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光临,您想要点些什么?”
姬夏毫不犹豫地一头扎进小酒馆,服务生尽职尽责地将她引到座位上,举着菜单为她介绍店里的特色菜品,最后还犹豫着提醒了一句未成年禁止饮酒。
左右进店也不是为了吃东西,姬夏随手指了两道菜品,甚至没看清名字是什么。待服务员终于离开,她立刻便将身后的青玉流摆到面前,目标瞄准了柜台后边的老板。
刚刚她进来的时候有注意到,柜台的电脑是可以看监控的。
酒馆的声音有些嘈杂,不过这正方便了姬夏的操作。她双手在琴弦上一抹一勾,一声古朴苍凉的拨弦声便徐徐传出,循着咒力的轨迹流向目标。
琴曲·平沙落雁——
再抬起头,姬夏的视角已经变成酒馆老板的视角,她不敢保证平沙落雁的控制效果能持续多久,手速飞快地操纵着老板的身体,打开了电脑中储存的监控视频,从自己和五条悟出发去找盘星教的时间开始,快速地查看酒馆外监控的画面。
找到了!
傍晚七点五十三分!石田绫子独自一人在此处乘上了去往左之目神社的班车!
总算得知了石田绫子的踪迹,姬夏顾不得跟服务员打声招呼,告诉他自己有急事先走了点的菜品不用做了,背着青玉流就冲出了酒馆。
中途她还跟解除了平沙落雁效果的老板对视了一眼,老板的脸色看起来十分惊慌,非常无法理解刚刚自己鬼上身一样翻看监控是为了什么。
某种程度上来说,被平沙落雁这个技能操控,跟鬼上身应该也差不了多少。
姬夏小小地在心里给老板道了个歉,冲到路边招手拦了一辆计程车。
好巧不巧,计程车的司机正是上午送姬夏来老宅的那位热情大叔,他似乎也认出了姬夏,有些惊讶于她这么晚了还在外面,还要去左之目神社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
“左之目神社那边晚上不对外开放啊,你去那干什么?”大叔熟练地开着车,没忍住问了一句。
“去接一个朋友。”姬夏答道。
司机见姬夏脸色不太好看,识趣地没有再试图搭话,默默地将油门踩得更实了一些。
刚刚监控里显示,石田绫子是独自一人乘上的班车,身边并没有可疑的人物接近,当然并不排除幕后之人一直在谨慎地保持着两人之间的距离。
毕竟将近半年都没有被警察在监控中发现端倪,如果掳走少女们的是人的话,那他的反侦察意识绝对很强。
而且监控中石田绫子的表现十分正常,就好像她真的是想要去那什么神社里拜一拜似的,并没有丝毫奇怪的举动。
只有熟知内情的姬夏才知道,一个只是想出门买瓶酱油的少女,不可能突发奇想跑到深山老林的神社里,除非她也像刚刚的酒馆老板一样,被什么东西控制了。
咒灵对待人类向来简单粗暴,会这么大费周章的只会是诅咒师。姬夏想到这里不由得有些紧张,诅咒师里出现了能控制别人的家伙,这听起来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计程车很快便开到了山下,姬夏示意司机停下来,没敢让他继续往山上开。司机大叔以为她已经到了目的地,还问了一句需不需要等她和她的朋友出来,这里很少有车经过,回程怕是不太好叫车。
姬夏提前下车就是为了避免司机卷入无妄之灾,当即便表示自己并不需要他等在这里,目送着计程车离开后才扭头往山上跑去。
虽然没有见到什么咒力残秽,但是她能感觉到山顶上隐隐约约传来些令人不适的咒力波动,给人的感觉像是污泥横生的沼泽。
她应该是找对地方了!
