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会因为死亡而感觉到恐惧或怅然。
“你终于还是赢了。”他说,只是声音也已经变得很轻很轻了。
闻音在匕首上附着了来自邪眼的雷元素,顷刻间就破坏了博士大半的身体机能。
“我以前总觉得除了自己以外的人类都毫无价值,但是你的话,做出什么事情都不值得诧然。”
博士轻笑起来,声音里毫无恐慌,慢慢地他的笑声越来越大,尽管每一声大笑都咳出血沫或者破损的内脏碎片。
最终要坠入深海的刹那,他握紧闻音的手,将一卷羊皮纸放在她的掌心。
闻音没有挣脱。
“关于深渊的研究,拿走吧,这是你的战利品。”
他微笑着告别,笑容却同他们初见时,满脸写着刻薄和不屑的笑容完全不同了。
“再见,活的久一点。”他说。
博士在世界上对闻音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活的久一点。
闻音眼睛里的火焰褪去少许,冷漠的瞳色里倒映着苍白的人影。
他们一同坠落到深海之中,两具没有力气的身体骤然被汹涌的海浪分开。
博士的身体缓缓向下坠落。
最后的记忆里。
他看着远处慢慢变得模糊的面容微微动了动唇角。
意识彻底消散前,他认出了对方说的话。
那是那天才的大脑最后能处理到的信息。
“再见。”她说。
心底最后浮出一丝像是心满意足的情绪,悄然隐去了一丝不甘。
还是不想输。
但是,输给她的话,或许也并非不能接受。
他一向输得起,证明世界上还是有能和他一较高下的人,偶尔也是一件兴事。
心脏最后砰砰地跳了两下,像是在宣泄某种突然涌起的情绪,海水涌进鼻腔,又涌进胸前的大洞,将最后一点热量和血液卷走的同时,慢慢地包裹住了已经变得冰凉的身体。
最后的时刻,连海水也是温柔的。
氧气完全地抽离,光芒也彻底远去,黑暗终于降临。
胸口的伤口已经察觉不到疼痛了,只余彻底的麻木,意识也慢慢消散,最终将归弥于无边的深海,眼前走马观灯般闪过过往的一切。
博士的心脏,最后一次努力地跳动了一下,然后彻底归于无边的沉寂。
他想,或许他爱上了一个人,如果他也有爱的话。
在她最终杀死他那一刻。
他在这场赌局中失败出局,骄傲的头颅终于低下,如约献出自己的生命,附加全部的爱与恨。
这便是这场赌局附加的利息。
而他付出了最大的努力,最终却没能胜利,便只能到此为止了。
余下的路很危险,但博士觉得,如果是闻音的话,她是能继续走下去的。
只是她,也只能是她。
鹿野院平藏出逃的一路相当顺利。
对于一个风元素神之眼的拥有者,速度本来就是他的强项,再加上鹿野院平藏身为侦探,自身实力不错的同时,潜伏能力也算得上优秀,没费什么力气就已经趁着地下工厂动乱的间隙逃到了地面上。
心脏跳的极快,呼吸也略有急促,但鹿野院平藏来不及休息,大脑高速旋转,思筹下一步应该去什么地方。
理智告诉他,现在应该赶紧回稻妻,向上级汇报自己的发现,但是鹿野院平藏早就在最开始被人捉走的时候给同僚留下了记号,这么久没见天领奉行带兵过来,就已经能说明很多事情了。
再加上,鹿野院平藏不会忘记被抓时听到的话,那些很明显是愚人众的士兵曾经提到过,九条家甚至送过几位与力过来作为试验品——那天领奉行还能被信任么?
鹿野院平藏相信九条裟罗的为人,对于九条家那群渣滓却不敢苟同。
一张张面容从鹿野院平藏的脑海中闪过,他很快就择定了一个目标。
去找掌管社奉行的那位神里家家主,神里绫人。
对方是算是雷电将军比较得用的属下之一,有能力面见雷电将军,听说对方虽然年纪轻轻便手段了得,为人却正派温和,面对这里的情况,想必不会置之不理。
希望如此吧。
鹿野院平藏不信神明,却也轻声祈祷了两句,接着毫无犹豫地朝着绯木村的地方行去。
他记得那里是有人烟的,从那里可以直接坐船回稻妻。
但是出乎鹿野院平藏预料的是,他刚刚行了没几里路,就见到一支全副武装的队伍朝着他来的方向气势汹汹的行进而来。
他们列队齐整,装备齐全,手中的兵刃也寒光湛湛,叫人心惊。
如果是天领奉行的人,或许还不会叫鹿野院平藏这般惊讶——但是,瞧那些士兵眼熟的装束,正是鹿野院平藏所熟悉的,甚至一个小时之前他用自己的手拧断过那些人的脖颈。
竟然是愚人众的士兵。
愚人众的人来这里做什么?
