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勉强忍住了。
但是眼前的小姑娘却并没有要起来的意思,仍然用那双漂亮的深红色眼瞳瞧着他。
见他许久未动,她似乎轻轻哼了一声,声音很轻,像是一点猫咪的尾巴尖飞快地扫过胸口。
这就是让他过来扶的意思了,相当得寸进尺。
艾尔海森不是会惯着别人这些小脾气的人。
但是想想刚刚她苏醒前的异象,还有有关死域的消息,他勉为其难地半弯下腰,手臂落在她的颈后,手指甚至没挨上闻音的皮肤,全凭手臂的力道将她整个人“支”了起来。
很久没怎么动过的脖颈发出僵硬的一声,听上去甚至有点像是脖子断了。
闻音半眯起眼,目光正对上那双没什么感情的蓝色眼瞳。
对方瞧她一眼,发出和她刚刚如出一辙的冷哼。
“阁下是哪里来的大小姐?恕我直言,须弥的贵族制度早几百年就已经废除了,再摆这种架子,是会被送上绞刑台的。”
他信口胡诌,纯粹是为了试探罢了。
艾尔海森面色冷静而漠然,但是视线顿在闻音身上分毫没动。
闻音心里冷笑。
贵族制度废除倒是没什么问题——五百年前闻音亲眼看着纳西妲废除的。但是所谓的绞刑台——呵,废除得比贵族制度还要早。
她这样想,面上的神色却还是刚刚那样带着点漫不经心。
“哦,所以呢?你要送我去吗。”她声音懒散,尚还带着点未尽的低哑,右手却扣在艾尔海森的小臂上,并没有收回来,反而微微加重了三分力道。
她语气平淡,细听却带着微微的挑衅之意。
艾尔海森原本打算起身的动作一滞,反而被她朝着自己的方向拉进了三分。
他面色微冷,却听眼前人语气里更带了几分咄咄逼人的凶意:“你还没说你是谁——我以前认识你么?”
原本有些冷凝的气氛仿佛瞬间被打破。
闻音这句话,就像是瞬间将破绽送到别人眼前。
因为这话清楚地透露出一个消息——她的记忆出了问题。
这下,她“只能”从艾尔海森口中获知消息,对方如果想的话,随随便便就可以编出几个借口骗她。
这是最简单,最容易地能试探出艾尔海森态度的办法了。
同时,也能让他打消些许戒备,虽然一不小心容易弄巧成拙,反而让人怀疑起她的目的来。
她坐在床上,还得稍微仰着头才能对上半俯着身的艾尔海森的视线,只是那双眼瞳中太冷静了,以至于什么情绪都无从窥探。
目光交接,深红色的眼瞳中带着些茫然,但是却不见半分惊慌。
而青蓝色的眼瞳,冷静中看不出一丝其他的情绪。
“我们不认识。你是我的一个朋友从海里捡回来的。我们此前都没见过你。”很快,艾尔海森说道。
随即他将自己的手从闻音的钳制下抽了回来。
“哦……”闻音慢吞吞地拉长了调子。
“你呢?你是谁。”艾尔海森语气平静地问道。
心神却微微一提。
眼前的少女似乎是有些疲倦了,往后微微挪了一下,半靠在床边,整个人也朝着暖和的被子中缩了缩。
“不记得了。”她撑着下巴想了一小会儿,然后给出了一个相当利落的答案。
“我应该是……来自璃月?你知道璃月吗?应该有这个国家吧。”她问。
看表情不像是假的。艾尔海森看着眼前这人,沉稳地下了判断。
当然,也不排除对方在撒谎的可能性——但是如果对方真的是在欺骗他,动机又是什么呢。
不过,对于自己拿走那枚曾经落于少女耳坠上的神之眼的事情,便不必告诉她了。
“有。”他言简意赅地回答,似乎是看出闻音有些疲惫了,他随即说道,“你先休息吧,其他的事情不急,明天再说。”
说着,他没再理会闻音,转身走了。
他打算找人打听一下璃月的情况,再做决定。