姬夏十分庆幸自己晚上出门之前穿了黑色的运动服,此刻她将衣领拉到最高,完美地融入到夜色之中。
这座山的规模不算太大,姬夏跑了十几分钟便到达了山顶的神社外。可能因为撤离得比较匆忙,一路上她并没有发现警戒巡逻的人,如果自己会结界术的话,甚至可以将这帮人一网打尽。
姬夏决定这次的任务结束后,找人好好学习一下结界术的知识。
神社内外静悄悄的,一点也不像有人在的样子,要不是姬夏觉察到了咒力的波动,恐怕真的就要相信这是个空神社了。她看着大开的大门犹豫了一瞬,最终还是选择了翻墙。
毕竟这么晚了还开着大门一看就不正常!
神社的院墙不高,姬夏翻上去后并没有着急跳下来,而是借着院墙的高度仔细观察了一番神社的地形。神社的布局像是个倒着的“出”字,前殿和后殿的两侧都分别簇拥着两个侧殿,中间有回廊相连,算是个规模比较大的神社了。
姬夏所处的位置只需要轻轻一跃,就能跳到西前侧殿的房顶上。她背着琴小心翼翼地跃过去,生怕踩碎瓦片发出异响,不过还好,神社的瓦片结实得很,并没有发出什么声音。
被咒力强化过的感官十分敏锐,姬夏没过多久便听见了脚下的房间内传出的心跳声。
一共有五个心跳,每一个都跳得十分平稳。姬夏顺着屋檐滑下去,悄悄将窗子掀开一个小缝,果然在里面看到了五个昏睡的少女,失踪的石田绫子也在其中。
姬夏如影子般从掀开的窗缝溜进室内,跑到石田绫子的身边将她摇醒。
“这是……哪儿啊?”石田绫子迷迷糊糊地醒过来,身上还带着些沐浴露的香气,甜甜的,像是花香:“我不是在买酱油吗?嘶……头好疼……”
“嘘,小点声。”姬夏见她除了昏过去以外并没有什么大碍,这才放下心来,转头去试图唤醒另外四位少女:“你们被坏人绑架到这里来了,放心,我过来就是为了救你出去。”
“可到底是什么人才会绑架我啊!我就是一个普通的女学生!”石田绫子闻言害怕极了,不由自主地挽上了姬夏的右手,瑟瑟发抖地抱得死紧。姬夏只能抬起左手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背,示意她放开自己去叫醒其他人。
可石田绫子太害怕了,她一个劲地发抖,姬夏感觉到自己的肩头一热,随即便听到她有些哽咽的声音:“我还年轻,我不想死,求求你救救我……”
姬夏叹了一口气,沉默地将她拥入怀中,试图带给她一点安全感。她感到怀中的少女将自己搂得更紧,安慰地说道:“别怕,没事了没事了,你看我都找到这里来了,一定能把你安全地带回去的。”
石田绫子在她怀里胡乱地点着头,身上甜腻的花香冲入姬夏的鼻间。姬夏寻思着这沐浴露的味道是不是有些过于香了,却冷不防被一个冰凉的东西扣上了脖颈,随即就是一阵天旋地转,眼前哪里是什么神社的侧殿,分明就是一个巨大的山洞!
原本满脸惊恐的石田绫子此时正居高临下地踩着姬夏的双手,脸上的神情十足十的嘲讽与玩味。
姬夏觉得自己有必要下载一个国家反诈中心APP。
“真是多亏了你这么乐于助人,不枉我一路上费尽心思留下线索诱导你找到这来。”
石田绫子的声音听起来十分愉快,被她踩在脚下的姬夏一时间竟分不清自己是愤怒多一些还是被骗的难过多一些,她试图挣脱,可无论是咒力还是身体,全都不听使唤。
她仿佛变回了那个穿越之前的普通女大学生。
姬夏有些惊骇地瞪大了眼,面色变了又变。石田绫子饶有兴味地观察着她脸上的神情,脚下用力一碾,几声清晰的骨骼断裂声便传了出来。
十指连心,双手的骨骼被人碾碎的痛感令姬夏几欲昏厥,她连叫都叫不出来,喉咙中只依稀溢出几声破碎的呜咽。
她感觉自己成了砧板上的鱼,任面前这个神色癫狂的少女为所欲为。
“别费力气了,这可是能封住一切咒力和术式的黑索。”石田绫子招了招手,便有几个男人从角落的阴影里出来,将另外四个少女从地上拉起,丢进了四周的笼子。
空旷的地面上只剩下了姬夏一个人。
说空旷也不尽然,地面上刻着比之前在盘星教驻地发现的还大了一倍有余的魔法阵,法阵的中央摆着一口艳红色的棺材,便显得地上发散出去的法阵的凹槽像是一张红色的大网,看起来诡异极了。
手上传来的剧痛令姬夏眼前一阵阵地发黑,连思维都集中不起来。她试图抬起头,与石田绫子对视:“这半年来的失踪事件都是你做的吗?石田绫子?”