鹿野院平藏心思电转,想起邪眼工厂那里被抓走的试验品,再想想愚人众士兵对待试验品不以为意,就像是对待牲畜的残忍手段,心底无端生出几分不详的预感来。
他还有要事在身,没时间在这群愚人众身上浪费。
鹿野院平藏立刻一个闪身,想要躲到一旁,却忽地感觉到一股强烈的视线注视。
被发现了。
他心中兀地闪过这个念头,却并不觉得紧张,只是因为觉得麻烦而略有焦躁。
那人还在地下工厂和幕后黑手打斗,时间本就不够,哪能留给他浪费?
鹿野院平藏侧身翻滚,精准地将身形隐匿住的瞬间,却正对上一双冷冷望来的蓝紫色眼瞳。
一瞬间他稍有恍惚,觉得这人的瞳色竟和那位高高在上的神明雷电将军有些相像。
但转瞬他将这个有些奇怪的念头从脑海中清除掉,目光迅速扫遍那人周身,捕捉每一点可能用到的信息。
等等,那人身边站的是——
鹿野院平藏有些怀疑自己看错了,又觉得不大可能。
但是,那位明显是愚人众高层人物的少年身边,站着的赫然便是他刚刚打定主意要寻找的神里家家主神里绫人,甚至于还有一位对于鹿野院平藏来说更加熟悉的,他的直属长官——九条裟罗!
来自愚人众,有统领大规模士兵的权利,出行会有天领奉行大将以及社奉行家主作陪——毫无疑问,那刚才冷冷望向鹿野院平藏的少年,便是数月前才来到稻妻的愚人众执行官。
他觉得自己似乎有哪一步想错了。
看这位执行官来势汹汹且目露冷光的神态,筹办地下工厂和抓走稻妻人民试验的事情好像跟他们无关。
鹿野院平藏心中陡然升起无比笃定的直觉。
他也向来相信自己的直觉,他曾经无数次被自己的直觉救过性命。
“这位是……鹿野院同心?你们天领奉行的人。”神里绫人不动声色地扫过对方,重点停留在对方沾染了些许灰尘和血色的衣摆上。
“是他。”九条裟罗看向朝他们过来的鹿野院平藏,眉心微微蹙起,“他前些天发现了一个地下组织,自请卧底进去探听消息,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便是我们此行的目标了。”
“看来我们没找错地方。他看上去像是刚刚逃出来,手中或许有我们想要的消息。”神里绫人点了点头,目光转向散兵道,“我们应该很快就能找到您想要找的人,执行官先生可以放心些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神色并无异常,心中却横掀波澜。
他比谁都知道,愚人众口中失踪的那个“士兵”,究竟是到哪里去了。
根据神里绫人得到的消息和判断,那个曾经拜访过神里屋敷数次的少女很显然并不同愚人众一条心,而且同邪眼工厂有些龌龊,一心想要彻底解决那座邪眼工厂和幕后主使。
偏生这位愚人众执行官竟是像一整颗心都拴在那位姑娘身上一般,在发现她失踪之后,竟不惜调动大规模人手去找,前几日竟将稻妻城翻个底朝天,这才发现了这股暗中势力的存在,还将这件事情捅到了雷电将军眼前。
将军其人最是追求永恒,甚至为此颁布眼狩令,不惜剥夺神明的梦想,她知道邪眼的存在,会做何种决定甚至不用神里绫人细想。
邪眼传到稻妻这些年,那先知者的势力早已经将稻妻上层数个家族渗透大半,是以,最终雷电将军还是决定由神里绫人和九条裟罗负责此事,顺便将疑似在八酝岛上的中心邪眼工厂彻底销毁。
雷电将军一向专制且外交手段冷硬,虽然认可愚人众将此事汇报给她的态度,却不允许愚人众插手这件事情,谁知愚人众那位执行官不按常理出牌,嚣张且猖狂的很,虽然没插手稻妻城中的风云,却率众来到了八酝岛,美名其曰是来找人。
