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儿回望了他们一眼,转身跑入夹道。
李世民眉头一跳,缰绳一甩,紧随而上。
夹道并不长,通过之后,视野重新开阔起来,但这一开阔众人愣住了。因为他们看到了两匹天马。一匹想左奔跑,一匹向右。
嘈杂私语之声不绝,仿佛都在疑惑,皆传有天马,可谁也没说天马不只一匹啊。
李承乾转头看向李世民,李世民刚巧也看过来,父子俩四目相对,都明白了彼此的意思。
李世民勾唇笑道:“不是总叫嚣着要赢我吗?前阵子还密谋着要包抄我。就凭你们几个?”
李承乾一听就不高兴了:“就凭我们怎么了?我告诉你,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
李世民轻笑:“行,你既要比,我给你机会。倒也不必等之后的围猎了。咱们就以天马为目标,一人负责一匹,谁先抓住谁赢,如何?敢不敢!”
“如何不敢!”
“好!咱们父子今日来一场,你带上你的人,我带上我的人,咱们端看谁胜谁负。”
“我选它!”李承乾指向左方天马,一拉缰绳,朝李泰李恪等自己的小伙伴们一招手:“跟我走!”
一马当先,直接追去。李世民神色闪了闪,亦挥鞭去追右方那匹。
天马速度很快,好在李承乾坐下的小狮子也不是凡品,紧紧缀在后头。就在二者距离越来越近,眼见就要追上之时,忽然自土里蹿出一根绳索,绑在两树底部。天马不察,直接撞上,咚,直直摔出丈许。
紧随其后的李承乾瞳孔微缩,立马用力勒住缰绳,小狮子本是疾跑之势,被这一带动,立时前蹄扬起,脖颈后仰,整匹马成直立状,差点没把李承乾掀翻下去。好在他骑术不差,一人一马相处多年也算有点默契,拼命拉动缰绳,总算勉强逼停。
然而未等他完全稳住,但觉脑后利刃破空的微弱罡风拂过,一把短刀自身后而来。
说时迟, 那时快。
李承乾好似后脑长了眼睛一般,弯身匍匐马背,手掌在马脖子轻轻一拍, 小狮子立刻明白主人的意思, 默契地四脚跪地。短刀扑空, 砍在旁边树干之上。
同时, 李承乾已然坐立而起,拉动缰绳,小狮子转了个弯,退后数步, 李泰等人也疾奔追上, 来到李承乾身侧。一行人与对面的高宝珠不过相隔两三丈,却已是泾渭分明,再不见昔日朋友之义。
房遗直杜荷语长孙冲尽皆怒目而视:“你疯了吗?你看清楚, 这是殿下, 是太子殿下!”
三人不知内情,还当高宝珠是那个追着李承乾跑处处投其所好的“和亲公主”, 见此情形十分惊讶。
“她没有疯。她早就想着要在这场狩猎动手。”李承乾神色淡定, 目光看向高宝珠手上的短刀。这把刀十分锋利, 削铁如泥,但观方才树干的砍痕便可见一斑。若那一招他没有躲过, 此刻定然已经身首异处。
这点在场诸人都看得分明, 脸色微变。
房遗直言道:“若我看得不错,这把刀是两年前那场狩猎之时,你表现上佳,圣人赏赐的。而如今,你拿着圣人赐的刀要杀太子?”
身为不同国家的人, 彼此立场并不一致,往日在崇文馆做同窗时如何不重要,面对家国,自是要做出选择。这点他们能够理解。高句丽近些年虽然表面安分,但内里一直蠢蠢欲动,他们也都明白。所以在最初的惊讶之后也回转过来。
可你但凡换把凶器都让人没这么愤恨。拿着人家亲爹赏的兵器去杀人家儿子?人干事!
高宝珠轻笑:“正因为如此,才特意选的它。”
李承乾了然:“寻常狩猎多携带弓箭,除随行护卫,鲜有佩饰其他刀兵者。你若带了,会引人注意。而此刀不同,它的来历可以成为你最好的理由。不论是想以此讨个狩猎佳绩的好彩头,还是用以表达对阿耶赏赐之物的看重与喜爱,都算名正言顺。”
“不错。可惜你太敏锐,刚才那招我没能得逞。”
李承乾神色闪烁,对于敏锐二字没有反驳。
杜荷开口谴责:“自你和你姐姐入唐以来,大唐一直以礼相待,不曾亏待半分。你……”
“那又如何?”高宝珠打断他,“大唐再好也不是我的母国。不必多说,我既然已经出手,今日便不会放你们活着离开!”
