芋泥牛奶留到第二天会坏,她干脆狠狠心剩下半杯全扔进了垃圾桶,顺从地重新进入浴室刷牙。
出来的时候,霍修已经在床边坐下,刚才那一点有迹可循的情绪已经完全找不到踪迹,恢复到了平时温和平静的模样。
见怀澈澈已经重新刷好牙,霍修也站起身:“我也去刷一下,刚抽了烟。”
怀澈澈又被他一句平静的话带起无限愧意,现在心里难过的简直想去床上打几个滚。
霍修出来的时候,就看小姑娘满脸写着自责,只躺在床上最边缘的位置,一副准备把这张床让给他以缓解内心罪恶感的样子。
他走过去掀开被子躺下,关上灯的同时,无声地叹了口气:“睡过来点。”
“不用……”
“我们中间距离太远,会冷。”
“哦……”好像也有道理。
愧疚感正盛,怀澈澈反倒是没有了和霍修第一次同床共枕的尴尬,整个人跟一条行走路径奇特的毛毛虫似的,在床上蠕动。
好容易蠕到霍修身边,中间还是隔着大概十厘米的距离,怀澈澈就不敢动了,过了一会儿,她听见霍修主动说:“你如果不好意思的话,要不然背对我?我想靠近一点。”
他也太!善解人意!了吧!
心里揣着情绪,估计霍修现在就是立刻拎起一把杀猪刀去杀猪,怀澈澈都会觉得他面目慈悲,佛光普照。
她迅速转过身,下一秒,男人温热的胸膛贴靠过来,手轻轻地从后环住了她的腰。
“霍修……你是不是生气了?”
黑暗的环境让怀澈澈的别扭有了一定程度的缓解,尤其她还背对着霍修,没有一个明确的目标,让她更加自在地和空气自言自语。
“没有。”霍修开口,热气落在她后颈,有点热,有点痒。
“那你……”
“虽然不可能没有任何情绪,”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离得近了的缘故,男人的声音比刚才她进门时听到的要更轻,轻得好像只剩下落在她皮肤上的温热吐息,给人一种虽然在倾诉,但并不希望被她真的听到的感觉,直到后半句才恢复正常:“但是没事,我会自己调节好的。”
“……”
怀澈澈越听越觉得自己可真是个混蛋,哼哼唧唧地说:“对不起,霍修。”
霍修刚才本无意偷窥,只是听见她悄悄摸摸地跑出去,躺了会儿觉得憋闷,起来抽根烟,结果目睹她和同龄的心上人有说有笑地走进来,当下也感觉相当飞来横祸。
有些事他心里有数不代表想看到,更何况萧经瑜在临走前还给了他一个坚毅而又挑衅的眼神,好像他是什么电视剧里的反派,RPG游戏里的大魔王,是他们之间感情的障碍。
简直搞不清现在自己是什么角色。刚才站在窗前的霍修手上衔着烟,面无表情地想。
只是这些负面情绪都在怀澈澈这一句话落地后被搅了个云开雾散,他低下头,用额头抵着小姑娘的后颈,从她手腕处攀了下去,展开她的掌关节,贴合而上,从指缝中穿过。
俩人在被子里十指相扣,怀澈澈敏锐地感觉到气氛几乎是在转瞬之间就发生了变化,空气如有实质,化作密度极高的黏液压在了这房间的小薄被上,将她往下挤压,继续塌陷在这床榻间。
怀澈澈感觉自己好像也别无选择,唔了一声:“这里有摄像机……其实我肯定不是怕了,就是因为这里有摄像机你知道吧……我虽然肯定不是不会,只是肯定没那么开放……”
这一句话是要加多少个肯定啊。
霍修是真觉得看怀澈澈紧张的样子,比做任何事情都要更有趣。
至于性,他反倒觉得可以再等等。
反正他现在还属于一个对那件事了而不解的情况。
有些同僚和朋友很替他着急,说男人最好的年纪都快过了,劝他好好珍惜现在,但霍修反而觉得这样才是真正最好的状态。
他不被欲望束缚,拥有了自由的从容,可以好好地去了解一个人,爱一个人,而不是因为想要满足什么,从对方身上得到什么。
“那,你亲我一下。”
霍修忍着笑,松了她的手,从背后将小姑娘抱得更紧,臂膀环在她细软的小腰上。
他声线偏低,平时说话的时候很沉,仿佛一把行走的低音提琴,极有质感。
此刻,低音炮就在耳边,几乎贴着她的鼓膜一个字一个字地往里轰炸,语气偏又温和,一副好商好量的模样,让人更加不忍拒绝。
这怎么好意思说啊,人家本来就退了一步了。
那总不能好话赖话全给她说了吧!
