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痛苦远不是一句“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能概括的,它会长久地停留在每个人的心底——多少年之后再拨开依旧是腐烂而不曾愈合的狰狞伤疤。
就好比狐斋宫之于八重神子,也好比丹羽之于散兵。
闻音下意识想要反驳。
她的离去带来的痛苦,远比不过踏鞴砂的往事给散兵带来的灾难——但这毕竟是未来才可能发生的事情,现在如何对八重神子说?
“他总是要学会和人离别的。如果现在没有经历过,未来会发生更多的悲剧。”
“未来的事情,谁说的准呢?就像是按术法观测到的命运,你不会再回来一样——可你还是回来了。”八重神子轻轻掩住嘴角,笑了一声,眼底光华流转。
——倒是不叫人意外。
作为神明的眷属,掌管鸣神大社的大巫女,神子能做到这些,到不叫人意外。
“所以,你能探知到‘他’的命运,是么?”闻音这样问道,神色里却带了一丝笃定。
如果不是观测到关于人偶的未来,八重神子何必到这里蹲她?
“哎呀,那么遥远的事情,谁能看得准呢——”八重神子懒怠道,似乎是有些疲倦了。
“小家伙,你只需要给我一个答案。”
“你选择带走他,那我就是你骗走单纯小人偶的共犯;如果你仅仅是想给予他一些微末的怜悯,那我就是无情的守卫者喽。”
八重神子又凑到闻音近前,闻音却再没有后退了。
闻音抿着唇,看着眼前狐狸宫司凑近她耳边,语气含着浓浓的笑意。
“有没有人说过,小家伙,你的心可远远没有你的表情这般冷酷——”
“你现在明明心软却依旧冷冰冰的模样,可爱得很呢,让姐姐十分地喜欢,以至于迫不及待想要给你行个方便了哦。”
她带着调侃之意的声音落在耳边,却慢慢晃动起平静的心潮。
天彻底黑下去了。
只是神子耳边坠着的那枚神之眼,依旧在深夜里轻轻地发亮,像是某种温暖的灯光。
——哪怕她的话语里,全都是深重的蛊惑。
闻音迈步走进茫茫的黑暗里。
这里没有灯光,甚至因为天黑,连窗户边都透不出丝毫光亮来,越过数道被封锁的门,一直到终点也只能看见纯粹的黑。
闻音用神子给自己的钥匙打开最后一扇门。
隐约能感知到房间正中的地面上躺着一个单薄的身影,但他的肩膀太瘦削,以至于好像已经跟带着灰尘的地面融为一体,藏到黑暗里找不见了。
人偶静静地躺在地面上,仿佛已经失去了全部知觉,但下一秒,他却突然挣扎着从地面上坐了起来,像刚刚出生的小狗一样轻轻地闻了闻。
然后他没有丝毫迟疑,跌跌撞撞地爬起来,朝着感知到的方向笃定地跑了过来。
房间很空旷,没有什么障碍物,但人偶骤然失去大半力量,尚不能完全掌握自己的四肢,眼睛也捕捉不到丝毫的光线,所以跑得跌跌撞撞,几次都险些跌倒在地上。
但他没有停,从始至终都没有。
哪怕狠狠地跌了一跤,他也没有任何停顿——仿佛再慢上一步他就会失去能拥有的全部。
像是在梦里看到了美好而虚幻的影子。
但人偶不犹豫也不怀疑,用自己最快的速度,最坚定的态度朝她奔去。
去奔向她,去拥抱她,去告诉她不要再离开——
这是人偶之前就想做的事情,如今再做也不算晚。
那是一个极尽炽热的拥抱。
那是人偶近乎于永恒的漫长生命里,永远也无法再忘记的夜晚。
那是孤寂的黑夜,是他一生中最深重的沉霾。
却也是苦渡寻得终点,漂泊的船只终于靠岸——
他们在一片荒芜中相拥。
大滴大滴的泪水灼到肩膀上,腾升起惊人的温度,连心也好像也被掷到滚水里,一片难以忍受的幻痛。
人偶伏在她的肩膀上,并没有大声哭泣,连抽噎都在极力压制,像是怕她被惊扰了,消失在自己的梦里。
人偶仍然以为这是一场幻梦,是先前自己做的那个梦的延续。
——怎么可能是真的呢。
离开的人怎么可能再回来?
