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她死在稻妻,便是一件异常匪夷所思之事。
这时候闻音突然出现,她有心同对方交谈两句,却碍于摩拉克斯在场,并不好说些什么。
不知道摩拉克斯知不知道,自己的国家中,眼下正有三位执行官,其中一位还是能与神明角力的第二席——
说着,罗莎琳看向岩神,正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慎重之色。
可转眼,摩拉克斯眼尾微抬,瞳中暗色之下,又好似翻涌出一点浅薄笑意。
只是那笑意不过星点,存在也不过瞬息,恍然间,她竟觉得自己看错了。
“既然我在,愚人众如何行事,还轮不到罗莎琳决定,更轮不到岩神来决定。愚人众可不是你们璃月的愚人众。”
闻音丝毫不留任何情面,声音冷淡而透着锋利。
罗莎琳脸色先是一黑,但听到后一句话,心底却又提起诡异的高兴来。
歌者着实讨厌,不过相比于摩拉克斯,她毕竟是自己人。
还是摩拉克斯更讨厌一点。
“名声落到七星头上,坏事倒是让愚人众出马,天底下可没有这样的好事。”
闻音落座于罗莎琳原来的位置上,正对上摩拉克斯没什么表情的脸,昔日友人,如今却对彼此都露出了铮铮冷色。
“但你要清楚,这只是交易罢了。想要得到神之心,而不想用过激的手段,你们只有这一种办法。”
“你还有旁的选择吗?”
对面的岩神也不像过去一般温和,语调连同他的面容一样冷淡。
他音调中带着仿若磐石般的坚硬和冷苛。
却听得对面的少女,忽地轻嗤一声。
“为何不能用过激的手段?”
“愚人众第二席执行官,歌者,很乐意讨教岩神的武艺。择日不如撞日,不妨就现在吧。”
第123章
话说出口的瞬间,闻音便知道摩拉克斯必不会同意这个提议,便像是摩拉克斯知道她也不会当真如此做一般。
闻音到底和奥赛尔不同。
她不是被困了千百年而力量减退的魔神,而是五百年前便能与魔神一战的强大人类,五百年之后,她的实力更胜从前。
即便她当真肉身溃弱,一旦二人在璃月港开战,这里也会顷刻间化为地狱,可怕程度远甚魔神水淹璃月港。
摩拉克斯宁愿和三个奥赛尔再打一架,然后随手掷下岩枪,将他们重新封印回孤云阁,也不愿意在此和闻音“切磋”。
是以,听到闻音处处透着冷意的话之后,他一贯冷厉的眉目竟然反而柔和下来三分,引得一边的罗莎琳神色中也带上了三分惊疑。
摩拉克斯居然也会露出这样的表情?不会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吧……
“或许还会有更好的提议。你知道的,我并不想同你为敌。”摩拉克斯垂眸望来,声音并没有什么变化,听上去依旧冷淡。
只无论是闻音还是罗莎琳,都听出了这话中的潜台词。
罗莎琳下意识看了闻音一眼。
她还是能很清楚地知道岩神摩拉克斯的实力的,因此,看到对方近乎于让步的行为,只觉得格外诧异。
但是他们这位执行官第二席,似乎并不为这样的结果意外。
闻音……难道之前就认识摩拉克斯吗,不然,对方的神态,为何带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亲切之意?