怀澈澈紧张得眼窝开始发烫,躺在床上就连身子都转不动,整个身体好像就从被他的臂膀揽着的地方开始断成了两半,下半身一点力气也用不上,只剩一片虚软。
她哼哼唧唧地嗯了一声,轻得跟蚊子叫似的,软糯又做作,让怀澈澈差点没认出来这是她自己。
霍修见她答应,却没动,大概也知道她的纯情,侧过头,看向她。
小姑娘不怎么化妆,但很用心护肤,小脸儿嫩得好像被磨得又细又滑的豆腐脑,还浮着点淡淡的洗面奶香味,每一丝每一缕,都好像在催化霍修骨子里的贪婪本能。
但他只是浅浅地碰了一下怀澈澈的嘴角,就再没有了动作,怀澈澈抬起眼去看他的时候,借着窗外草坪上的地灯灯光,勉强看清他的双眸,也看见那里面隐隐的鼓励。
亲我一下。
在这四个字里,占主动权的,是她。
怀澈澈的身体在不知不觉间从侧躺变成了平躺,直直地对上了霍修的双眼,也意识到他动作停下来背后的含义与等待。
她伸出手去的时候,掌心全是湿热的汗,带着蒸腾的滚滚热气,贴在霍修的脸颊上。
时间好像静止,亦或被无限拉长,怀澈澈甚至感觉不到自己的动作,她没有自己往前还是往后的意识。
霍修也一直没有动,直到被她触碰到双唇,才犹如忽然崩塌的雪山般,揭地掀天地倾覆而下。
上一次在渝城的茶山,怀澈澈其实是没有闭眼的。
这也是她后续能判断出霍修生涩的原因,因为她虽然当时被搅得意识一片混沌,但大脑还是将男人睫毛微不可查的颤抖极为清晰地烙进了记忆的轨带中。
但这一次完全不一样。
霍修整个人如同完全进入了战斗状态的豹,一只手直接托起了她的后脑,指节插入她的发隙间,微微收紧,将她的脑袋垫高,方便他能够触碰到她更多、更深处的地方。
他整个人的侵略性与攻击性如果说刚才在亲吻她嘴角的时候,只是被撬开了一个小口,就像是火山顶端的呼吸,倾吐出少许痕迹,那么现在,就已经完全是全盛时期的喷发。
怀澈澈最后是因为实在喘不上气来,硬是把霍修推开的。
小姑娘是真憋坏了,把霍修推开后直接从床上弹坐起来,说不出别的话,空气中只剩下大口大口喘息的声音。
庭院的地灯经过设计,参考了天上星斗,排列很是零落,再被窗帘挡一大半,真的落到室内的光薄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霍修只能看见眼前一个模糊的轮廓,胸口急促地起伏。
他自己气也不平,耻于开口,等平复后才轻轻拉了拉小姑娘的手臂:“好点了吗?”
霍修平时看着好像无论做什么都胸有成竹,背地里所有生涩却好像都给了这件事,他完全拿捏不住这个度,也远没有自己预期中那种从容。
怀澈澈第一本能是生气来着,但转念一想,好像也没什么理由生气,憋了好一会儿,才嗯了一声。
她估计是憋气憋狠了,这一嗯带着哭腔,还带着点气,娇气不像话,小脸儿跟刚从笼屉里拎出来的豆沙包一样,撑得圆鼓鼓的。
霍修凑过去抱了抱她,在小姑娘带着点汗气的额角亲了一下,哄人的语气又低又柔:“我的问题,下次一定注意。”
怀澈澈本来还想着要霍修说点什么不好听的,她还能借机发个火,但这人直接承认错误,反而给她弄语塞了。
“我要睡觉了!”
她又憋了半天,实在找不出什么霍修的茬来,只能往床上一扑,手捞着被子直接没过自己的头顶,没好气地丢下最后两个字:“晚!安!”
心脏还因为缺氧没有平复下来,怀澈澈却好像在刚才那一吻中耗尽了最后的力气,没一会儿就晕晕乎乎地睡了过去。
转眼,时间推到五月底,这一季的《哈特庄园》录制已经快进入尾声。
值得一提的是,从三人抓马一夜后的第二天,局势似乎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甘逸倒还是对闵佳美舔得一如既往,康峻年却是调转了车头,直直地朝怀澈澈冲了过来。
“澈澈,这个蛋是我煎的,我特地留了点溏心,你喜欢溏心蛋吗?”