但胸腔里缓缓升起一抹名为“满足 ”的情绪,甚至有什么东西在剧烈地跳动,恍惚间人偶甚至怀疑自己长出了一颗心。
——不,不可能。
人偶没有心,也长不出心。
但是在拥抱的这一瞬间,他与她共享心跳。
这一刻他们仿佛只有彼此。
枯死的绿藤重新焕发生机,冰原上的盛夏也有冰雪消融。
他能听见她的心跳。
她是真实的。
这不是梦。
人偶在迷离的幻痛中,听到了一切美好绽放的声音。
人偶站在栏杆边,眼睛里却是一片晶亮的光。
他已经尽力控制,让自己的眼睛不要到处乱瞟了,但是新奇的东西实在太多,人偶克制得也相当艰难。
闻音站在他身边,风吹过她的发尾,传来一点幽幽的浅香。
此刻,她正微微眯着眼,单手搭在船舷上,一点元素流在她的指尖盘旋。
突然,闻音眼尾一勾,搭在船舷上的手倏然一抬,随着她的动作,一道冰钩破浪而出,带起一条足足有她手臂大小的鱼儿来。
闻音用力向上一抬,冰钩哗啦一甩,竟将那只十几斤重的鱼直直甩上十几米高的甲板上来了。
人偶发出一声小声的欢呼,哒哒哒地跑到那鱼旁边,脚下的木屐发出清越的声响。
“爸爸,想要——”一边的小孩看到这一幕,眼睛瞬间瞪大,扯着自己父母的袖子发出一连串的恳求。
哪个小朋友能拒绝冰钩钓鱼,超帅的!
更何况,从小朋友的角度,都看不到冰钩,只觉得一边的漂亮姐姐勾勾手指,鱼儿就自己跑上来了。
他们离得不远,小孩子的声音又比较尖利,是以人偶的耳朵啪得竖了起来。
他也不管鱼身上还沾着水,一把把大鱼捧起来,抱在怀里,连脸上都不小心被鱼尾甩了一点亮晶晶的小水珠。
大鱼使劲挣扎了几下,但人偶咬着牙,用的力气更大些,鱼儿没挣扎过,最后灰溜溜地垂下尾巴。
人偶快乐地翘起嘴角。
这个是他的哦,别的小朋友不可以抢走——
他抬头看向站在船舷边上的闻音,眼角眉梢里都写满了压不住的笑。
看上去傻乎乎的,但是又相当乖,乖的要命。
闻音也没忍住笑了,朝着人偶伸出手来。
人偶立即抛下手里的鱼,扑上来握住她的手。
在太阳底下晒得久了,人偶的手也是暖暖的,握在手里的时候像是一个缩小版的小太阳,连带着心里都热乎起来。
他眼底一片纯白而真挚的光。
闻音握紧他的手,背靠在栏杆上,突然往后一仰。
视线骤然翻转。
但是人偶的表情没有丝毫惊慌,那双纯澈的眼睛里有无尽的流光绽放。
他们向着海面坠落,下一刻骤然被深蓝色的波浪包围。
水在瞬间凝结成冰,并随着闻音和人偶的坠落落成球型的空壳,封闭的瞬间包围进大量的空气。
透明的冰壳包裹着他们,瞬间沉入水面。
就好像骤然从现实世界来到了梦幻世界,穿过的水面就是通往异世界的大门。
如今正是一天中阳光最盛的时候,即便是在海面之下,也能看到耀眼的光柱照进海底,将几十米之内的区域都照的如同海面上一般明亮,波光粼粼,海水散射折出的光线一直绕出去很远。
无比神奇、无比美妙的海底世界,骤然闯入人偶的眼帘。
他凑进冰壳的边缘,眼睛里的光就像是天上的星辰一般明亮。
随着巨船远去,慢慢地重新浮到浅海处的各色鱼儿,颜色缤纷,仿佛盛夏时盛开在原野上的花海;极深的海底隐约可见深海魔兽的身影,一个翻身都引起向上翻涌的波浪——