而闻音,安静地在床上缩了一会儿,确定房间里已经彻底没了声音,她才从被子中又探出头来。
闻音信手一碾,便有星星点点的风元素从她的指尖中绽放出来,再轻轻一吹,便像是蒲公英的种子一般轻飘飘地飞了出去,顺着阖紧的房门缝隙慢慢渗透出去。
闻音才刚刚醒来,实力没完全恢复,但操纵着风元素在周围转一转还是相当轻易的。
屋里还有人,就在外面的大厅里。
不是艾尔海森,他的脚步声早已经远去了。
闻音指尖绕过乌黑的发丝卷了一卷,心底盘算着,又随手召过来一面冰镜,对着自己照了照。
啊,果不其然,自己的面容发现了细微的变化。
阿娜伊斯留给自己的一点精灵血脉,这会儿竟好像已经完全激发出来了一般。
闻音下意识摸上了自己的尖耳朵,轻轻捏了捏,别说——手感还挺不错。
而且摸上去会有很明显的触感,不像是假的,应该跟艾尔海森没什么关系。
那么,就是跟深渊的力量有关喽。
她指尖落在自己深红色的眼睛边上,轻轻敲了两下眼眶。
深渊的力量,对这具身体的侵蚀愈发严重了。
身上有些乏力,而且看上去不像是通过修养能够恢复的样子。闻音轻轻一叹。
她沉吟了一会儿,慢慢又从床上坐起,扶着床沿站了起来。
霍,勉强还能用。
闻音轻易地忽略行走间身体内部仍然未消的疼痛,估摸着应该还有些内脏没有好全,面上也不带一丝痛色。
门没锁,她随手推开门。
这间房间的打造颇具须弥风格,单丛样式来看却有些像是蒙德城的小型庄园,只有两层高,闻音的房间位于二楼,推门就看见宽阔的中厅,客厅位于一楼,向上一直打通到层顶。
而房间内还在的那人,现在就坐在客厅的地面上,在桌上摊开一副巨大的白布,在上面画着些什么。
闻音瞧了一眼,像是一座建筑图纸。
再看向正奋笔疾书的那人,赫然有一头灿金色的头发。
是卡维。
闻音瞬间想到,又想着——现在旅行者还没到璃月,这两人这么早就已经住在一起了吗。
那,那个导致卡维破产的项目,估计也快要落成或者已经落成咯?
她微微挑起眼,看着太过于专注以至于没注意到自己已经推门出来的卡维,眼底蓦然闪过一丝轻笑。
闻音伸出手,敲了两下手边的木质栏杆。
很重的两声笃笃声。
楼下专注地埋在建筑图纸间的脑袋没有半分要抬头的意思。
过了两秒,对方才像是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刚刚楼上有奇怪的声音传来。
两人的视线正好对上。
闻音却敏锐地注视到,对方的眼睛里好像闪过一丝——惊慌?
那张精致的脸上一瞬间像是有些无措,但是,很快他仰起头,对闻音露出灿烂的笑容,招呼到:“哎呀,你醒了,下来坐啊。”无论是看动作还是听声音都相当热情。
他在心虚。他心虚什么?
心虚……是因为看到艾尔海森拿走了自己的邪眼吗。
闻音的目光在那张怎么看都显得有些紧张的脸上停了一下,转瞬露出点笑模样。
“好啊。”她说。
她来到卡维的身边,像他一样半坐在地面上,视线扫过他正在画着的建筑图纸,明知故问道:“你是建筑设计大师?这图看起来不错。”
卡维没听过“建筑设计大师”这样的称呼,但倒是能理解这称号的含义,觉得颇有几分格调。
妙论派之光,当然配得上“大师”的名号。
再一听闻音的夸奖,他顿时觉得眼前这小姑娘有眼光。
人都爱听好话。
“没错,我是建筑设计师,这是我最近手中的项目图纸,怎么样,不错吧。”卡维微微扬起下巴,心里有点高兴。
“确实不错,等以后有机会,不如也帮我设计一座宫殿?”闻音顺着他的话捧了一句,然后自然地转变了话题,“还有……我从海里被人带上来——是你救了我吗?”