但可惜,罗莎琳并不知道闻音五百年前的任务,因而没有更多的证据证明自己的猜测。
“更好的建议?如果是让愚人众来当恶人,而报酬仅仅是一枚神之心的话,就不必多提了。我并不认为一点代表神明权能的器物,比得上我手下士兵们的声誉。”闻音仍不为所动,甚至语调更逼人了些。
罗莎琳不知道为何,竟然升起了一丝心安之意。
她一向不喜欢愚人众的诸位同僚,也不耐烦和他们相交,但是承认闻音的确比自己强的同时,又知晓她对自己的下属负责——哪怕只是表面上负责,但身为被照顾的下属,也总觉得妥帖。
往常她面对摩拉克斯的时候,总觉得自己像是风中漂浮的蒲公英,稍不留神便会面临生死危机,但自从闻音到来之后,那种心悸之感便飞速地褪去。
闻音宁愿为了保护愚人众岌岌可危的声誉而放弃女皇的任务——在罗莎琳看来实在愚蠢,但偏偏又让人觉得心里一暖。
“可天底下没有这么好的事情,冰之女皇的任务,难道你们不打算完成了?”摩拉克斯闻言也只是低笑一声,瞳色异常锐利。
“我们——”
“嘘。”闻音抬手拦在罗莎琳跟前,瞬间掩住了对方想要继续说下去的话。
眼看着罗莎琳神色一滞,但最终没有开口,闻音慢悠悠地接上:“不是我们,是我。罗莎琳自然是想要完成女皇的任务的,但是,作为愚人众的最高指挥官,我并不打算予以批准。”
“毕竟,当初一手建立愚人众的上一任冰之女皇,在最终离开之前,将愚人众留给了我——而非现任的女皇。”提到上一任冰之女皇,闻音的声音似乎不易察觉地放轻了一些。
她素白的手指落在桌面上,指节轻扣桌面,轻轻敲了两下,笃笃数声,极快地晃过耳畔,一瞬间竟然让罗莎琳有些晃神。
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就在她刚刚成为执行官后不久。
那时候的罗莎琳,尚还没有从失去爱人的悲痛中完全脱离出来,即便已然身为执行官,却并不参与过多的事务,也对那一场似乎泛着血色的过往并不熟知。
仿佛就是一夜之间,新的女皇突然出现在至冬宫,并接受全部执行官的效忠,权力过度,连同旧的制度和被旧制度裹挟的人民也一同成为风中尘埃。
旧的女皇渐渐被人遗忘,慢慢也不再有人提起,仿佛岁月长河中某一颗暗色的沙尘。
但是这一刻罗莎琳却觉得,闻音从没有忘记过她。
那位一手将她提拔到至冬权力中心的女皇啊,想必也曾经是闻音亲密的朋友吧?她们才是为着同一个目标前进的战友,而非是为了自己的私心或者欲望聚集在一起的散沙。
闻音同其他所有的执行官都不一样。
“所以,我们好像没有什么商谈的必要了。”空气中一时间静默,却还是黑发金瞳的神明出言打破了沉寂。
声音澄澈,偏生透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冷淡,却又带着微微上挑的尾音,于是这冷漠中便好似又带了一份柔和,异常矛盾,却又说不出的动人。
他的鎏金色眼瞳中敛去大半威严,如此融融望来,静默地落在闻音的眼中。
闻音突然有一种错觉,摩拉克斯是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的。
他不想给,却也不想拦着她自己去拿。
就像是他不告知仙人们真相,任由他们猜测到自己身上,而为七星提供便利,却又不真的出手阻拦自己。
“你应该拦我的。”闻音坐在摩拉克斯的对面,说着让罗莎琳听不懂的话。
天不知何时黑了。
罗莎琳突然意识到。
刚刚只是略微沉郁的天色,如今已经是深重的漆墨,风声从很远的海面上传来,顷刻间席卷过大半璃月港,将天地都笼上一层噩梦来临前的暗色。
有什么可怕的存在苏醒了。
即便处于璃月港,也好似能听到震耳的呼啸。
潮声渐涌,连同滔天的水浪一起。
“是公子——”她突然说道,声音因为惊异而有些尖利。
除了公子,还有谁呢。
对方先前并没有动手,奥赛尔没有出现,于是七星和仙人们爆发矛盾,早已经在璃月港之外大打出手,即便一时半会儿并不会产生巨大的影响,也不会威胁到璃月港中的子民,但却意味着,这样的时刻,他们也很难立刻放下芥蒂,联手退敌。
仅仅押后一个时机,便可以导致局面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七星和仙人不在璃月港,便是最好的机会。
“带你和公子的人离开吧,现在是收割果实的时候了。借着这样的机会扭转愚人众的风评,不是什么难事吧?”
闻音转向罗莎琳,语气浅淡,仿佛天外只是有场暴雨欲来,需要他们做些赈灾的工作一般轻松。
罗莎琳本能地想回复“愚人众不是做后勤工作的”,但对上冷冷觑来的那一双深红色眼瞳,她到了嘴边的话瞬间咽下去大半。
“我会办好的。”她半眯起眼,随即微微扬起下颌,但到底应声下来。
罗莎琳不知道闻音想做什么,但这样做,对于愚人众而言并没有什么坏处。
她知道时间紧急,并没有什么浪费的余地,最后深深看了闻音一眼之后,她极快地转身离开。
而在她身影淡出门外的同一瞬间,闻音立即向后一仰,身形向后退去,只摩拉克斯同样不慢,抬手扼向她的腕骨。
两人一攻一退,动作飞快,仿佛在空气中带起了一道道琉璃的幻影,金石嗡嗡之声也瞬间响起,极宽的岩脊当即出现在闻音身后,封住了她的去路。
闻音本可以击碎这片岩脊,立即抽身离去,但是她却不知为何停了下来,单手后撑在背后的岩脊上,另一只手腕却被摩拉克斯攥在手里。
摩拉克斯将那素白的手掌锁在掌心,另一只手扯开腕骨旁的衣袖,毫不意外发现丝丝缕缕的暗色纹路覆在其上。
鎏金色的眼瞳中,便也缠上了暗色。
“你该不会要同我说,你能带着这样破败的身体,去镇压奥赛尔吧?”