“开”字落音,数十人从林中蹿出,个个手持利刃,身着草披,如若不动,自是与附近灌木草丛融为一体,无人察觉。
同时但闻轰隆隆地震天声响。众人齐齐看去,就见远处尘土飞扬,山石滑落。
长孙冲面色大变:“那是……那是夹道方向。”
夹道是来此的必经之地,对方在山顶埋伏了人,算准时机滚落山石,借此堵住夹道,便是堵住了援兵的来路。也就是说他们现在唯有身边带着的这些人,以及圣人身边的人。而圣人……
对方既然敢对太子动手,恐怕同样不会放过圣人。圣人那边或许现在正遭遇他们同样的情景,甚至那边的敌人会更多。若是如此,也便是说,他们能靠的唯有自己。
对比两边人数战力,房遗直杜荷倒吸一口凉气,正思量刚如何办之时,对方已然动作,高宝珠手一挥,麾下之人抡起兵刃猛攻而来。
程处默到底是程咬金长子,当机立断:“几位殿下先走,其他人跟我上。”
随后一马当先,带着众人与侍卫奔入战局,瞬间建立起对方冲向李承乾的防线。
刀兵交接之声,厮杀叫喊之声萦绕耳边。
李恪与李泰立于李承乾左右:“大哥,快走。”
可是高宝珠怎会给他们离开的机会,手腕一翻,将短刀挽出漂亮的刀花,策马袭来。
李承乾嘴角一勾,非但不退,反而迎面而上,手朝马腹一侧伸去,不知打哪猛然抽出一把唐刀。
高宝珠瞳孔震动一瞬,电光火石间已来不及思想,也没有退路,唯有将行动进行到底。短刀与唐刀相击,蹦出星星火花。李承乾力道十足,高宝珠被震退半步,虎口开裂,渗出点点血迹。
趁热打铁,李承乾策马再战,持刀横劈过去,高宝珠身体后仰,勉强躲过,还没等她回过神来,李承乾第三招已至。
高宝珠心中一紧,知晓自己臂力不如李承乾,武艺不如李承乾。若攻其不备,或是对方没有兵刃而自己占据短刀之利或可一战。但现在情况明显不是这样,她知道不能硬刚,忙驱马后退。
然而李承乾速度迅猛,唐刀直冲面门而来,即便高宝珠已然及时反应,仍旧慢了一步。唐刀擦身而过,待高宝珠站定才发现,右侧头发被割去一大截,而脖颈也被划出一道口子,若再近一点,便会血溅三尺。
高宝珠刚才偷袭李承乾大致就是这个位置,如今李承乾还了回来。
李承乾立于马背之上,脚尖借力跃起,跳到上空,双手握住唐刀一个下劈。高宝珠连忙将短刀横抬格挡。
谁知李承乾刀锋调转,下劈到一半转为横劈,直接削掉她的头冠,右腿一踢,将其踢下马背,送入“草人”队伍之中,随后脚踩马头借力,转身再次跳回自己的坐骑,大喝:“所有人,跑!”
交战的“草人”队伍忽然迎来一个庞然大物,直接被撞到。当然撞到的唯有那么两三人,可也足够让其他人微微愣神,即便仅仅是愣神了一瞬,立马就反应过来。可这么一瞬的时间,凭借不俗的马力,已让李承乾等人狂奔出数丈有余。
高宝珠从地上爬起来,顶着一头乱发狠狠跺脚,重新爬上马背:“追!”
己方马力不俗,敌方也不差。彼此胶着,高宝珠一时没能赶上,李承乾也逃不开安全距离,对方还人多势众,总会再呈包围之势。
就在这时,一直没怎么出力的李泰与李恪速度稍缓,落在最后,待己方人马全部走过,同时提起马背上的袋子往空中一扔,无数豆子自袋中洒出,落在地上。
不一会儿,便听闻身后数声马鸣嘶吼,砰砰,一下滑到三四个,而这三四个又带累后面四五个由于惯性没来得及勒马的。没等他们爬起来,咻咻,无数密集羽箭袭来,又有好几个直接命中要害,当场倒地;另外好几个虽未正中死穴,却也中箭受伤。
全部队伍被箭雨阻挡,不说前去追敌,自身都已难保,而箭雨之外,是林中突然冒出的无数铠甲卫队。
为首者高宝珠非常熟悉,正是李承乾一手提拔的千里马,十二岁初登战场上阵杀敌就俘虏了叠罗支,并辅助李靖活捉颉利可汗,此后又数次立功,现任郎将之职,宿卫东宫的薛礼。
远处,战局之外。
李承乾目不转睛看着眼前的厮杀,神色一派淡定。
房遗直瞥了他好几眼,忍不住询问:“殿下方才是故意往这边走,将高宝珠引入薛郎将的埋伏地?”