不得不说,这次行动,愚人众完全踩在雷电将军的底线上起舞,他们没插手稻妻内部的政务,只是为了找人的话,雷电将军还不至于为此降下裁决,只是安排神里绫人和九条裟罗带着奉行的人马随行,以免情况变得难以控制。
这也便是他们一行人出现在八酝岛上的原因。
但是——
神里绫人玩味地想道。
愚人众一定要在清剿邪眼工厂中横插一手,究竟是为了那位生死不知的小姑娘,还是为了那数额庞大足以让任何一个势力心动的邪眼呢。
而这位愚人众执行官第六席,究竟知不知道,暗地里为邪眼工厂的运转提供帮助的,就是来自至冬国愚人众的势力。
如果是真的——啧啧,这出自相残杀的好戏,可确实精彩。
而眼前,那位出身于天领奉行的天才侦探已经来到了他们眼前,顾不上寒暄,就用相当有条理的语气将整件事情的经过叙述了一遍,并为他们指出了通往地下工厂的道路。
他语速极快,白皙的侧脸上还带着一道渗着血的血痕,但是名为鹿野院平藏的少年好像丝毫没有察觉到一般,最后道:“我炸了实验室离开的时候,那位帮了我大忙的恩人已经同那位‘先知者’打了起来——”
神里绫人当听到前面他对那少女容貌的形容,就已经猜到那人就是闻音了,此时心中也不免添上几分沉郁。
从那人出入神里屋敷如同逛自家后花园的行径看,对方实力想必不俗,但是,地下工厂里有一整支愚人众的驻兵军队,那些人更是各个拥有邪眼,甚至还有一个邪眼的制造者,听起来便实力强劲。
他下意识将目光转向身边的执行官,果然见到那双总是冷淡中暗含三分嘲讽的眼瞳里已经写满了无法压抑的惶色。
相比于地下工厂,还是愚人众和奉行这边人手占优。
再加上散兵、九条裟罗和神里绫人都是身手不凡,很快就势如破竹一般清扫了整座地下工厂。
安排手下的士兵将关在牢室中以及关在实验室中的民众们解救出来,他们带着大批人手逼向闻音前去的实验室。
几人都知道,只有拿下那个先知者,稻妻才能恢复真正的平静。
否则,幕后黑手一日不除,他便有可能再度卷土重来。
神里绫人一身白衣已经染上了血污,鲜血自剑锋上汩汩留下,他横剑挥出,只听的刀剑入肉之声,随即便是一声低低的惨叫。
他将剑身从那已经没了声息的人身中抽离出来,剑尖自然垂落,淅淅沥沥的鲜血慢慢滴落下来,汇聚成一团小小的血泊。
神里绫人的表情依旧是从容而温和的,即便他刚刚毫不留情地夺走了一个拦路者的生命。
他下意识观测战场,却发现那位愚人众的执行官并不恋战,身形利落地从几个人的包围圈中闪过,脚下步伐一刻不停地逼近中心实验室。
他对那位闻姑娘倒是真的上心,只是这其中到底是有几分真心几分假意呢……
神里绫人不知想到了什么,眼尾微微一弯,刚好被九条裟罗注意到。
后者再度勾起弓弦,下意识觉得神里绫人心中想的不是什么好事。
身后的士兵们挥舞着兵器上前,为长官们开出道路。
九条裟罗和神里绫人并不像散兵一般急迫,但出于对他的戒备,二人还是牢牢跟在他身后,只稍慢一步。
眼见着散兵冲进实验室,神里绫人和九条裟罗对视一眼,默契地同时迈步。
那剧烈的雷光便是在那一瞬亮起。
耳边雷霆震响,轰鸣声不绝于耳,眼前,深紫色的雷光轰然炸开,满屋精密且昂贵的器械刹那间撕裂成碎片,被气浪裹挟着以极快的速度到飞出来,稍不注意便会在身上留下一道血痕。
神里绫人下意识凝聚水流,一剑挥出,重叠的水浪将碎片挥推。
他便是在这个时候,看到那眼熟的身影。
他与她相识不过寥寥数面,相聚而谈的时光也不过数息,但是他却已然能一眼认出她的身影。
他眼睁睁地看着那人骤然坠落于高崖。
神里绫人下意识伸出手,似乎想要抓住什么。
但是终究他什么也没能抓住,只是有一道倒飞出去的碎片擦过掌心,划破了深黑色的手套,在白皙的掌心留下一道鲜红的血痕。
