我存老脸一红,有些别扭的避开他的目光,然后索性瞪了回去。
“你…”
“谢大人今日这身打扮倒是…新奇。”
晏伐檀敛了扇子,微微侧过头去,颇有趣味的打量着谢我存。
谢我存来江州之后,有店家送了几件蓝花布织的衣物来,那店家本是客气的意思,本以为穿惯了丝绸罗布的谢大人不屑于穿这样的服饰,却没想到谢我存碰巧在官书上学会了与民同乐的道理。不但上任的第一天便穿上了送来的衣物,而且还是日日穿着,就连去太玄带的也都是蓝布的衣服。当然了,平时有公务的时候,她更是要着官服。而她从闺中带来的衣物,除了送出去的几件,大多都在箱子里藏着,打上船那刻起便未再见过天日。
所以晏伐檀是不曾见过现在这样打扮的谢我存的。只见她着着一身对襟玉兰样式的唐褙子,配一件淡紫绒面的襦裙。原本随意挽起的头发此时挽成了两个髻儿,分别又用珠钗银饰点缀住了。虽是看不见她面纱下遮掩的面容,却能瞧出那人的眉毛可是被细心描过的,弯柳叶似的,倒有些刻意了。
“可我在家都是这么打扮的啊?是你让我穿成这样来的啊。”
谢我存气鼓鼓,晏伐檀的破扇又欢快的摇晃起来了。
“在下只是吩咐大人打扮起来,省的教别人认出了身份。”
那扇子停住了,一下接着一下的叩着案角。
“这么看来,谢大人还挺听话。”
“你就是在耍我。”
谢我存哼一声不去理他,怄气一般将身侧的团扇扔到案上。
晏伐檀摇头轻笑,本打算不在逗她,视线却被那团扇上的样式吸引了。
“别家女子的扇上大多是闭月羞花,再不济也是个花好月圆,谢大人这扇子上怎是开封府包大人的画像?”
“你别动!包青天是我的偶像”
“偶像?”
“就是神庙中大家拜奉的人偶神像。我说了你别碰!”
晏伐檀不理她,将手中的团扇看了一会儿,忍俊不禁的又看向气红了脸的她。
“哈哈哈。别人都拜神佛,我们谢大人拜包拯?”
“要你管!你快还给我。”
晏伐檀将扇子扔回给她,谢我存却是被气的直接站起了身。
“谢大人想不想知道在下的偶像?”
晏伐檀挑挑眉毛。谢我存气急败坏的呸一声
“你的偶像?肯定是西门庆,奸商典范,坏蛋楷模。”
“谢大人说笑了。”
不知为何,瞧见她炸毛的样子总是很有意思。晏伐檀还欲再逗逗她,却见门外远远的跑来了个身影。
晏伐檀转换了语气,低低唤了一声。
“元吉!”
他唤的是谢我存。为了不教她这位青年才俊有失颜面,不仅要她在身边时用面纱掩起真容,他还给她取了个这样的名字。这一声不重,倒是也起了些震慑的作用。被莫名其妙塞了个名字的谢我存一愣,明白了是有人来了后又莫名其妙的坐下了。
虽是仍跟对面这个奸商继续吹胡子瞪眼,谢我存却也没了别的法子。
旧园后院移来四株梅桩盆景,主干精如汤碗。孟春刚过,未得繁花满树,却别有一番风味。这几棵梅树磐口檀心,皆是上好的成色。
“久等了,您看,这就是刚从窖里取出来的货。”
典当铺的掌柜姓尚,添堂二字做名。有堂下多添子孙,多乐多福的寓意。商掌柜刚过不惑之年就完成了这项伟大使命,铺子弄的红红火火的,院子里也是热热闹闹的。
谢我存见着尚添堂的第一眼,就觉得这人长得有趣。
尚添堂原本的模样虽被珍馐饕宴滋养的圆润,却也难免挨个风吹日晒的辛苦,一张面皮被吹的皱皱巴巴,唯那双绿豆大的眼睛活跃的很,每次上眼皮碰完下眼皮都要扫出些精明的光来,只用一眼,便能将那琳琅货物大量的一清二楚。可尚掌柜总爱挤着那双唬人的眼睛笑,大笑也好皮笑肉不笑也罢,那嘴角总是咧到一个夸张的弧度,用尽全部的力量来告诉对方他是一个多么满足多么快活的人。
大抵有钱人到一定岁数都会这样开朗罢!谢我存悄悄瞥一眼对面静坐的晏伐檀,不由想出一幅那人镶颗金牙明晃晃的逢人就笑的场景,原本想笑,等那违和的场景真的清晰在眼前的时候,背后一个冷颤打上来。谢我存握紧了手里的团扇,掩住了抿着的嘴巴。
晏伐檀还是笑着对她,甚至弯了眼睛,带了些明艳的味道。谢我存教他盯的有些发慌,心下一个劲跳个不停。她有些别扭的扯扯脸上遮的面纱,有意避开他带笑的目光那人目光带些炽热,她索性垂了脑袋,不去看他。
“晏老板?”
