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失笑。
另一边。
李恪与李泰带着一群崇文馆的小伙伴们在溪水里欢快戏耍,一边抓鱼虾一边打水仗,玩得不亦乐乎。
溪水对面林子里,杨侑藏身树影中,远眺此处的情况,目光追随着李恪转动,眸子里满是柔情。
“他都长这么高了。”
闵崇文在旁边附和:“小郎君今岁十二,身量已快赶上主公了。”
“是啊,都快同我差不多高了,可惜我都没能好好抱抱他。是我这个做父亲的对不住他,不曾尽过半分父亲的责任,如今还让他去做这般危险之事。”
听出杨侑语气中的遗憾,闵崇文开口安慰:“主公也是不得已。倘若我们自己能行,又何需小郎君出手呢。可是以现在的形势,唯有小郎君最有机会,也唯有他下手最能趁人不备,一举成功。
“主公别担心,小郎君很聪明,他并没有自己单独行动,而是带着一群人,其中还有李泰。如此一来,即便出事,也不会立马怀疑到他身上。更何况我们还留了后手。
“我已准备好了几尾鱼,那鱼未经特殊处理是有毒素的。让宋清带给小郎君的药便是用此物炼制。二者同出一源。举事之后我会让人趁乱混入他们吃过的残羹之中。
“如此事后李唐的人追查原委,不论认为是我们做的手脚,还是人为是李泰等人不知情将有毒的鱼捞了上来,或是其他,总归不会有任何线索指向小郎君。”
至于为什么不直接把鱼放进河里,一来恐有人认出来,二来恐煮食吃用之际出乱子,误伤李恪。
杨侑微微点头,认可了这个方案,忽然浑身一震,嘴唇颤抖。闵崇文愣住,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原是李恪发现了他们,二人四目相对,同时惊住。
李恪双手不自觉哆嗦了下,鱼儿呲溜滑入水中,趁机逃走。溅起的水花拍打在脸上,李恪瞬间门反应过来,连忙收回视线,低下头装作继续摸鱼,一颗心却碰碰直跳。那是杨侑。即便他从未见过对方,却莫名知道,那人是杨侑,他必定是杨侑。
想到这点,李恪再度抬头,却发现方才的地方已然空无一人。他不见了。李恪蹙起眉头,眸光忽明忽暗,转瞬又掩藏下来。
闵崇文拉着杨侑躲起来,叹道:“幸好是小郎君发现的我们,不是别人。主公,你刚才……”
杨侑摇头:“我知道,是我疏忽了。”
他们所在的位置本是不会被溪流那边察觉的,是他看到李恪,没忍住前进了两步,走出了对方的视野盲区。
幸好,幸好。正如闵崇文所说,幸好发现他的是李恪,李恪必不会宣扬出来。亦幸好闵崇文反应及时将他拉了回来,否则这等紧要关头,只怕就要节外生枝,使得满盘计划毁于一旦。
杨侑微微握拳,是他太不谨慎了。
闵崇文张了张嘴,怎忍心怪罪主子,忙给他找借口:“主公也是过于思念小郎君,也多看小郎君两眼,看仔细些,属下明白。”
杨侑回神,透过树叶缝隙望去。是啊,他也是因为思念。亲生父子,无奈分离十多年不得相见,他如何会不思念呢。
他这辈子可就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啊。李恪是他仅有的血脉。他筹谋许久,计划许久,是为自己,又何尝不是为李恪?
他想尽一切办法将李恪扶上那个位子,是为自己的私心,亦是为了让李恪成为天下主宰。唯有如此,他才能一生顺遂,随心而为,不惧任何人,不惧任何事,权掌天下,荣耀尊贵,自在逍遥。
这是他唯一的子嗣,他当然想把天底下最好的东西给他,亦想他当面唤自己一声“阿耶”。
杨侑双手微屈,嘴角勾起。快了,很快了。只需今日事成,即便明面上李恪仍旧无法恢复杨氏子的身份,但私底下他们可以相见,可以相认。
对,相认。他们父子终于要相认了!
