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闻音最后也没有再打开那扇门。
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她能感觉到,现在距离最后的终点已经很近了,接下来恐怕就要使用一些暴力的手段,强行撕破空间的缝隙。
来吧,带我去往太威仪盘所在的地方吧。闻音在心里默默想到。
倘若这片空间真的可以感知人的情绪,并将人引到他们想去的地方,不妨就将闻音引到无名夜叉所在的地方吧。
下一刻,闻音寻得四周空间力量最薄弱的一处,骤然撕裂了那一片空间。浅浅的光晕在那一处回旋,露出通往更深处的道路。
为了给过些时候会赶来的岩神留下方向指引,闻音在两片空间的缝隙处嵌入岩脊。岩神的力量竟然稳固住了这道能够让人来回穿梭的缝隙,本来不断破碎的空间隧道也稳定下来。
从其中泄露出深重的魔物气息,看来被浮舍和伯阳印入封印的魔物还没有完全死去,甚至可能仍然对进入的闻音发起攻击。
在找到夜叉之前,想来还要有一番苦战呢。
闻音手指拂过磐岩结绿,游戏里能增加暴击率的顶级武器此刻正在她腰间发出莹润的光,释放着强劲的力量,不难想象曾经被岩神持在手中的长剑拥有多么强劲的力量。
此时那剑柄微微发亮,好像是带着谁人的祝福。纵然闻音如今对那人依旧没什么好感,但在黑暗的地下,也不免觉得安慰。
她缓缓拔剑出鞘,深绿色的剑身寒光凛冽,隐隐能映照出闻音的影子,她注视着剑刃反光中的自己的面容。
她看见那张脸上写满了坚毅和从容,透过这张脸就能看到她自己已经变得冷硬的内心。但是无论自己的心如何变化,总有东西是会始终不变的。
她轻笑一声,迈步走进了这道狭窄的空间缝隙。
瞬间的扭曲感,仿佛全身的骨头和肌肉都在瞬间挪移了位置。
但是疼痛只是细微,更多的是骤然转换空间所带来的的眩晕。
破空声霎时传来,闻音眼前仍有空间扭曲而产生的残影,手上的动作却丝毫不慢,拜深渊战斗时常年身处黑暗的经历所赐,不需要双眼,耳朵也能辨别出攻击的来源。
攻击已经太近了,因为不确定周围的地形,闻音不好躲开,冰盾瞬间成型,呈半圆状将闻音牢牢护在怀里,下一秒视线清晰,闻音抬步上前,身形瞬间提速,带起巨大的力道,骤然将眼前的魔物抡在了墙上。
闻音将绿剑从魔兽身体里抽出,然后轻轻一甩,殷红的血珠滚落,飞起,最后落在地面上,洇湿了一点深色的泥土。
却听得锵锵刀剑蜂鸣声在身后响起。
闻音背对着那声音的来源,耳尖轻轻动了一下,手中长剑不经意地向上一提。
但随即她捕捉到了一抹细微的人声,又把剑尖压低了些。
她悠悠然转身,果然对上了数道穿着千岩军衣装的人影。
他们目光警惕,触及到闻音的面容时却骤然愣了一下,短暂的沉滞后,人群里突然响起两道震惊的声音。
“闻闻闻——闻大人!您怎么进来了!”
“——我出现的幻觉居然是闻小将军?”
下一刻,出声的两个士兵彼此对视一眼,又将目光转向闻音,嘴巴惊讶地张大了。
“不是幻觉?!”
其中一个闻音看起来还有点眼熟的青年蹭蹭蹭几步凑到闻音跟前,周围的几个士兵愣了一下,回神时想要拉他回来,那青年却唰地甩开,几步跑到闻音跟前来了。
然后还美滋滋招呼自己的同伴道:“快来呀!这就是我之前跟你们说的,我调来层岩巨渊前的长官,镇守青墟浦的闻音大人!大人人可好了!”
青年脸上一片他乡遇故知的喜悦。
闻音也迅速地想起来他的名字,仿佛从来没忘过他的名字一样自然地打了招呼:“好久不见呀,潜光。”
这名叫做潜光的青年之前是闻音帐下某一支小队的小队长,后来因为层岩巨渊战事吃紧,他主动申请被调往了更危险的战场。
如今见到他还活着,闻音也松了口气。
曾经一同战斗过的战友在残酷的战争后依然活着,不得不说,是一件叫人相当快乐的事情。
但是其他几个士兵很显然仍抱有些许警惕。
“潜光,不是我们不相信你,你也知道,最近出现了不少人幻想中的虚影变成现实的事情,没准这个闻大人就是你的幻想呢——”
人群中响起一道小小的声音。
“不可能!”刚刚人群里另外一个认出闻音的人也没忍住站了出来,他看上去比潜光稳重些,但是此刻也眼睛亮晶晶地说道,“刚刚一剑就杀死魔兽的英姿,除了我们闻小将军,你们还见过谁有这个本事!”
