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他声音冷冽的低沉道:“怎么?难道我不该生气吗?”
卓清潭闻言轻轻一叹,她微微施力,轻轻晃了下手中攥住的那截袖摆。
“该生气......是我的错,抱歉。”
这许多年月过去,他们之间两世纠葛,经历良多。但谢予辞依然十分不适应卓清潭示弱一般的“委屈”模样。
一室沉默,就在卓清潭有些泄气的觉得这次自己过分了,谢予辞心火难消恐怕一时半刻还不会轻易消气理会她时,就听到谢予辞清冽的声音低低响起。
“清潭,我离开之前曾说过,如果你为了李络薇冲动行事、伤害到自己,我会亲自取她性命。
在你的安危面前,任何人都没有那么大的体面,更何况是区区雨师染——我不曾动手,并非因为知道她的前世是雨师染而手下留情,只是因为侥天之幸、你没有出事。”
卓清潭微微蜷缩着的手指微微一动。
谢予辞静静垂首望着她轻轻眨动的纤长睫毛和难得带上了一丝不安的眉眼,然后轻轻的说道:
“这是我最后一次重申——清潭,你不能有事,这是我的底线。”
他的眉心深深的蹙起一道痕迹,像是一揽完美无瑕的铜镜被摔裂、生成了深可见骨的裂纹。
卓清潭忍不住探出手去,抚平他眉间的褶皱。
她半是玩笑,半是哄的道:“知道了,谢公子就消消气,别再吓唬我了。这几日就连灵蓉那个胆大包天的‘小泼猴’,都被你吓得去镇上玩耍不敢回来了。”
谢予辞瞥了她一眼,轻轻挑了挑眉,淡淡道:“我并非是在吓唬你。”
卓清潭疑惑的偏头看向他。
就见他将目光定定的投瞩在她的脸上,然后忽而极轻的说道:“我是在,求你。”
卓清潭一怔。
“我求你善待自己,就当是可怜我了。”
她怔怔的看着谢予辞眼底深处,那股他自以为隐藏得极好的一丝隐痛。
下一刻,卓清潭忽而直起身来,半跪在塌前张开了双臂,用力抱住了面前少年劲瘦的腰身。
“谢予辞,你别怕,再不会了。”
傍晚时候,灵蓉拉着安罗浮终于从山下镇里回来了。
跟在灵蓉身后的安罗浮无奈的看着她蹑手蹑脚的踏入九晟山客院,轻轻叹了口气,然后不动声色的摇了摇头。
昨日清晨,他一大早就被灵蓉“抓”了出去。
美言其说是要助他去山下镇中行侠仗义,看看周围是否有什么胆大包天的妖物作恶伤人,实则就是躲避谢予辞近日的低气压罢了。
安罗浮看着这个面前妖龄上万岁、一脸义正严词、声称要除魔卫道的“少女”,一时无言。
不过,千秋盛会还有些时日,“李络薇”虽未清醒却已转危为安。他倒也没什么旁的事要忙,因此便纵容了她,与她一道下了山。
安罗浮本以为不过是陪灵蓉出去放松几个时辰,不成想到了昨日的傍晚十分该回山门的时候,灵蓉却期期艾艾、理不直气不壮的说道,她感觉城镇中似乎还有妖气,要在留在山下镇中再观察一夜。
安罗浮微微蹙眉看向她。
“......此镇便在九晟山脚下,没有妖邪作祟的。”
九晟山乃是四大仙门之一,等闲妖邪是断然不敢在四大仙门附近的镇中造次作孽的。
灵蓉却“啧”了一声,破罐子破摔一般扭过头,耍赖的说道:
“我不管!反正我才不要回去看谢予辞的臭脸呢。万一本姑娘一个不小心踩了雷,他再将我赶回葬修山去怎么办?”
这大千世界万般美好,她可还没有好好玩够,才不要回去山中修炼哩!
安罗浮闻言无奈的看了她一眼。
“精怪则一灵气充沛之所潜心修行,早日得道,这又有何不好?就算你不想修成正果、位列仙班,但道行精深一些总是好的,至少不会被人欺负了去。”
灵蓉却皱着鼻子“哼”了一声。
她骄傲的抬起下巴:“我很厉害的!我可是我们兔子一族的传说!谁能欺负了我?”
安罗浮瞥了她一眼,语气淡淡的揭她的老底。
“哦,既然如此,那你为何不愿回九晟山,你在怕什么?你不是很厉害的吗?”
