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蛟龙不愿飞升,一心留在塔里与长公主厮守。长公主便支开了他,请土地神把她变成了一颗菩提树。
蛟龙飞升,成仙后常行善事,得到允许后重返人间。
江东依旧,故国不在。高高在上的神龙,再也没能等到他的姑娘回到身边。
谢我存轻叹一口,与他言罢,鼻子一酸。颇有些感慨的转过身来,面向那人,
“因为蛟龙重返了人间后又回到了塔里,想到过去重重,落了许多泪,那些泪便化成珍珠滚到地上。所以这座塔的名字便是断珠塔了。你刚刚念的那几句诗,也是后人为了他们提的了。真的是很美好的故事,是不是?”
蛟龙不遇,隐于鱼虾之间。是一种蛰伏,更是一种隐忍。受了天劫地龙太子怎堪屈居人间,却在种种抵触中对人中之龙动了心。这一遇,便误了彼此地后半生。
三十年来地纠缠还未令他认清本心,后知后觉也只能在塔里掉进眼泪。原本与他并肩与共的人,如今相隔天地不得相见,也只有在梦中才能重逢了。
晏伐檀一副心不在焉,唔一声,转过身去,目光灼灼的望向她
“这幅画看起来倒像是真的前朝留下来的名迹。”
“我的意思是,要珍惜眼前人。”
“大人开个价吧。”
晏伐檀整整袖子,拧拧眉头,一副不大爽快的模样。
“什么?”
谢我存瞪大了眼,便听那人款款道来
“这座塔既然是大人上任后新建的,那必然不会是真的遗迹。只是这画作我瞅着确实带些前朝的遗风。大人既然带我来这里,难道不是让我收画的?”
“我只是觉得这个地方很好……”
“神话故事而已,写来博人眼球赚些银两,求得不就一个利字么?与其供在这塔里,大人不如忍痛让给我。旁的山水确实能估价上千,只是这笔锋也太潦草了些。这样,我与大人也算情分不比其他,我出三千两吧。大人意下如何。”
晏伐檀袖着手,仍是没看她,反而饶有趣味儿的去触了触那画帛上施的腊。暗暗点点头,未注意到旁边人已愤然凑近。
“晏伐檀!”
“这画轴也是上等的成色,不如这样,这烟炉一柄绕给我,我出五千两。”
晏伐檀终于看向她,眸中浮光隐现,带些笑意和即将得逞的快意。
“大人怎得这般忿忿?不愿意?那再加五百两……”
“晏伐檀我喜欢你。”
“这样啊,那我在添……”
晏伐檀一怔,反应过来她说的什么后缓缓将头移向她。
“你说什么?”
“我说。”
谢我存上前一步,触上他带些讶然地眼睛,不教他避开。
“我喜欢你。”
“你…”
晏伐檀呆了许久,明显是教她愕住了。罕见的,那把破扇儿没摇起来,搭在手心儿里摇摇欲坠。
谢我存憋红了脸,脸色有些难看。整个人僵硬极了,宛如一副儿时赏过的机甲,还未上过松油,木头桩子似地在那杵着。
吱呀。那木头桩子动起来了。各个关节在一片沉寂中发出地响声几不可闻,却有着振聋发聩的力量。
她又靠近了一点晏伐檀,目光在地上胡乱的扫着,话里没带好气。
“我不想看见你和别人一起站在船上,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了……晏老板。”
晏伐檀面上神色莫测,语气却先冷了下来,一扫之前的从容,舌头一碰,才打出了两个字来。
“错觉。”
谢我存猛一抬头,正好对上他的眼睛。里面的情绪教她一下子心凉了半截。
“大人这个年纪,正是容易产生对身边人心怀好感的错觉的时候。晏某只当大人是教烟灰熏昏了头脑,这话以后不许再提。”
“不是的!晏伐檀,这不是错觉。你对我很好。在太玄,你一直在保护我,虽是教我来了你府里,却也没让我受过苦。他们都说你是狠角色,可你对我一直很好……”
“晏某只是不想得罪官府而已,再者说,大人也不缺别人对你好。何必将晏某顺手做的事放在心上。”
清风叩着灵柩,晏伐檀转身去将窗柩打开,一股浓郁的馥香夹着炒货的味道扑面而来。
“你骗人。”
谢我存教这风吹的一哆嗦,捏紧了裙带
“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从来没把江州的知府放在眼里,不然江州府也不会人人敬畏你三分。现在你又说你是怕我,你教我怎么信你?”