但是下一秒他却有些哀戚地说:“闻小将军,你怎么也进这里来了啊,进来了可是不能再出去的。”
这句话像是立刻让其他人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空气里霎时一静。
就连刚刚质疑闻音可能是幻影的人也不再说别的什么了,自暴自弃一般地道:“算了算了,反正我们都要死了,到底是不是幻影也不重要——”
他摸摸脑袋,脸上露出一点憨憨的笑,看向闻音道:“按照潜光的说法,您可是本事滔天的大人物,能遇见您,哪怕是幻影,也算俺三生有幸了。”
却见那个容貌极盛,甚至外貌比那一身精湛武艺还要更晃眼些的年轻姑娘,指尖轻轻拂了拂剑锋,相当不近人情道:“好了,闲话少叙,如果你们还想出去的话。”
!还能出去?怎么可能?
有士兵下意识想要质疑,因为把他们封印在此处的太威仪盘同时也封印住了众多魔兽,一旦他们出去,之前辛辛苦苦营造出来的优势全都化为乌有,甚至于那些为了将魔兽引进地底而死去的战友,他们的牺牲也全部变成了笑话——
但是眼前之人语气笃定,甚至神色中都带着十成十的自信,从容而条理分明道:“我来之前已经上报此地情况给岩王帝君了,用不了几日帝君的辉光就会降临此地。帝君不会放弃任何一个百姓。为今之计,便是在他到来之前尽可能清剿魔物,为后面的救援清扫障碍。”
“须得集结所有的力量,对魔物发动攻击。”
“你们的大部队在哪里?请带路吧。”
闻音说话当会儿,又随手将一只魔兽斩落,动作干脆利索,侧脸上却溅了一滴鲜血。
她抬起左手,手背蹭过那一丝血液,一缕浅淡的红痕迤逦在白皙的侧脸上,配上她冷淡而锋锐的眼神,显得十成十的冷酷和漠然。
但是大将的威仪和气势也随之泄露出些许。
以至于那些士兵在短暂的沉默之后,眼睛里也不免泄露出一丝激动和不敢置信的期待来。
他们犹豫了一下,决定和闻音一同去找分散在各个空间内的伙伴。
闻音走在他们身后,见到他们似乎已经被激起了斗志,轻轻笑了笑,只是眼瞳中飞快地掠过一丝凝重。
她终究还是做了和行镜云一样的事情——
先前闻音已经通知了摩拉克斯,但如今有魔兽从云来海登陆,他镇守于那处,不知何时才能动身前往层岩巨渊。
而其他的仙人,也都镇守璃月四方,魈在荻花洲,理水叠山真君在青墟浦……他们都得等战局稳定才能动身前往层岩巨渊。
援兵是会到的——但是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到,就要看他们还能坚持多久了。
也许是明天。
但也有可能,是很多人等不到的明天。
地下的空间本来应该是没有光亮的。
但是此处,不知是不是太威仪盘的力量导致,有混沌的浅光自穹顶处投映下来,照的大地也有几分稀薄的光亮,遗迹古老的石台边缘,甚至生长着枫红色的树木。
只是被魔物的力量影响,枝叶枯败,看上去没什么生气的样子。
这里生活了数日的千岩军,也像是这树木一般,大多数看上去枯槁无力,打一眼望过去就知晓时日无多。
甚至有更多人,已经挨不住侵蚀,被虚幻的幻影拖进无穷尽的幻境里。
他们的身躯,也彻底消散在天地间,变成了一道又一道徘徊的虚影,缭绕在其余士兵生活着的营地边。
闻音只是看了一眼,就为那虚影中的执念和力量而心惊。
她在心底默默缩短了,预料中这些士兵能坚持的时间。
“就只有这些人了?”她侧头问潜光。
对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进到地底,作为诱饵的士兵本就不多。负责防止魔物逃脱的士兵多些,但在最后封印落成的时候,被魔物的反扑伤了大半,如今也没剩几个了。”
说完他勉强地笑笑:“大人实在不该为了我们这些人来地底的,为了胜利,牺牲本来也是无可避免的,我们既然下来了,自然也都做好了回不去的准备。”
闻音看着这个如今也不到二十岁的青年,目光扫过他带着伤疤的侧脸,和他有些红彤彤的眼眶和鼻尖,笑了笑,轻轻踮起脚尖,摸了摸他的头。
“但是你们也是璃月的子民啊。牺牲有时候是有意义的没错,但如果能尽力出去,为什么不出去呢?家里也应该还有人在等着你们吧?”