“哈!”
面前的少女陡然发出一声尖锐的嘲笑:“到现在还以为我就是石田绫子,该说你是单纯呢还是愚蠢呢。”
行了,大概知道了,如果没猜错的话,你就是和羂索达成了协议在现代人身上复生的古代术师之一吧。
姬夏半阖上眼,试图缓和双手传来的剧痛。
眼下自己轻信他人导致深陷危机之中,虽然被世界意识改造过的身体可以死而复生,可受伤之后的疼痛却是实打实地存在。现在她只能寄希望于五条悟早点办完事情回到老宅,发现异常后出来找她。
“不过叫什么名字随你,反正我从前也没有名字。”石田绫子从侍者的手中接过一把闪着寒芒的小刀,步步靠近:“好美味的咒力啊……那就先让你来唤醒姐姐吧!”
姬夏还没来得及疑惑,石田绫子手中的小刀就已经割开了她的脖子,温热的鲜血瞬间喷涌而出。
被割喉这事儿,一回生二回熟,有着手上的疼痛做对比,割喉的痛感都似乎轻了很多。姬夏在彻底昏死过去之前还在想,为什么这个世界的反派和剧情都喜欢对她的脖子下手呢?
第8章 身残志坚的剑姬同学、“沙耶!姐姐明天就要嫁人了,你要为姐姐高兴才对啊!”……“你看他多可爱啊!还在吐泡泡!
“沙耶!姐姐明天就要嫁人了,你要为姐姐高兴才对啊!”
“你看他多可爱啊!还在吐泡泡!来,次郎,跟姨姨打个招呼!”
“沙耶!姐姐求求你!你放过他吧!求你了!”
“别碰我!!!你这个恶魔!!!走开!!!”
“杀了她!!!就是她害死了家主!!!”
半倚在座位上的石田绫子缓缓睁开眼,半小时前才被她割喉放血而死的姬夏此时已恢复了心跳和呼吸,就连手上被她踩断的骨头也完全愈合,半点都看不出先前的惨状。
地上盈满了鲜血的魔法阵正呼吸一样,一明一暗交替闪烁着。
中间血红色的棺材已经被人打开,露出一个被白色桔梗花簇拥的红衣女子。随着法阵中血液的消耗,红衣女子原本苍白的面颊上渐渐透出一丝红润。石田绫子面色狂热地看着她身上明显的变化,毫不犹豫地给姬夏的脖子上再来了一刀。
姬夏被疼痛唤醒,可清醒了没有几秒便再次昏厥过去。大量的鲜血从她被割开的颈动脉喷涌而出,流入阵法的凹槽里,刚刚还生机勃勃的身体再次枯萎灰败下去,像丢垃圾一样被石田绫子丢在了阵法的边缘。
那位大人说得果然没错,这位咒术师小姐是真正的不死不灭之身,只要有她在,姐姐的复活不过是时间问题。
石田绫子尚有些稚嫩的脸上沾了星星点点的血迹,她却笑得分外开怀,眼睛里闪烁着灼人的光芒。
姐姐,等一等,再等一等,我们两个就可以永永远远地在一起了。
山中无历日,寒尽不知年。这山洞中看不见外面的天光,便也昏昏然不知此时到底是黑夜还是白昼。
姬夏已经数不清自己是第几次复活了,脖子上被割裂的痛早已麻木。一次又一次的死亡令她无比崩溃,她甚至希望自己不要再复活了,干脆就这样死了多好,也免得继续遭受这非人的折磨。
地上的阵法暂时容纳不下更多的血液,她便得了这些许喘息的时间。但石田绫子十分谨慎,她为了不让姬夏逃跑,特意折断了她的四肢,将她关进了特制的铁笼子里。
姬夏完全没有逃脱的机会,她甚至开始苦中作乐地想:都说人死之前会走马灯一样看见自己活着时候的回忆,可自己死了这么多回了,怎么一次都没有见过?