“嗯。”
“高宝珠行刺之事,殿下早就知道?”
“嗯。”
房遗直深吸一口气,看看李泰李恪,只一眼就收回目光。没啥好看的,就这俩刚才撒豆子时的默契,不用看也知道是知情者。
他转过头看向杜荷,看向长孙冲,又看向程处默。前两位与他神情一致,唯独程处默翻了个白眼:“按计划,倘若薛礼这边出现状况,便由我顶替其位,护佑殿下安全。”
也就是说,他亦是知道的。房遗直杜荷长孙冲同时沉默了。
偏偏程处默还十分没眼色:“除我之外,我阿耶知,你们阿耶亦知。”
房遗直;amp;杜荷;amp;长孙冲:……
我的个亲爹诶!你们好歹跟亲儿子通个气啊,但凡你们透那么零星半点的口风,你儿子今天也不至于吓得够呛,差点以为要壮烈牺牲了!天知道那一刻他们是真的存了拼了性命也要护殿下突围的心思。
行吧。君不密则失其臣,臣不密则失其身。这道理他们懂。他们忍了!不忍还能咋地。
几人说话间,前方战局已然结束。薛礼疾步走来:“启禀殿下,死十三人,伤十二人,余者全部被俘,包括高句丽宝珠公主。”
李承乾点头下马,道了声辛苦,抬步走向高宝珠。高宝珠此时被捆绑着丢在地上,头发糟乱,衣服划破,身上多处伤痕,形容十分狼狈。
她怔怔看着李承乾:“你早知我们的计划?”
李承乾不语。但高宝珠已经有了答应。其实在李承乾抽出唐刀的那一刻,她就猜到了。正如她若配别的兵刃会引来关注与怀疑一样,李承乾若单单只是狩猎,也不必带唐刀。
他将唐刀用活匣装着,置于箭筒之内。她一直以为里头放着的是弯弓与羽箭,谁知竟还有唐刀。谁都知道弓箭只可用于远攻,近战是没什么用的。李承乾准备唐刀便是为了不时之需,而他也确实用上了。
这么说来,他能躲过自己的偷袭,并非因为敏锐。不对,准确点说敏锐有,却不单单是因为敏锐,还因为他早有预料,早有防范,甚至从一开始就很注意与自己保持距离。所以当自己甫一靠近,他就知道了。
可惜她明白此点时太迟,已经来不及了。
高宝珠低下头:“是我们输了。”
我们,而非我。因为她明白,李承乾带着这么些人都能将她轻松拿下,更遑论李世民英勇不凡,身边跟着那么多能臣武将,个个骁勇善战。她们原本就是打着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的心思,可如今看来,对方早知一切,这点优势没了,阿姐拿什么去赢?
不可能的。她们输了,彻底输了。
神色间有些怅然,却不绝望,好似这个结果并非不能接受。
房遗直很不理解:“我不明白你们为何这么做。刺杀圣人与太子,倘若失败,高句丽危矣;倘若成功,确实可以让大唐暂时陷入混乱,但也仅仅只是暂时。
“待得新皇确立,必会举兵反扑。隔着圣人太子被害之仇,此战力度必不会小。我军占据火药之利,移平高句丽只是时间问题。
“你们究竟是怎么想的,难道就为了这么点混乱的时间吗?一年,半年,三个月,甚至更短,这么点时间够你们做什么?难道你们想趁这个时机入侵?”
杜荷摇头:“这也不对。就算国内暂时混乱,可一旦高句丽入侵,我们定会一致对外。毕竟不管彼时朝局如何,高句丽与我们都算是已经结下生死大仇,必需铲平,火药一出,高句丽入侵等于送死。”
李承乾轻嗤:“你们错了,这么点时间确实不够做别的,但足够产出一批火药。”
房遗直等人震惊,纷纷转头看向高宝珠:“你们偷到了火药方子?这不可能,火药制作坊乃最高机密,至今不曾往外泄露半分,便是我等亦是不知的。”
高宝珠讥笑:“火药制作坊确实是机密,我们潜伏数年都没摸到门路,但谁说想知道火药制作方法必须从制作坊?”