她不擅长这种安慰人的事情,如果说拿起刀冲在最前面,或许她会更擅长一些。
但是潜光似乎也被安慰到了,眼神也慢慢地变得坚毅起来。
他身边其他几个听到闻音的话的士兵,也缓缓地握紧了拳头。
“闻……小闻将军!”一个尚还有些力气的士兵从另一边跑过来,有点气喘吁吁地道,“我们的士兵都在这了,除了带我们下来的两位大人,他们似乎身体不适,去其他地方了。”
士兵给闻音指了指位置。
他说的那两个人,不出意外,就是伯阳和浮舍。
闻音解下腰间一个小行囊,从里面拿出不少伤药和食物来,还有一点武器。行囊是磨了理水叠山真君要的,能力和尘歌壶差不多,只是受到此地空间的抑制,没办法让人进去;至于伤药、食物和武器,都是从璃月那边调过来的。
有北国银行作为支柱,想弄来这些也不难。不过,日后还是得让摩拉克斯给自己报销才行。趁着他还没有成为钟离,口袋里尚且摩拉多多的时候,先把报酬讨要回来。
士兵们也有人见过仙人威能,但在地下封印中又渴又饿待了这么久,又饱受伤痛之苦,如今见到这些供给一个个喜极而泣。
闻音示意潜光将这些东西发下去,自己则打算去士兵指向的地方看看。
她顺着空间的缝隙,来到了另一处空间。
相比于士兵们身处的地方,这里就昏暗得多了。闻音甚至有点怀疑自己来错了地方,伸出手都看不见自己的五指。
但很快她发现远处有一点细微的灯火,像是火折子点亮发出来的光。
隐隐有嘶吼声传来,闻音心道不妙。
——大概是浮舍又陷入了业障的折磨中。
那伯阳呢?他能应付得了如今的浮舍么?
她心思千转,身影也转瞬消失在原地,迅速地在黑暗中前进。
闻音掠过无边的黑暗,身侧不断有鬼魅的虚影浮动上来,随即又被她挥刀斩落剑下。或许这些黑影里会有曾经的千岩军,但是既然已经到了这步,她也不会留情。
想必这些为璃月捐躯的英灵,也不愿意自己死后反而害了同伴吧——
“夜叉兄弟,你怎么又迷糊了——唉!”
岩石地面被击碎,发出石块崩裂后又坠机到地面的声响。
黑暗中的细微火苗也被劲风扫过,霎时一黯,黑影跳跃闪动,仿佛下一秒就会将所有人都吞没。
闻音前行的速度已经到了极致,风的声音时刻在她耳边响起。
她利落地跃进光影交织的地带,眼前骤然闯进两道身影。
一个消瘦些,看起来就是夜兰的祖先,也是此次下到地底的人类术士,伯阳。
另一个则又高又壮,上身赤裸着,模糊的光线下也能看到他身上深紫色的纹路,还有背后横生出的双臂。
臂弯套着浅紫色的钢钏,指尖尖锐,有凛凛寒光覆于其上。
对方背对着闻音,略显几分焦躁地在洞穴中踱步,身后的双臂也在细微地颤抖,肉眼几乎分辨不出的黑雾从他的身上弥散开来。
对面的人类术士,伯阳,很显然对浮舍这副模样并不陌生,但神色间仍然是一片紧张和警惕,可想而知,这是的浮舍并不好对付——
闻音眼见浮舍的双臂探出,冷光直指手无寸铁的伯阳,顿时抬手削碎身边岩块,手腕一扬,将那碎石直冲着浮舍的攻击扬去。
下一瞬她收回长剑,取出囊中长枪,试作星镰深钝的光泽一闪,闻音已然持枪上前,压身横扫浮舍下盘。
这一击本想将夜叉放到,但对方虽然身处混沌之中,反应亦不算慢,他骤然起跃翻身,向侧后仰倒,身后双臂扣进地面,另外两只手臂却像钳子一般,狠狠握住了试作星镰的枪柄,夜叉身上的巨力传来,这把四星武器竟然也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
闻音骤然对上浮舍正脸。
夜叉带着深紫色傩面,无法窥得面具之下的真容,甚至连他的眼睛都看不清,但是受这挺拔坚实的身形影响,莫名就带了十分的狠厉,和魈给人的感觉完全不同。