濒临崩溃的人类肉身,恐怕会先奥赛尔一步崩碎。
摩拉克斯神色变换,最终定格成淡淡的冷意。
“便是此事成功,你借此架空七星的权力,将璃月掌控在手里,那之后呢?你打算让愚人众中的谁来代替你的位置,你——”
他越说越快,语速比平时快上不少,声音里也罕见地带上了厉色,属于神明的威严也不泄露出来些许,只下一秒,他的声音突然像是凝固住一般,蓦然断在空气中。
闻音将自己的手,慢慢地从摩拉克斯的掌心中抽出来。
他刚刚的力气不小,圈在手腕间,就好像世上最尖利的磐岩,闻音强硬的筋骨也不由得泛起一片生生的疼痛,腕上已经是一片通红。
但她好像全无知觉一般,重新撂下衣袖,将带着些暧昧的红痕和一眼得见便深觉不详的墨纹一同掩在繁复的衣袖之下。
“上次帝君曾说过自己的封印术法不错,正巧,我也对此途颇为精通。”
怎么能不精通呢。
整整五百年和深渊同行的时光,可不是说说而已。
闻音将另一只手从岩脊上撤回,刚刚拦在她身后的岩脊,竟也在几个呼吸间化成浓重的墨色,浓郁的深渊气息流淌在上面,好似那原本就是来自深渊的造物。
“与恶魔同行者,必先被恶魔吞噬。”闻音轻声说,随即抬手落在摩拉克斯的胸口,绘上最后的一笔。
藉由对方的岩元素力量,反过来污染掌管岩元素力量的神明。
最后,将神明束缚在暗色交织的丝网中。
闻音左手指尖上,一点猩红的血,落在摩拉克斯深色的衣襟上。
神明的呼吸微微收紧。
摩拉克斯目光垂落而下,从那莹白的指尖上一扫而过,又慢慢抬起,落在眼前没有半分血色的脸上。
他抿起唇,知道眼下声音已经被限制,便不会再说多余的话。
那双金色的眼瞳也随即阖上,一时间,竟然只能听到神明忍住怒意之后平稳的呼吸声。
岩神摩拉克斯,生平第一次知道被人算计和束缚是何等滋味。
如果说先前闻音所做所为是在他的意料之中,对方筹谋着为愚人众谋利的行为也是在他的默许之下,那现在,闻音横插一手,在自己一时不察的瞬间,藉由深渊的力量暂时屏蔽了他对于身体的掌控,便是全然的意料之外了。
她很快地成长了,便像是他当初所想的那样。
五百年的时光,足以令一个人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而对于闻音而言,她本就已经足够强大,五百年的时光之于她,更像是锦上添花,让她拥有足以匹敌神明的力量。
因此,察觉到自己被剥夺力量的一瞬间,星点涌上心头的怒意飞快褪去,取而代之的竟然是无奈,以及丝丝缕缕的欣慰。
摩拉克斯已经是不知道多少次感叹,闻音为何是至冬的执行官,而不是璃月的七星了,虽然从眼下她打算要做的事情而言,这两种身份并没有什么区别。
“您看上去并不生气,好吧,我的预料有误。”
闻音将封印的最后一笔落成,抬眼看了看摩拉克斯的脸色,不由得微一挑眉。
早在上次摩拉克斯为她暂时压制深渊力量的时候,闻音就已经发现,这力量对于神明而言也有极强烈的压制作用,如果入侵到身体中,也需要额外的神力去对抗。而眼下,闻音动用部分深渊力量布下封印,足以封锁住摩拉克斯可用的大半神力,由于污染并不强烈,不会对他造成不可挽回的伤害,却足以镇压魔神一段时间。
摩拉克斯当然可以选择置这封印于不顾,强行阻拦闻音,但若当真如此,无法抑制的深渊力量会彻底污染纯净的岩元素,到时候会发生的事情……可远比现在的情况糟糕的多。
“你很希望我生气?”摩拉克斯心想。