“不喜欢。”
“澈澈啊,多喝点牛奶,你这么瘦,要多补充蛋白质啊。”
“我喜欢豆浆。”
“澈澈,你说你要是现在在录视频,你会怎么说啊?”
“报吃。”
“澈澈,我一直觉得你那个行李箱好看,多少钱啊,我也想给我妹妹买一个。”
“三万八,美金。”
“……”
早餐桌上,怀澈澈因为康峻年连日来有事没事的搭话,已经在心里宽慰自己好多次‘马上就结束了,再忍忍’。
这边饭桌上她说一句,旁边人笑一句,最后那三万八明明就是开了个是人都能听懂的玩笑,那康峻年却好像当了真,黏得更起劲了,就是霍修把话题拐走,他跟别人聊上两句,又黏回怀澈澈这儿来。
可偏偏节目组那边大概是准备赶暑假档,定档六月中开播,让怀澈澈每天都在庄园里抓心挠肝。
一个晚上就让备胎成为别人的舔狗,这到底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她实在太想知道那天晚上发生什么了。
到了今天,节目组很显然想在结束录制,最终选择前搞一波大事,准备打乱一下之前的CP组合,于是上来第一个活动,就是以抽签形式决定今天的临时搭档。
怀澈澈从小抽奖运就不怎么好,就是那种安慰奖常驻用户,后来她大学里有段时间沉迷抽卡游戏,钱花了不少,东西少的还不如唐瑶随便点几下,气得从此听不得‘抽’这个字。
抽签方式很简单,每个男嘉宾把属于自己的一个东西放进盒子里,让她们挑选,抽中了谁的随身物品,就自动和谁组成一日搭档。
抽签顺序就是简单的猜拳,怀澈澈连输三把,最后轮到她选的时候,只剩下一个一看就非常骚包的手帕,和一包餐巾纸。
这也太好笑了,怀澈澈毫不犹豫地选了手帕,然后在门的另一头看见了满脸心花怒放的康峻年。
怀澈澈:“……”
看吧,我就说我抽奖手气不好!
那头,猜拳的胜利者安小淳因为景浩会抽烟,而选择了看起来最有可能是景浩的打火机,结果一出来看见是霍修,失望中还带着一点点慌。
她当然看得出霍修喜欢的是谁,一时间有一种好像因为自己的错误选择而妨碍到了别人的感觉,跟着霍修走出去的时候,还小声道了句歉:“对不起呀,我以为……”
“没关系。”既然来参加了节目,霍修当然也没想过能够从头到尾都只和怀澈澈有交集。
两个人对接下来的时间兴致都不是很高,尤其是安小淳看到和闵佳美结伴的男生是景浩之后,就更有点心神不宁。
约会的时间没有要求做特定的事情,霍修和安小淳散步到花园里的凉亭,余光就看怀澈澈兴致缺缺地跟在康峻年身后,俩人往庄园后方的景观湖去了。
那个湖很大,另一侧嵌在一个公园里,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今天是节假日的关系,能远远地看见有游湖的天鹅船,三三两两地漂浮在水面上。
“那个……”
两个人在凉亭里坐了一会,和霍修简单地聊了几句之后,安小淳也稍微定下心来,准备先把今天的节目录好。
只是她感觉好像不管和霍修聊什么,都挺奇怪的,想了想,也只有一个话题比较合适:“上次他们在饭桌上说的,澈澈在做的那个视频,是什么呀?”
幼师的忙碌其实超乎很多人的想象,说是幼儿教育,但实际上就是带孩子。
她要上课,要喂饭,要哄睡,课后还要给孩子们做游戏的道具,教室的装饰,每天回到家把自己往床上一扔,就再也没有站起来的力气了。
久而久之,安小淳因为跟不上时代,对休闲娱乐这方面的事情都产生了一种钝感,上次听康峻年兴致勃勃地说怀澈澈就是做自媒体的,让她也忍不住好奇起来,但怕让怀澈澈感到不好意思,一直没敢问她叫什么。
“你想看吗?”