闻音如今实力并不算弱,但面对夜叉浮舍之时,仍觉得仿佛是来自上古的凶戾气息直冲过来,试图将她整个人吞没。
她压低身形,手中长枪横向一拧,试作星镰锋利的侧刃也随之一甩,划过夜叉的手臂,刺出猩红的血来,夜叉瞬间松手,闻音手中的枪也重新恢复自由。
她清楚地知道,眼下除了强行压制住浮舍,没有更好的办法,便没有给浮舍缓冲的机会,趁着他尚未起身,长枪瞬间贯出,攻向对方前胸。
那里本就有一道尚未愈合的伤口,夜叉便也下意识回防,但闻音在他身形变换的瞬间扭转枪身,速度极快犹如闪光。
攻击霎时落到了浮舍的腰侧,将夜叉横抽出去。
那一击力道不小,即便是以浮舍的身体素质,都好一会儿没缓过来。
闻音眼中清棱的浅光划过,冰霜从地底向上凝结,短短几秒中扣成一座四方的冰牢,将仍未恢复清明的夜叉困于其中。
如果不是浮舍在层岩一战伤重未愈,闻音未必能赢得如此轻松。
她轻轻舒了一口气,手中长枪也稍稍放低些,她打算上前查看浮舍的伤势,却骤然被另一道身影拦住。
伯阳神色冷肃,手持符印直对准闻音,眼看攻击就要发出。
呃——被误会了?
闻音有点诧异,但仔细反思反思自己的举动——进来之后不由分说先将夜叉拿下,身手了得神色不善——确实不像好人的样子。
她嘶了一声后退,又赶紧从行囊中取出一封信来,在伯阳眼前挥了挥。
“我是之前带兵镇守青墟浦的闻音,这次是奉了帝君的命令下来层岩巨渊的,刚刚实在是事出紧急,才不得不出此下策的——”
她手里那封信上还盖着摩拉克斯的一方金印,伯阳视线扫过,目光里的冷肃也退下些许。
闻音趁热打铁道:“我早先和夜叉一族有过些许接触,对业障也了解一二,还是让我先看过这位夜叉的情况再说吧?”
伯阳犹豫了一下,视线从闻音手中的信上扫过。
那封信上只有草草几句话,大意就是希望闻音帮忙照看一下层岩的情况,摩拉克斯本人忙完立刻就来,没什么不能给人看的,闻音也就随手递给了伯阳。
对方飞快地扫过,又摸了摸帝君的金印,看上去到是熟悉的很,也很快确定了信笺并非伪造。
他立刻让开身来,对着闻音抱歉道:“抱歉,闻将军,刚刚得罪了。”
虽然闻音能感觉出,他依旧没有全然放下警惕。
毕竟伯阳出身世家,知晓闻音的真实身份是从至冬来的使者,如果不是因为信任岩神,和她共事都是勉强。
只是闻音眼下也没心情和他寒暄别的什么,浮舍的情况似乎不大好。
她快速几步上前,隔着冰面开启元素视野,夜叉显然是不甘于被困住的,此刻正大力撞击着冰面,身后的手臂也在冰面上留下数道坑洼。
而在闻音的元素视野中,对方身上的黑气甚至要快凝聚出实质了。
她直觉这样下去,浮舍未必能支撑到摩拉克斯赶来。
闻音在行囊里翻了一会儿,翻出两副连理镇心散来。
替人分担业障这种事,闻音以前也做过,但是如今有了摩拉克斯的连理镇心散,她自然不会再用老办法。
至于药力可能不够这种事,就交给未来的自己烦恼去吧。
只不过眼前的浮舍看起来相当不配合的样子,闻音毫不怀疑,她挥退冰牢的下一刻,就会被暴起的夜叉捏碎颈骨。
想要让浮舍乖乖服下连理镇心散,看起来只有一个办法,就是她先把对方打到昏厥。
但是这样对待魈的大哥,摩拉克斯的心腹爱将,未免太残忍了吧——
闻音突然想到了什么。
她转开视线,看向一边神情严肃的伯阳。
“劳驾,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让浮舍安静一会儿?”
术士的话,应该会有一些神奇的小符咒吧?