就在这时,一声巨响。杨侑猛然一震,循声望去。闵崇文言道:“似是夹道方向。高句丽的人滚落下来的全是巨石,想要清道,必用火药。”
他眼神闪了闪:“李承乾对付高宝珠并未用到火药,李世民这边虽用了,却只是少许。但夹道的巨石不少,想来会耗费许多,若能耗尽便是最好。”
便是不能耗尽,应该也不会剩太多。这些他们都是计算过的。更何况……
闵崇文眉眼弯起:“程咬金带了一批人去清道,此处兵力骤减。夹道据此还是有些距离的,只需我们动作够快,就能赶在程咬金发觉不对回援之前得手。”
所以他们现在要做的就是等。等到火药被消耗殆尽,等到对方药效发作,那时就是他们的最佳时机。
另一边。
众人已经抓了足够的鱼虾,装了好几篓子,收获满满。从溪流中上岸,李恪李泰走到前头,拿着东西走到烧火做饭处,递给伙夫:“鱼虾不少,阿耶与我们吃不了这么多。可以分出一些做成鱼汤,供大家食用。”
伙夫应下。
李恪看了眼身边饭食的进度蹙起眉头,招手将小伙伴们叫过来:“都来帮忙吧。”
伙夫唬了一跳,连忙阻止:“哪能让小郎君们做这些。”
李恪按住他:“今日大家都累了。我知道你们必然是先顾着阿耶与我们的。但我们肚饿,随行官员就不饿吗?将士们不饿吗?”
伙夫忙不迭摆手:“我们不饿,我们可以忍的。”
李泰轻笑:“行了,这都什么时辰了,啥都没吃,你们还打了一仗,怎么可能不饿。放心吧,我们虽然厨艺不咋地,但平日跟大哥出门野游,也是自己做过野餐的,还能凑合。这样吧。你们去做你们的,阿耶的我们来,也算我们的孝心。至于他们……”
李泰看向房遗直等人:“他们也有自己的阿耶呢。都当尽孝了。”
都说到孝心了,伙夫自然不能在阻止,于是一行人热火朝天干起来。
说实话,似房遗直这群人的身份,往日也是个“君子远庖厨”的,房玄龄等人难得吃到儿子亲手做的吃食,无不感慨万千。
山洞内,李世民更是欣慰,即便面煮坨了,也不影响他吃得干干净净,并觉得此为人间门美味。无他,这可是青雀亲自煮的啊。
就他那个乐颠颠的模样,李承乾简直没眼看,索性专注吃面,不看了。人吃饱了就容易困,面食入肚,李承乾就开始精神萎靡起来。以往这个时候,他早舒舒服服午歇了,今日山洞条件不行,他只能靠在岩壁上,将就着打盹,倒也睡了过去。
不知睡了多久,但闻嘈杂之声传来,李承乾迷迷糊糊睁开眼睛,还没回过神来,便见房玄龄与长孙无忌几人挣扎着摇摇晃晃走近山洞:“圣人,出事了。”
李世民面色大变,立时起身,却又摔了回去,这才发现自己竟四肢发软用不上力。
外面刀兵厮杀声再起,李世民眉头紧皱,努力撑着岩壁站起来,有在房玄龄等人搀扶下慢悠悠走出洞口。李承乾李泰李恪挣扎着跟上。
但见洞外将士们瘫倒一片,他们手握刀兵撑在地上奋力想要爬起来,却因浑身无力而失败。往日里英武勇猛的军中好手如今一个个全成了软脚蟹。唯余少部分人保有体力,正与贼人奋战,却因寡不敌众,且战且退。
再看远些,对面贼军之地,为首者正是杨侑。
李承乾眸光闪烁。捉鳖计划,这最后一只鳖终于出来了。
第147章 杨侑在空中划出美丽的……
一支羽箭不知从何处射出, 直奔李世民而来。李世民分毫未动,薛礼几个纵身挡在面前,长槊挥舞, 将羽箭斩下。又来又斩,再来再斩!