卡维这时候心里还有些没底,总觉得对方知道了艾尔海森拿走那枚神之眼的事情,闻言更是心里一紧。
他觉得艾尔海森这种行为不对,但是现在似乎也不是说清楚的好时候,心下不免有些纠结,更平添三分愧疚。
心里正乱着,他的回答也便没什么修饰。
“对,我和艾尔海森——就是刚刚从你房间出去那个家伙,在商船交易处看到一块覆着雷元素的坚冰,他说里面有人,我就把那冰块买了下来。”
“你就封在那冰块里,但是过了好些天才醒。”
卡维摸了摸脑袋算了一下:“大概十天了。”
说到这里,他又有些掩不住好奇,凑过来,一副哥俩好的样子问:“你不是普通人吧,怎么被封在冰块里?哎,你现在应该没事了吧。”
说着,卡维自然地伸出手,探了探闻音的额头。
闻音下意识想给他一肘,生生忍住了。
额前有点温暖的触感传来,那双带着点关心的眼瞳猛然撞到视线里。
卡维还真是关怀心过剩,对于一个从冰块里捡回来的陌生人都能关怀备至。
哎呀,这么对一个坏人,可是相当危险呐。
闻音轻轻眨了眨眼,不轻不重地拍开了对方的手:“不好意思,我有点洁癖,不喜欢别人靠近。”
说着不好意思,语气中却不带着几分抱歉。
骄纵大小姐的人设要立住,不然如果卡维和艾尔海森交流一下,分分钟就会让后者察觉到异常。
卡维倒是不觉得被冒犯,只是嘟囔道:“还有点凉,不过比刚出来那会儿好多了。”
闻音的力道对于他一个拥有神之眼的人来说并不算大,顶多是让卡维多吐槽一句:“你跟那家伙一样毛病多,不过精神倒是挺好,看来恢复的不错。”
卡维心里的不安来得快去得也快,这会儿在他脸上已经看不出什么异常了。
他相当自来熟地给闻音看他的图纸,丝毫不怕后者提前泄露出去一般。
须弥现在的著作专利保护意识这么弱的吗?这跟论文没发表前就随便给陌生人看有什么区别?
还是说——是卡维自己的问题?那他也未免太容易相信别人了。
闻音觉得应该是后者,如果是前者的话——纳西妲应该不会不管吧。
说到纳西妲,闻音觉得心里有点痒痒。
她上一次见到纳西妲已经是五十年前了,后来她身体一直不大好,加上女皇那边的事情——她便在至冬多留了一段时间。
而纳西妲彻底掌握了须弥的权利之后,闻音为了避嫌,也鲜少与她往来,再加上对于长生种而言,时间实在是一件不大有存在感的事物,一晃眼,闻音居然许久不曾知晓过纳西妲的情况了。
唔,反正至冬那边,【歌者】还得多失踪一阵子,不如自己就在须弥休个“短”假,顺便去瞧瞧纳西妲吧。
卡维不知晓短短几秒钟,眼前人已经想从社畜生活中脱离出来,顺便给自己放长假了,只是兴致勃勃地分享着自己的设计理念,却意外发现,闻音虽然只是偶尔应和两句,但理念和自己颇为符合。
他的倾诉欲更上来几分,甚至大有一副将闻音引为此生挚友的架势。
哎呀,很久没见过说话这么好听的人啦。
卡维进来一直在跟施工队和商人打交道,听到的都是“摩拉不够了”“这点摩拉不够”“不行,造不出来”这样的话,这时候居然见到能跟上自己思路,并且对自己的设计颇为赞赏的人。
卡维觉得心里有些安慰。
心情一好,对于闻音偶尔带着好奇的问话也是有问必答。
闻音问着问着,都觉得自己所剩无几的良心有点不安。
再问一会儿,她连卡维兜里还有多少摩拉,以及在北国银行存钱的密码都知道了。
艾尔海森再回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副二人相对而坐,相谈甚欢的场景。
他在门口站了一秒,继而才大步走进来。
坐在地上的两人一起看过来,艾尔海森看到那张带着笑的脸,恍惚间以为自己看到了卡维2.0版。
而卡维1.0还兴致颇高地招呼他:“回来啦,来呀,一起来坐。”
艾尔海森觉得没什么过来坐的必要。
他走到两人面前,因为站着,比坐在地上的两人高了不少,闻音得仰起头才能看到对方的面容。
她脸上还带着点高兴的笑,见到艾尔海森面无表情的冷脸也不曾压下去,但是目光已经下意识锁定了对方的表情,心里生出思量。
她没想到艾尔海森回来的这么快。
按照她之前的想法,艾尔海森应该会去打听一下璃月的情况,摸一摸自己的底细。
璃月虽然是须弥邻国,但相关消息且多且杂,应该会花对方一番功夫才是。
而现在,艾尔海森回来,正让对方撞上自己和卡维交谈,有一定概率让他心生警惕。
虽然,看对方摸走自己邪眼的架势,这警惕在自己醒来之前就已经有了。
对方到底发现了什么?邪眼的异常,还是自己身体里的深渊力量?总不会是自己有的五枚神之眼吧。
闻音早就从璃月的仙人手中学来了自造空间之法,虽然受限于仙术不精,造出来的空间有限,但放几枚神之眼还是够的,那些神之眼现在就好端端地藏在空间里。
闻音心中略有怀疑,但面上不曾显露分毫,她看了卡维一眼,悄悄学习了一下对方的表情。
模拟成另一个人,真是件麻烦事。
要不要直接把人干掉?
