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音起身,打算去外面走一走。
出门之前顿了一下,还是把仍在地上的盔甲又穿上,头发也编成马尾扎在身后。
掀开帐帘,走出去,面对阳光。
好像自己才算真正地活着。
“闻音大人——”
“闻大人!”
“到这里来啊,大人,我们刚刚打了一只非常香的野猪,一会儿烤了肉给大人送去!”
不远处有千岩军笑着嚷道,还朝着闻音挥了挥手,生怕她看不见一样。
闻音和他们一同战斗了数月,也产生了些许情谊,闻言脸上也露出了点笑来。
“行啦,那么小一只,你们自己吃吧,不用惦记我。”
“这怎么行!”那几个千岩军笑嘻嘻道,“塔莉娅大人前几天还说,大人您最近都没怎么吃饭,要想法子给您好好补补呢!”
“大人,不吃他们的野猪肉!”另外一伙小队有人出声道,“野猪肉单单烤不好吃,不如来吃我们的松茸酿肉卷!阿欢师承琉璃亭,做这道菜可香的嘞!”
被他们称作“阿欢”的青年,闻言笑了笑,眼睛亮晶晶地看向闻音。
“大人,不妨试试我的手艺哦。”
“虽然我打仗不那么行,但是论做起菜来,全璃月没几个人是我的对手。”
青年的眼睛透亮。闻音一下子就想起,这是几天前在战场上被她随手救了一命的青年,想到这里她也不再犹豫,笑着答应起来。
然后又对要送野猪肉的那队士兵挥挥手:“一起送来吧,让我给你们写个美食测评。”
那群年轻人于是也喜笑颜开。
“闻音大人,闻音大人,看这里!”
又有士兵喊她。
闻音想板起脸,拿出点愚人众执行官的威严来,不过,面对真心待她的同伴,有点难以做到就是了。
她循声望去,见到一群士兵簇拥着其中一个朝着自己起哄。
被围在中间那个闻音也算见过几面,前些日子她还专门因为这个人受到过璃月七星的来信。
那个青年好像是七星中某一位的长子,具体是谁就不记得了。
不那么重要的人和事,闻音根本没心情惦念。
那青年耳朵有些红,虽然披着盔甲带着刀,眼神却并不像他手中的刀那么坚定。
但是被士兵们起哄,他似乎也有了些胆量,终于鼓起勇气对闻音开口——
“闻姑娘,我——我想跟你说——”
“哦——”
周围一片怪叫声。
闻音好像明白了些什么,下意识想后退几步,但生生忍住了。
“闻姑娘,我很喜欢你,也跟家里人说了想要娶你为妻,我父亲已经答应了,我想请问你——你可以答应我吗?”
闻音脸上已经挂上了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并不应该出现在这里,而是早早地就跑路去层岩巨渊。
她没有犹豫,语气和她的神情一样坚决:“不好意思,我——”
“不可以哦。闻姑娘家里已经有童养媳了,好巧不巧——正是在下。”
突然一道声音斜插进来。
闻音早就感觉到有强劲元素力的靠近,倒是不意外这人的出现。
但是这人说的话,倒是依然出乎她的意料。
十步开外处,墨蓝色头发,琥珀色眼瞳的青年身着一身软甲站在那里。
他相比于几个月之前,似乎是身量更高了些,头发也更长了些,额前碎发微垂下来一缕,遮住了他半只眼睛,看起来有种莫名的冷厉。
脸色看起来还不错,但唇色有些许浅淡,看上去有些心力交瘁营养不良的样子。
依旧能称得上是个美人。
总是含笑而显得没个正行的语气,也一如往昔。
“镜云——”那个公子哥看起来像是和行镜云熟识,有些诧异地看着他,“你怎么在这儿?”
“我的话说的还不够清楚吗?我是闻姑娘的童养媳诶,出现在她在的地方很奇怪?”