五光十色。
湛蓝,明红,深黄,碧绿,耀紫——无数的色彩交织在眼前,织成了一个比梦境还要美好的现实。
闻音凝结新的冰元素,自由自在地操纵着容纳二人的冰壳飘起抑或下沉,她以前自己沉到海下欣赏过数次,所以比起单纯的欣赏景色,她更乐意给自己的冰壳加一些尾巴或者鳍,使它看上去和海里游来游去的生物更加贴近,吸引更多小鱼围到他们身边来。
——不过是一种锻炼元素操纵能力的修行罢了,并不是为了逗孩子玩。
“这个是香辛果,一种香料。”
“能不能吃?唔,你尝尝看就知道了。”
闻音抱着肩膀,懒散地靠在树干底下,瞥见人偶拎着一小兜果子兴冲冲地回来,眼皮掀了掀。
并不是她要欺负小人偶,尝尝不同的香料果子也是一段美好的人生经历嘛。
闻音半阖上眼睛,心里哼笑了一声。
一边的小人偶觉得手中果子的气味不妙,但本着试一试的心理,还是尝了一大口。
——小口的话,容易吃不出味道,因为人偶的嗅觉相对而言没那么敏感。
“唔——”
人偶的鼻尖因为刺激性的味道而变得通红,连眼角都浮上一层薄薄的绯红来。
好奇妙的感觉。
就人偶现有的语言,还不能很好地描绘它具体是什么味道,但是他心里却突然跳出一连串灵感来。
这果子碾成粉末,洒在烤鱼上,是不是会别有一番风味呢?同样的,烤肉也可以用这种方法炮制,一定会别有一番焦香。
最好是在烤兽肉快要烤熟的时候撒上去,让霸道的香气在瞬间爆开。
过几天可以试试,如果好吃的话,就做给她吃。人偶这样想着,笑着眯起眼。
“这个呢,这个又是什么呀?”人偶凑到闻音身边,将另一种果子给她看。
对方睁开眼,耐心地回答道。
“这个是墩墩桃,可以直接吃。”
像是想起了什么,她又补上了一句。
“还挺甜的。是小孩子会喜欢的味道。”
他们已经到了须弥好几天了。
闻音近来没什么事情,也不大想回到须弥城面对多托雷那张脸,更不想让他和人偶见面,索性瞒了他自己回来的消息,带着人偶满须弥转转。
他们从奥摩斯港登陆,也并没有什么明确的目的地,一路走走转转,眼下正是到了维摩庄附近。
人偶很显然很喜欢这一路的旅途,性格也慢慢变的开朗起来,就像是每个有所倚靠的孩子一样。
有令人安心的人陪伴在身边,总归是会变得越来越开朗,越来越大胆的。
只不过,人偶今天瞧着好像有点心事。
人偶不是能藏得住事情的性格,仅仅是吃几个果子的工夫,他就有点忍不住了。
“今天,我在采果子的时候遇到了一群小孩子。”
闻音轻声应了一声。
像是得到了鼓励,人偶再接再厉地说下去。
“他们都有自己的名字,但是……我却没有。我也想要一个名字。”
既然决定要说就不会再犹豫,人偶一鼓作气全说了出来。
“我可以有一个名字吗?”他问。
“当然可以。”闻音没有犹豫地回答道,“你随时都可以给自己取一个名字,也随时都可以换一个名字,只要你想。”
人偶沉默了两秒。
然后,他抬起眼,眼睛里像是带了点期待。
“你不可以给我取一个名字吗?”
闻音被他问的一愣。
名字这种东西,对于大多数人类而言,都是来自于长辈的,她也不是人偶的长辈,呃——充其量算是一个临时监护者,没有给人偶起名字的权利吧?