“啊,有劳尚掌柜。尚掌柜的藏品自然是凤毛龙甲,晏某不用过看了。”
晏伐檀回过神,敛了笑容。又对对面的人说
“元吉,搬到府里去。”
“我?”
谢我存看着那几盆快赶上她腿高的盆景,只一眼过去,便能觉出这几盆的分量加起来绝对够一个成年男子受的。她支吾半天,终是认命一般站起身来,步了过去,搬起一盆就要往上提——
“呵呵,不愧是晏老板的家丁,居然这样实诚。”
尚添堂一身膘肉并非摆设,只一提便从谢我存手里拿走了盆景,轻轻松松摆了回去。
这边谢我存已是气喘吁吁,仿佛用尽了吃奶的力气,缓过神来才对上掩嘴轻笑的晏伐檀的视线。
“你耍我?”
“我只是叫你传人来搬回去。”
晏伐檀耸耸肩,做出副无辜状。忽视了那人的咆哮,又扭头对上一直呵呵不停的尚添堂。
“那个东西呢?”
“带来了,您看。”
尚添棠又从带来的锦囊里摸了个什么出来。
“帮我拿一下。”
“好。”
本一脸要将晏伐檀吞吃入腹模样的谢我存闻声本能的应了下来,浑身刺毛在她接过那锦囊的时候都平静了下来。突然的转变倒是让晏伐檀有些猝不及防,就连他也没注意到,一丝笑意又从眼稍流露了出来。
一层有一层的锦囊被他轻轻解下,略使出些轻巧的手法,一层锦囊便被交到谢我存手里,没一会儿,谢我存便瞧见手里握了五花八门的样式锦囊袋。那锦囊一层一层堆起,却是越来越小,越来越精致。到最后只有玲珑一个八宝锦的带子,用别致花式的袋子束了口,瞧着倒也有些气派。
袋里的东西终是落了出来,装在银匣子里,小巧一个,盖上雕刻着什锦花样的样式,一尾锦鲤立在上头栩栩如生。
谢我存被这玩意儿的样式吸引住了,又忘了刚刚的不愉快。仔细看着那稀罕物十从尚添棠手里,传到了晏伐檀那里。
“宫里那位喜欢,市面儿上很少见了,在下就收到这一个。”
“有劳。”
晏伐檀伸出两根手指,轻轻捏起那锦鲤,稍一用力,便打开了那银盒。露出了里面盛着的殷红薄纸。
谢我存就这他的手看清了那碗口脂,不由吐吐舌头。这样精雕细琢的宝贝盒子里,居然装的是脂粉。
“元吉,过来。”
谢我存听话的上前,瞧着身后又有个人递了个什么过来。谢我存看清了那是一面铜镜,又有些好奇的由着晏伐檀调着她的手,将那镜子摆到了合适的位置。
谢我存举着铜镜,又有些疑惑。待晏伐檀伸手捻起一片口脂抿到了口中后,谢我存才反应过来。
哪有男子抿口脂的!还是这样艳丽的颜色。
谢我存悄无声息的翻个白眼,又带些看笑话的样子睨着他。
好歹也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当着这一屋子人的面儿研习女孩子家的玩意儿,臊不臊啊你,晏伐檀。
谢我存好不容易逮到一个机会,虽是毕恭毕敬举着铜镜不胜不吭,嘴角可都快斜到天上去了。
“本人揽镜自窥无空赏你。”
他虽是未看她,却仿佛洞悉她的面纱下的表情神态一般,轻轻抛出了这一句,果然瞧见那人浑身一激灵,立马老实了不少。
晏伐檀又对着镜子擦了几下,轻轻抬起头。
“好看么?”