灵蓉脸上骄傲得意的神情登时一僵,她恼羞成怒的怒视着他。
“谢予辞那厮是正常人吗?姑奶奶怕他又有什么稀奇?像他这般阴晴不定的人,谁不怕啊?”
安罗浮闻言眼带笑意,他轻轻看了她一眼,然后悠悠然道:
“不怕谢公子的人自然是有的,比如说......我师姐?”
灵蓉闻言一顿,她蹙眉一想,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
不仅卓清潭好似不怕他,谢予辞在卓清潭面前好像还有那么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小心翼翼?
灵蓉想到这里一时语塞,旋即朝天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这个重色轻友、没有立场原则的男人!
第247章 和好
虽然安罗浮在这次与灵蓉的交锋中,取得了难得短暂的小型“胜利”,但是最终他却还是拗不过灵蓉,只能陪她在镇中寻了一间客栈又多滞留了一日。
不过等到了第二日,不论灵蓉如何耍赖撒泼,他都巍然不动,坚持将她带了回来。
千秋盛会将近,他身为九晟山少主还有诸多杂事要处理,怎可日日在山下镇中游荡流连?再者说......
谢公子前日的脸色那么难看,万一谢公子再与他师姐起了什么争执......不行,他需尽快赶回去,在旁边给他师姐撑腰才好。
——虽然这次的事情严格来讲,是他师姐的不对。
安罗浮难得心虚的挠了挠鼻子,但是师姐毕竟是师姐嘛。
虽然他私心以为,以他之前对谢予辞的了解,他应该不会与他师姐打起来的,但是还是有些不放心。
于是,便有了他将灵蓉带回九晟山,灵蓉蹑手蹑脚小心翼翼观摩院中状况的这一幕。
安罗浮见她小心翼翼的模样,不禁叹了口气。
“......你这是作甚?回自己的家,怎么还好似在做贼一般。”
灵蓉翻了个白眼,小声嘀咕道:“什么‘自己的家’啊?这是你家,才不是本姑娘的家呢。”
不知为何,也许是因为紧张,她的脸色看起来十分红润,居然有那么一丝赫赧之色。
安罗浮皱眉道:“我以为我们是朋友,朋友之间,不用分的那么清楚。”
灵蓉闻言一顿,面无表情的回头看了他一眼——先前脸颊上的红润,也瞬间恢复了常态。
这个死呆子!
亏她还以为他开窍了!原来还是只把她当朋友而已!真是浪费感情!
灵蓉深深吸了口气,强行压住心底的羞恼,转头小声怒道:“你小声些!趁他们都睡了,咱们悄悄溜进去,不要惊动了——”
“——不要惊动了谁?”
灵蓉的五官瞬间扭曲了一下。
她神色僵硬的转过头去,顺着声音响起的方向看去——然后便与长廊树影下面无表情的谢予辞的视线对上了。
静了一瞬后,灵蓉收起先前偷偷摸摸畏首畏尾的模样,佯作自然的直起腰,清了清嗓子,尴尬的挤出了一个笑来。
“啊......那个......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呐?”
谢予辞默默看了她一瞬,没有开口。
就在灵蓉被他看得浑身汗毛都竖起来时,他才缓步走出长廊下的树影,然后淡淡道:“终于舍得回来了?”
安罗浮虽然是被灵蓉“挟持”的无辜之人,但却诡异和灵蓉同时沉默了。
不过好在,谢予辞并没有为难他们,也并不是非要他们回答不可。
他转过身去,衣袂翩跹,只留下一个劲瘦如苍竹般挺拔的背影。
他的声音遥遥从远处传来。
“行了,别作怪了,赶紧去净面,灰头土脸的样子平白惹她担心。”
待谢予辞的背影完全消失在长廊尽头后,灵蓉长长舒了口气。
她旋即想起了什么,蹙起眉头不解的缓缓转过头与安罗浮对视了一眼。然后,不是很确定的向安罗浮疑惑求证。
“他们这是......和好了?”
安罗浮顿了顿,他侧目看向远处那个其实早已看不到了的身影,忽而松弛下来,然后展颜一笑。
果然,他就知道,谢公子不会舍得与他师姐生气、晾着她太久的。
安罗浮淡淡看了看一脸迟钝的灵蓉,极轻的笑了笑。
“应该是没事了,回房去净个面吧。”
回房净面?
灵蓉疑惑的看着他:“净面?为何要净面?”
怎么谢予辞和安罗浮一个两个的,都让她回去净面?