听见与怀澈澈有关的话题,霍修的神色一下就松弛下来,从口袋拿出手机,“不过她的视频有点长,节奏也有点慢,你不介意的话可以一起看。”
“我不介意。”好不容易找到一件能做的事情,安小淳当然不介意。
导演组看这俩人居然准备看另一个女嘉宾的视频来打发时间,一下都给整不会了,在旁边挤眉弄眼半天暗示他们可不能这样摸鱼,但两个一意孤行的人显然不打算理他们。
霍修回到庄园把自己的笔记本电脑拿了出来,放在凉亭的石桌上,接上耳机后递给安小淳。
“哎?”安小淳没想到霍修会把两个耳机都给她,愣了一下,没接,“你不听吗?”
“我不用。”霍修把耳机放在了她面前。
纵使是安小淳这种心思细腻敏感的人,当下一时间也没反应过来,拿起耳机的时候才意识到霍修的意思。
她不想在镜头前露出太夸张的姨母笑,费劲地抿着嘴角,好半晌才道:“原来你是追星来的。”
“嗯,”霍修坦然地点了点头,“也算是。”
“那你到底是什么时候认识她的呀?”
“很早了。”
第一次在KTV见面后过了大概半个月,霍修就在带着资料和另一同学路过操场的时候,再一次见到了怀澈澈。
那应该是在上体育课——大学生的体育课,热身环节,老师为了图省事儿,很多都直接让女生跑八百,男生跑一千,跑完身体也热起来了。
那天阳光就跟今天差不多好,晒得操场中间的草坪油亮油亮的,绿得让人睁不开眼。
怀澈澈穿了个荧光粉的衣服,在同学们都哼哧哼哧跑圈儿的时候落后于人,就猫着腰弯着身子准备从跑道中间的草坪横穿过去,但因为身体一直没法保持在同一个低的水平线上,看起来有点像一只起起伏伏的,粉色萤火虫。
霍修本就随意地往操场上扫了一眼,却一下就从她奇特的行动路径中,认出那就是那天晚上KTV楼梯间的蘑菇,本能地多看了两眼。
同学循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哦了一声:“是不是还挺漂亮,大一的,听说军训那会儿,好多大二大三找借口路过,就为了看她一眼。”
他觉得有些奇怪,回头就看同学一副‘我就知道你不知道’的表情,兴致勃勃地介绍起来:“不过看看还行,追就别想了,她是以脾气差出名的,而且人家现在正倒追一个校园歌手呢,已经人尽皆知了,也就你天天跟着魏隆杉东奔西跑,什么都不知道。”
听完背景故事,霍修再抬头,那边的萤火虫已经被老师抓了,正点头哈腰地挨训呢。
“你都落后一圈了,就这体能,乌龟都比你爬得快……”
“那老师你看我在乌龟里都没有竞争力,你是不是得爱护弱势动物?”
“……”
两个人的对话被路过的风捎了过来,同学忍不住在旁边笑,问他听见了没有,这女生脑回路简直有问题,但霍修的眼睛里却只有怀澈澈好像什么都不在乎的,明艳的笑容。
这个世界上的人,其实或多或少都会伪装、弱化自己的情绪,让它们看起来更加柔和,更加无害,更加好相处。
但这个女孩吧,他一共也就见过两面,她一次大哭,一次大笑,两个极端的情绪在她的身上,完全不显矛盾,只觉得像颗澄澈的玻璃球一样,映上什么颜色就是什么颜色,直率又纯粹。
只是霍修还是觉得,这颗小小的玻璃球,还是映上笑的颜色更好看。
不过就像同学所说的那样,霍修跟着导师魏隆杉东奔西跑,确实很少回学校,等到再从别人口中听说怀澈澈消息的时候,就已经跳到她和那个校园歌手告白失败,愤然出国的时间点了。
“她不是都跟萧经瑜告白好几次了吗,萧经瑜可是一次都没接受啊,怎么这次就忽然硬气起来了?”
“她那不是硬气吧,我感觉更像是一时冲动,那人不总那样吗,我听她室友说,她自从开始追萧经瑜,手机都摔了四五个了,一言不合就丢东西,多吓人啊这性格。”
“反正我找女朋友可不敢找这样的,养不起……等等,你可以啊,连人家室友都认识,那可是大一的学妹啊,你老蛤蟆想吃嫩天鹅是吧!”
“怎么了,我能给学妹传授考研上岸经验,那群本科的能吗?”