谢我存低头对上他,本想笑话他涂了口脂后一张清水芙蓉的脸硬是变成了入土为安的脸。却在看到他的那一刻这话怎么都说不出口了。
“好看。”
谢我存说的诚心,一双眸子潋滟的星光更是灼灼如华。她从未见过这样艳而不俗的男子,仿佛一副山水水墨画里滴了一点朱砂一般,本以为格格不入,其实为他增添了不一样的味道。
“真好看。”
是她形容不上来的好看,娇艳欲滴的颜色冲淡了晏伐檀平日里的戾气。再加上晏伐檀今日穿的也素净,到真像那神庙里描绘的仙人一般。
晏伐檀料到了这个结果一般,未在说什么。随即谢我存直觉唇上覆了个温暖的弧度上来。
晏伐檀用手抿了口脂,穿过那层面纱,轻轻抵在了谢我存双唇上。
“小女孩涂了,更好看。”
购置完所有的物件,天梢已挂了半抹火黄。
江州有宵禁,虽是春日的白天还算长,闹市却纷纷收起了摊贩,踩着最后一抹鸦青各回各家去了。
瞧着那人终是没有了再逛的兴致,谢我存终是舒了一口气,暗道总算是能回去歇着了。
陪人逛街,实在是件体力活。陪晏伐檀那厮吃饭,净是些清汤寡水的淮扬菜式。待她回去,可一定要教玄清明整两片白花花的大肘子肉给她解馋,还要就一碟清亮亮的蒜泥小菜,在温一壶青梅甜酿,啧啧。
谢我存想的出了神,未觉身边人已抱着手臂驻足望她许久。
晏伐檀皱了眉
“谢大人这是中了邪气,傻了不成?”
谢我存收敛了许多,一哼声,将怀中揽着的胭脂水粉一类的匣子往轿里一塞,身上总算是轻松了许多。
“晏老板,眼下也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
“且慢,谢大人看,这是什么。”
袍下掏出个明晃晃的什么来,教这半燃着的余晖映的透亮。
晏伐檀早就料到了那人的表情,舒袖一笑,反手又快速的将那把四神刀收回了囊里。
“还给我。”
谢我存连忙伸手去够却扑了个空,快步又绕到另一边去要,结果又教晏伐檀随手一递,送至了另一边。
晏伐檀眼里漫着些玩味,谢我存还未教人这样玩弄过,一不做二不休上前搂住了他盈盈一握的腰身,一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模样。
“你什么时候拿来的,快还给我。”
那把用四神镜打磨成的匕首不知怎得教太玄山的玉奴得去了,如今又出现在晏伐檀的手里。谢我存想不明白玉奴是怎么得的原本属于她的东西,却大概也能猜到晏伐檀有的是法子将这柄刀从玉奴那里带走。
只不过,这柄刀倒也不是什么多珍贵的宝贝,谢我存不懂他为何会在当时一片混乱中将这柄匕首带出太玄,回了江州。
此时四面籁籁,五味清净。唯有一官、一商和一马车而已。
驾车的车夫和随车的侍从背朝他们,捻着稻草,是不会去管主子在闹些什么的。所以没了外界的影响,谢我存一时没注意到此时她的举动有多么的出格。
晏伐檀脸上由晴转阴,原本高高举起逗她的手慢慢垂下,几不可察的掩住了身前一处。
谢我存不知碰坏了他哪里,瞧见他霎时间变得面色苍白也是吓一跳,半伸的手臂在半空中犹豫着,不知该不该搀扶一把。只能盯着他紧皱的眉头,愣在原地,脑中闪过了一万种可能。
“晏伐檀,你怎么了?”
终是轻轻问出声,瞧着晏伐檀微微弯了腰,谢我存便垫了垫脚,又掏出帕子替他抿了额角的细密汗珠。却见那人半扭过头来,紧蹙的眉头皱的更深,神色却颇为认真。
“我有了。”
“你…有了?”
谢我存的面容仍掩在淡紫的面纱下朦胧一片,叫人窥不透她的心思。晏伐檀紧抿了唇来掩住心下那点慌张,不知为何未曾有过的一种名为诚惶诚恐的情绪此刻剥离了外壳跳跃到他身体中肆意喧嚣着,湿了他的额角,颤了他的唇。连带着那一向凌厉的眸子都半掩下去,在这突然沉静下来的氛围里欲盖弥彰。
谢我存打破了这份寂静,上前来了。踮起脚尖捧住晏伐檀的脸,一脸关切的看着他。
“晏伐檀,事不过三,这已经是第二次了。下次骗我,换个理由。”
她说的一脸真诚,眼稍却盈盈挂起。
“我今日陪你也陪够了,我先回府了。至于这刀,你给我个痛快话,究竟要怎么样你才肯还给我?”