“保护圣人!”
英勇少年一声大吼,与敌军奋战的将士们立即做出反应, 纷纷撤离战场,迅速回援, 列阵于洞口, 将李世民与李承乾等人围得严严实实。
羽箭再无机会,来势暂停。
杨侑眉宇蹙起, 厉声下令:“杀!”
旗下随众暴喝而起,薛礼退后三四丈, 助跑踩上树干,几步跃到枝头, 然后又跳到另一枝头,如此数次,紧接着纵身跃下, 长槊下劈砸在一贼军头顶,力道之大, 登时令对方头破血流,瞳孔涣散,当场毙命。
一招得手,薛礼并没有停歇, 一记回马枪,长槊后刺,又一人毙命。长槊收回, 扇形横扫,冲在最前的贼军连倒一排。
长槊再动,一个两个三个,似串烧烤般一连串上好几人,高高举起,重重朝前砸去,后面贼军被砸到大片。有一人甚至是擦着杨侑身边而过,若非闵崇文拉了他的缰绳一把,让他偏身躲过,只怕他已被撞下马去。
好一个悍将。几乎都不必身后列阵的将士出面,薛礼一人已阻下所有攻势。
眼见此等情形,贼军步履迟缓,握着兵器戒备地看着薛礼,犹豫踌躇,一时竟不知该不该向前,又该如何向前,唯有回头请示杨侑的意思。
杨侑此时的脸色已经相当难看。他知道李唐人才济济不好对付。所以他借夹道巨石挡住援兵、引走一部分人,又下药药到一部分人,致使李世民身边兵力骤减。可就是这样,现在的情况也不太好办。
凡是总讲究个方式方法,杨侑心念转动,抬手令众人停下。薛礼见此,亦没有再追击,长槊往地上一杵,砰一声响动,前排贼军只感觉脚下地面都为之震颤。
薛礼立于两军中央,不进不退,一人一槊,便已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
杨侑瞄了他一眼,转而将目光投向被层层护佑的李世民。
“十多年不见,没想到当初骁勇善战、锐不可当,亲率大军攻破大兴城,威名赫赫的人物,如今竟成了缩头乌龟,只能躲在众人之后。”
这话说得属实不客气,李世民面上却仍旧平静,不见半分气恼,反而笑道:“朕也没想到,堂堂前朝皇室,杨氏后裔,元德太子亲子,更曾为一国君主,如今竟使出这等下三滥的手段。
“想当初杨昭在世之时,雅性谨重,仁爱谦和,却不料他的儿子一点都不像他。不知他泉下有知,会不会气恼。哦,我忘了,你大约是随了你祖父。”
元德太子杨昭为人不错,品性不错,可惜英年早逝。至于杨广,那名声可就不咋地了。
杨侑脸色一沉:“祖父如何还轮不到你一介谋逆反贼来评论。再有,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使什么手段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否成功。李唐代隋,杨氏倾覆。我身负杨氏血脉,自然不能眼见贼子窃国而视若无睹。若是如此,与懦夫何异?
“阴谋也好,阳谋也罢,不过都是为达目的罢了,哪有什么正义与下三滥之分,无外乎最终是谁输谁赢。只需我能将你击杀于此,报窃国之仇,父亲若当真泉下有知,定会理解我认同我,甚至是夸赞我。”
杨侑停顿了片刻,突然笑起来:“毕竟天下大定,民心臣服,你李世民威名赫赫,李唐国祚稳固,朝局强硬,这等情形着实没有什么我们可利用之处。我能凭这么点人手逼你至此,属实不易。”
李世民也笑:“多谢你的夸赞,朕收下了。”
不见愠怒,亦毫无慌乱,甚至还有心思反唇相讥,这等态度让杨侑十分不喜,非常恼怒:“身处绝境还能镇定自若,莫非你以为就你们现在这点人能逆风翻盘?更别说……”
杨侑勾唇:“李世民,你真当我就这么点手段吗?”