“谢大人。”
晏伐檀语气重了些,转身冲她,带着些恼怒的意思
“谢大人以为我怕的是知府么?谢大人不会以为在江州能够一向畅通无阻是因了你头上这顶乌纱帽吧?这江州,别人不知,难道我还不知道谢大人的身份不成?”
谢我存怔住了,浑身被点了穴位一般动弹不得。唿地一阵羞赧从她脑后袭来,一直延到她心底去,将她一项不愿意面对的问题猛地拉了出来。
“或者说,我该叫你一声,谢小姐。”
前朝战乱,今上已一己之力尚不能慰籍疆域。好在翰林院枢密使承袭了候位的谢大夫为国分忧复了武职,平定西北战乱,立国有功,特被封为谢国公,并破例为其与寿春公主赐婚。在寿春公主的封地安居置宅,成就了一段佳话。
而谢我存作为谢国公独女,锦衣玉食,娇生惯养了二十年,却因气走了十六位先生,来了这鸟不下蛋的地方做了个芝麻官,认识了眼前这个人。
“你都知道了。也对,有什么事情能瞒得过你呢。”
“小姐不要以为将自己身份的事瞒住便能在外大展身手了,不过是自欺欺人而已。我也不瞒你,晏某对你好,是因为提前有人来江州府特地嘱咐过了,晏某只是按命行事而已。”
来人是谁,那便也不用说了。
谢我存心知自己这个官是怎么得来的,却还是教他这番直爽的话震得一时不知说些什么才好。
晏伐檀消了消气,再无玩闹的想法。瞧着她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眸里泛了些怜悯。
他居高临下,距离仿佛隔了好远。谢我存听的他的声音都有些飘渺了。
“若是谢小姐真的犯了糊涂,那晏某日后也不好留小姐了。今日一别,就等小姐什么时候想清楚了,在见面吧。”
他声音轻了许多,又望了她一眼,似是叹了一口。
“谢小姐金贵,未来今上自会为小姐选配良婿。小姐未来的婚事一定是门当户对的人家。何必因着一时的游历,看上我这么个草灰蚁辈。”
“你就从来都没有觉得我好么?”
那人终是抬起了头来,双目已是盈满了余泪。晏伐檀一怔,才觉方才的话属实是说重了些,不由抬了手去,可才伸到一半儿,便又收了回来。
“一次都没有么?觉得我,其实也挺好的。没有过因为我是谢我存,所以想要对我好的时候么?”
“没有。”
晏伐檀有些慌张,索性走到窗柩旁去,伸手指向窗外的余晖与落日。
“唉!谢大人,你何苦为难我。你吹吹风,吹清醒些,在下来吧。”
言罢,他便转过身去,正欲先行离开。却教那人喊住了。
谢我存极力克制住声音里的哽咽,缓缓开了口
“燃园,我还是会去的。这是我欠你的,我会还。”
“大人自便。”
“你大可不必在假惺惺帮我。等我回了燃园,你也不用继续给我行方便了。我自恃没有那么娇弱。这几日平常侍从做什么,我便做什么。”
晏伐檀的身影顿了顿,没在言语。还是继续提了脚步,先行走了。
身后那副壁挂仍是空荡的紧。一棵菩提苍劲,绕着青烟焕然若神树。
挂在树梢上的太阳摇了摇,坠了下去。黑夜一片一片分散开,朝西边过来了。
回园后第五日,便是晏玥的生辰,亦是谢我存理应在然原里待的最后一天。
与他是彻底没了交际。倒不似前几日那般赌了气躲他。而是两人可以正常地相见,却再没了过去地熟络。
这其中缘由,他们心里明白。彼此心照不宣地在燃园里扮着各自的角色,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晏伐檀挑着最后一日,教人捎了个奁子给她。
谢我存只望一眼那檀紫地盒柩,轻叹一声,却也没打开它。
那里面装的是她地四神刀。她心里清楚。这刀还给了她,他们日后也不用生些牵绊出来了。
“今日给玥儿过完生辰,我也该走了。”
惆怅地除了她之外,还有一人。便是此时虽是瞎了一双眼却还在勤勤恳恳用一双手去挑选布品地丽娘了。
她摸索着桌上布料,不是嫌蚕丝生凉就是嫌纺纱土气。挑来挑去倒也失了兴致,索性一发脾气,将手中地布料投到地上去。
谢我存不恼,眼下也没什么比她自己心里地事儿更恼人地了。她好脾气地将那块布拿起,又放了回去。
“你最近怎么哑巴了?变了一个人人一般。”
丽娘有些好奇,索性敛了发脾气地想法,将身子缓缓移到她那边。
谢我存只唔一声,便算是应过了。丽娘起了兴致,反倒半靠后去了。柳眉一挑,半皱了鼻,打趣她
“怎得,明日我便归京了,你就没什么想同我说的?”