安罗浮抬起手指,轻轻点了点自己右脸颊靠近下颌骨的位置,然后礼貌的向灵蓉微微颔首示意,旋即便转身要离去了。
灵蓉见状,迟疑着抬手也摸了摸自己右脸颊靠近下颌骨处同样的附近,然后再摊开手指看去,只见手指上一个褐色的印记,明晃晃的粘在了她的指尖......
灵蓉先是一愣,想明白究竟后旋即大怒!
——这分明就是她下午在集市上吃酱肘子时粘上的酱汁!
好啊!岂有此理!
安罗浮这厮实在是太过分了!
他居然一下午都不曾提醒她脸上粘到了脏东西,让她在人山人海的集市中丢了一下午的脸!
他肯定在偷偷笑她!看她的热闹哩!
灵蓉骂骂咧咧的抬头正要骂人,却见安罗浮居然已经走出了好远。
她气道:“喂!安罗浮!你干什么去?”
安罗浮的背影仪态从容,出身世家大族的子弟,形容举止间自有一股正派与英气。他背对着她略扬了扬手,声音中似乎还带了一丝笑意。
“去向我师姐问安。”
他两日没有回来,想必师姐挂念提及,于是谢公子才会在大晚上等在院中。
虽然谢公子必然已经回去告知他师姐他们平安归来的消息了,但于情于理他还是应该亲自去问个安,好让师姐安心。
灵蓉闻言撇了撇嘴,小声嘟囔道:“所以我才说,最不喜欢你们这些名门正派的弟子了......规矩也忒多了些,我阿婆可从来不管我的!”
她话音刚落,就听晚青温婉的声音再身后淡淡响起。
“是吗?究竟是我不管你,还是管了你,你却不听呢?”
灵蓉闻言惊喜的转过头,脆生生的讨好般笑着唤道:“——阿婆!”
晚青含笑瞥了她一眼,隔空轻轻点了点她的鼻尖。
“你若有安小仙长一半的懂事,我也不至于苍老得这般快,想来都是这么多年被你气的。”
灵蓉却笑盈盈的上前,亲亲热热的挽住了晚青的手臂。
“谁说我阿婆苍老了?阿婆你才不老,阿婆永远青春貌美!”
晚青含笑看了一眼赖在她肩头的灵蓉,无奈的抬手轻轻推了推她的脸颊。
“好啦,不要再吵闹了,夜都深了,不可扰了院内旁人好眠。”
灵蓉笑嘻嘻道:“怕什么?这院中只有我们几人,卓清潭和谢予辞必然还没睡,李络薇那小娘皮又昏迷不醒,才不会搅扰了旁人的。”
晚青不甚赞同的点了点她的额头。
“李姑娘已然恢复了仙忆,等她再度清醒过来,便不再是之前的‘李络薇’了,而是九重天上的司雨上仙雨师染。以后,你不可再如此无礼了。”
灵蓉不服气道:“那又如何?我认识的是李络薇,才不是什么司雨仙君呢。
管她是什么仙、什么官,若是她恢复了前世记忆,便不认我们这些朋友了,那我们不和她玩了便是,我才不会卑躬屈膝!”
晚青知她生性洒脱,不受拘束惯了很难改变,于是颇为头痛的摇了摇头。
“好了,这些姑且先不论,你快回去洗洗你这张花猫似的脸。”
听到这句灵蓉想起安罗浮的“戏弄”,猛地抬起头来十分不满的嘟嘟囔囔。告状。
“对了!阿婆!你都不知道,这个安小郎君平日里看着文质彬彬、道貌岸然的,谁知道居然坏得很哩!
——下午我们在集市玩、啊不是......是下午我们在镇上除魔卫道!我见到了一个妖气横生的坏肘子,于是我就......”