此话一处,房遗直等人愣住,敏锐察觉到其中隐秘,聪明地没有再问,而是打断她:“所以高句丽是想刺杀圣人与太子,令大唐朝局混乱,民众恐慌,人心涣散,借我们稳定局势的时间制造出属于自己的火药。只需高句丽也有火药,就有了可以一战的资本,也有了可以谈判的资本。”
李承乾摇头纠正他:“不是高句丽,是她们。”
众人怔愣,李承乾进一步说:“是她与她姐姐高宝珍。刺杀成功,她们就有了巨大的功劳,带着这样的功劳回国,高句丽臣民必然会多重视几分。她们再好生利用手上的火药方子,便能拉拢震慑一大批人,从而开启夺权之路。
“当然对于火药以及令我国陷入混乱、扰乱民心,高句丽朝堂上大多数人约莫也是想要的。所以她们利用这点,利用高句丽无法拒绝的‘野心’,从中作梗,骗取高句丽国内部分人的支持。否则单以她们两个,如何集齐得了这多人?”
众人睁大眼睛,十分讶异,看向高宝珠:“你们想夺权,做高句丽女王?”
高宝珠回视:“我们不过是不想再过被人控制身不由己的日子。我们要掌控自己的命运。”
房遗直蹙眉:“你们就没想过,一旦失败,高句丽会成为第二个东/突/厥?”
高宝珠哂笑:“那又如何?”
众人不解。
高宝珠轻嗤:“我们在高句丽并不受宠,国内唯一在意者唯有阿母。可阿母日子已经不多了,就算你们不出手,她一样会死。至于其他人?呵。我们失败必然没有活路,阿母也无活路,凭什么他们能有?”
房遗直张大嘴巴:“你……你是想……”
高宝珠挺直脊背:“没错。若成功,我与姐姐会回国共谋大业,成就属于我们的辉煌。若失败,也有高句丽一国给我们陪葬。试问天底下谁人能有这样的陪葬品?”
覆灭一国为陪葬品,确实古往今来,从未有之。
“哈哈,如此我们过往十多年的仇也算是报了,还报得干干净净。你们猜,那些陷害我们、欺辱我们、威胁我们、利用我们的人,知道自己被我们摆了一道,因我们而国灭身死会如何?”
众人:……那必然是十分不好受的。
高宝珠仿佛看到了那样的场景,看到了那些人得知真相后宛如彩虹般变幻多姿的神情,嘴角不自觉勾起真诚笑意。
“既报了仇,还得一国陪葬。我们活了一辈子,前十多年一直卑微,却能在人生最后时刻轰轰烈烈一场,便是死也值了。更何况万一我们赢了呢?所以你看,左右都不亏,还赚了许多,不是吗?”
是的。站在高宝珠与高宝珍的角度,以她们的思维来说确实不亏,还大赚特赚。众人突然理解了她们这么做的原因。
她们求的并不是一定要成功,她们并不怕失败,失败于她们而言也是另一种形式的成功,所以她们义无反顾。
这样的大胆,这样的癫狂,让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疯子,这是两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杜荷犹豫再三,问道:“你现在把这些说出来,就不怕我们不让你如愿?”
高宝珠翻了个白眼,对其投去蔑视的讥讽目光:“你们当年是如何出兵灭东/突/厥的?不就是打着东/突/厥行刺太子的旗号吗?
“如今我们把现成的出师之名摆在你们面前,甚至比当年应对东/突/厥还要更正当正义,你们会不用?就为了不让我与姐姐如愿,放弃覆灭高句丽的大好机会?”
杜荷哑然,那必是不可能的。
高宝珠笑出声:“若真如此,能左右大唐的决定,亦是我与姐姐的荣幸。没想到我与姐姐还有这样的分量。不亏,不亏,也不亏了。”
杜荷:……竟让人无言以对。
李承乾挥了挥手,众人会意,纷纷退下。李承乾这才开口:“你们是怎么发现火药与药庄有关的?”