还有那个见了鬼的世界意识,就眼睁睁看着她死了又活活了又死,半点忙也帮不上。
自己这轻易对别人不设防的性格也要改一改,你看,这不就被人背刺了嘛!这次被人设计搞得这么惨,可得好好长点记性。
“在想什么?期待着你的那位好老师从天而降英雄救美?”
石田绫子蹲在关押着姬夏的牢笼前,微笑着嘲讽她。姬夏懒得理她,闭上眼睛调整呼吸——有那个跟她搭话的精力不如留着多喘两口气。
“不说话也没关系,我说,你听。”石田绫子“咯咯”地笑起来,手指从姬夏沾染了血迹的脸颊上划过:“你最好别对你的老师抱有什么期待,恐怕这时候,他已经拿着你杀人的证据去找高层汇报了呢!”
“男人啊,都是一些靠不住的玩意儿。”
姬夏厌恶地别过脸,心说果然人不可貌相,原来你还是个被男人玩弄过感情之后对男人赶尽杀绝的主。
“哦?居然还留下了证据吗!可是我不太喜欢侦探游戏没有注意到哎!这要怎么办?”
带着轻佻笑意的男声在头顶响起,姬夏头一次觉得五条悟的声音竟如此悦耳。她睁开了眼抬头望去,洞穴的顶部在此刻轰然崩塌,露出外面阳光灿烂的天幕。
姬夏的眼睛被这突如其来的阳光一刺,“唰”地流下泪来。
崩塌的巨石径直朝着阵法中心的棺木砸下,石田绫子只来得及用咒力将棺木击飞,远离塌方的位置。她反手探进笼子,扣住姬夏的喉咙,声色俱厉地大喊:
“给我住手!不然我要了她的命!”
我说这位姐姐,您是不是忘了些事儿?
刚刚还利用她可以不断复活的能力放血运行法阵,这会儿就开始拿她的命威胁人了?
姬夏闻言没忍住笑出声,突兀的笑声让五条悟诧异地看了她一眼,不太理解她为什么在这种情况下都笑得出来。
他一路找过来的时候是很愤怒的。
愤怒于熊本当地的高层内部有诅咒师的卧底,愤怒于自己被高层踢皮球的作风拖时间,导致他错失了第一时间得知姬夏出事了的机会,愤怒于姬夏的一时好心被有心之人利用。
更愤怒于她此时被人折断四肢封锁咒力丢在笼子里,奄奄一息的样子。
然而此时性命受到威胁的那个人,居然还在别人放话要弄死她时笑出了声?