青年扬了扬眉,往前走了几步,刚好插到二人之间,身上一点经历过千万次厮杀的威势,慢慢地泄出来了一丝。
周围的士兵瞬间噤声,就连那个公子哥面色都有些涨红。
“镜云,不要如此说——这般,会堕了飞云商会的名声——”
“可是我说的都是事实,我也不觉得这种事情会影响任何人的名声——”行镜云垂下眼睛,下一句话却被骤然打断。
“会影响我的名声。”
闻音抱着肩膀,冷淡地说。
行镜云骤然转身望她。
却见闻音抱着肩膀,不知什么时候后退了两步,容色仍旧如同过去一般姝艳,语气里却带了点咄咄逼人的冷意。
“我并没有在璃月成婚的打算,所以,还请各位不必在我身上费心了。”
闻音的视线漫不经心地扫过行镜云,声音压低了些许,只叫他们两个能听得到。
“该讨回的东西,我已经在你身上讨回来了,飞云商会老爷子的板子滋味不错吧?”
“别纠缠我。”
说着,她微微蹙起眉,看上去相当厌烦的样子。
闻音确实不大喜欢对方强行在众人面前和自己绑定的做法。
非常地,令人感觉到不虞。
尤其是,对象是行镜云。
闻音虽然能理解对方昔日为了保护璃月百姓的做法,却也因此对他总是带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恶意。
能理解,和能接受,本身就是两码事。
说完,她也不想再理会这些麻烦事,转身欲走。
身后却突然传来一阵阵惊呼声。
“镜云——你怎么了!”
“他受伤了,伤的很重——”
闻音面无表情,只是随手揪了一个身边的士兵。
“找人把他抬到军医那里去。”
对方讷讷地点头。
闻音没再理会这摊事,溜溜达达地就走了。
只是眼角的余光又瞥到另一个身影站在不远处。
她想了想,还是打算跟同事打一个招呼。
“理水叠山真君,今天您回来的挺早——”
对方每日会雷打不动地巡视一圈青墟浦,偶尔还回去层岩巨渊帮帮忙。
却见仙人的仙鹤脸上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来。
闻音有点疑惑,还不等问,就见对方挥挥翅膀示意她凑近,好像要和她分享什么大秘密一样。
闻音谨慎地往前凑了凑。
却听对方极小声地说道——
“小音啊,我有一个事情,实在是不吐不快——”
闻音眨了眨眼,示意他接着说。
就听他缓缓吸了口气,又问道:“所以说,降魔大圣,其实是后插进来的第三者,导致你和你的童养媳感情破裂了吗?”
略显昏黄的灯光下,闻音卸下甲衣,整个人放松地躺在床上。
虽然床上只有板子,并不算柔软,但是闻音躺下来的时候,还是松了一口气。
今天发生的事情,还是不要再来一次了。
一会儿就出发去层岩巨渊吧?
闻音这样想着,在床上翻了两圈,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缩了一会儿。
她想,还是给克里斯吉娜和塔莉娅留封信吧,不然她俩肯定会担心——虽然留了信也会担心就是了。
说做就做,闻音从床上起身,走到案台边,从笔架上抽出一只毛笔来。
帐外却突然响起沙沙声。
有人站在帐帘外,轻轻地拂了拂帐帘。
“进来。”
外面那人安静地走了进来,又妥善地把帘子放下。
闻音写信的间隙瞥了一眼,然后笔尖微微一顿。
来的正是行镜云,似乎是为了避嫌,他刻意站了远些。
只不过对方脸色苍白,总是熠熠的眼瞳也黯淡几分,头发没有扎,而是全都垂下来,看起来居然有点乖。
“别急着赶我走,我是来送点临别礼物的。”他虚弱地笑了笑,唇珠上好像多了一点血色。
“醒的晚了些,本以为你这会儿已经走了,没想到还能赶上。”
闻音目光一顿,不动声色地抬头看他。
这人为什么知道她想要离开——明明,她还不曾通知过任何人。
“抱歉,我并不是想表达自己多么了解你——只是,你心里有事情要做的时候还是很容易能看出来的,起码对我来说。”行镜云说话有点慢,似乎不大舒服的样子。
“对不起,不是想惹你苦恼,而且这次事情过后,我们大概就很难再见面了吧?你应该也快要回至冬了。”