可是他看过来的眼神里含了太多的期待,竟然令闻音觉得,如果拒绝的话,眼前小人偶的心就会碎成八瓣。
噫,好可怜。
这样想着,她却毫不犹豫地说道:“名字的话,还是要自己给自己起才有意义哦。”
闻音并不是小人偶的长辈,自认为没有任何立场为他取名,更何况,在游戏里她已经给成为流浪者的散兵取过一回名字了,即便那时她也觉得有些难以言明的怅惘。
如今人偶已经有了和之前不同的命运,且就让他抛开过往的一切,快乐且从容地拥有属于自己的人生吧。
闻音想。
她不欲给两人都平添烦恼,温和但却坚定地说道。
“名字是很重要的东西。它是一个人行走于世间的证明,某种程度上来说,甚至就是另一个‘你’。”
“我答应某一个人,要带你看看这世界,教会你如何成为自己,但很抱歉,关于取名这件事,我并不能代劳。”
每个人的人生都是由自己决定的,名字也一样。
起码对小人偶来说,是这样。
人偶愣了好一会儿,才轻轻应了一声好。
出乎闻音的意料,他只是轻轻红了眼尾,并没有说其他的什么。
仿佛和闻音一同旅行的这段时间里,他已经渐渐明白了关于世界的道理,也渐渐地明白了如何做一个大人了。
成长有时是很痛的。
但是任何人都总要成长。只有长大了,变强大了,才不会重蹈命运的覆辙,才不会将自己送到最痛苦的绝路上去。
更何况,他们还没有分别。
只要和她一起,只要站在她的身边,人偶便觉得,世界上没有什么痛苦的事情了。
于是他很快收拾好心情,拉着闻音起来,要带她去看看自己刚认识的新朋友。
名字的事情,两个人都心照不宣地不再提起。
闻音其实不大想动——没什么事情做的时候,她大多都喜欢随便找个舒服的地方窝着,但是刚刚差点惹了人偶哭泣,小小地捧个场也不是不行。
于是她跟着小人偶穿过丛林,一直来到深林里一座小小的尖顶小房子跟前。
那房子上,盖了一堆大且绿的叶子,扎成个尖顶的形状,软软地蓬起来,瞧着倒是有一番古朴的单纯之意。
闻音只是打眼一瞧这个造型,便轻松地同游戏里联系起来,知道这是个兰那罗的房子。
如今的小白散能和兰那罗成为朋友,倒也不奇怪。
闻音如今这样冷淡而锋利的性格,不都因为几天下来的接触而对他心软了,甚至一路凝冰渡海回去捞人么。
“兰拉吉,我带了我最好的朋友来看你了哦!”小人偶对着小房子喊道。
闻音原本抱着肩膀站在一边,听到这句喊话声,身形一顿。
兰那罗的名字乍一听起来都很像,但是兰拉吉这个名字,怎么听怎么耳熟呢——
闻音眼睁睁看着小房子里嗖嗖嗖飞出来一只蓝色的兰那罗,头顶的紫色叶子欢快地转圈圈。
“兰拉吉飞飞,飞出来看看小白的好朋友——咦?”
兰那罗绕着闻音飞了一圈,疑惑地皱起线条眉毛。
“小白的好朋友,好眼熟!哎呀,这不是那菈笨笨嘛!”
兰拉吉啪叽一下落进闻音怀里,满足地深吸了一口她周身的气息,小脑袋晃呀晃的,看上去舒服的很。
“那菈笨笨!兰拉吉最好的那菈朋友!关心兰拉吉的安全,记得住兰拉吉的名字!”
它小短手叉着腰,美滋滋地宣告道。
小人偶一点点瞪圆了眼睛。
不说“那菈笨笨”是怎么样一个奇怪且好笑的名字,单说他的好朋友,怎么就变成兰拉吉最好的朋友了?!
闻音觉得如果自己是漫画人物的话,这时候额角上已经冒出来一个表示愤怒的“#”了。
好在她不是,而且已经有了一副不错的养气功夫,才没有直接将叫她那菈笨笨的兰那罗丢到长鬓虎嘴里去。
“那菈笨笨,不说话?是太久没有见到兰拉吉激动吗?”
兰拉吉在闻音的怀里还不老实,小短手拍打来拍打去。
……无聊。
“夏天的树林,很多甜甜的果子,兰拉吉采了好多,分给大家。”
人偶捧场地浅笑,蓝紫色的瞳孔里写满了明快的笑意。
这是永远值得铭记的夏日。
抱着兰那罗的黑发少女,站在她身边笑意温柔的紫发少年,以及林间不曾停歇过的蝉鸣和流水声。
如果永恒当真存在的话,这瞬间便是永恒的快乐了。
“等到无忧节的时候,向那菈们介绍兰拉吉的朋友,他们都喜欢那菈,会像兰拉吉一样成为那菈们的好朋友。”
就像是敏感的神经突然被触动了一样,闻音蓦然一愣。
上一次和兰那罗们一起举办无忧节的记忆,
是为了拉娜。
是森林书。
是变成了莎兰树的兰罗摩。
她突然开口问道。
“这一次举办无忧节,是为了什么?”
兰拉吉没有意识到,它的那菈朋友看起来对无忧节很了解的样子,远远不像是一个普通的人类。
它满心以为闻音也想参加兰那罗们的节日,露出快乐的笑来。
“无忧节,快乐的节日,是兰那罗们的大聚会!”