“有。”
谢我存思索一会儿,倒也坦诚。
“我不知你为何每日用锦布蒙住眼睛。你明明……”
“明明看不见东西,你想问我何必多此一举是么?”
丽娘哼笑一声,仍是懒懒地样子,捻起了手边一块绣着蝠祥呈桃地布料,团在手里把玩
“蜀锦微凉,触则生温。我这双眼睛呀,是摆设,若是不常常碰些东西,我怕哪一日忘记了它们还长在我身上。”
顿了顿,继续补充道
“锦布把眼睛遮起来了,眼前便是一片黑暗。但是在锦布遮不住地地方,仍是有光会透进来。还不如用锦布将眼睛彻底蒙起来,接受真正地黑暗。”
何以窥不破?一叶蔽日。
丽娘叹叹气,似是透过那厚重地锦布窥到谢我存地不解来。轻笑一声,继而道
“你不是我,不懂这些也没关系。”
“所以这也是你要送给晏…少君一块锦布做贺礼地原因么?”
丽娘点头。于是谢我存也未再问,站到了她的身边来,帮她挑起了桌上花花绿绿来。
终是挑到了一块称那做母亲的心的,二人皆是舒一口气。谢我存继续将桌上剩下的布料叠好,摆在一起。听那半躺在摇椅上的人问她
“你这些日子,怎得还做起这些下人的粗活来了?”
“本分事而已。”
谢我存不大想多言,因此常常沉默。那人虽是未看,却也能感觉到她的不对劲。
“怎么了,可愿跟我说说。”
“不愿意。”
呛这一口,丽娘反倒笑了,点点头,又躺了回去。
“你和晏伐檀什么关系?”
谢我存直呼其名,倒也是带了点这人即将要走了的松懈样子。丽娘却并未被她这一声给惊到,淡淡言道
“你瞧着呢?”
“我不知道。我不想插手你们的事,我只是觉得…晏玥十分可怜。你若是心里有晏伐檀和晏玥,还请你好好对他们。”
“哦。我知道。玥儿虽未跟在我身边,但我也会极力护他周全的。毕竟是我的心尖儿血不是?”
谢我存顿了顿,还是开了口
“那…晏伐檀呢?他,毕竟是晏玥的生父。”
“生父?谁跟你说的晏伐檀是玥儿的生父?”
丽娘手边的一杯茶险些泼出来,教谢我存上前一步避开了。
她吟吟笑着,好似听到了什么最好笑的事来一般。
“哈哈。我认识我哥哥这么久,我还真未听过他同谁好过,你这直接将玥儿划给了他,倒是也不知道我哥哥认不认了。”
等到天擦黑,谢我存才应了声知道了。复又无语。
天色将昏人将静,燃园里外的侍从按部就班的在自己的位置上候着。几个有些话语权的战战兢兢的赶来给丽娘她们掌灯,说是戏班子打好了,请她陪着小少君看一出傀儡戏。
丽娘柔声细语,问了句演的是什么。这一句话,恍如弦乐纶音。候在门口的那个慌慌张张福了福,答到唱一出钟馗打鬼。丽娘又笑
“哈哈,也好,动静大些,教我也能凑凑热闹。”
瞧着那掌灯的浑身打颤,好似同他说话的不是一位柔柔弱弱的女子,反倒是什么青面獠牙的妖怪一般。一盏烛火教他掌的摇摇欲坠。丽娘又笑了
“别看玥儿教我哥哥带的那般斯文,这挑曲儿还是随了我,喜欢热闹的。不错,不错。行了,你先去知会你们主子一声,就说我们随后就到。”
那盏灯又摇晃了几下,递到了谢我存手里。
“走吧,元吉。”
丽娘又停住了,顺带止住了走在前面握着灯筒子的谢我存。
“你去换身衣裳。我榻上搭了件衣裳,你就穿那个吧。”
谢我存一愣,思索一会儿,还是去了。
晏伐檀在燃园里望着茶杯里的茶水叶片,又坐了一个时辰。两人这才赶到了。
谢我存瞧见他的时候,刘管家正诚惶诚恐的朝他说些什么。待通报的人开了嗓子,那正对着话的二人才分开了脑袋。
刘管家稍稍离开了他,毕恭毕敬向丽娘施一礼,抬头便对上了她身后的那人。谢我存颔首,他深深看了她一眼,算是回应过了。
谢我存清楚他为何带些埋怨的意思。是她并未像君子那般说到做到,所以也未有怨言。
反倒是晏伐檀。
谢我存不想去看他,可就这么直愣愣的杵在丽娘身边到底也不是回事儿。她有些焦躁的扫一眼四周,似乎早都入了座,只她一个,多少显得有些落寞。
茶水点心摆了一道,沉着脸的晏伐檀终于开金口道:“你来这边坐着。”
并未指明道姓,但是任谁看都是在喊她。晏伐檀旁边是多出来个空座,有意余出来的一般,此刻晃眼的很。
晏伐檀似是不经意的端坐在空位旁的椅子上,一手放在双膝上,轻轻的叩着。谢我存也没拂了他的面子,朝他那边去了。
此时二人皆是未看对方一眼。待谢我存坐定,晏伐檀才扭过头去与丽娘谈笑
“怎得没见玥儿?”