事到如今,高宝珠也没什么好隐瞒了,坦白道:“查的。火药第一次出世是在六年前,我国与百济新罗使团一起来贺之时。当日用来震慑我国的所谓舞台剧是你亲自负责,包括用于剧情的道具火药。
“我们查不到火药作坊,便想从你身上入手。让你自己说出来必然不可能,但你作为当初的主导者,身上一定有线索。
“火药何时被发明制作出来的,我们不知道,但我们认定距离那场舞台剧不会太远。因为你们若早有这样的东西,当初突厥率二十万大军兵临渭水之时,就不必靠天降神鸟来退敌,大可以让突厥有来无回。
“所以我们重点查了突厥来犯之后到舞台剧之前,你的行踪。然后发现三国来贺那段时间,你多次出入药庄。虽说你平时也去药庄,偶尔无事去的次数并不少,但都没有那阵子频繁。
“然后我们又查到孙药师除是医者外,还修道,甚至做过很长一段时间的道士。他的大弟子承袭他的丹道,经常炼丹,也经常炸炉。
“炸炉的威力虽与火药不可相提并论,但炸裂本身有相通之处,于是我们把目光放在药庄众人身上,尤其是孙药师与其大弟子。
“接着就查到在火药出世前,孙药师与其大弟子曾闭关数月,对外称是研修医术难题,可最终没说这难题是什么,闭关研修的结果如何?
“这位大弟子随后还离开药庄去云游了一阵子,去的时间刚好是火药出世之后,而归来的时间正好是出兵□□之前。这段时间应该就是你们制作储备火药的时间,是不是很凑巧?”
李承乾没有反驳,谨慎调查,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从细节中抽丝剥茧,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说实话,这份本事李承乾是欣赏的。但是……
“所以你假借为生母调理之名把林溪经过我的手送入药庄,一来是为了找出线索证实你们的猜测,二来是想让她潜伏在药庄,以备日后掳走我师父与大师兄。若我猜得不错,今日你们行动之际,亦是那边出手之时,对吗?”
“没错。我们不能提前动手,一动药庄就会打草惊蛇,唯有一起动手。计划本来是这样。”高宝珠抬头对上李承乾的双眸,“可现在变了。你们既然对我们的行动早有预料,那么药庄那边应该也有布置。”
“我们确实有布置,不过……”李承乾轻笑,“你们当真以为林溪若得手,我师父与大师兄最后会落到你们手中吗?你们就没想过自己是在为他人做嫁衣裳?”
“什么?”高宝珠怔住。
李承乾转身离去,半点没有要为她解惑的想法,心中反而升起几分好奇。一直生活在泥沼里被人当做棋子的姐妹终于做了一回执棋人,不论成败,对她们来说,这其中的意思都是重大的。
棋局之上,执棋人或胜或败都属常事。因此她们能坦然行刺,能坦然面对成功,亦能坦然面对失败。因为成与败都在她们设想之中,都是执棋人的命运。
可如果她们得知自己从没有做过真正的执棋人,所谓的执棋只是他人蒙蔽她们的表象,她们一直是棋子,只是从一个执棋人的手里换到另一个执棋人的手里,但棋子的命运从来没有改变过呢?
李承乾眉眼微弯,他很期待,到时候这对姐妹会是什么表情,能否维持此刻的淡定,能否仍旧如讽刺杜荷时那般得意与嚣张。
第146章
此间门事了, 李承乾走出去便叫来薛礼,命他押好俘虏,又留下几个人清点战场, 然后翻身上马, 带着众人再度挥鞭疾奔, 去的是刚过夹道之际李世民所选方向。
待他赶到时, 战局好似刚刚结束,现场一片狼藉,目之所及, 血液四溅, 断肢横陈,惨烈程度比他们那边不知要高上多少倍。
几位将军带着人正在捆绑俘虏, 打扫战场,清点伤亡。李世民居于高处, 不知是谁找来一方平整大岩石, 让他坐在上面。他拿着水囊一边饮水一边俯视全局, 神态自若, 悠然自得,与下方血肉横飞的尸体以及重伤哀鸣的俘虏形成鲜明对比。
李承乾走过去,指了指现场的残局,又指了指自己身上押着的高宝珠:“我赢了。”
分开前二人说比试比试,这话并不仅仅是说说而已。比是真的比, 但比的非是表面上所说谁先追到“天马”,“天马”是个局, 这点他们很清楚。但看到两匹“天马”,且方向正好相反的时候,他们就知道, 对方是想打散他们,然后再个个击破。
既然如此,他们便将计就计。所以,他们真正比的是谁先结束战局,谁先抓住首脑。很明显李世民这边刚刚结束,而李承乾不但结束,还已经带着俘虏过来会合了,自然是他赢。
见他一脸得意,李世民但觉好笑,大方承认:“对,你赢了。”
当然这所谓的赢,其实有很大一部分是由于两边兵力局势等情况并不相同的缘故,但那又怎样呢?李世民半点没提,输就是输,他又不是输不起,更何况是输给亲儿子,有什么大不了的。
话音落,果见李承乾眉飞色舞起来,尾巴就差翘天上去了,李世民抿着嘴角,忍俊不禁,拍了拍身边的空位,让其坐过来,父子俩互道经过。
高宝珍与高宝珠不愧是姐妹,言辞态度思维几乎一模一样。对此李承乾翻了个白眼,啧啧两声,不做评价。
忽闻下方嘈杂之声,房遗直等人挤在一团切切私欲,好似对着什么东西指指点点,议论纷纷。李承乾站起身,伸着脖子观望。李世民无语:“想看便去看。”
“好嘞!”