话音落下,杨侑从怀中取出鸟哨,鸟哨声在峡谷回响,没多久,左岸山峰之声同样的鸟哨响起,好似与前一声合鸣。
众人浑身戒备,抬头望去,但见山峰边缘出现一群人,为首者是一女子,身着皇后私服,她怀中抱着一个四岁左右的孩童,穿的是皇子服饰。而在他们身边,数人手持大刀,其中一把刀正抵在女子脖颈。
李世民神色微凝:“你抓了皇后与雉奴?”
杨侑笑而不语。
李承乾大骇,却强作镇定:“你说是就是?我们凭什么相信你。此地距离山峰太远,根本辨不清面容,不过是服饰与身形相似罢了,谁说就一定是阿娘与雉奴?你想借此乱我们之心,怕是打错了算盘。”
杨侑轻嗤:“此地确实与山峰有段距离,但你们应该清楚,这里是峡谷,虽然山壁陡峭不能攀岩而上,但山峰之地是有路能通行到离宫的。
“我筹谋多年,精心布局,为了求胜,连高句丽都算计了进去,你以为我会单单只是围困你们,对离宫没有半分手笔?在你们今日走出离宫的那一刻,我们的人就开始动手了。”
李承乾面色大变,李世民亦是心底一沉,神情犹豫,不时看一眼山峰,却始终没有确信。
既然他挣扎,杨侑自然要推他一把,也是给他点“教训”。
又一声鸟哨声起,山峰上的人得到杨侑的指令,一人强行将孩子从女人手中抢过来,另一人瞬间划破女人脖颈,将其踹下去。女人身体骨碌碌滚至峡谷,落在一旁。
李承乾浑身一颤,大叫出声,瞬间就要冲出保护圈跑过去,却被李世民死死按住。
杨侑眸光闪动:“好定力。都到这个地步了,仍旧八风不动。李世民啊李世民,看来你很惜命。”
李世民脸色黑青,死死盯着杨侑,不言不语。
杨侑这是想刺激他,让他冲动之下自己走出去,如此躲在暗处的弓箭手就有了机会。其他人都是次要的,杨侑的首要目标是自己。
若肆意射箭,有薛礼在,有将士列阵以待,他们耗不起那么多箭,也不知会鏖战多久,指不定这期间程咬金便会赶来。可只需自己中箭,军心必乱,杨侑再想击溃他们,易如反掌。
李世民眯起眼,眸中杀意滔天。
杨侑冷嘲:“都说圣人与皇后鹣鲽情深,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李世民,你的皇后死了,尸体就在这里,你当真不打算看她最后一眼吗?可怜这么多年一直支持你辅佐你的贤内助,平日里表现得如何情深,到死却连你的一个眼神都得到。”
他看了眼山峰上的孩童:“你不在乎自己的皇后,那亲儿子呢?听闻你极其宠爱嫡幼子。不知这个传闻会否也跟所为的鹣鲽情深一样,只是种表象?我很好奇,你说我要不要试试!”
试试?如何试试,自然是如前面一样。
只见杨侑又拿出鸟哨,哨声再响,然而这回,山峰上的人没有半点动静。杨侑怔住,再次吹动鸟哨,仍旧没反应。杨侑面色一变,还没来得及思索出了什么问题,就听李世民发出淡淡笑意:“你要不要亲自去看看你口中所说的皇后到底是谁?”
杨侑神色肃起,翻身下马,来到尸身旁边,将其头发撩开,露出面容。虽则从山峰丢下来,身体砸烂,脸也刮伤不少,但并没有彻底毁容,还算能勉强认出几分。
这不是长孙氏,这是……
闵崇文深吸一口气:“是拾翠!”