“说是眼馋戏班子的戏法了,同戏班子的学了些技法,待会也要上台显摆一番呢。”
丽娘听了这话便笑,一手掩了嘴。笑声宛如三月早莺,听的旁人皆是心神荡漾。
“怕不是要露什么洋相呢。对了,哥哥怎得今日想起来请这戏班子了?”
晏伐檀碰掉了桌案上的扇子,便附身去捡。
身边人倒是快他一步,还未等他俯下身去,那扇儿已教她捡起,塞进了他怀里。
晏伐檀有些讶然,朝谢我存那边看去,正好对上谢我存瞅他的眼。这一抬眼,即是四目相交,还未看出个什么名堂,便又双双避开。
“想着玥儿喜欢热闹,便请人来演这出戏给他贺贺。”
晏伐檀一抖手,又把那柄破扇儿摆到了机案上。只是更偏里了些,用茶盏顶住。
他当然不会提起用这戏班子做贺礼是谢我存的主意。说来也怪。他同晏玥一同生活了这些年,倒还不如同他处了才不过半年的谢我存清楚他喜欢的是什么。
他顺便又看了谢我存一眼,那人只是望着台上愣神,便又将视线移开。
“我还真不知道哥哥这般心细。怪不得元吉都以为玥儿是哥哥亲生的了。说来是我惭愧。”
丽娘轻飘飘的开口,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只是这话一出,并排而坐的二人皆是如坐针毡,一股子尴尬的气氛油然而生。
晏伐檀镇定下来,唔一声,未在将这话延下去。谢我存却从这一个字里听出了欲遮还休的意思,朝离晏伐檀再远些的方向悄无声息地挪了挪。
“对了,哥哥身子可好些了?听说前几日出门又受了风寒,可是无碍了?”
谢我存视线抖了抖,听着身边人答了话
“无碍了。你当心你自己才是。”
虽是这么说,嗓子却还是有点哑。晏伐檀忍了忍喉咙里地不适。靠回了椅背。有一番开回地问答,倒也都是无关痛痒地话了。直到台上突然传出了些声响。二人这才作罢。
台上地人上前报了报,台下便应声皆落了火。顿时漆黑一片。唯有戏台子上地灯火燃得旺盛,远远望去灯火通明。
“晏老板,各位看官。大家莫要惊慌,这是小少君地主意。下面,要演地,是钟馗捉鬼。大家叫个好,捧捧场啊!”