闻音淡淡点了点头,默认了。
当初摩拉克斯跟女皇说的是一年之期,算算时候估计也差不多了。
“来看看礼物吧。”行镜云从身后卸出好几个匣子来。
这几个匣子,在他进来的时候,闻音就已经注意到了。好像是武器,而且是相当不错的武器。
果不其然。
行镜云一一打开这些盒子,又将里面的东西一样样取出来,摆在闻音的面前,复又后退。
闻音刚好写完了短信,垂眸望过去。
“这是在寒锋铁器打造的武器——时间还是太紧了些,没办法造出顶尖的武器,不过聊胜于无。”
单手剑·试作斩岩,法器·万国诸海图谱,长枪·试作星镰,还有长弓·试作澹月。
行镜云绝口不提搜集这些武器原胚花费了他多大的功夫,只是静静地站在闻音几步开外,等着她的评判。
无论她给出什么样的答复,他都接受。
闻音迟疑了一下。
这样的礼物,其实有些珍贵了——现实提瓦特里几乎很难找到游戏里那些五星武器,闻音的那把镰刀算是其中之一,只不过被她遗落在了深渊。
除此以外,四星级武器就已经是大陆能见到的最顶级的武器了,原胚极难获得不说,找相应的大师打造也花费不菲。
她和行镜云相识,说来也不过几个月,对方一下子送她四把武器,倒是不至于如此。
但是她现今的确也很需要带几把趁手的武器走。
“那我就收下了。这些武器价高难得,不大好用摩拉衡量,但该给的不会少,我会让北国银行备好摩拉送去飞云商会。”
她说话时容色冷静。行镜云听了,也没有什么过激的反应,仿佛这一切都在他意料之中。
甚至,听了闻音的话之后,他又笑了笑,然后递出腰间一把长剑来。
“那既然这样,不如连它一同收下。品质同这几把剑相仿,或许也能给你带来些许助力。”
这是一把乍一看上去其貌不扬的长剑,如果不是闻音以前玩过游戏,差点就信了他的鬼话。
这不就是磐岩结绿嘛!
原神设定里加暴击率的泛用性极强的五星武器,传说作为赠与某人的贵礼而被雕琢而成,在璃月初兴时,岩王帝君也曾执其行走大地——
“不用觉得过意不去哦。宝剑配英雄,只有闻姑娘这样的英雄,才配用这样的宝剑。”
“等我回来就还给你。”闻音要做的事情确实危险且复杂,她默了默,然后抬眼看向行镜云,“多谢。”
对方轻轻笑了笑,苍白的脸上恢复了些许血色:“不必,应该是我要谢谢你,还有,之前的事情,对不起。”
对方缓缓地又重复了一遍。
“之前的事情——很对不起。过去一段时日仿佛蒙在雾里,现在想想,这般纠缠行径,确实并非是君子所为。”
“对不起。”他低下头。
“倒也不必,本来也没有严重到哪个地步,担不起这几声致歉。”闻音轻松地说道。
闻音并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行镜云显然也清楚她的意思。
真可笑啊。
多可笑。
最初那次山林间偶遇的时候,他如何也想象不到,自己最初是如此狼狈的模样。
最后,他的脸上露出一点明快的笑来,但是眼睛里的哀戚依旧像是潮水一般蔓延。
“那我就先离开了。希望你此行一切顺利。”
闻音目光从宝剑上分出些许给他,闻声回答道。
“我会的。”
行镜云转身出门,最终要把帘子放下的时候,他又没忍住,又看了闻音一眼。
灯下,那人指尖掠过剑锋,眉眼在柔和的烛光下也温柔了几分。
他想,我们应当还是能有机会再见面的吧——
行镜云离开不久,闻音就踏上了前往层岩巨渊的旅途。
既然已经决定要出发,拖延也就没什么必要。
从青墟浦出发,路程相对而言近很多,如果不算爬山所遇到的困难的话。
此刻已经是深夜了,闻音乘着风元素起飞,落在最高的山崖上,俯首看向这一片嶙峋的山岩。
晚风很冷,吹动袍角发出簌簌的声响,千万块山岩向下投影出黑漆漆的影子,像是张牙舞爪的巨怪对闻音展露出层岩巨渊狰狞的一面。
这片土地在过去的数月里不知浸透了多少人类和魔物的血液,即便如今已经清缴大半,怨气依旧从土地里泄露出来,影影绰绰的黑影在黑夜里巡回。
闻音耳尖微微一动,空气中似乎隐隐有破空声袭来。
她瞬间抽刀,挡住斜侧方袭来的一只深色兽爪,然后加大力道,将这兽爪狠狠向下一别。