神里绫人却没动,仍然保持着半伸着手的动作。
耳边突然响起少年执行官泣血般的呼唤。
那声音陡然刺穿耳膜,像是利刃骤然划过白皙的鼓面,将做工精致的乐器划成一团破破烂烂的残骸。
他在呼唤闻音的名字。
神里绫人极度清醒且冷静地思考着。
方才看到闻音身影的瞬间,他已经能从对方惨白的肤色和身上混乱而且近乎消弭的元素力中窥得对方的状态了。
闻音显然已经受了重伤,却用最后的力量召唤出雷霆,制造出连他都要暂避锋芒的爆炸。
她杀死了先知者,与他一同坠下高崖——但她位于爆炸的中心,身体根本无法承受那样的力量,刚刚爆炸瞬间的冲击波就足以震碎她的大半肺腑。
她会死。神里绫人最终得出结论,眼尾微垂。
这是他此前不曾料到的结果,这种事情超出预料的感觉不大好受。
神里绫人的胸口处慢慢涌上一股甜腥。
他也在刚刚的爆炸中受了些轻伤,但是他顾不上查看自己的情况,迅速上前两步。
他站在裂开的断崖旁,卷涌的海风瞬间从这洞口中涌入。
而在他的视线中,那道灰扑扑的身影越变越小,下一刻坠进海面,一道透白的浪花闪过之后,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身后慢慢响起一道低哑而带着十足冷意的声音。
“神里绫人……”对方轻声念着他的名字,一字一顿,仿佛恨不得将他的骨肉也扯下来一同撕扯。
“关于邪眼工厂的消息,是你告诉她的吧。”
阴冷的语调透着森森的寒意,无形的杀意瞬间弥散开来。
铮铮数声。
刚刚还并肩作战的愚人众士兵和天领奉行士兵对着彼此举起了武器,而九条裟罗也半抬起长弓,冷冷地望着就站在神里绫人身后的散兵。
洞外黑云凝聚,天色暗沉,雷霆之声不绝于耳。
片刻之后,天边像是撕裂了一道巨缝,暴雨倾盆而至。
这场已经酝酿了数日的暴雨,终究是在这一刻滚滚落下。
闻音的意识仿佛沉入深海。
她阖着眼睛,觉得自己随着海浪漂浮在无边的梦境中,耳边细碎的声音却不绝于耳。
偶尔她能听到细碎的人声,只是意识不甚清醒,总觉得像是还在梦中。
但是,好在临沉睡前取出的来自龙脊雪山的坚冰还算有点用处,破败的身体终于缓慢地恢复。
似乎是许久之后,她才又睁开眼。
她身处于某一个房间中,窗外阳光正好,绕着窗棂欢快地透进来。
习惯了黑暗的眼睛有些刺痛,闻音下意识抬手挡在眼前。
不知是不是太久不曾活动,关节吱呀响了两声,让闻音有一瞬间怀疑自己转生投胎成了木偶。
“嗯?总算醒了。”一道冷淡的声音,骤然转入耳中。
醒来的瞬间,闻音回忆起自己失去意识前发生的事情。
身体在沉入海底的瞬间,感知到的是沉重。
海水从四面八方涌来,像是四面不透风的巨手将自己完全包裹于其间,随着身体渐渐下沉,胸口处开始有压力传来。
呼吸开始变得困难。
闻音将匕首从博士已经渐渐变冷的身上抽离出来,眼看他的胸腔出留下无法再愈合的空洞,海水从那伤口处涌出,卷起那具身体中残存的血液,在海水中迅速稀释成浅浅的红浪。
指尖传来清晰的羊皮纸带来的触感,闻音忽地想到,希望这羊皮纸是放水的,又觉得以博士的谨慎和小心程度,不会在这种地方露出瑕疵。
闻音将羊皮纸收好,静静地看着远处那道身影慢慢向深海中坠落,被经过的鱼群裹挟着,涌入深海的暗流。
他将会被暗流卷走,很久很久之后,彻底被抹去曾经存在于世间的一切痕迹。
他和她都对这样的结局心知肚明。
闻音松开手,手中那柄染着自己和博士身上血液的匕首便忽地向下坠落,速度远比博士被卷入暗流的速度快得多,顷刻间就擦着对方的身体落入深渊。
闻音轻轻挥了挥手,像是在做最后的告别。
“再见。”她说。
她未必能活的很久了,只是这话同博士说起来也没什么必要。