一青一黄两道身影,渐渐远去在长廊尽头,连带着灵蓉呢喃不休的胡说八道的告状声也越来越小,直至消失不见。
庭院中,也再度恢复了寂静与安宁。
第248章 “内人”与“外人”
千秋盛会一日日邻近,九晟山山上山下人烟云集,九州八方仙门百家弟子云集响应,也渐渐都陆续抵达。
凭津阁、无妄海先后到达此地,就连安羽浓也跟着端虚宫弟子们乘坐的牧云舟一同来到了九晟山。
各家仙门长老带着各自门下的弟子们纷纷集聚,“客人们”的到来也给平日里并不算太热闹繁华的九晟山平添了几分热闹和人气。
似乎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但是唯一让卓清潭还有一丝隐虑的是李络薇——不,如今应该叫她雨师染了。
令人奇怪的是,仙灵已然被卓清潭以神骨之力施法愈合的雨师染,如今却始终昏迷,迟迟未曾醒来。
不过万幸雨师染心脉处的仙灵,裂纹现在已经消失不见,生命体征也完全平复自然。因此,虽然她迟迟不曾醒来,但卓清潭和李长风还不算太忧心。
是的,李长风在接到独女被九晟山落神岭奇怪的仙力击中的消息后,就立刻马不停蹄的御剑赶来了九晟山。
只是等他抵达时,卓清潭已然治愈了雨师染的伤势,倒是令他白担心了一场。
无妄海的掌门李长风看着病榻上虽然还在昏睡中,却脸色格外红润的女儿,喃喃自语道:“薇儿居然会是天界的仙君下凡来历难的?这也未免太过......”
......荒谬了些。
他的女儿他自己了解,李络薇可以说是自小骄纵任性惯了的孩子,在他认知中,李络薇与重重九天之上的仙人们实在不像是会有任何瓜葛的模样。
在他从安罗浮口中得知,李络薇居然就是昔年那位无妄海的开山老祖宗得幸偶遇的雨神的转世,半响面无表情、直接魂飞天外。
年过半百的无妄海掌门,一度以为自己是不是因为年纪太大了所以居然已经开始幻听了。
卓清潭强忍着笑意,轻叹一声道:“兴许是昔年九重天上戒律森严,阿染被束缚良久,而今封住仙忆下凡做人,便更加洒脱放纵了些也未可知。”
谢予辞淡淡道:“只有你才会替她圆,人的性情哪里会因为历劫而大相径庭?我早就说了,雨师染先前在你跟前不过是装乖。她那时看我老实,私底下可没少欺负我。”
他说的“先前”,自然是他作为“钧别”时跟雨师染之间那点根本不敢闹到往圣帝君跟前去的官司。
李长风闻言神色复杂的讪笑着点了点头。
——这就对了,果然他的女儿上一辈子做神仙时也是个能惹事的。
灵蓉眼珠滴溜溜的转了一圈,然后凑到卓清潭跟前,小声嘀咕着问:
“喂,卓清潭,既然这小娘皮恢复了仙忆,该不会也恢复了仙力吧?”
她之前可没少仗着自己的妖力深厚,欺负威胁“李络薇”......若是这小娘皮机缘巧合下恢复了仙力,那以后岂不是要报复回来?
卓清潭似乎知道她在担忧什么,闻言好笑的看了她一眼,旋即轻轻摇了摇头。
“不会。恢复仙忆是因阿染当时仙灵爆破,垂死弥留。这才会激发出她仙灵内因历难而被封印的仙忆。
如今她既已转危为安,历难未尽、便不能回位归天,她仍是凡身,所以仙力暂时是无法找回的。”
灵蓉当即抬起头来,一双眼亮晶晶的盯着她,眼底的喜悦根本藏不住。
“当真?”
卓清潭忍笑的看了她一眼。
“当真。”
灵蓉听了这话,这才长长舒了口气。
她一偏头就看见卓清潭唇角还未收起的笑纹,连忙义正严词的重申道:“你可不要多想哦,姑奶奶才不是怕她!只是想关心关心这小娘皮的身体。”
卓清潭眼中清润温和,好脾气的点了点头。
“我懂。”
灵蓉正色的点头。
“......你懂就好。”
她忽然想起了什么,转了转眼珠,笑嘻嘻的清了清嗓子道:“那个什么,你们先聊,我想起来我好像答应过安小郎君,今日要帮他一同去布置千秋盛会初赛的场地,我先走啦!”
卓清潭含笑点了点头,十分给面子。不过院中喝茶的谢予辞闻言却轻嗤了一声,淡淡出声拆穿她。
“是这样吗?怎么谢某却记得,昨晚恰巧在院中小憩时听到,某人缠着安罗浮非要与他一同布置千秋盛会场地。安罗浮推拒不过,只能无奈接受呢?”
灵蓉面无表情的转过身去,看着院中摇椅上悠哉自在的谢予辞就气不打一处来。
她深深吸了口气,想到自己打又打不过谢予辞,说又说不赢他,于是只能憋闷的哼道:
“谢予辞,你别得意!五十步笑百步,大哥别说二哥,你也没比我强到哪里去!”
哼,他谢予辞不还是整日跟狗皮膏药一样跟在卓清潭身边?