他仍然闭着眼,眉心不自觉地轻微蹙起,似乎被深渊困扰着,只却好似又放松下来。
他其实也在犹豫。
关于提瓦特的未来,究竟是交到闻音手里,还是听从命运的安排,即便是在世间行走已经六千余年的岩王帝君,也不敢妄下决断。
毕竟,这关系到的不止是璃月人民的命运,更是提瓦特大陆之上,所有人的命运。
或许正出于这种纠结的心境,他直到最后,也依然在犹豫是否阻止闻音。
不过,后者却比他还要更果决一些,或者说,相比于摩拉克斯对于闻音的信任,她对自己的信任显然更加深重。
甚至于,早在来到璃月之前,闻音在稻妻决定假死骗过至冬女皇的时候,就已经下定决心了。
她对自己这般信任,没来由的,也叫摩拉克斯的心微微动摇。
磐岩坚韧的心不会为人事所困扰,信仰的不过是天地法则,他会产生这样的念头,大抵是被深渊力量污染了吧。摩拉克斯想道。
“我和帝君相识已经有五百年了吧?还从没有见过帝君震怒的模样,这般想来,实在是有几分遗憾。”闻音却好似知道他在想什么一样,轻声道。
他们毕竟已经认识了许久,也因此生出诸多默契。
她抬手搭上摩拉克斯的眉间,替他细细抚平额间的竖纹。
她随手调动了些深渊的封印——和它们相处许久,闻音早已经知道,怎么能最大程度上免疫深渊带来的疼痛了,效果也很卓然,摩拉克斯能感知到的疼痛立即减消大半。
虽然摩拉克斯随即感知到,疼痛减轻的代价是,他想要解开封印的时间也大大延长。
换句话说,闻音和愚人众可以利用的时间也变得更久。
又好气又好笑。
但他心里也极快地浮动出一句话。
他并非没有震怒过。
很久很久以前,在层岩巨渊地下,以为闻音当真被天理维系者直接抹杀的时候,他也曾震怒过,只不过闻音不知罢了。
那时候摆在他们眼前的威胁只有天理和深渊,他只把闻音真正当成得用的下属,甚至于半个朋友。抛去愚人众和璃月之间的矛盾,细细数来,竟是一段最愉快的难得时光。
不过,既然已经过去了许久,也没什么再告诉她的必要。
眼下她想要谋求璃月港——摩拉克斯也不能确定,深渊封印解开之后,自己会做出什么样的决定。
同她开战,不死不休?还是就此默认她的掌权,眼看她架空七星?
聚集七国力量的闻音,当真能做到那般的事情吗。
“这种减轻痛苦的办法我已经研究出来许久,只是会导致深渊力量变得更强,我一直忍着没用过。看帝君的神色,似乎确实有用。”
眼见摩拉克斯神色似乎更轻松些,闻音便收回手,甚至后退了两步。
她极快地检查了一下自己眼下的情况,确认吊打奥赛尔没有问题。
摩拉克斯一直没有说话。
被深渊封印的神明,这段时间里几乎会丧失五感,也感知不到外界时间的流动,他能做的,只有通过神力尽快将这些深渊力量拔除。
除此以外,世界好似只剩下一片虚无。没有光和热,没有元素流,没有神明,也不存在其他的生灵。
但或许是因为闻音是封印他的人,所以,他能听见她的声音,感知到她指尖落在额前的冰凉触感,触到她凑近自己时灼热的呼吸。
他受深渊影响而略有些混沌的脑海中,却似乎能模拟出她此刻的模样。
苍白的,冷淡的,锋利的,神光皎皎如明月。
连自己的存在都好似感觉不到的时刻,这是他唯一能感知到的事物。好像自己也不曾存在,只有她是世界的唯一,万物也因她而存在。
他也是。
这种感觉有些奇妙,虽然极度不适,但却好似另一种新奇的体验。
闻音这五百年来,便是一直身处于这般疼痛之下吗。
连同时间加诸于她身上的磨损,赋予她更多更深重的枷锁。