“我可去你的……”
学校里的人对怀澈澈的风评好像都不太好,除去相对而言还算正面的‘漂亮’‘有钱’‘身材好’之外,其余清一色的都是‘任性’‘作’‘脾气炸’,好像那不是个十八九岁的小姑娘,而是一个行走的,漂亮的炸药桶。
总之,好的全是外在,坏的全是内在,好像怀澈澈除了那张漂亮脸蛋和优越家世,再无其他优点。
但霍修跟着导师处理商事纠纷的时候,魏隆杉经常给客户建议打舆论战,给到对面心理压力,迫使对方撤诉或私下达成和解,因此也深刻地明白三人成虎的道理。
尤其大环境对怀澈澈这种过于耀眼的女生,恶意总要更多一些。
霍修初中的时候就意识到了这一点,在他们学校里,长得越帅的男生好像越受欢迎,看起来人们好像都是外貌协会,但实际上这一点在女生身上却不成立。
越漂亮、成绩越好的女生,往往越饱受非议,一堆人天天盯着她们的一举一动,并解读她们每一个行为背后的含义,好像能说上一句她们的闲话,就已经实现了人生中最大的价值。
当然,长得不好看,或成绩不好的女生也是差不多的情况——霍修从以前就觉得这很奇怪,女生只要但凡和周围的人有一点不一样,哪怕只是身材发育这种自己不可控制的事情,也会成为他人玩笑的焦点,就好像女生有一个模板,名字叫‘中庸’,只有完美符合这个模板的女生,才能藏身于人群中,在舆论的漩涡中隐身。
更别提怀澈澈的存在,就像是在挑战那个所谓‘中庸’的模板,她从外貌到性格,没有一个点符合普世价值观中的‘普通’。
如果把每个人都比喻成一块拼图,那么她谁也不像,就是自己的形状。
所有人都在说她嵌不进他们之间去,是个异类,她用自己越来越我行我素的做法高声喊出,你们算什么。
很酷,不是吗。
在那个时间点,他自诩谈不上对怀澈澈有多么动心,只是觉得她的性格又酷又可爱,长相是他喜欢的类型,是如果能有机会,交个朋友也不错的程度。
一切的转折在他研二那年,魏隆杉大概是用他越用越顺手,索性助理的招聘启事也撤了,让他在一边要应付学校那边的作业,每个学期的论文,同时还要帮他代写各种法律文书,起诉书,材料摘录等堆积如山的工作。
最夸张的一次,霍修还记得那次魏隆杉接了个企业间的债务纠纷,这边证据已经完全准备好了,就等开庭,结果对方企业在开庭前一天的夜里提交了高达六百页的新文字证据。
这在业内叫证据突袭,指诉讼的一方在临近开庭前,或庭审中忽然提交新的证据,结合证据的数量,目的非常明确,就是为了拖延时间。
而面对证据突袭,一般只有两种解决方案,第一种就是向法庭申请延期开庭,也就是正中对方下怀,第二种就是连夜看完这六百页的证据,第二天准时开庭。
但问题的关键就在于,接到证据突袭的时候,已经是霍修为了赶学期论文,不眠不休的第四十个小时。
魏隆杉在电话那头也急得发躁,说他无论如何今晚也得一起跟他把这证据看了,霍修人在屋檐下,也只能咬牙坚持。
证据突袭中用来填充数量的证据大部分没什么营养,甚至有很多重复的内容,就是充数量以迫害同行,当时霍修坐在电脑前,一边看一边抽烟,感觉到自己的精神和肉体都在濒临崩溃的边缘,意识到再这样下去不行,就暂时放下了工作,走到窗边透口气。
他不敢睡觉,怕在这种极度疲惫的情况下醒不过来,只能靠在窗边吹着夜风,企图通过手机找点能放松的事情来做。
时间其实不算太晚,刚过零点,他们寝室群里还在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儿,其中有个人发了个B站的视频,说这妹子好眼熟啊,是不是他们学校的怀澈澈。
霍修当时脑子都已经累到发僵了,一时之间甚至没反应过来怀澈澈是谁,点进视频看到女孩子的笑脸,才想起来是那个哭哭啼啼的蘑菇。
视频里,蘑菇穿了一条非常活泼的连衣裙,大到夸张的泡泡袖是霍修不太理解的时尚,但套在她身上,就衬得那张小脸儿格外楚楚动人。