跟她又有什么分别?
谢予辞抬起云袖,从一旁的茶几上拿起一只白玉茶盏,举手投足间具是贵气与风流。
“那怎么能一样呢?我在清潭心中,那可是独一无二的。”
他的眉眼顾盼生辉,那张清隽的脸庞在阳光下白的清透,十分耀眼夺目。
灵蓉不屑的“哈”了一声,吊着眼梢看他。
“你哪里特殊了?怎么个独一无二法?我怎么就没瞧出来?”
谢予辞闻言飒然一笑,然后淡淡道:“你吃过卓清潭亲手烹饪的菜肴吗?”
灵蓉:“?”
好像还真没有。
卓清潭不太自在的捂脸。
“......”
就她那个手艺,吃过她做的饭,好像并没有什么值得骄傲。
谢予辞闻言满意的点了点头。
他抬起左手,看似漫不经心,实则如同孔雀开屏似的昂起下巴,逐一看向院中其他诸人。
“就知道你们没有这个福气,倒也不需太过艳羡于在下。”
他还吃过三次!
......虽然那都是前世的事了。
不过,光凭这点,他在卓清潭心中自然是最最特殊和独一无二的!
可惜院中的人并不能体会他的快乐......
——卓清潭扶额不语,李长风讪笑转头,灵蓉愣了一瞬后当即冷嘲似的重重哼了一声。
“哦,我还当你要说什么呢,就这?”
谢予辞:“......”
他脸上的笑意一顿,然后缓缓转过头去,皱起眉头看向灵蓉,大有一副“你给我小心点说话”的威胁之意。
灵蓉见状也并不当回事,她在卓清潭跟前才不会怕谢予辞哩。
她就不信了,难道谢予辞还会当着卓清潭的面欺负她不成?
于是,灵蓉抬起下巴,趾高气昂的从储物囊中施法掏出一块令牌。
“来这一套是吧?那你又可知这是何物?”
谢予辞蹙眉定睛看向她掌心之上那块被妖力悬浮在半空中的物件,半晌没有说话。
灵蓉见此当即“嗤”了一声。
“没见过吧?想来也是......瞧瞧你那没有见识的模样!这可是端虚宫灵兽御令!你知道什么是灵兽御令吗?
是卓清潭怕我和阿婆今后在凡间行走时,被道行极高的隐士高人发现真身引起麻烦,所以特意将端虚宫的灵兽御令给了我呢!”
她看着谢予辞铁青的脸,笑眯眯的又补上一刀。
“哎呦,看你的表情,你该不会是没有吧?你该不会听都不曾听过吧?
这话可怎么说好呢,如此说来我早就是卓清潭的人了,原来呀,你才是外人哩!”
卓清潭与李长风告辞后,便离开李络薇的房间,回了自己的客房。
她回过头看向身后亦步亦趋默默跟着她,却始终闷闷不乐的谢予辞,不禁失笑出了声。
“行了,别生气了。灵蓉本就是孩子心性,你怎么还同她计较这些?”
谢予辞也不抬头看人,只是垂着头闷声道:“不行,她说我是被关了一万年、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连灵兽御令都不认得。”
卓清潭闻言扑哧一声笑了,然后无奈的摇了摇头。
“那不过是端虚宫内豢养灵兽的一个身份标识,我是担心若是千秋盛会事了,你我二人避世潜修,她们届时遇到什么解决不了的事端,也好拿着端虚宫的信物撑撑场面。
毕竟这是在凡间,要守凡间的规矩。端虚宫数千年来都是四大仙门之首,在凡间倍享尊崇,这点薄面想来仙门百家还是会给的。”
她轻笑着摇头。
“你们两个啊,都多大的人了,还因为这么一点小事差点打起来。”
谢予辞抱着手臂,还是十分不满:“明明是她挑衅我!”
“再说,凭什么她是有身份标识的,我却没有?”
卓清潭无奈的看向他,明明是他先揭穿灵蓉,“欺负”灵蓉的事儿,他是只字不提啊!
谢予辞被她这么一盯,略有几分心虚的搔了搔鼻尖,旋即义正严词道:
“......这般看着我作甚,分明就是她先挑衅于我的。”
他先前说的那个才不算挑衅!
他只是实话实说,替安罗浮“伸张正义”正名而已,这怎么能算是挑衅呢?