“有本事你就弄死我……哈哈哈哈……咳……”
姬夏越笑越停不下来,笑得幅度太大以至于牵动了伤处,突如其来的钻心的痛,差点让她被口水呛死。
石田绫子的脸色更加难看了,她粗暴地掐着姬夏的脖子将她拖出来挡在身前,闪转腾挪移到了被打飞出去的棺木旁。
桔梗花香提神醒脑的功效让姬夏被痛觉侵蚀的大脑短暂地清醒了一下。她有些好奇地低头向棺木里看去,正对上少女恬淡的睡颜。
棺木里的少女约莫十七八岁,正是青春靓丽的年纪,雪肤红唇,乌黑的长发缎子一样披散在胸前。毫无疑问,她是个美人。
可姬夏莫名觉得这张脸有些眼熟。
夏日的阳光热烈又灿烂,被纯白的遮光纱帘挡在外面,偶有空调的冷风吹过,便扬起一圈圈波光粼粼的凉意来。
电脑机箱里的风扇仿佛下一秒就要去世一样地散着热,显示屏却尽职尽责地亮着,游戏的登录界面上,密码刚输了一半。
身着吊带短裤的少女光脚站在木质的地板上,凉意便从脚底传上来,激得她打了个哆嗦。
什么鬼?她刚刚不是还被人挟持在山洞里,怎么现在就回到了穿越前自己的家里?
姬夏抬起手,感受着身体里涌动着的熟悉的咒力波动,有些无语地撇了撇嘴。
这个幻境真是布置得一点也不走心。
她早就从世界意识处得知,两个世界的规则是不互通的,自己如果真的回家了的话,那身上的咒力和术式就会消失不见。而构造这个幻境的人显然不太清楚这一点,只机械地提取了她想回家的愿望和在家时的记忆,试图以此使她陷入幻境里。
“太没有难度了。”
姬夏叹了口气拉开房间的门,幻境便如同镜面般支离破碎。
她下意识地闭了闭眼,可再睁眼时,却并没有像想象中的那样回归现实,而是端坐在一间古朴的日式小屋里,身前正摆着一面梳妆镜。
姬夏好奇地向镜子中看去,惊讶地发现,镜中映出的脸,正是陷入幻境之前,棺木中沉睡的少女的脸!
自己这大概是不小心串门串进别人的幻境里了。
幻境大概只有幻境的主人意识到这并非真实的时候才能破除,姬夏试了几次也只是能将视角从这少女的身上移开,没有实体,幽灵一样飘在半空中看她对镜描眉化妆,浑身洋溢着即将嫁做人妇的喜悦。
她甚至哼起了不知名的歌谣,声儿轻轻的,却比鸟儿婉转的啼鸣还要好听得多。姬夏心说来都来了,反正自己这会儿出不去,不如听会儿歌享受一下。
可没过多久歌声便戛然而止,姬夏低头望过去,见到一个怒气冲冲的女孩闯了进来,眼里噙着泪光,倔强地与唱歌的女子对视。
女孩大概十一二岁,穿着粗布缝制还打着些补丁的衣裳,与镜前穿着华贵嫁衣的女子截然不同。
可她那张脸,却同嫁衣女子如出一辙。
“姐姐,能不能不要嫁人,我们姐妹两个相依为命了这么多年,不也顽强地活下来了吗?”
女孩的眼泪到底是没能收住,一颗接一颗地从脸颊上滚落下来。她昂着稚嫩的小脸,倔强地同姐姐对视,似乎这样就能让姐姐回心转意回到她身边。
“可女子就是要嫁人的呀,姐姐不能永远陪着你的。”穿着嫁衣的女子将女孩拉到身前,细细地描摹着她的眉眼:“我们的小沙耶出落得越来越漂亮了,往后一定会有比藤原少主还厉害的人喜欢你,把你娶回家。”
名叫沙耶的女孩断断续续地抽噎着:“可我不想嫁人,我只想和姐姐一起,就算再苦再难也无所谓,我不怕。”
姐姐收回了手,她垂下漂亮的仿佛藏了星星的眸子,面色晦涩难言:“可我怕了。”
沙耶愣愣地看着她。
“享受过阳光的人,便无法再忍受黑暗,我也一样。我终于有机会成为人上人,不用再忍受缺衣少食的苦楚,我可以住在宽敞的大房子里,每天都有十数名侍女送来最新鲜的蔬果与饭食,我可以穿着最名贵的布匹裁成的衣物……”
她的语速越说越快,眼中闪烁着沙耶读不懂的亮光:“我为什么要拒绝这种生活,再度回到那个湿冷的院落,继续那种吃不饱穿不暖,还要日夜担心受人侵犯的日子!”