一众叫好声立马应声响起。台上热热闹闹地唱地喧闹,台下也是一片鼎沸。属实应了燃园这二字。
这样地折子晏伐檀早是见怪不怪,只觉吵闹非凡。却也未说什么,又关照了丽娘几句。复才拧了眉,望着台上,有一下没一下的在黑暗中去摸那把扇子。
一只手探了过来。身旁一人有些颤抖。晏伐檀一惊,便觉袖摆教人攥住了。
“我怕。”
瓮声瓮气地,蚊子叫一般。却还是教晏伐檀准确无误地收进了耳里。
台上地钟馗好不威风,快刀斩厉鬼。什么瘦鬼胖鬼驼背鬼老鬼,皆是快刀斩落,一片电闪雷鸣中,台上便落了四个鬼脸。
晏伐檀叹一声,反手握住了那纤如鸡爪地手腕。
“别怕。”
第30章
那手汗涔涔地,又有点儿热。晏伐檀没忍住,轻轻捏了捏。软趴趴地掐在手里,倒是像那人一般可爱。
一声叹息又隐在周遭地喧闹里,晏伐檀本是无意之举,却觉身旁人察觉到了一般,浑身颤了颤,将那手又藏了回去。掩在宽大地袖袍下,一下没一下的绞着。
晏伐檀愣了一下,到底也没在去看她。两人的沉默,在这锣鼓喧天中显得愈发深刻。
正如黑暗吞没了嘈杂的看座上的看官们一般,台上俨然另一番别样的风景。
戏正在最好的时候,钟馗见了弥勒佛,众鬼皆拜倒在地,篪歌稍稍一转弯儿,便到了最后的一个高潮。
与往来许多戏剧一样,这一幕里,英雄角儿已经打败邪恶的鬼魄,剩下的便是无尽的庆贺与热闹。
拌演英雄的角儿只需在一片殷天蔽日里横空出场,然后接受来自四面八方的祝贺就好了。
锣鼓已经敲响,扮演各方神明的角儿纷纷踩着鼓点声上了台。唯独英雄一角儿还未出场。几位神明又变换了位置,摆出个五蝠阵出来。又见一人蒙着面,绕到了阵的中央,手擎一块八尺高红布,一抬手,便将原本空荡的中央遮掩住了。
这是要,大变活人。
“玥儿呢?他还未出场么?”
丽娘含笑“望”向台上,轻轻侧了身,一副询问晏伐檀的样子。
晏伐檀也稍稍测过身去,告之她
“到最后了,怕不是要压轴出场呢。”
“最后了,怕不是想要做英雄呢。”
丽娘轻轻笑了,晏伐檀也牵动了嘴角,拍了拍她捏着帕子的手。
“不一定。”
这一声轻飘飘的传过去,刚好在晏伐檀的耳边戛然而止。因此丽娘并未有什么大反应,而晏伐檀却直接转过身去,毫无防备的面向她。
只是这一容易引起误会地举动也教他很好的化解了。他只稍稍抬了手,拿起端放在机案上地扇子,然后再将起展开,便可算是他有意在这燥热得环境里扇风,而非是他在好奇。
谢我存肩窄,算在椅背里也瘦瘦小小得。唯有那双眸子清亮着,微微点亮了那一片小小得黑暗。
晏伐檀虽是心有不解,却也没到摆下身段去询问她得缘故。不过还未等他疑惑多久,晏玥便上了台了。
“臣乃三界鬼王,钟馗是也。”
台下各位看官大多都先认定了这鬼王钟馗一定在最后一场换了自家小少君来演,因此呼喊声又大了许多。很有将要冲上云霄得气势。
手拍的红了又红,嗓子也有些干哑了。那万众瞩目得小小寿星总算是露脸了。只不过——
原先由谁扮了钟馗得角儿,如今依旧是那人穿着鬼王得戏服。而晏玥,便趴在了“钟馗”的肩头,鼻梁上,下巴上,掩了一层淡淡的□□,一身漆黑的衣服并没有主角的那般精致,反倒有些与他身份不相符的粗糙宽松。
这晏府的小少君,以他自己的千金之躯,扮了这戏曲里的一个小小的鬼使。
还是一个勉强算得上配角的龙套,更不用提这是一个反派的角色。
四周顿时沉静下来,众人的手有的已经闭拢,有的张开了一半儿。唯一相同的便是,嗓子里大多卡了句未呼出来的惊讶声。
“哥哥,可是玥儿出来了。”
晏伐檀还未扭头向她说明,丽娘便早已按捺不住,拍起手来。认真且用心的用尽全身的力气,朝台上呼了一声
“好!”