晏伐檀未回话,半晌才撑着腰直起身子,轻轻推开了谢我存的手,面上已是恢复了原先淡淡的模样。
“谢大人聪慧,果然未在中了晏某的圈套。”
“那,你这是?”
“胃病。”
晏伐檀说的云淡风轻,诸事未发生过一般,顺手还整理起了袍子上的细小褶皱。
“这样啊,怪不得晏老板不怎么沾荤腥。日后还是多注意些才是。”
“不劳谢大人费心。至于这刀,晏某拿着倒也是没有什么用,瞧着谢大人喜欢,便想做个顺水人情,从太玄取来送给大人罢了。只不过。”
晏伐檀一顿,掩在身前的手心又密出了些汗来。
“只不过要等到契约了了,我才能交给大人。”
谢我存未插话,点点头。
“时候不早了,我先回去了。告辞。”
谢我存匆匆行一礼。却听晏伐檀唤了她的名讳。
“这个,你拿着。”
那碗雕花口脂静静躺在晏伐檀手心。
“这么贵重的东西,给我的?”
谢我存张了嘴,正欲回绝,却听他冷冷开口。
“明日客人将至,在下怕谢大人太操劳,无心收拾自己。便替谢大人准备了这个。”
这是嫌她丢人了?
“晏伐檀!你怎么这么会挑衅人?”
谢我存来了气,扭过身去不理他。
“拿着。”
“我不要。”
“我让你拿着。”
这一声有些大,晏伐檀声音里也怄了气,教谢我存听愣了,不敢置信的扭过头去瞧清了他的表情。
原本一副事不关己的面皮上挂了两抹愠怒的红色,谢我存不知他哪里来的火气,但也教他吓住了。
晏伐檀凝了眸子睨着她,伸出的手丝毫没有要缩回的意思。眼里的怒气要将她撕碎一般。
他无心用一惯的理智去克制此时喷涌而出的怒火。只觉这盒被人拒绝的口脂像极了他自个儿。
她不信就不信罢,怎么着都碍不着他的过活。晏伐檀原先是这样想的,晏伐檀理应是这样想。可此时清清楚楚的听见她说不信这两个字的时候他脑海里的理智便被喷涌而出的火舌吞灭了。晏伐檀明白这种情绪的名字是羞恼二字,却从来都未想起过羞恼的表面下裹着的,是慢慢的委屈。
谢我存自然是想不到这些的。她怔了怔,还是服了软。从他手里接过了那盏小小银盒。
晏伐檀的手心有些烫,触上她微凉的指间时,他怔住了。
她在颤抖,虽是极力的克制了,却教他察觉的一清二楚。
“谢谢!”
还是不服气一般,谢我存的答谢是吼出来的。她将胭脂收进怀里,便扭过身去。
“谢大人,我不是有意的。”
谢我存止了脚步,扭过头来时对他爽朗一笑。
“我知道。都怪胃病。”
只留给他一个目下无尘的背影。谢我存抬起手挥了挥,故作轻送般,用些家乡的口音。
“明儿见。”
晏伐檀立在落霞里许久,直到那个身影在他视线里小成了一个点。
“主子,咱走吧。”
侍从过来搀扶着,却闻身边人闷吭一声,慢慢的弯下了腰,接着又掩紧了小腹,整个人向前倾去——
“主子!”
“今日怎得回来的这样晚?”
玄清明有些心疼的拿掸子在她身上扫个不停,又往她手里塞了双木筷。
谢我存迫不及待的躲过她的掸子,一下扑向了案边。抬腕掀开了反扣着的碗盏。
“梅菜扣肉!老玄你也太懂我了吧!”
“去你的,我比你大不了几岁。”
玄清明嗔着,又往她碗里狠狠的添了碗饭。
“今日他又怎么为难你了?还叫你打扮成这样出门,这姓晏的,可真教人猜不透。”
“没有。对了,你没跟师爷他们提过我去晏府还债的事儿吧?”
“没有,你嘱咐过了,我肯定不说。”
谢我存塞了满嘴的肉,嘴上也油亮亮的,点起头来有些费劲。突然,她垂了眸子,连带着手中的筷子都止住了。
“怎么了?”