“你还太小,不懂得财富与地位有多美妙。”她冷下脸,一双眸子黑得仿佛什么吞噬人心的漩涡:“沙耶,姐姐明天就要嫁人了,你要为姐姐高兴才对。”
黑木奈绪嫁人了,成了藤原家的少夫人,藤原奈绪。
瘦瘦小小的沙耶躲在人群中,遥望着自己姐姐的婚礼,到底还是没有出现在姐姐面前,为她送上唯一一份来自家人的祝福。
姬夏的视角被困在黑木奈绪十尺之内,她只能看着那个瘦小的身影在人群的缝隙中穿梭远走,最后消失不见,回过身,却依旧是热热闹闹的大婚现场。
幻境中一天的时间过去,姬夏就算再迟钝也能觉察到,那个一次又一次杀死自己的石田绫子,就是幻境中这个瘦弱倔强的黑木沙耶。至于为何她与羂索达成了协议重现在一百多年后的现代,还不遗余力地想要复活自己的姐姐,暂时还未可知。
接下来的时间就像是按了快进键。姬夏看着藤原奈绪小心翼翼地讨好着夫家每一个人,在藤原家少主的面前极尽恭顺。可她就算穿上了华服也不像贵人,骨子里一直是那个卑微怯懦的自己。
这样的境况一直持续到她为藤原家的少主诞下了长子太郎。
那是一个极具咒术天赋的婴儿,一出生身上便洋溢着蓬勃的咒力。藤原家上下对这个小少爷的到来欣喜若狂,连带着对生下他的母亲也高看了一眼。藤原奈绪终于享受到了众星拱月的滋味,她似乎找到了自己的价值,在接下来的几年内陆续生下了二子次郎,三子三郎,四女京子。
每一个孩子都有着无与伦比的咒术天赋。
这期间黑木沙耶也曾来拜访过她,几年的时间过去,当初那个瘦小稚弱的女孩,早已成了冷艳寡言的成年女子。她过得似乎也不差,气色与穿着都是上佳,只是每次来访,看到奈绪高高隆起的肚子,都会不悦地蹙起眉头,用称不上善意的目光扫过藤原家的每一个人。
姬夏真心觉得这几个孩子像吸干了藤原奈绪的精气似的,如今她肚子里怀着第五个孩子,面对来探望她的黑木沙耶,明明只相差五岁的姐妹俩,如今看上去却像是差了二十几岁一样。她像是看不见沙耶的冷脸般,只一脸痴迷地向妹妹描绘着自己的幸福。
这种幸福在黑木沙耶的眼里,不过是空中楼阁。
她的姐姐因为生育几个孩子而逐渐年老色衰,当初的藤原少主已经成了如今的藤原家主,他一边贪图着奈绪为他生育更多天赋出众的孩子,一边在外面花天酒地寻花问柳,相好的风尘女子能从花街这头排到那头。
沙耶数次想将事实告诉姐姐,可每次说了不到一半她便开始疯魔,尖叫着让她不要说了,不要试图破坏她的幸福。
在藤原奈绪的眼里,试图破坏自己幸福的妹妹就像是吃人的恶魔,她怎么也不敢相信,自己的妹妹如今会变成这个样子。
飘在空中旁观的姬夏,不知道叹了进入这个幻境之后的第几口气。这姐妹两人一个蒙昧,一个偏执,她几乎都能预见接下来该是如何的不欢而散了。
第9章 扭曲的爱意、今日的藤原家主照例在花街柳巷鬼混到深夜才回来。被醉鬼弄出的声响惊醒的奈绪慌忙从被褥中爬出!