闻音并没有再说什么,她也不曾知道,摩拉克斯心底,再度浮现出了细微的动荡。
从摩拉克斯手中强行夺来的时间并不丰裕,其他的叙话,不妨等到真正决裂的一刻再说吧。
或许镇压奥赛尔归来之时,便能见到岩神手持贯虹之槊,与自己一战了。
闻音稍觉得惋惜,但并不算后悔。
悔恨是世界上最没有价值的东西,只要深思熟虑后下定决心,尽力去做,便没有后悔的理由。
毕竟,想要在摩拉克斯眼下谋求璃月港,这便是最好的机会,无论是对于七星还是闻音而言都是一样。
可最终要离开的时候,她站在窗边,还是回望了一眼。
被深黑色的泥沼困住的高贵神明,明明应该失去了对外界的感知,却仍好似清楚地知晓她的位置一般,偏头看过来。
他睁开了眼,鎏金色的灿烂眼瞳中一片模糊,没有焦距,显然不能视物,但闻音好似有种异常明晰的感觉,那双暗淡的金色瞳孔之下,摩拉克斯仍旧静静地凝望自己。
可他说不出话,她也没有说。
如果这就是最后一次他们温和地会面,便像现在这样温和地结束吧。她想。
罗莎琳带人汇入璃月港的大街小巷的时候,耳闻目见皆是动乱。
这座城市,曾经长久地被仙人庇护着,即便前些日子传来岩王帝君遇刺的噩耗,大多数人依旧是并不信任的态度。
他们完全无法想象失去神明的日子。
而这场突然降临的动乱,就好似彻底打破了这段时间维持在璃月港表面的风平浪静,将水下翻涌的无数暗波彻底掀翻到水平面之上来。
暴风席卷城市,暴雨也倾盆而下,天地间似乎只余暗色,站在码头边上,更是可以望到孤云阁方向隐隐可见的可怕黑影。
即便是经验最老道的渔民,都说不出来那究竟是什么。
偏生在这种时候,天权星凝光以及玉衡星刻晴都不在城内,余下七星中的几位连发了数封函件去催,也依旧没有结果。
这时候,愚人众招呼不打一声,便强硬地介入到城防和援助之中,放到平时,几乎便是最严重的外交事故。
但眼下这般场景,七星竟也得捏着鼻子认下,只待灾难过后再行责问。
工作进展地甚是顺利。
平时对愚人众再不苟言笑的璃月港居民,见到他们风里雨里帮忙救灾,也不由得面色好看了些,更别提被救助的居民本人。
而这样的任务,对于愚人众士兵而言,也显然比“伏击旅行者”这样高难度的可怕任务轻松愉快地多,也比“荡平魔兽巢穴”的高难度送死任务温柔不少,一时间,竟然双方都很满意,彼此对视的时候,眼底都好像有亮晶晶的光。
自然,不免受到一些怀疑,不过算一算数量……这些人并不算多,算不上重要。
只罗莎琳某个瞬间的抬眼,惊觉孤云阁方向的虚影变得更大了些许——并不是她的错觉。
她脸上神色骤冷,拨开人群,迅速向着港口而去。
港口附近竟然有不少人,但刚刚愚人众的救灾还是有些用处,那些人一见是愚人众的执行官,虽然见这执行官脸色不善,倒也纷纷给她让路。
雨势似乎比刚刚小了些,但风刮在脸上依旧生疼。
罗莎琳没有眨眼,微微仰着头看向不远处已经能看清大半的魔神,一瞬间好像穿透了无数时光,看向很久很久前的岁月。
我纯白的爱人啊,你当初面对的也是这般末日般的场景吗?
那时你面对无数漆黑魔兽挥起武器,最终长眠于鲜血之中时,又在想着什么呢。
是守护吗。
守护这片土地,守护你挚爱的一切。
但是眼前这片土地,却并非我的故乡啊。
被复仇的烈焰裹挟的炎之魔女,竟又难得生出了怅惘。
按理说,她是因为执行闻音的命令而帮助璃月的人民,这样的帮助,应当算不得守护吧?
但闻音不知何时到来,更甚至可能被摩拉克斯绊住手脚,在这之前,璃月港又该怎么办?