玄清明往她碗里夹菜的手倒是未停过。
“你得多吃点儿青菜,瞧瞧这小脸儿都累成什么样了。”
“他说,他有了。”
玄清明冷哼一声。
“上次说这话是教你帮他偷东西。这次他又想干嘛?”
“我本来也不信,只是他今日…确实有些反常了。”
谢我存皱着眉头,将临行前晏伐檀那一通没来由的脾气一并告知了玄清明。
“岂有此理,他晏伐檀在怎么有钱,到底也是江州的百姓。你是官他是民,我怎么能让他欺负到你头上来!”
“不不不。”
谢我存苦笑不得,只能推推玄清明支着颐的手,后者这才愤愤不平的站起身来,端起酒盏替她斟了一杯。
“喝!你受了气,我许你今日喝个够。”
“嘶,老玄啊,我话还没说完。当时我确实也气得很,又教他盯得心怕。但是我总觉得他眼里有些别的情绪,我说不清楚,总之我再瞧他,就也不气也不怕了,反而被他看的有些心虚。”
“什么情绪?”
玄清明不解,伸手举了杯盏自己灌了一杯。
“委屈。”
谢我存仍是皱着眉头,迟疑再三,还是说出了口。继而转为肯定的又说了一遍。
“是委屈。”
“怎么可能。”
玄清明几欲大笑的神态教谢我存望的凝在了脸上。虽还是将信将疑,玄清明却不得不摆正了神色,半偏了头看着正苦恼的那人。
“你若是担心,我倒是有法子帮你试试他。”
“你说。”
“你明日还去见晏伐檀么?”
“是去,去他的园子里见他那位贵客。”
玄清明挑唇轻笑,目光投向了摆在不远处的她的药箱。
“有没有身孕,我们一验便知。”
第17章
大运河河口临海不远处有一岛屿,与江州两两相望。此岛顽皮,虽是版图上归了江州府,却总爱在海上移动,若非有心人悉心去寻找其踪迹,轻易不露面。直至当朝才得了命令,在岛屿上修筑海塘,挡住了海水潮汐的进攻,这才稳定下来。
此岛无名,此前因其行踪鬼祟,江州居民便给了它个江祟岛的名号。此时却也行不通了,上头又派人来催,师爷这才大笔一挥,给它提了个独龙的名号,这座野蛮的小岛才算真正的安稳下来。
谢我存上任前曾将西度带给她的版图通读数遍,早已对这独龙岛的位置和轮廓熟识于心。
“西度,为什么给这拇指大的岛屿起这么一个神话一样的名字?”
“因为岛上住着一类族人,他们的语言类似于苗疆那边的方言。师爷便认定他们是南诏国那边迁徙来的独龙族人,所以连带着这岛也叫了这个名字。又不知道这典故的,也将其称为毒龙,下毒的毒。”
谢我存原先还有些不解,师爷为何只凭口音便断定了他人的身份。等她真的从渡往独龙岛的一叶小舟上跳下来时,方才醒悟过来师爷的判断并非飘渺之举。
“元吉姑娘。晏主子让我们来接你。”
港口并不算嘈杂。视野开阔,一眼能望尽四周。除去场地上被海水折射的阳光照的泛着金灿灿的光的大颗盐粒,便只能看到正忙碌着的数位岛上本地人。
岛上海盐丰富,较为闭塞。除了一些来开采的富商,一般不怎么来外人。因此听到谢我存的动静,数位劳作的妇人皆停了手上的活计,一脸茫然的投望过来。
既没有看到她背着活计,有没有看到她脸上有往常人那般厌恶嫌弃又不得不认命的目光;反倒是一叶干净珠色袍子垂地,眸中波光流转,带着点新鲜和好奇的模样。岛上的居民便更好奇她的来历了,因此又将目光定在她身上好久。
那眼神太过密集,谢我存也有些羞赧,便将目光投了过去,礼貌的笑着。
这一看不打紧,那边的视线顿时弱了下去,一个个又埋下头去专注着自己手下的活计。反倒是谢我存吓一跳。
“刘管家,他们这是…”
“姑娘别看,也别问。这是他们族里的规矩,满十二岁的女子皆要用西南桦纹面,男子的纹身在胳膊上。老奴还要提醒姑娘,若是以后到了岛上遇见这样的人,一定不要与他们有过多纠缠。省的招惹是非。”
谢我存忙收回了视线,又明白了为何师爷判定了他们是独龙族的人,却仍是心生不解。
“这是为何?”