伯阳看看闻音手中的药粉,又看向挣扎不停的浮舍,犹豫了一下,才说道:“好。”
但是他随即一顿,轻声问:“所以,这位夜叉兄弟,名为浮舍?”
闻音将目光转回冰牢,语气里似有感慨。
“是啊,腾蛇太元帅,帝君座下第一夜叉,浮舍——”
她声音落下,神色却骤然一凛,腰间神之眼突然亮起,翻涌出迅疾的元素流,同时闻音单手扯住伯阳手腕骤然后退,右手长枪也在元素力的包裹下,直指从冰雾中破出的身影。
那人却不避不躲,任由长枪尖刃直指胸口,距离自己的皮肤不过一寸。
混沌的飞灰和暗光中,响起一个低沉而略带沙哑的声音。
他的声音里含着一抹叹息,像是漫长的岁月之后,终于窥得了一点旧时的幻影。
“我是,浮舍——腾蛇太元帅,浮舍……”
下一刻,那身影却朝着前方栽倒,闻音骤然收枪,那身影于是沉沉地朝着她怀里摔来。
而闻音,左手拎着两副连理镇心散,右手还提着试作星镰。
“锵——”的一声,兵刃瞬间坠地。
浮舍半靠进闻音怀里,额头就埋在她颈间,粗粝而凹凸不平的面具就硌在闻音肩膀上,隐隐能感觉到冰冷和污浊的气息随之传来。
浮舍已然昏迷,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四条手臂也无知无觉地垂落,双膝弯曲,眼看就要滑跪在地。
“那位——术士先生,劳驾帮把手吧?”
闻音的声音隐隐传出来,
伯阳这才如梦方醒一般,上前两步,帮闻音把浮舍扶起来。
闻音毫不客气,伸手卸下浮舍的傩面,又将手中的连理镇心散朝着对方的嘴里倒去。
想了想没有水到底不好,又凝了一片冰化开,当做温水给对方灌了。
这种照顾病人的方式令一边的伯阳叹为观止,嘴唇也不断地颤抖,最后被他以“夜叉兄弟身体素质好,喝冰水应该也没事”为借口强行糊弄过去了。
“我们出去和其他人汇合吧。”闻音冲着伯阳说道,“我这里还有些伤药,到时候麻烦你帮浮舍一同处理下。”
对方讷讷点头。
恢复军队的士气并不是一件难事。
当他们能有充足的食物,武器,还有上好的伤药时,大部分会导致士气衰弱的因素都不会再存在。
当然,一个让人心脏狂跳的承诺才是根源。
“我们一定能活着出去。”
谁不想活着出去,离开这片看不见希望的深渊,拥抱外面的自由和家里翘首等待的亲人呢?即便是意志再坚定,当初自愿牺牲的决定下的再果决的士兵都会为此而产生十足的期待——
但是地宫里的魔兽看起来像是杀不完一样。即便有闻音在也如此。
这些魔兽固然会受到地宫的削弱,但是相比于基数小得多的士兵,仍然像是一道难以跨越的天堑。
闻音抬手挽弓,冰元素箭矢在她的指尖凝结,并在弓弦脱手的瞬间疾射而出,瞬间穿透魔兽的头颅,并在对方的身体里炸出一道璀璨的冰花。
浸了血的冰屑从魔兽的身体里炸开,地面上像是铺了一层红色的雪。
闻音再度凝结出冰元素箭矢,眼瞳微微眯起,箭尖瞄准远处某个朝着千岩军士兵扑来的身影。
箭影脱弦,追星揽月一般携着冰霜划过长空,从那魔兽双眼正中穿过,力道之大,竟将那魔兽向后一带,直直地朝着后面摔去。
闻音眼见大量魔物被千岩军吸引过来,眼角微微一勾,射出一道冰花示意千岩军退后。
下一刻她从高台上跃下,同时手中连射数箭,箭尖深深没入地面,成圆环状将魔兽包围起来。
每两支箭间距离等同,其中的冰元素力也隐隐勾连,共鸣时唤出更加剧烈的冰元素力,场中瞬间腾起无数冰霜,将魔物们扑了个满脸。
看起来似乎只是无害的低温,是以大多数魔物都完全没有警惕,但下一刻闻音从高台落下,手中长弓隐隐发出嗡鸣,冰蓝色的光晕笼罩其上,瞬间形成数道短而锋利的箭锋,随着闻音一同落在地面。
岩石瞬间崩碎。
无机质的大地造物尚且如此,遑论血肉构筑的凡胎。
场中瞬间爆炸开一片血雾,冰元素也在这时爆发,吸附在魔兽身上的冰霜瞬间刺破皮肉,蜿蜒进魔物的体内,并在它们的身体里炸成更细索的碎片,瞬间冻结了大半的内脏和血管。