毕竟是这人先拿走了自己的邪眼。
五百年都过去了,游戏里那点滤镜都快消磨干净了。
只是闻音虽然醒来,身体却没怎么恢复太好,艾尔海森看起来也水很深的样子。
“才刚醒,精力就恢复得这么快?还真是天赋异禀。”艾尔海森瞧了瞧闻音恢复了些血色的脸,眼睫微挑,倒是看不出警惕和忌惮来。
他甚至都没管卡维和闻音的交谈,很快地回到自己房间去了,看起来像是完全不在乎二人说了什么。
这样的不在意,倒是有些出乎闻音的意料。
他明明发现了什么异常。
不过,闻音到底对艾尔海森没什么了解,游戏中的那些任务也略有浅薄,因此她没有妄下结论,而是又看向身边的卡维。
对方跟艾尔海森好歹是是师兄弟的关系,私下交往颇深,肯定比她了解的多。
果不其然,都不用闻音多问,卡维相当自然地解释起来。
“哎呀,你不用在乎那家伙,他对于除了研究和知识之外的事情都不太上心,但人也不算坏,你能醒来,他还是出了一点力的。”虽然瞧着他救人好像也是为了更好地研究。
卡维哽了一下,咽下了最后一句话没说,觉得怪伤人的。
毕竟,不是什么人都能接受自己被当成实验对象。
“是吗,看来我还要找个时间谢谢他。”闻音随口说道。
“呃,那倒是不用,他这人啊,不太喜欢被人打扰,你心里感激就行了,他不会介意的。”卡维想了想艾尔海森被人打扰时候的臭脸,不大想让自己新交到的“好朋友”受那个委屈。
小姑娘嘛,脸皮儿肯定比自己要薄不少,要是被艾尔海森冷冰冰的话搞的不开心,那可是没必要。
想到这儿,他又强调了一遍:“这家伙对人一向冷淡,不怎么爱说话的,你可千万不用去啊。”
闻音也不嫌他烦,笑眯眯地应道:“行啊,听你的。”
这间房子没那么隔音,卡维的声音也不算小,因此清楚地传进了艾尔海森耳朵里。
后者面无表情,倒是觉得卡维对自己的评价还算精准。
他也的确不需要谁的感激。
完全没必要。
哪怕她愿意跟他分享一下自己身体里的秘密,也无甚趣味——探索的过程,远比最后孤零零的一个结果来的巧妙。
想到这里,艾尔海森从怀中取出个罐装知识来。
据说这里面有关于璃月的消息,查查看吧。
散兵目光冷淡地走过华丽的长廊。
他一贯是这副态度出入至冬女皇的宫殿,只不过这次瞧上去添了三分憔悴,眼神中也平添几分压抑的凶戾罢了。
但是,周围低着头,面色恭谨的侍者,倒是并不因此觉得诧异。
毕竟,几日前传回至冬的消息,已经是一个半公开的秘密了。
谁能想到,眼前这位一向跟执行官第二席【歌者】不怎么对付的散兵大人,居然暗中跟对方关系匪浅,甚至不惜为了失踪的歌者大人和稻妻社奉行的家主以及天领奉行的大将大打出手,差点引起一场惨烈的外交事故。
听说最后还是稻妻鸣神大社的宫司大人出手压下这件事,才没引起雷电将军的注意,不然啊,散兵大人是否能安全回到至冬还是两说。
不过,就算对方回来,也不过是直面女皇的愤怒罢了。