“岛上闭塞,他们虽是归了朝廷,却还是照着自己族里那一套的规矩来。总之,与他们相处难免有诸多不便,姑娘应当小心才是。”
谢我存嗯一声。又接过刘管家手里提着的包裹。后者讶然,却对上谢我存一张眯眯笑脸。
“刘伯既是唤了我元吉,想来这岛上,也没几个人知道我身份吧?”
“是了。除了老奴和主子,都是一直在园子里侍奉的侍从,大都是未见过您的。主子吩咐了要保密您的身份,因此没遣轿子来接您,老奴便牵了这牛来,以下犯上了,姑娘别怪罪。”
“不会的。”
不知怎得,谢我存心里泛上些有趣来。到一个素未谋面的地方谋一份活计,这样的想法她再小的时候也是有过的。可每每她下定觉心出去开展宏图的时候,都会发现那些地方全教主君打点过了,因此这般体验,对她来说,算是难得。
晏伐檀专门将客人接到了岛上的私人园林里去住,这份心意也算是用到极致了。只是苦了谢我存,每日还要赶着时候乘船来去,上了岛做的还是些伺候人的活计,与那位客人比起来确实是天壤之别。好在谢我存心态甚好,所以瞧着一路上的风景,都是新鲜有趣。
“刘伯,你看那只鸟!好大!”
来往声惊起一只白鹭。若白流畅的身姿冲上九天,俊臂一展,遮住半个太阳。
“呵呵。春天了,毒龙岛多得是珍禽栖息。但这般成色的鹭,老奴都未曾见过。姑娘算是有缘,老奴是沾了您的光了。”
“刘伯说笑了。对了刘伯,你们,不,咱们主子的那位贵客你可见了?是什么来头?”
刘管家牵着水牛的手一顿,神色中闪过一丝慌乱。他扯出个笑容来,继续行进着。
“您说丽娘姑娘啊。说来倒是巧的很,她与您一样,也是谢姓人家的小姐。丽娘姑娘长在江州,与我家主子是旧识,还有份青梅竹马的缘分。也算是老奴看着长大的。后来她们家出了变故,一户只剩丽娘一个了。晏老太太——便是现今我们主子的母亲,心疼她,念着过往的情分将她接到了家里。”
谢我存悱恻着,怪不得晏伐檀对她这样上心。
“后来呢?她为何又离开江州了?”
“是她们家里来了人,说是原来这丽娘的生父在京城谋了官,便要将她接回去。我家老太太在不舍,也还是放人了。”
“那她这次回来,是来走亲访友的?”
刘管家正叹着气,闻声又一怔,扭头望着她。
“姑娘这话的意思是…我家主子没告诉过姑娘么?”
瞧着那人一脸茫然。刘管家又呵呵笑着,了然般点点头,继续解释道:
“因着过几日是小少君的生日,丽娘是少君的生母,是来为小少君庆贺生辰的。”
“生母?!”
谢我存一踉跄,险些从牛背上摔下去。好在牛背还算宽厚,只听哞一声,那牛稳住了,这才给了她足够的空间又坐直了身子。
谢我存小声对牛道了谢。继续对刘管家道
“我还真不知道她是晏玥的生母。”
“主子这也没告诉姑娘么?看来是我言多了。不过姑娘知道了也不打紧,姑娘记住这位主对我们主子来说十分重要便是了。”
刘管家继续打着哈哈。
“小少君还未满五岁,她便走了。一直都是我们主子在照料着,为了小少君,连着退了多家的婚事。老奴也担心他耽误了自己。可是主子的心思,哪是咱们能猜的啊,尽心照顾好主子就是了!就是可怜我们小少君,这些年来,一次母亲的面儿都未曾见过。”
“这么多年,她都没来看过他?”
谢我存一股子无名火气充盈了心间。又想起之前在她府里时,晏玥那般刁蛮任性的举动,大都可以归为缺爱的敏感之举了。再想到他赖在府里多日不走,怕不是孤单许久又瞧见她府里的人物有趣热闹,才做出此举。过去种种,便都得到了开脱。
“各自都有各自的难处。姑娘不必放在心上。我们主子说了,丽娘姑娘顶多就住半个月,到时候丽娘姑娘回了京,姑娘便也是自由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