兽境猎犬身形一低,被这骤然加诸于爪间的大力几乎要压在尘土里,而身边这个人类却仍嫌不够,一个利落地翻身跃于它脊背。
冰元素瞬间扩散出,形成一道剔透的枷锁拢在了兽境猎犬身上。
冰枷的左侧内部刺出数道尖刺,引得兽境猎犬下意识向右跃去,但右边便是万丈悬崖——
深邃的黑夜里,两道漆黑的影子从琉璃峰高耸的崖顶骤然下坠。
兽境猎犬是能飞的,但从极高的山崖上直落下去也不免慌张,几乎落下大半才勉强控制住身形,但因为背上带着一个人类,仍然在缓慢下落。
它背上的人类相比而言就要惬意得多,甚至有闲心打量四周的风景。
兽境猎犬觉得有点气。
眼看还要有几十米才落在地面,它骤然翻身,想要将身上的人类摔下去。
却没想到脖颈处传来巨大压力,连同它自己也无法控制身形,在半空中直直坠落。
它身上的身影却像是乘着云翳,在接近地面的瞬间腾升而起,最后轻飘飘地落在了地面上。
闻音收刀回鞘,没再看兽境猎犬一眼。
月亮按理说应该已经升至最高点,但却被不知何处来的云雾遮蔽住了,是以放眼望去没有光亮,只有遥远的山岩高处有军营驻扎点亮的火把。
但也只是零星几点光,甚至照亮不了山峦,更遑论闻音身前不远处的深坑——
闻音开启了元素视野,整个层岩巨渊立即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丝丝缕缕的黑暗气息缠绕着,纠缠着,从幽深的地底渗透出来,眼前的深黑色地穴像是通往地狱的入口。
一缕细微而几乎不可查的雷元素从地面向下延伸,一直深入到地穴里面去。
带着闻音已经算作熟悉的业障气息,看起来应该就是夜叉浮舍。
上次军报曾经有提到过,镇守此地的术士和无名夜叉发现了一座神秘地宫,魔兽在其中会受到抑制,算算日子,也已经是十天之前了,眼下,他们已经深入到地宫里,有没有可能已经被太威仪盘的封印一同困住了?
闻音并不想单纯地进去送命,如果不是三天前终于联系上了摩拉克斯,她未必会这般从容地来到层岩巨渊。
虽然,即便有摩拉克斯作为靠山,前往层岩巨渊地下的旅途也大抵并非一帆风顺。
闻音微微偏头,手中长剑向后一勾,又将一只魔兽斩落。
然后,她没有再犹豫,快步上前一步,纵身跃入无尽黑暗笼罩的地底。
行走在黑暗里,有时候并不需要眼睛或者是视线。
相比于身体五感,元素视野往往更为好用。
闻音不太确定,五百年后的游戏地图和现在层岩巨渊的地下是否完全一致。如果相同的话,从上面跳下来,她应该是进入地下矿区的临时主矿道。
然后沿着主矿区一直向前走,绕过一片地下水泽,就会大概进入遗迹的区域。
太威仪盘的封印,大概也就是在那处附近。
闻音闭上眼,细细感受周围元素流的变化。
或许是因为很多魔兽身上也带有元素乱流的原因,地下矿区的元素异常驳杂,先前无比清晰的雷元素也被来自魔兽身上的雷元素干扰了些许,变得不那么清晰起来。
在千万缕雷元素中寻找带业障的那一缕,其难度不亚于将一团被猫猫抓乱的乱糟糟的毛线球恢复原状。
远处传来滴答滴答的水声,估计是来自地下矿区中的水泽。
闻音终于感觉到了熟悉的业障气息,随即朝那个方向歪了歪头。
翻了翻包裹,闻音从里面拿出一个小型岩脊来,里面隐隐有岩元素的光泽流淌。
她朝着自己选定的方向丢了一小块岩脊。
“嗡——”的一声长鸣。岩脊在落地的瞬间震荡开来,轻而易举地嵌进了地面,在黑暗里依旧散发出岩元素盈盈的光泽来,照亮了一小片道路。
或许是因为岩元素就带有这种莹润的暖光,幽暗的地底也被映照着,显得没那么可怕起来。
闻音朝着那个方向走去,一路上遇见岔路口就丢一小块岩脊。
水声渐渐变大了,沉闷的空气也稍微流通了些许,但是沉甸甸的感觉依旧压在心头,像是一种未知的隐秘的预兆。
闻音忍不住回想起剧情来,但是她有些头痛地发现,自己还记得大部分剧情,但唯独不记得自己到底是在哪里触发剧情任务的了。
先是遇见烟绯,然后遇见一斗和阿忍,然后是夜兰——
一斗和夜兰起了争执,地面突然震动起来,然后他们一起坠入地底。
所以说,难道是元素力吗?