女皇不满闻音在没通知自己的情况下就前往稻妻,直接折断了愚人众的邪眼来源,更不满这个还算好用的属下居然为了杀死博士选择同归于尽的办法,直接导致女皇手中得用的人手又少了一个。
说实话,女皇并不算讨厌闻音,毕竟每个上司都喜欢能干的下属,只是她实在不能理解对方对于清剿邪眼以及杀死博士的执着,毕竟在她心里,博士也算是个可靠的下属——虽然对方据说曾经背叛过,但眼下他们之间有利益往来,女皇相信博士是个聪明人,能做出正确的选择。
而想要与那样的存在一战,女皇认为,邪眼是一个重要的力量来源。
她并非完全不在意子民的生命,只是认为,为了最终的胜利,有些牺牲也无可避免罢了。
只是愚人众中以闻音为首的几位执行官,对于邪眼颇有微词,军队内人心也略有浮躁。
女皇想着近来又没什么大事需要闻音出马,索性派她出去处理博士,顺便暗中给博士点帮助,维持一个微妙的平衡,消磨消磨闻音的时间罢了。
但没想到,闻音居然还真的杀了博士,据说还是同归于尽。
使得冰之女皇一下子痛失两个下属。
这样的结局,谁都想不到。
但若说怀疑——散兵的暴怒,以及当着愚人众士兵和稻妻士兵面前,和稻妻的大将打的天昏地暗的那一战又全然不似作假。
女皇一边诧异,当初由上一任女皇亲手提拔的散兵居然也是闻音那边的人,心中略有些复杂的同时,也不得不将原本闻音手中的权柄分他些许,不然,公鸡在愚人众中的势力太大,倒也不好。
公鸡近来同最新成为执行官的【公子】达达利亚私交甚笃,已经让女皇略有些不满了。
不过,好在达达利亚心思简单,除了战斗之外并不在意其他,倒是让女皇宽慰不少。
而此时,这位在女皇眼中“心思简单”的“战斗狂人”达达利亚,就在宫殿之外等待女皇的召见。
在他上一个,刚刚离开宫殿的,就是刚刚回到至冬述职的执行官第六席散兵。
二人正好在宫殿门口会面,目光具是如出一辙的冷漠。
更甚于,达达利亚的眼中,已经慢慢腾升起了星星点点的杀意,虽然只是一闪而过。
“执行官第六席,散兵——你也不过如此。”
他横向一步,骤然拦住了散兵打算离开的脚步,语气轻佻而带着极度的危险意味。
“听最近的传闻,说你跟【歌者】私交不错?”深蓝色眼瞳的青年微微歪了歪头,笑容中却不带半点温度。
看到达达利亚拦路,散兵心中有些说不出的厌烦,以及一丝悄然升起的警惕。
他一向对情绪的感知较为敏感,因而能相当敏锐地发现,达达利亚的话听上去像是对自己的藐视以及对闻音的不满,实际上——却好像恰恰相反。
他在愤怒——愤怒什么?
是自己原来和闻音私交甚笃,还是愤怒于自己的实力“不过如此”,害的闻音“死”在了稻妻?
抑或两者皆有。
散兵想到这里,微微抿起唇。
他不喜欢达达利亚,从第一次见到对方开始。
对方看向闻音的眼神,总是写满了他看不懂的情绪,更别提,他曾经深夜前往过闻音的住所,甚至带来了礼物。
这个愚人众新任执行官第十一席,到底打着什么样的主意?