杨侑浑身颤了颤,下意识抬头再看山峰,但见山峰上情形已变,宋清被带了下去,孩子也不见了,站在上面的是由禁军护卫的人,同样的皇后服饰,虽然杨侑仍旧没能仔细辨认出对方面容,可他已然明白,这才是真正的长孙氏。
长孙氏安然无恙,李治安然无恙,反倒是拾翠身死,宋清被捕,那么杨妘呢?杨妘是没有得手,还是说……
杨侑心头一紧,来不及深思,当即大喝:“放箭!”
如果只是杨妘那边出了问题,至少他们还有优势,既然无法智取,那就强攻。他不信,薛礼一人能挡得住他们这么多人。就算伤亡再重,就算手下人全部死绝,他也要将李世民李承乾李泰毙命于此。
好在这一声命令没有如方才的鸟哨一样毫无反应,利箭破空之声传来,杨侑松了口气,笑容刚爬上嘴角瞬间又凝固住。因为他看到这些羽箭不是朝李唐方向去的,而是对准的己方。
咻咻咻,箭矢袭来,己方瞬间倒地一片。
与此同时,原本还软趴趴浑身无力的将士腾一下全部精神抖擞,持刀看向距离自己最近的敌人。攻其不备,又杀死一片。他们一招得手,立刻变幻身影,一波往左,一波往右,一波堵住后方,再加上本就列阵以待的洞口将士,杨侑等人已被团团包围。
李承乾哈哈大笑:“怎么样,惊不惊喜,意不意外。我们刚才的演技不错吧。”
杨侑脸色铁青,心情糟糕到了极点。事到如今,他怎会还不明白其中形势。他咬牙切齿:“你们是故意走到洞口,给弓箭手机会。”
李承乾翻了个白眼:“那当然啊,不这样怎么第一时间确定你们弓箭手的位置。”
杨侑深吸一口气:“你们当真不怕?”
“怕什么?怕真的被弓箭手射中?你傻不傻呢,真以为我们会拿自己的命来试探。我们敢这么做自然有倚仗。
“一来,我信薛礼一定能挡住箭矢。二来,就算薛礼失手,我们又没真的中药,实力犹存,还怕躲不过吗?
“你难道没发现,我们是走到洞口了没错,但并没有完全出洞,站得方位十分讲究,只要稍稍一偏,就能再次隐入洞内。还有一点。”
李承乾眨眨眼,撩开外罩衣袍,拍了拍胸脯:“我们都穿了护身铠甲!”
不只他穿了,场中所有人几乎都穿了。毕竟陪驾做戏的都是朝中重臣,哪怕死一个都是莫大损失,自然要护好。
杨侑深吸一口气:“你们耐心陪我做戏,是在等你们的人处理掉我藏在暗处的弓箭手,替换成自己的?”
李承乾挑眉:“不然呢?你当你的弓箭手此刻还在?”
此话一出,数具尸体从天而降,落在杨侑阵营中心,程咬金带着大批人马出现在外围。如此,杨侑等人就不是被包围,而是被重重包围。
杨侑神色越发沉重,死死盯着程咬金:“你没去夹道,不,我们的人明明看到你们……”
李承乾晃了晃脑袋:“去了啊,可谁说去了不能再回来?”
言辞和语气别提多嘚瑟,杨侑深吸一口气,本就不太好的身体只觉得气血翻涌,差点没厥过去。他的眼神飘忽,不经意间扫过站在人群最后的李恪,几次想要开口却又忍了下来。
杨妘那边失败,此地也处处都是问题,李唐明显知道他们的所有计划,那么李唐到底是如何得知的?不可能是杨妘,杨妘只知道他们让她做的事,并不知道此间的具体行动。拾翠亦不完全清楚,宋清倒是晓得,可宋清会说吗?