闻音在四周转了转,雷元素力到这里彻底地消失不见了,四周却好像并没有别的出口。
好像在剧情里——是夜兰和一斗动用了元素力,虽然还没有正式打起来就双双坠入封印——
闻音环视四周,元素视野也看不出丝毫异常,但是这种猜测,不妨一试。
她轻轻摸了一下耳边的雷元素邪眼耳坠,左手也随之闪烁起深紫色的光泽,右手则自然而然地倾泻出冰元素力。
同时风元素神之眼的力量也准备好,以防止自己突然向下坠落。
但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闻音不信邪,再度催动了更强大的元素力,但是四周依旧是一片安静。
嘶……怎么会这样。
闻音皱了皱眉,手中的力量也慢慢撤回。
大地却突然晃动起来,在闻音意识到的瞬间,她脚下的地面倏然崩塌。
她反应极快,风元素瞬间瞬间涌溢而出,在短短瞬息间覆盖全身,骤然下坠的身形也微微一滞。
闻音没有一味地浪费元素力,反而在下坠的石块间飞速挪移,接着踩踏石块的力道延缓下落的趋势,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听到地底传来石块坠落地面摔得粉碎的声音,利落地从最后一块巨石上起跃,转瞬落在地面上,利用风元素卸去身上力道。
倒算是安全落地。
她拍拍手,检查了一下全身的行囊,没发现丢什么东西。
然后又取出一个小岩脊,放置于地面上。
身后却突然响起一个略有些犹豫的声音。
“小音,你怎么在这里?”
她并非认不出来这个声音,而恰恰是——太熟悉了。
仔细算来,刨除原主的记忆,她和阿娜伊斯真正相识不过十余天。
闻音不觉得自己是这么容易托付感情的人,她也不会沉溺于所谓的友情中,长长久久都走不出来。
她只是觉得难过。
阿娜伊斯是为了她和原主的友情牺牲的吧?
但最后却是闻音得益,也从此让她背负无尽的悔恨和歉疚。
闻音缓缓站起来,却没有转身。
身后的人顿了一顿,复又问道:“小音,你怎么不理我?”
她的声音很轻柔,也很温暖,好像同闻音印象里那个姑娘没什么两样。
闻音不觉得阿娜伊斯还活着——退一万步来讲,即便她真的还活着,也绝不会在这样的地方和闻音相遇。
她想——她可能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了。
闻音依旧没有转身看阿娜伊斯,或许是怕自己心软,或许是怕自己继续走下去的决心动摇——总之,都不算重要。
“最近怎么样,过的好吗。”
闻音的声音很低,像是在询问,又好像仅仅是在自言自语,但却隐隐透着一种并不想得到答案的冷淡。
她没有回答“阿娜伊斯”的问题。
但是“阿娜伊斯”是体会不到闻音的情绪的,她像是被设计好的NPC一样开口:“转过来看看我呀,小音。”
这样的对话,真的毫不智能,时时刻刻透着一种再说一句话就要露馅的生硬感。
闻音将眼前这片空间全扫了一遍,没发现什么出口,于是转身看向另外一边的石壁和山岩。
这一转身,无可避免地,她的眼帘骤然闯入一个蓝发少女的身影。
闻音没有后退,但是眼睛轻轻地眨了一下。
眼前的蓝色身影蒙上了一层薄薄的血色,鲜血从她的眼眶里,耳朵里,额角,四肢,不断地涌出来,像是被什么人残忍地折磨过。
像是终于看到闻音转身,“阿娜伊斯”的脸上也适时浮现出哀怨来:“为什么要害我——为什么不救我!你惹出来的事情,凭什么要牵连到我身上——”
“我后悔救你了。我怎么知道,我救的不是伊莲娜而是你,是你占了伊莲娜的身体,却欺骗我你仍然是她——”
它突然卡壳了。
像是电子玩具慢吞吞地重新链接,它顿了一会儿,像是重新刷新了一样。
它更改了措辞,不再说闻音不是伊莲娜,而是好像又把她们视作一个人。
“小伊莲娜,我后悔救你了——”
但是眼前的人类并没有按照常理一般崩溃,反而是用一种近乎于平淡的语调浅淡地哦了一声。
然后相当冷静且随意地道:“这里该怎么出去啊?你知道么。”
这是正常的反应?!