有些魔兽从外表上看来尚且和之前全然无异,但是内里已经被冰晶撕碎大半。
无情的暴力碾过这片土地,将其上的魔兽一一撕碎。
闻音行走于冰霜覆盖的场地间,眼睛微微眯起,像是猫咪午睡起后终于满足了的样子,看到尚还存活的魔兽,她也不会留情,长弓瞬间一勾,带起一片透着冰的血雾。
血液慢慢地从冰霜间渗出,浸透了她的衣摆。
四周的厮杀声依旧没有停歇。还有些许漏网之鱼正在被士兵们合力清剿。
被闻音杀死的魔兽占了这批魔兽的大半,剩下的交给他们对付未尝不可。
闻音重新回到战场边缘,时不时利用手中弓箭替一些陷入险境的士兵们解围。
她试图带更多的人回去,为此就要在战场上多付出些心力——
但到底有些人,是她照顾不到的。
眼看这片魔物被清理一空,士兵们的脸上也重新露出灿烂的笑意,他们扶起受伤的同伴,言语间却不带悲观,因为他们知道,有充足的食物的伤药储备,这些并不算重伤的同伴很快就能恢复如初。
再坚持几天,帝君一定回来救他们的!
闻音猜测他们的心里是这样想的。
她一个人站在战场的边缘,抱着肩膀,默不作声,长弓也被她扔到地面。
她静静望着着士兵们收拾残局的身影。
但是她双眼看到的世界里,却时常浮现出不属于此地的影子来。
“呵,给摩拉克斯打工,甚至为此将自己陷入险境——该说你愚蠢好呢,还是天真好呢?”有人在耳边吐息,声音攀附在耳边,连语气都模仿得真实,像是嘶嘶吐信的毒蛇。
闻音这些天已经渐渐学会跟幻影共存,闻言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她甚至不说话,只是静静地望着这些士兵。
“怎么不说话?你不像是会对我的嘲讽默不回应的人。还是说,你真的已经被磨平了棱角,变成一个了无趣味的普通人了?”
似乎是看闻音不回答,这道虚影越发地猖獗起来。
一缕浅蓝色的发丝晃进闻音的视线,接着是令人眼熟的面具——
“多托雷”站在她身边,以一种说不出是调侃还是讽刺的语气开口:“这次我回到至冬,不会受邀出席你的葬礼吧?毕竟,你如今的面向看起来可算不得长寿——”
“真可笑啊。”
“被过去的回忆影响,自命不凡地试图拯救别人,可怜自己也快要没命了呢。”
“用尽全部努力却改变不了注定的悲剧——你须得知道,命运有时被称作命运,总是有它的道理的。”
闻音仍然站在原地,她的眼前却浮现出了更多的影子,阿娜伊斯的,歌剧院那个死在她手里的歌女的,多托雷的,潘塔罗涅的。
甚至是魈的,摩拉克斯的,克里斯吉娜的,塔莉娅的,冰神的,行镜云的——
他们不说话,只是默默地注视她,像是能透过她的躯壳,看到里面那道紧紧抱住自己,拒绝看向外界的影子。
闻音终于不耐烦地挑起眉,看向一边仍然喋喋不休的“多托雷”,冷淡道:“你到底有完没完?”
她瞬间踢起脚边长弓,在弓箭飞起的瞬间抬手握住弓身,以弓为刃,毫无犹豫地朝着身边“多托雷”的身影斩去。
但是攻击到了那虚影的脖颈间,却被巨大的力道牢牢握住了。
弓身瞬间停下,闻音眼里的世界骤然变化。
眼睛里晃进一抹耀眼的紫色。
瞬间清明。
闻音缓缓眨了眨眼睛,手臂晃了晃自己的弓。
眼前那人猝然松手,迟疑了一下,声音压低到极致地问道:“你又看到幻影了?”
闻音轻轻点头,没有说话。她抬手扶额,动作中难得地露出一丝疲惫。
那双总是明亮的眼睛,也有点沉寂下去。
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出现幻觉了,幻影总是用尽各种办法激怒闻音,然后就在她忍不住想要动手时,又会突然消失。
闻音之前就险些因此误伤千岩军的士兵,好在她在最终拔剑出鞘前反应了过来,没有真的将剑锋刺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