那时候国内还没有探店Vlog这种说法,吃播还是大胃王的天下,像怀澈澈举着自己的相机,一路慢悠悠地从住处散步到餐厅,记录一路的人文风景,花鸟虫鱼,只为吃个杯子蛋糕,喝一口莫吉托,或一小块低温熟成牛排的慢节奏拍摄手法,确实挺让人耳目一新的。
再加上怀澈澈的性格中就像是被灌满了浪漫,视频里无论是出现了一条小小的流浪狗,还是从树上掉下了片颜色特别好看的叶子,在她语气充满惊喜地和镜头分享的那一刻起,她就不再是地球另一端遥远的人,而是随时都会从视频里走出来的,住在隔壁的小姑娘。
那个视频从怀澈澈对着镜子犹豫要梳什么头发,戴什么帽子开始拍,到她吃完饭再一路散步回去,走到自己的公寓楼下,笑眯眯地跟镜头道别说:“那今天我先回家啦,我们下次再出来玩。”好像真的在和同行的朋友道别。
视频全程足足四十分钟,霍修一秒钟也没有快进,全部仔仔细细地看完了。
很奇妙,在跟着她一起走在异国的街道上的时候,霍修几乎将他压垮的疲累就像是伴随着她蹦跳的脚步,凭空蒸发了大半。
托精神轻快起来的福,他靠在窗边的时候,不再感觉眼睛干涩疲劳到难以忍受,不再感觉双腿就连站立都觉得辛苦——虽然心理作用的可能性更大,但怀澈澈的视频,确实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他的焦虑和压力。
在那个夜里,他点下了怀澈澈头像旁边的关注,成为她第26778个粉丝,回到了桌前,熬来了黎明。
只是怀澈澈的更新,也确实像康峻年说的那样,极为不稳定,有的时候连续两天都会发新视频,有的时候可能一两个月也不会发一条。
在没有怀澈澈新视频的时候,霍修也尝试过去看相同类型的UP主,但他很快发现,他好像并不是喜欢这种类型的视频,只是喜欢看怀澈澈絮絮叨叨,说说笑笑。
后来又是一年春节,怀澈澈更了一条视频,说请假回国,准备去看喜欢的人的演唱会,今天从化全妆开始拍起。
而她手上拿着,对着镜头展示的,就是萧经瑜巡演第一站的门票。
自此,萧经瑜的名字,终于也迟迟地在霍修的世界里清晰起来。
“她刚才和服务员说了什么?弹幕闪的也太快了……”
“她说牛排要五分熟。”
凉亭里,霍修就站在安小淳身后,背靠着罗马柱,看着屏幕,解释怀澈澈有些处理得比较迷惑的点。
早期怀澈澈就连剪辑都懒得弄,全程一镜到底,也没有字幕,有时候和餐厅服务员用英语交流,还得靠弹幕的热心观众补充翻译。
安小淳英语不好,有点不好意思地哦了一声,按下暂停后回头跟霍修道了声谢。
今天阳光是真好,远处的湖面被照得波光粼粼,一片风景如画,湖面上的天鹅船成了最生动的点缀——除了其中一只。
那只天鹅船就好像忽然中了风,一直在湖面上原地打转,安小淳正想说还真是什么人都有,就看见那船上闪过一抹亮眼的薄荷绿。
怀澈澈今天出门的时候穿的就是一件薄荷绿的连衣裙,她好像是因为觉得这颜色自己穿起来不好看才把这裙子带来的,但安小淳却觉得她又白又瘦,穿起这条裙子的样子就像一杯香草薄荷芭菲,又好看又好吃……
她盯着那艘天鹅船看了一会儿,刚想说澈澈那艘天鹅船是不是坏了,就看原本原地打转的船忽然康复,却好像一只无头苍蝇似的,乱走几步之后直直地朝不远处节目组的船撞了过去——
“啊……霍、霍修……那边……”
节目组躲闪不及,两艘船结结实实地撞在了一起,安小淳就看怀澈澈那一艘金黄的天鹅船直接朝旁边整个翻了过去!
安小淳吓傻了,惊慌失措之间正想跟霍修说那边的事故,就看原本还悠闲靠在罗马柱上的男人已经三两步间跑出五米开外,头也不回地朝湖边而去。
还好我手机没带上船。
怀澈澈运气不错,刚才还在水里挣扎的时候就被及时赶到的霍修捞了上来,而康峻年直接被船给扣水里了,让节目组的救生员翻了半天才从船下救出来,120来的时候是抬着上去的。
此刻躺在病床上,她脑海中并未产生出过多劫后余生的庆幸,满脑子都在想,刚才落水的时候,是不是很像一只绿头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