台上的人们俨然一副纠结的模样,尤其是那位扮“钟馗”的,虽是一副洒脱爽朗的扮相,但凭那微微抖动的胡尖儿便能看出来,他托举着晏府的小少君,实在是如坐针毡。
闻声,晏伐檀轻轻一挑眉,与台上那人对视住了。
晏玥一直在注意着这边的动静,此刻当然注意到了晏伐檀的视线。他轻轻拍了拍钟馗的肩膀,示意他将他放下来。
那人忙不迭照做了。晏少君便上前一步,在一群亮相的角儿前拂了拂略皱的戏袍,再深深的揖了一揖。
“父亲,孩儿知错。”
台下一片哗然,台上也早就没了再打样的兴致,便纷纷聚到一块儿,听着戏班主的命令下了台去。
只是有几个不懂事的脑袋再下台前还纷纷向台下扭去,观望的,便自然是正在品茶的晏伐檀了。
那个小身影若有其事的一直揖着,待晏伐檀缓缓放下茶盏,紧俏的下巴朝台上扬了扬,允了他继续说下去。
“孩儿才疏学浅,却借了晏府的光,参演了这出戏本。更因为父亲,才能在最后压轴出场。这一切,没有一项是孩儿凭自己的本事得来的,实非君子之举。还望父亲责罚。”
“好啊,我儿,难得你有这份心。”
晏伐檀还未开口,丽娘便已啧啧称赞开了。后者先发制人一般,虽是转向了她哥哥的方向却开口唤了谢我存。
“这出戏我看不了,但这份心我这个做娘亲的,确确实实是感受到了。好啊!既然我儿过生辰,那在座的各位便都沾沾喜气吧。元吉啊,将我那些东西,一并赏了吧。”
末了,才对上了晏伐檀
“哥哥,你说我说的对不对啊?”
那张波澜不惊得面孔这才掀起一阵波澜。晏伐檀轻轻点点头,看向她
“来人,传我口谕,凡是为少君得生辰出力者,赏。”
此话一出,各方提在嗓子眼儿得心这才能平稳得落进了肚子。燃园里被这句话点燃一番,重新热闹起来。各方绵连不绝得答谢声接踵而来。一双双眯眯笑眼都投向了离开了位置得谢我存。
“你不用去。”
晏伐檀拉住了她,只一下便松开了手。继而缓缓道
“玥儿得生辰已经过完了,你我得契约也不算数了。”
“放手。”
谢我存没去看他,只轻轻挣开了那双羊脂般骨节分明得手。
那人留不住,便知她仍是怄了气。晏伐檀知道,他此时做些什么都算是给她找气受,所以便也为多作挽留。
只能瞧着那人得身影隐在了人堆儿里。等到在瞧见她得时候,晏伐檀得手在机案面儿上扣了大概八十有余下。
那人怀里堆了好些东西,捧在她怀里跟着她不吃劲儿得身体一齐摇摇欲坠。
晏伐檀不好行动,便朝站在不远处得刘伯使了个眼色。那人便领命得过去了。
又有几个人涌了过来,挡住了他眺望得视线。晏伐檀微微蹙了眉头,惦念着那边得情况,又有些不满收回了视线。
“晏老板。”
扮着钟馗得角儿理应跟着戏班子得人一齐过来向晏伐檀道谢,只是刚刚戏班子来得时候钟馗有事耽搁了一会儿,此刻便茕茕一人度了过来,向他礼了一礼。
晏伐檀点点头,显然心思不在这边,还是客套了一番。那钟馗又上前一步,彻底得挡住了他得视线。
“我来一是多谢晏老板得赏。二来是有回礼给晏老板。”
“钟馗”得声音渐渐便小,待晏伐檀察觉出来不对劲时,那把明晃晃得东西已经穿过了原本遮掩着他得绒布,向他刺了过来。
那是一柄刀。
晏伐檀来不及躲避,却看清了那刀上得样式。
那是一柄四神刀。
“这刀,京城上下,除我之外,绝无仅有。”
谢我存在太玄说过得话曾在他腰痛难耐之际仍去找那玉奴索要刀时忆起过,此时又是准确无误得在他耳畔响起。此刻对上那人刺向他的那把刻着四位守护神得镜花水月刀,显得那样讽刺又可笑。
忽而,一阵力量朝他们扑了过来,将晏伐檀向后一拉,便将他护在了怀里。
只是那力量来得突然,惊得那匪徒得刀稍作迟缓,随即变了个方向,抖了抖,刺向了那力量得来源。
“谢我存!”
第31章
枝上藤蔓青了又绿,林间草木繁茂的沁人。断山蒙上淡淡一层氤氲雾气。天还未热起来,江州府在这片荫凉的庇佑下也依旧不紧不慢的过活。
“嘶,轻点儿。疼。”
榻上地人调转了个个儿,稍微有些虚弱的撑着本就单薄的身子。衣物轻斜,单单赤出一臂。半遮半掩地肩肋处有一道杯口大地红印,狰在那白花花地腻肉上好不醒目。
上药才上到一半儿,谢我存便不老实起来,硬要避过玄清明地手,去扯上那半解地衣衫。
“好了好了。”
谢我存有些不耐烦,可悄悄瞧一眼那人地脸色,语气顿又软下来不少。倒不为别的,只是她自己心虚地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