到了这个时候,她和他也并没有别的话要说。
这一次,终于是彻底的结束了,博士彻底地消散在闻音未来的生命中,即便他曾经在她生命的过往留下过些许不轻的痕迹。
像是有些轻松,又像是还有些难以言明的复杂和沉默。
但总体说来,还是畅快占多。
闻音半捂住胸口,刚刚被强行呼唤出来的深渊力量已经占据了她的半身,并虎视眈眈地想要对闻音剩下的半具躯壳下手,无数深黑色的暗纹已经覆住了闻音的后背,纠结成满目黑色的暗藤,甚至不断朝着闻音的脖颈和侧脸攀爬。
闻音单手压在自己的侧脸上,手腕上也已经有深色的暗纹覆盖。
她轻笑一声,笑声在海底却没传递太远。
一枚深绿色的神之眼落在她的指尖,在幽深的海底散发出明亮的光芒,象征着希望和生命的浅光悄然在暗色里生长,召唤出无数深深浅浅的绿藤,将苍白而脆弱的人身包裹其中。
而在绿藤之外,来自龙脊雪山的坚冰带着寒天之钉的不知名力量将深渊彻底封印在内,本来如滚水般沸腾的黑色暗潮先是被草元素神之眼的力量抵抗,紧接着被封印抑制,虽然仍是不甘心地翻涌了一会儿,但最后到底是彻底安分下来,不再肆意破坏这具身体。
闻音半阖着眼,将指尖搭在耳侧那枚深紫色的邪眼上,轻声说道。
“拜托了,我们去一趟璃月吧。”
这样好的机会——闻音当着一众人的面坠入深海。
天领奉行,愚人众,那么多的士兵,总会有人将这个消息泄露出去,蒙德那边女士也会很快知道自己暗中前往稻妻,两相综合,【歌者】离开蒙德,前往稻妻并杀死了先知者的消息很快就会递上女皇的桌案。
女皇虽然暗中力保先知者,但面对这个情况却不能说什么——因为杀死先知者本就是她颁布给闻音的命令,尽管她的初衷只是为了敷衍执行官中要求废除邪眼的派系。
而平静了许久的至冬国——在听闻愚人众执行官第二席歌者殒命稻妻的消息,又会掀起怎样的动荡呢。
耳边响起一声清越的鸟鸣,像是在附和,又像是温柔的抚慰。
她说——
睡一觉吧,不用想太多。
于是,闻音安然地闭上了眼。
像是最后的留影。
闻音的眼底浮现出最后博士被暗流卷入海底的身影,因为失血太多已经是一片惨白。
她最后的记忆里,就是这样的白,慢慢地染透了静寂下去的眼瞳。
而在将她完全包裹住的坚冰之外,深紫色的雷元素凝聚成小小的雷鸟,她轻轻啾了两声,像是在唱着遥远而古老的歌谣,哄着身受重伤的少女入睡。
然后雷鸟仰起头,眯着眼分辨了一会儿方向。
她说,要回璃月去——那应该是往北走,再稍微偏西一点。
对了,西边,是往哪里走来着?
这是一个太阳正好的午后。
天气宜人,海风吹拂着这座充满着朝气的港口,连生活在这里的人们言语中都带着对明天充满干劲的期待。
作为大陆中部的一座著名港口城市,奥摩斯港从建立以来就一直是过往商船停靠的枢纽,将来自于须弥的货物销往其他七国,每天的人流量都极高。
更别说眼下正是一年中最适合海上航行的时候,港口边供给商船停靠的泊位一个个都已经停好了高大的船只,笼下大片的阴影。
无数来自于须弥城的商人往来其中,想要从港口拿下最新的货物带回须弥城贩卖,从中倒手大赚一笔。
“霍,这儿可真热闹,一定会有我想要的那种材料吧?”一个灿金色头发的年轻人穿行于港口之中,摩拳擦掌地四下打量,眼中神光湛湛,瞧着一身装束像是来自须弥城的学者。
“呵。”他身边的同伴有一头银灰色短发,蓝绿色的眼瞳中透着一种无机质的冰冷,闻言只是冷笑一声。
他知晓同伴最近手中的项目有些问题,无奈对方并不相信,他也懒得多费口舌。
灿金色头发的青年此刻心情正好,也不跟同伴计较,兴冲冲地拉着对方跑到一艘巨轮旁看热闹。
“哎哎哎,这是什么,哇塞,好大一个!”