“所有的兰那罗,都回来,和大家见面。”
“愿新的梦想永远不被无留陀吞噬。”
兰拉吉站在闻音肩膀上,对着刚刚被清理干净的无留陀发出一声感叹。
刚刚清理无留陀的主力闻音:……
小人偶在一边用帕子给闻音擦汗,那帕子是很软很舒服的布料,看样子是从小人偶的衣袍边裁下来的。
兰拉吉应该好好学学,这才是真正的好朋友嘛。
“清理无留陀,然后,那菈朋友参加无忧节,给小白和那菈笨笨介绍我的朋友。”兰拉吉开心地说。
闻音想象了一下兰那罗团团站的场景,勉强觉得还算可爱。
但是转瞬,关于无忧节更多的记忆涌来,闻音的嘴角又垂了下去,恢复到之前平淡无波的状态。
但凡是人类,都不愿见到离别。
无忧节无忧节,听名字就是快乐的节日,总不能每次无忧节都是刀子吧?
“好了!无留陀消失了,谢谢那菈笨笨!兰拉吉要宣布了,那菈笨笨是所有兰那罗的好朋友!”
闻音并不想当所有兰那罗的好朋友。
她抄着手,一副懒懒散散的放松模样,拍了拍袖口上的灰尘。
但是偶尔在执行公务的时候休个假,也勉强算是一件快活事。
兰拉吉在她的肩膀上快乐地蹦跳,但是下一瞬间却突然顿住了。
闻音能感觉到,兰那罗的情绪就也瞬间沉重下来。
她算了算时间,没有出声询问,但是视线已经慢慢地沉寂下来。
闻音当时离开须弥出发去稻妻的时候,虚空终端已经开始在须弥民众中普及,如今,也到了该派上用场的时候了。
像是过了很久,闻音听到兰拉吉蔫蔫地说道。
“千树之王,消失了。”
千树之王——如果闻音记得没错的话,是兰那罗一族对于大慈树王的别称。
兰拉吉抬眼看向闻音,她的身上还残存着一点千树之王残留下的气息,只是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地也要变淡了。
“大梦的曲调,帮助那菈笨笨,听到千树之王最后留下的声音。”
兰拉吉的曲调实在是……一言难尽。
以至于闻音的意识轻飘飘地飞上云端的时候,耳朵边仍然有种噪音嗡嗡的错觉。
像是从天边响起一声轻笑,混沌的黑暗里,笼罩着一层暖光的大慈树王显现出来身形。
“好久不见了,闻音。”她眉目温柔,语气也和煦得很,但闻音就是感觉到一种极度的违和。
或许是因为记忆里都是纳西妲作为小吉祥草王的样子,对于恢复原本模样的大慈树王尚不习惯吧。
但是,因为力量耗尽而常年以幼童模样现身的大慈树王,如今变回原来的样子,却绝无可能是力量恢复了,而是——
闻音感觉到一种浅淡的遗憾。
但同时她清楚地明白,世界树被禁忌知识污染,连大慈树王也不得不为此付出生命,如今的她,没有能力改变这一切。
大慈树王并不知道她心里所想,真身更是已经陨落,徒留虚幻的幻影在和闻音对话。
“当初的约定,到了该履行的时候了。现在,关于当初没有告知你的一些答案,我也可以回答——”
“想要重新唤醒提瓦特的星空,首先要找到时间之执政。她的名字,即便是如今的我也不能轻易提及,地下的臣民,称呼祂为【卡伊洛斯】。”
“在稻妻的某一处地方,越过封印就可以再度进入那个失落的国度,那里或许还有关于卡伊洛斯的记载。”
“风带来了故事的种子,时间使之发芽。”
这是很多年前,蒙德的千风神殿里刻下的箴语。
闻音听说过这位神的名字,因为早在游戏中,她就已经进行过渊下宫的探索。
在葬火之年,天上的第二个王座到来,仿佛创世之初的大战再开,黑暗的年代由此开始,那时候渊下宫文明沉入地底,唯一没有抛弃渊下宫子民的神明,就是伊斯塔露。
如今智慧之神再度提出祂的名字,像是一种隐秘的暗示。
“你会有见到祂的一天的,不必刻意追寻。降临者的存在本来就会吸引祂的目光。”
“有意义的正是旅途本身。这一路的风花、晨曦和灯火——每一道风景都有它的意义。”
这样的对话,身为旅行者的时候好似也曾听过。
如今再听来,心境却同那时完全不同了。