李承乾立马跑下去,李世民无奈,也后脚跟上,来到人群处才发现,地上躺着的不是别的,正是那两匹“天马”。
长孙冲解释说:“经过高宝珠这一闹,我们差点都忘了天马之事。幸亏薛郎将还记着,让人挪了过来。约莫是那一下摔得太重,已经没气了。另一匹也一样。”
李承乾点头,刚才李世民已经说了,他们这边的情况差不多,都是一样用天马的意外做局,然后借机偷袭。天马纯纯是牺牲品。
他蹲下身瞧了瞧,发现果然如他所料,马匹身上鬃毛的五彩颜色是人为刷上去的,而额上的“独角”亦是人为制作。“独角”表面镶着宝石,非但颜色艳丽,还能反射日光,怪不得谁见了都说“闪闪发光”。
最关键一点,“独角”不是绑在额上,也不是黏在额上,大概是觉得这两种方式都不牢靠,容易脱落,对方直接将“独角”烙在额上,嵌入血肉。着实残忍。
即便长“独角”的不是自己,李承乾也好似觉得额头隐隐生疼,眉宇不自觉蹙起来。
长孙冲叹息:“可惜了这么好的马。”
虽说去除“独角”与五彩鬃毛,这就是一匹普通的白马。但从这阵子的传闻以及它们一路狂追时的情况来看,白马速度与耐力都十分不错,并且它的行动举止应该都曾被人训练过。
自身能力本就好,还能被人训练到这个程度,就更加可贵了。若不是被利用作为“引诱”的工具,它本可以用在别的地方,发挥更大的作用,甚至可以上战场,岂能耐定然也不输任何战马。
想到此,李承乾亦是感慨:“好生安葬了吧。”
李世民自然没有任何意见,挥手让人将天马待下去处置。
房玄龄走过来请示:“圣人,夹道那边的情况已经了解清楚,滚落的山石过多,一时无法处理,但这么大的动静,我们留在行宫的人已有察觉,更别提我们已发出烽烟讯号,想来那边很快会派部众过来。
“这边程将军也带了人手过去,大家众志成城,集两边之力,我们还有火药可用,能将体积过大不易搬运的石块炸开。如此应当能在半天内将道路清出来。
“当然,据明府说可以一路往前,还有一条路能够下山,只是略远了些,可能要绕好一天一夜,且不利于马匹通行。不知圣人的意思是……”
A计划与B计划优劣太明显,李世民自然不可能抛下马匹去走崎岖山路,还走好一天一夜,夜间门山中并不安全,因而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便做出选择:“既然半日工夫就能清道,那就先且等着吧。”
房玄龄也知这个选择更佳,一早准备的便是这项,指了指前方:“那边发现一处山洞,臣已让人清整出来,圣人与几位殿下不如先去山洞歇歇。”
李世民点头,招手让李承乾跟上,又四下去找李泰与李恪,这俩也不知道跑哪去了,全然不见人影。
李承乾轻笑:“阿耶,如今已至午后,早过了午食,因着高宝珍高宝珠的事,大家都还没吃饭呢。我让人吩咐下去,休整烧火做食,总要都填饱肚子才行。
“不过虽说我弄出了不少东西,现今不论谁去到野外都会带点腌菜挂面之类的以备不时之需,但口味自是不能与宫中相比的。青雀说前头有条小溪,溪里或许有鱼虾,带着人捉去了,若能捉到,也能给阿耶加餐。”
李世民点头表示了然,看向李承乾:“你没去?”
“我去了谁陪阿耶啊。”李承乾走上前,亲昵挽上李世民的胳膊,“往日都是我照顾他们,今儿也轮到他们照顾照顾我,我等着吃现成的,也享受下弟弟们的伺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