卡维瞪大了眼,看向那块在阳光下无比剔透的坚冰。
那坚冰呈菱形,最外层有深紫色的雷光凝聚其间,像是传说中守卫在至宝周围的巨龙,威胁力十足,杜绝了人类的靠近,但是在那一整块巨大而明亮的冰块之中,居然有一层深绿色的藤蔓,颜色青翠,栩栩如生,卷曲着缩成一团椭圆形,里面似乎还藏着什么东西。
卡维啧啧称奇。
“这雷元素元素力很强啊,唔,这冰看起来不错,在外面晒了这么久也不见化,倒是很适合做我的新材料——哎,艾尔海森,你帮我看看怎么样?”
卡维目光转向身边的朋友,眨了眨眼睛:“你一向眼光好,不如帮我看看?哥哥晚上请你吃饭。”
这小算盘打的挺响,哪怕艾尔海森把耳朵捂住都能听见。
后者只是抬眼扫了他一眼,随口回道:“不怎么样。还有,你最近为了建那座宫殿,手里可没什么钱了,你确定还有钱请我吃饭,而不是让我代为付款?”
艾尔海森嗤笑一声,显然对卡维的保证并不信任。
但是,他目光再度落在那冰块之上的时候,却又微微垂下了眼,眼下了眼底一瞬闪过的诧异。
“怎么会……”他轻声说。
“怎么了怎么了?”卡维难得见友人露出诧色,好奇地凑过去,盯着那坚冰又瞅了几眼,但是却没发现什么特殊的地方。
“哎呀,你别在那儿当谜语人,你倒是说啊,赶紧的赶紧的。”卡维一下子环住艾尔海森的脖子,晃了晃对方的肩膀。
“那里面有个人。”艾尔海森重新凝神观察了几遍,最终还是得出跟最开始一般无二的结果,眸色中有些凝重,但是转瞬他伸手拍开几乎要挂在自己身上的卡维,冷淡道,“别靠太近,你多久没从你那堆建造材料里爬出来了?袖子上都是灰。”
卡维满不在乎地挥了挥手,转过头又打量了那冰块几眼,又摸了摸口袋里的摩拉,瞧着似乎要过去。
艾尔海森一把拉住他,眉头微皱,见卡维停下,又利落地收回手。
“你要去把它买下来?”
“你不说那里面有个人吗,也不能让他继续在里面待着吧?我既然看见了,总得把他救回来。”卡维理所当然道。
艾尔海森并不简单驳斥他,闻言只是挑挑眉,语调平静:“先不说你的摩拉够不够,在买下新一批的建筑材料之后是否连件外套都剩不下——单说那里面不知死活的人,在冰块里封了这么救,能不能救活还是两说。”
“要是能救活——在冰里封了这么久的人会是什么简单货色?就你这点成色,被对方剥皮吃了个干净也不是什么难事,就像你现在建造宫殿一样。”
艾尔海森语气平平,并不掺杂什么个人情绪。
卡维“啧”了一声。
“哎呀,你怎么总是把人想的那么坏呀?都说了多少遍,那人给摩拉给的爽快,是不会骗我的——还有,这和救人有什么关系,不跟你多说了,说不通。”
说完,卡维立刻转身,跑到旁边去跟那商船的人沟通去了。
艾尔海森没有再去拦。
卡维这人看上去长了一张还算精明的脸,在学术领域上也颇有建树,堪称天赋异禀,但论起对方总是天真地信任所有人的性格,艾尔海森实在是不敢苟同。
不过,教训吃多了总会长记性的。
因此,他也不着急,只是抱着肩膀看向一边的冰凌,看着那剔透的坚冰在日光下折射出星星点点琉璃的光。
这冰上似乎有什么神奇的力量,唔,感觉有些像是神之眼的造物,但也不对,即便是实力强劲的冰元素神之眼拥有者,也不能长时间保持坚冰并不融化。
所以说,究竟是什么呢?值得研究。他想。
过了一会儿,卡维似乎是把交易谈成了,交出一大把摩拉之后,跑到那放置在坚冰旁的展览台旁边,打算把它搬走。
只是那深紫色的电流实在不是吃素的,竟然骤然释放出一道小型的雷霆,朝着卡维就劈了过去。
卡维身手灵活,倒是避开了,但是看起来有点发愁。
艾尔海森难得有兴致,抱着肩膀站在一边,欣赏着卡维的窘迫。
果然,听到一个又凑到耳边来小声讨好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