如果宋清不会,那么嫌疑人就只剩下一位——李恪。
不,绝不是李恪。怎么会是他。自己可是他的生父啊,他怎么可能出卖自己!
杨侑几度启唇,狐疑,犹豫,不可置信,种种情愫一一闪过,还没等他从惊骇中回神,李世民已经拉住李承乾:“不必多费唇舌。”
随后一个眼神使过去,程咬金与薛礼同时动作,内外包围圈四方夹击,大战开始。可所谓的大战俨然是一边倒的战局,李唐占尽上风。杨侑这边谁都明白,这样下去,全军覆灭不过是时间问题,而这个时间不会太长。
闵崇文望了杨侑一眼,杨侑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微微点头。闵崇文当即抽出腰间佩剑:“所有人听我号令,随我迎敌。”
然后指挥着众人作战,可看着看着,李世民和李承乾就发现了不对劲。闵崇文确实是有些本事的,知道怎么布兵排阵,但他这打法完全不是殊死一搏的架势,而是想用所有人的命来给杨侑拼一条逃生之路,助他突围。
发现这点,李承乾眼睛眯了眯看向李世民:“有没有兴趣再比比?”
“陪你玩玩。”李世民爽朗一笑,吩咐身边人,“取朕的弓箭来。”
这头李承乾也拿起自己的宝弓羽箭。父子俩相视一眼,一个纵身跃上旁边的大岩石,一个爬上树枝。
此时,杨侑正好自战局缝隙中突围而出,策马疾驰。
拉弓,瞄准。
咻咻,两支羽箭几乎同时发出,一箭射人,一箭射马,全部命中。杨侑后肩受伤,马匹栽倒,杨侑被甩出去,在空中划出美丽的弧度。
骊山行宫。
杨侑当然没死,只是当场昏迷了。主公落马,生死不明,闵崇文心头大震,贼军亦是惊慌无措,宛如一盘散沙,全线崩溃,本来就一边倒的战局越发一边倒,不过两刻多钟就落下帷幕,结果也可想而知。
捉鳖计划顺利完成,三只坏鳖全部落网,接下来的事就容易多了。夹道清出来,李世民等人终于在天黑前返回行宫。
与长孙氏站在一起,握着她的手,李世民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安定:“今日辛苦你了。”
“妾这边并无多大波动,杨妃一早将事情告知,二哥离开前已处处安排妥帖,不过是照计划抓人而已。没有杨妃的配合,宋清与拾翠根本近不了妾的身。倒是二哥,接连两场大战才是真的辛苦。”
李世民张开双手,一边任由长孙氏服侍着脱掉铠甲,一边轻笑:“与以往的战役相比,今日这两场算什么,无论规模还是对手在我人生所经历的诸多战役中都排不上号。
“这些年天下太平,我也许久不动了,这回就当活动活动,陪承乾玩玩。承乾难得遇上这种场面,正该让他经历一回,体验体验。”
说到此,李世民眼中浮现点点笑意:“承乾长大了。今次之事,从头到尾都是承乾布局,每一步都是他精心设计,我不过是下了几道旨意,令众人配合而已。咱们承乾啊,能当大任了。”
对于这个儿子,李世民是相当满意,骄傲自傲,并以之为荣。他逡巡一圈:“承乾呢?怎么回了行宫就没见他人影?”
刚想唤人问一问,长孙氏便说:“去地牢了。”
如今地牢里关着的是谁?当然是刚入住的“新客”。
李世民顿住,瞬间明白了李承乾的目的:“他怎地这般心急?今儿折腾一整天,不嫌累吗?”
“约莫是为了恪儿,当初之事有些东西总要问清楚的,否则恪儿心中始终不安。这孩子,这阵子确实为难他了。二哥可要过去看看?”