闻音没说话,眼睛里的神色一瞬间叫大慈树王的幻影有些捉摸不透。
但随即,幻影见到,和本体签订交易的这位异域客人——远渡星海来到提瓦特大陆的降临者,露出一个清浅的笑容。
“仅仅是这些消息的话,可远远不够我们当初谈成的条件。”
她明明是微笑的,眼瞳深处却浮现出一抹意义莫名的冷光来。
“关于您的眷属——兰那罗即将举办的无忧节,背后究竟是何意图,智慧之神不妨再提点我几分。”
关于莎兰树,关于恒素果。
以及,即将失去记忆和梦想的兰那罗。
闻音并没有返回须弥城,而是将小人偶托付给兰拉吉照料几日,自己独自一人踏上了寻找小吉祥草王的旅途。
如果说的坦诚一些,对于闻音而言,答应大慈树王带回小草神并不是一时头脑发热,也没有多少对于大慈树王的同情。
她毕竟不曾真正和大慈树王相交过,也没有在游戏里和对方有过除了剧情pv之外的交集。
从大慈树王手中获得的消息还是其次,闻音插手这件事的根本原因,是可以借此在须弥极度混乱的局势中分一杯羹。
或许是大慈树王相信,能被兰那罗喜爱的降临者并非是大恶之辈,因而能够改变命运,帮助须弥和小草神度过这一艰难的时光。
但相比于这个理由,闻音更愿意相信,是大慈树王感知到教令院中某些涌动的暗潮,但受制于世界树的情况已经无力处理,只能将这些清扫工作交给闻音。
这场美名其曰的交易,与其说是信息交换,倒不妨说是教令院的瓜分。闻音清除教令院中的乱象,迎回小草神,而作为大慈树王钦点的“摄政王”,她可以在教令院中稍稍动些手脚,作为自己在愚人众的功勋。
只是,如果当真这样做,最晚在五百年后的旅行者到来,纳西妲真正掌控教令院之时,闻音就有极大的可能会取代大贤者,成为反派boss。
闻音不是不知道这桩事有多麻烦。只是眼下,她有必须要这样做的理由。
按照前些日子暗线得到的消息,女皇有在执行官中排列位次的意思,而五百年后的愚人众权利分布也恰恰印证了这一点。
排名越靠前的执行官,自身实力越强的同时,也会获得女皇赐予的更高的权柄——尽管会付出一定的代价。
但谁会放弃呢。
闻音清楚地记得,前世的游戏中提到过,排名前三席的执行官,甚至有等同于神明的实力。
所以——
“所以说,我就是你口中的小吉祥草神,须弥的新任神明。”
听了纳西妲的话,闻音面色坦然且自然地点头。
这是事实,没有什么叫人心虚的。
一片焦黑的荒土上,纳西妲仰头看着闻音,微微歪着脑袋。
作为一个刚刚诞生于世间的神灵,即便是来自世界树的最纯净的枝桠,纳西妲此刻也才只有幼童的智力。
某种意义上来说,贤者们的选择也可以理解。在大慈树王刚刚逝去,民心动荡的当下,须弥以及须弥的子民们根本没有时间等待如幼童般的神明成长。
纳西妲没有什么不好,只是大家没有时间等待她了。
“你说我是神明,那么你便是我的子民,对吗?”尚处于幼生期的神明仰起头,眼底里像是带了点期冀的光。
闻音蹲下来,平视着纳西妲,和声道。
“没错,我是你的子民。但是神明要快快地成长,未来的须弥和你的子民们还需要你的智慧。”
你要带领你的人民。
而不是你去迎接你的子民们带来的刀光剑雨。
纳西妲像是思考了一下,然后轻轻地点头。
看起来相当的乖巧,没有丝毫大慈树王引领须弥子民时温和与威严并行的气质。
闻音在心里轻轻地叹了口气。
想要大贤者让步,让纳西妲在教令院中拥有话语权,仅仅是靠闻音的拳头还不够。
但现在纳西妲的情况,可满足不了贤者们的要求。
纳西妲不知晓闻音心中复杂的情绪,见她慢慢沉下眼角,下意识有些慌张。
“纳西妲做错了什么吗?你——你看起来好像不开心。”
她脸上的表情里,尚还有一团十足的孩子气。
转瞬她仰起头,被其他的东西吸引了视线。
“那是什么?她好漂亮,是纳西妲没见过的小动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