守护一个城市需要很久,想要破坏它却好似只需要一瞬间。便如同昔日的蒙德城,战场上淌满了骑士的鲜血,连神明和巨龙也陷入沉睡。
犹豫需要很久,但下定决心也仿佛只是片刻。
在一片嘈杂的声音里,在一片含着惊恐的祈神声中,在周围海浪与无休止的雨声中,为复仇而诞生的常燃之火,撕破坚冰之力的束缚,融入无边的深海。
魔神身边,无数道深红色的焰火,裹挟着漫天的蒸腾白气,从深海中腾升而起。
“唔唔唔,我没有眼花吧?正在和魔神对抗,守护璃月港的人,是……是女士?”刚刚从传送锚点传送回璃月港的派蒙,指着远处女士的身影,发出一声惊呼。
荧作为亲眼见着女士夺走温迪神之心的人,面色也写满了惊异。
只不了解女士的魈仅仅是打量了一眼,随即转开目光,面色如常道:“奥赛尔借着海势,实力极其强悍,那位女士操纵火焰并不占优势,撑不了多久。我先去相助,麻烦两位帮我去看看闻音如何……”
他的话却被派蒙打断。
“闻小音的话……应该不用我们去找了,你看,她就在哪儿呢。”派蒙摸了摸脑袋,感觉眼睛好像有点花了。
不然,她为什么看到闻音半立在空中,一刀携着滚滚红焰,落下,仿佛将天空都斩碎大半呢?
“魈……”派蒙转眼去看魈,却见四下里哪里还有仙人的影子?
“啊!可恶,魈又快了我们一步!旅行者,我们也要赶快去,不能让闻小音以为我们不如魈重视她!”
魈明明是她们找来的,却时时刻刻都快她们一步,哪有这样的事情嘛。
而另一边,女士听到一道含笑的女声在耳边响起。
“干的漂亮,罗莎琳。”
罗莎琳……有关这个名字的记忆,似乎是很久以前了,以至于女士都有轻微的恍然。
这么多年过去了,居然还有人再度以这样的名字称呼自己啊,就好像他还没有离开。
她抬眼望去,便见到,歌者正踏着飓风,站到了所有人的眼前。
那身影相比于魔神而言太过渺小,便如同沧海之一粟,但无人会怀疑她有驾驭深海的力量,因为正有滚滚坚冰,顺着她的指尖凝聚起滔天的冰暴。
冰雪裹挟着世界,暴雨仿佛也被敕令停歇。
所有人仰起头,注视着那被冰雪簇拥着的仿若神明的少女。
“五百年前,吾于魔神手中护佑一城百姓。如今既我还在,阁下便不得踏进璃月港一步。”
“若违此令,便降裁决。”
第125章
一直徘徊在耳边不散的暴雨声好像停歇了,连天光都泄出清透的一缕,投下明晰而灿烂的光,像是在庆祝谁人的加冕。
魔神于无边的暗海中抬头,冷觑着大放厥词的人类。
真可笑,千年过去,摩拉克斯难道已经陨落了吗——竟派一个人类阻拦他?
当真是傲慢啊。
虽然这人类有些不凡,但如何能比得过从血海中厮杀出来的魔神呢?
神明威严的无上荣光,何人有资格打破?
“人类,现在退下,我不计较你的冒犯。让摩拉克斯前来,他不会傲慢至此,以为光凭你们便能阻拦我吧?”
立于海洋中的巨大生灵说出人类能听懂的语句,但那声音却好像是来自古国的无上威严之语,连腔调都透着森严与威仪。
“志怪传说中记载的是真的,当年岩王帝君当真于孤云阁掷下长枪,镇压了海洋中的魔神!”本已经安寂下来的人群中忽地响起一声惊诧。
璃月港的人们,谁不是从小听着长辈们讲授志怪史说长大的呢。
魔神战争时期,与诸位仙人一同守护璃月港的岩王帝君,掷下贯穿海洋的长枪,将凶恶的海洋魔神封印在孤云阁之下;望舒客栈周围,踏清风明月而来的夜叉,守护路人免于水火刀兵之难;灾厄年代的年轻将军,持一柄剑,握一杆枪,逼退魔神,冰封无数魔兽与漆黑暗潮,护佑一城百姓安宁。
这是与神明同行三千余年的璃月,也是背负无数历史岁月与记忆文明的璃月。
就像是世界上的智慧不会断绝,哪怕神明的神火终有枯竭的一日,只要人类没有彻底消失,来自人类的记忆和传承也将永远持续下去。
“这时候便觉得家族记载的历史是真的,倒是五百年前于归离原上的场景再度重演啦。那时候,也是这样的一位年轻姑娘,守护了一城的人民。我的先祖们和那些夜叉前辈们一同凝望着她立于城外的背影,便如同此刻。”一个看上去有些年纪的中年人在家丁和护卫们的围簇下,远远地凝望着远处少女的身影,声音里满是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