李世民微微蹙起眉头,终归是站了起来,事关他的子嗣血脉,当然要去看看。就在这时,内侍匆匆来见:“圣人,派去并州的人回来了。”
李世民眸光一闪,立时道:“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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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宝珍狼狈坐在角落,闭目不语,神色颓败。高宝珠却想了许多,思绪千回百转,李承乾跟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意思?为什么明明是她们的计划,可在她们之后却还有一群人行动?更甚至……
高宝珠将目光投向对面牢房的杨侑:“你与李唐的人对垒之时曾说连高句丽都算计了进去,这话是什么意思?”
杨侑受伤不轻,很是没什么精神,听闻此话,淡淡瞄了她一眼,不做理会,偏过头又是一阵剧烈咳嗽。一旁同被关押的闵崇文心急如焚却无可奈何,别说药,就是想给对方倒杯水都不能。牢中什么都没有,他们身上的东西也尽数被搜了去。
“我虽被俘,但你那话我听得清清楚楚,你说!”
“我问你话呢,你哑巴了不成!”
句句逼问,不肯停歇。原本就不舒服的杨侑眉宇蹙起,被吵得脑仁疼痛。闵崇文看了杨侑一眼,心疼主公,转身冷眉怒视高宝珠:“你不是都已经猜到了吗,何必再问!”
高宝珠浑身一颤:“不……不可能。”
闵崇文轻嗤:“有何不可能?你以为弄出一个天马下凡送箴言的祥瑞就能轻松让李世民李承乾入局?你当李世民李承乾是什么人?
“祥瑞来得如此突然,议论之声甚嚣尘上,你觉得数年前有一回天降神鸟,这回他们就会欣然接受,毫不怀疑吗?”
高宝珠面色一变,这点她们并非没有想过,甚至商量过,如果李世民不信,那便再造个更大的事迹出来,让李世民不论信与不信,都得前去查看。可后来祥瑞之事进展十分顺利……
闵崇文冷哼:“你以为祥瑞之事为何能进展顺利?若没有我们在背后助力,单凭你们,能达到这个效果吗?”
只是如今看来,必然不只他们的助力,还有李唐的手笔。
想到此,闵崇文神色微变。
高宝珠身子晃了晃:“你们担心天马祥瑞会引来李唐怀疑,便让我们来当这个幌子。如此,李唐若是没怀疑,我们得逞,你们可坐收渔翁之利;李唐若是怀疑,查到的也是我们。
“有我们挡在前面,不但可以帮你们消耗李唐的兵力,还能够蒙蔽李唐的认知。于他们而言,一旦我们被抓,便代表以祥瑞手段布局的人已经落网,事情了结,此地也就安全了。他们会放松戒备,绝不会想到后面还有一只黄雀在。”
闵崇文坦然承认:“不错,这确实是我们设定的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之计。我们确实利用了你们,但你们也不必觉得吃亏。毕竟你们想让李世民与李承乾死,这点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换个角度想,我们也是在帮你们,不是吗?”
帮她们?呵。
高宝珠深吸一口气:“林溪也是你们的人?”
“对。”
“所以我们当初营救林溪是你们设计好的一出戏;林溪说我们对她有大恩要跟在我们身边服侍也是一出戏;甚至这些年她的一些言行,包括谈论起过往时总是透出几分希冀,说宁可家中不曾过继,自己来做掌权人的话也是有意为之,全是你们授意?哈,哈哈……”
高宝珠笑起来,笑声越来越大,也越来越悲恸。
角落里,一直不曾言语的高宝珍终于开口:“宝珠,我们错了。我们以为自己总算做了一回执棋人,谁知始终都是别人的棋子,从来没有离开过棋盘。更荒谬的是,我们想要做执棋人的思想与念头,都是经由她人引导与灌输的结果。”
高宝珠不想承认,却又不得不承认。事实就是如此残忍。事败之时,她们被俘虏,姐姐都没有这般颓唐过,可偏偏在杨侑出现之后,姐姐好似失去了所有精神气,宛如行尸走肉,原来姐姐早就猜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