今日的藤原家主照例在花街柳巷鬼混到深夜才回来。
被醉鬼弄出的声响惊醒的奈绪慌忙从被褥中爬出,温柔地将丈夫沾满了酒气的外衫褪去,接过侍女端来的醒酒汤,温言软语地劝她喝下。
奈绪全身上下最绝妙的便是她这把好嗓子,连久负盛名的歌姬都比不过她。藤原家主被这浸了蜜似的嗓音一劝,恍然间以为自己还身处温香软玉的温柔乡,想也不想地将她扑倒在地,急三火四地就要干那档子事。
可身怀六甲的奈绪哪经得起这么一摔,当即捧着肚子叫起痛来,痛呼声与血腥味终于唤醒了藤原家主被酒色熏坏了的脑子,他惊慌失措地叫侍从去请大夫,紧张地在院落内走来走去。
所幸母女平安,排行第五的小丫头提前了几个月来到这个人世间,小猫似的裹在襁褓里,虚弱得连哭声都几不可闻。
藤原家主冲进了屋子,对刚刚在鬼门关走了一遭的奈绪不闻不问,面露心疼地抱起了早产的小女儿,可不过是转眼之间,他脸上的心疼之色就消失得一干二净。
他板着脸将女儿塞回了侍女的怀中,迈着大步离开了这间房屋。
这个小女儿,天赋比起她的几个哥哥姐姐们,实在是天差地别。他回想起白天在花街柳巷里,那位大人的侍从向他提出的交易,快步走向书房,挥笔写就了一封言辞恳切的书信。
那位大人所说的交易,他藤原康信答应了!
书房和藤原奈绪所处的卧房不过一墙之隔,姬夏轻而易举地便能看清书信之上的内容。她被信中提到的交易气得对着藤原康信一通狂骂,恨不得此刻生出实体来狠狠地揍他一顿。
这个杀千刀的狗男人!为了让自己的家族在咒术界更进一步,居然要将自己的妻子卖给加茂家一个分家的少主,让她去给别人生下天赋出众的孩子!
藤原奈绪显然体质特殊,不然以藤原家咒术资质平平的基因,绝对生不出那四个天赋异禀的孩子。而现在只因为早产的幼女天赋一般,他就要将妻子卖掉,简直是狼心狗肺!
姬夏几乎都能猜到接下来的情节了,她同情地看着一无所知的藤原奈绪,期盼着黑木沙耶赶快杀过来把她姐姐救走。
不过黑木沙耶的消息似乎不是很灵通,她到底还是没能及时找过来,姬夏只得随着才生产完还很虚弱的藤原奈绪再次变换视角,辗转来到了加茂家的分家。
分家虽说比藤原家家大业大许多,但这里的人对待奈绪的态度甚至还不如藤原家。在他们眼里,奈绪只是他们花钱买来的一个用来生育优秀子嗣的机器。机器而已,只要保证她没有坏掉,还能运转,那就没什么大问题。
奈绪终于怀上分家少主的孩子时已经进入了冬天,当大夫确认了她真的怀孕了之后她才被允许住进有炭火取暖的房间。她轻抚着自己尚未显怀的肚子,像是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一样,死气沉沉的眼睛终于又重新有了亮光。
说实在的,要不是姬夏被困在藤原奈绪周遭十尺之内出不去,她是真的不想继续看下去了。藤原奈绪无疑是可怜的,她作为一个柔弱的、毫无反抗之力的女人,被掌握着财富与权柄的男人当作生育的工具,甚至为了利益被当做货物交易。
可她完全生不出半点反抗的念头,简单粗暴地将这一切不幸归结于虚无缥缈的命运。姬夏哀其不幸怒其不争,恨不得揪着她的领子朝她大吼让她清醒一点,不要这么卑微地讨好男人,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一个人的悲哀,总有其特定的时代与社会背景。姬夏讨厌这个封建男权大于天的时代,却没法讨厌那个懦弱的、生不起反抗之心的藤原奈绪。
每天被这封建教条下压抑又荒诞的戏码洗礼着,姬夏觉得自己的心态都快扭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