但是,无论如何,散兵都不想在女皇的宫殿前和对方起什么龌龊。
【公子】达达利亚据说是公鸡那一伙的人,但散兵总是下意识觉得,事实未必如此,就像是现在,对方强行压抑着的情绪一样,叫人捉摸不透。
散兵不喜欢他,但是,也不愿意对方的某些私人情绪影响了闻音的计划。
是以,面对达达利亚的挑衅,散兵只是冷嗤一声,并不透露半点脆弱给他瞧见。
“我们没有关系。不知末席是从哪里得到的小道消息——着实有待查证。”
女皇不希望散兵暴露和闻音之间的联系,再加上最近至冬口口相传的大半是流言,并没有人站出来现身说法,以至于眼下散兵随口否认,达达利亚一时间竟也无法确认真伪。
这种用力挥出一拳却打在棉花上的感觉令达达利亚脸色稍微一沉。
他几乎可以断定散兵是在欺骗自己——只因他曾见过散兵看向闻音时的眼神。
他们绝对相熟,甚至关系匪浅。
真让人嫉妒啊,他想。
连深蓝色的眼睛中,都禁不住浮起一些极细微的羡慕来。
据说散兵加入愚人众成为执行官就已经有百余年,所以,那失落的五百年时光,不知多少落在这个人的身上呢。
她的目光,时隔五百年之后终于又落回在他身上,但不过极短暂的一瞬。
分别总是来得猝不及防。
一想到这里,达达利亚便觉得自己的胸口上像是腐蚀出一个巨大的空洞,正在源源不断地向外面散发出冷意。
全身上下更是转瞬间滚落至冰点之下,连牙根都冷的发颤。
又被抛下了吗。
无论是对于一个将荣耀和尊严看得极重的战士,还是仅仅作为丝柯克的徒弟——青年阿贾克斯,他都觉得心底压不住的难过和愤怒。
上一次她几乎以生命为代价送自己离开,那时候的自己只是一个连神之眼都没有的普通人,尚还能给自己些许逃避般的安慰。
现在自己已经拥有神之眼,甚至已经拥有邪眼,成为愚人众的执行官了,那为什么自己想要留下的人,仍然没办法留住呢。
达达利亚不知晓答案。
他知道闻音是不会为他而停留的风。
可他却好像是被困在了十四岁的冬季里,从此再没有出去过,连偶尔从天边窥得一缕风声,伸手去触碰,也总觉得像是自己的幻觉一般。
好久都没有这么冷过了,恍惚间竟令他想起数年前一个人失陷于白雪覆盖的森林里的时光。
他费劲艰辛从雪林里走出,却又失足坠落深渊,从此意外闯进一个崭新的世界,也遇见了一个长久不能忘怀的人。
弹指却仿若瞬息。
他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
失去了一个曾经并肩作战过的,救过自己数次的师姐,居然是这般心痛到快要崩裂的滋味吗。
达达利亚站在女皇的宫殿外,心里却仍旧是木木的钝痛,这痛觉并不锋利,但自从听说闻音的死讯后便再没有停止过,甚至于在现在见到散兵之后化作了刀割一般的暗痛,又像是剧毒一般慢慢腐蚀本就已经残缺了一部分的心脏。
他看着面前那张少年稚子般单纯而清澈的脸,没有错过其中的警惕与防备。
达达利亚深吸了一口气,将刚刚一瞬间的脆弱重新掩藏于心底。
“期待有一天,我们能在角斗场上好好交锋一场。”
丢下这句不轻不重的话,【公子】达达利亚好像主动缓和气氛一般,将先前的谈话完全揭过去,但也不再等散兵的回答,径直向宫殿中走去。
女皇还等在那里,等着他的觐见。
散兵没有出手拦他,甚至也没有回话。
只有守卫在宫殿旁的守卫,听到这位执行官第六席冷哼一声:“空有蛮力的家伙,本事也没见多强……”语气且讥且嘲。
他们自然不敢应声,心底想着将这消息汇报给女皇的同时,面上也深深垂下头,不敢对上明显心情不好的散兵大人的目光。
散兵大步迈出宫殿,心中却下意识想起了刚刚达达利亚的眼神。
那般心痛的神色,竟同昔年以为当真要失去她的自己如出一辙——要不要告诉他闻音还活着呢。
再想想对方对闻音的觊觎——呵,算了吧,且让他痛着。
他可不是会在这方面给人提供便利的蠢货。
散兵压下眉间一点冷色,踏进漫漫白雪之中。
“哎呀呀,旅行者,我们今天要不要去猎鹿人吃些好东西?”蒙德城灿烂的阳光下,派蒙舒适地抻了一个懒腰,笑眯眯地转向荧说道。
虽然他们前几天被当成窃取天空之琴的嫌疑人,和温迪一起躲了几天,但眼下他们已经通过迪卢克老爷的关系暗中联系上了琴,也成功取回了天空之琴,倒是不必为此烦恼了。
只是修复天空之琴的风魔龙眼泪,眼下还没着落,但按照骑士团排查的速度,想来要不了多久就能有消息。
心情好,自然也想进行也愉快的活动——比如品尝美食。
派蒙可是已经馋了好久啦。
荧自然也知晓对于派蒙来说,这么久没吃到美食是一件多令人难过的事情,当下笑着安慰她道:“那我们一起尝尝猎鹿人今天的菜单吧,顺便给安柏打包一份蜜酱胡萝卜煎肉。”
说着,荧和派蒙朝着猎鹿人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