昨晚他去客院后厨房看看卓清潭睡前服用的补汤熬好了没,途径后花园恰好看到了灵蓉拽着安罗浮。
一时好奇,谢予辞当即毫无愧疚之心的听了墙角。
发现原来是灵蓉强拽着安罗浮的衣袖不许他离开,非要他答应,带她一同布置千秋盛会初赛场地不可。
“你啊。”
卓清潭不慎赞同的摇了摇头,她收回目光含笑低声道:
“灵蓉虽然平日里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但她毕竟是个女孩子,你下次不许再这样了,会让她没有面子。”
谢予辞闻言撇了撇嘴,小声嘀咕道:“我还没有面子呢,你给了她令牌,她说她是你的人,我不是。”
卓清潭见他居然又纠结回了最初的问题,不禁觉得有些好笑。
她略一沉默,忽而抬起手来,轻轻握了握他的手。
“她们与你,并不相同。”
谢予辞闻言顿了顿,他眉峰微顿,视线专注的看向卓清潭。
“有何不同?”
卓清潭含笑静静对上他的视线。
她的眼底恍若盛满了天河中细闪的银色光华,更像是缀满了细碎星光。
“灵蓉他们是朋友,是妹妹。而你与我休戚与共,是谓一体。”
谢予辞怔了一瞬,片刻后忽而展颜一笑。
不论过去多少年岁,他那颗生而彷惶、漂泊流浪数万载的心,每每还是会被她的一个眼波、一句清言而慰藉抚平。
晚青过去不懂,不懂他为何那么多年还是执着于卓清潭,始终无法放下。
——晚青最后归结于卓清潭是他的劫数。
其实,在他看来则不然。卓清潭于他而言,从来都不是劫难,而是救赎。
在与卓清潭相识之前,始终背负凶神之名的他,其实一直以来都活得浑浑噩噩。
他从来不知道自己诞生于世间的意义是什么,难道他自混沌初开而生的存在意义,便是生来注定被三界众生所唾弃吗?
哪怕那时他什么恶事恶行都不曾做过,可是却依旧是被仙神所不容,被妖物凶兽所警惕防备。
他不是没有尝试过与人坦诚相交,但是却没有任何人愿意亲近靠近身负凶煞之气、真身形貌为上古四凶之首的他。
似乎都将他当成一个喜怒不定、一言不合下一刻便会将他们生吞活剥了的邪魔。
渐渐的,少年时的谢予辞愈加迷茫,他找不到自己存在意义和价值。
于是,他开始放纵自我,整日在凡间与那些看不惯他的凶兽妖兽打架。
慢慢的,他在那些大妖和凶兽干不掉他、又拿他没办法中找到了一丝一毫的快感——但是在打架激战所带来的快意散去后,一切又会恢复到最初的空虚和寂寥中。
这样的浑浑噩噩的日子,他居然一过便是数万年。
直到那一日,他在东海之滨与一只作恶的恶蛟打得天翻地覆,被当地地仙一纸状书告到了九重天上,惊动天界二圣。
素来只闻其名、未见其人的往圣帝君亲自临凡解决争端,这也是他第一次见到这位先前素未蒙面的天界帝君。
不知为何,在见到太阴幽荧的第一面,冥冥之中脑海里似乎有个声音告诉他——他们早就该认识。
东海一见,从来不是误终生,而是恩赐。
......更是天地万物,对他漂泊无依数万载的最佳恩赏。
那种感觉十分奇妙,好像生于天地间,忽然就值得了。
他收起所有的锋芒和尖锐,让自己在她面前蛰伏,做一个最最寻常之人。
她不喜欢他打架,那么他便再也不与那些大妖和凶兽厮打。
她不喜欢他搅扰到凡间安宁,那么他便极少再踏足九州大地,固守一隅,在仙凡交界处的东海仙山安稳度日。
她无疑是与他真心相交的,可是,她亦是三界苍生的往圣帝君——是那位气度高华、风姿绰约,为天地众生敬仰的上古上神。
她实在是太好了,却也好得永远不会是独属于他的。
可是而今的她却说,她与他休戚与共,是谓一体。
谢予辞感觉自己恍若在梦中。
如果,而今这一切真的只是一场梦,一场他被封印在秘境之中、自己编织出来欺骗自己的美梦——那么,他愿意沉沦其间,永不复醒。
卓清潭望着他怔忪的神色,含笑轻轻推了推他的手背。
“还不知你是否愿意与我休戚与共、不分你我,便擅自替你做主了——你该不会拒绝我吧?”
谢予辞回过神来,好一会儿才松开先前皱起的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