幻影似乎卡住了,没有进一步的反应。
但眼前场景骤然变换,无边的黑暗再度浮现在闻音眼前。
然后空气突然变得灼热,熊熊大火铺天盖地地涌来,像是要将一切都吞噬干净。
震耳的爆炸声响起,燃彻天际的烈火中,朦朦胧胧地出现了废墟工厂的残影。
正是在闻音刚刚来到提瓦特大陆时,让她濒临崩溃的那个夜晚,和那座燃烧的工厂。
那个夜晚埋葬了阿娜伊斯,某种意义上来说,也埋葬了闻音自己。
下一个是什么?不会是司法总官那张老脸吧?那就再杀他一次。
闻音不耐烦地啧了一声,腰间的冰元素神之眼微微一亮,周围霎时一清。
“你觉得我还会怕这个么?还是在你的感知里,我就是这么懦弱的人?”
“拿出点真东西来吧。”她带着点些微不屑的冷哼。
哪怕是博士的实验室——也不再是令她感觉到恐惧的东西了,人总是要往前走的。
像是听到了闻音的讽刺,空间有一瞬间的沉默。
黑暗再度降临,下一刻再浮现的却不是单独某一个影子,而是大片大片碎影交杂在一起。闻音抬眼看去的时候,大片的光影流转,映照出无数似曾相识的影响。
耳边骤然响起无数个声音的呢喃,有的和缓有的急促,有的轻柔有的炽烈。
闻音却下意识后退半步。
曾经以为记不清的画面,再度从漆黑的记忆底层被翻找出来,轻而易举地划出数道狰狞的新伤。
“故友的灵魂,可以交给我吗?”
“我果然,没在被神明注视着啊…”
“总会有地上的生灵,敢于直面雷霆的威光…”
“与君相离别,不知何日是归期,我如朝露转瞬晞…”
“世界——遗忘我——”
刀子像是突然从天而降,将闻音扎了个透心凉。
但是,如果说是叫她恐惧——
未免还是太小瞧她了。
荒泷一斗在这里看到的是撒豆驱鬼的稻妻人,久岐忍看到的是想让她去鸣神大社当巫女的母亲……闻音看到的是让她觉得亏欠的故友和不愿意见到的刀子——
倒也能解释得通。
只不过,按理来说应该是跨过秘境之后才会来到这里,难道是因为她提前了五百年,所以直接就掉进这间屋子里了么。
应该会有出去的门。
闻音将视线从纷繁的碎影中挪开,元素视野也骤然展开——
出口就在这一片虚影之后。
她目光没有挪移,朝着前往走去,只不过她依然小心且谨慎,哪怕根据曾经走过的剧情,此地并不算十分危险。
但是谁又能保证,游戏里的一切都与现实等同呢。
闻音走进虚影里,耳边本来就不断拨人心弦的声音变得愈发大了起来,撞进耳膜里一片生生的痛。
像是触动了机关,石门发出震响,露出通往洞外的空间。
一缕清透的光投射下来,照亮了外面的一片地面,也投映出弯弯绕绕的树枝碎影来。
一弯清浅的水泊,就出现在闻音眼前。
闻音迈步出去,身后的石门也骤然合拢。但是那一瞬间,闻音还是忍不住回了头,看向那一片转瞬消散的光影。
无数张面孔,无数道声音,都消失的干净,仿佛不曾存在过,也仿佛不会发生——
闻音维持着静静望过去的姿势,眼睛里透出巨大的石门的影子。
要不要再进去一次?她将视线挪到石门旁的机关上。
进去的话,应该能再看到一些熟悉的画面,见到熟悉的人吧?
虽然快乐只是转瞬即逝,痛苦可能反而更加长久,但是似乎人类有时就是喜欢自我折磨,为了短暂的快乐而甘于忍受更深重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