箭矢擦着杨安的发丝划过,兰姑的鲜血喷溅在他脸上,他浑身不自觉一颤,还没反应过来, 一条长鞭卷上腰际,鞭子那头强拉之力袭来,下一刻他便脱离兰姑等人的阵地,被带到马上。
耳边传来身后少年的轻声安抚:“别怕。是圣人麾下的神箭手,箭术超群,目标精准。太子耳提面命护你周全,这是此行之人都知道的。他既然敢出箭,就代表他有把握不会伤你。”
少年拍了拍他的肩膀,目光直视前方,神色一肃:“张勇赵强,保护小郎君,其他人随我战!”
话音毕,翻身下马,大刀挥舞而上,直刺兰姑。
李世民派出的人个个都是好手,加之还有神箭手暗中相助,形势瞬间门逆转,战局结果可想而知。
厮杀并没有持续多久便落下帷幕。
对方死了许多,唯余两三个还有气儿的,也重伤在身,动弹不得。兰姑勉力支撑着一点点用身躯在地上挪动,挣扎着靠上树干已是气若游丝,她强撑着将手伸到身后,想做点什么,还没来得及做成就被裴行俭一脚踹翻。
裴行俭蹲下,看着原本她身躯遮挡的树干底部,那里有一个细小的抠了一半没能抠完的符号。
裴行俭心中了然,转头对上兰姑的双眼,那双眼睛已经被血水糊了一半,却仍旧可见其目光中的愤恨与不甘。
裴行俭缓缓勾唇:“想给你的同伙留讯号传信?呵。”
他轻蔑一笑,转瞬神色肃穆起来,立时吩咐周边人:“一个个查看他们有没有留后手,将这里的痕迹全部清理掉。”
卫队们一一应下。
将后续工作交给众人,裴行俭才抽出身走向杨安。
此时杨安半跪在地上,赵强正给他包扎手臂的伤口,不时询问他的情况,想知道是否还有别处受伤。杨安却好似未闻,不言不语,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前方。
前方,提红躺在地上,面色苍白,已然昏迷。非常时刻,张勇也顾不得男女之别,小心撕开她的衣服处理伤口,微微蹙眉:“不在要害,只是伤得有点深,血流不断,止不住。再这样下去,只怕赶不到下山救治就会失血过多而死。”
他每说一句,杨安脸上血色就去掉一分。尤其是说道失血过多而死之时,杨安浑身颤了颤。
裴行俭快步走近,从怀中取出两个药瓶递给张勇:“用这个。”
张勇将药倒出来,两个药瓶,一个是红色药丸,一个是白色药粉。
裴行俭言道:“药丸用水送服,药粉外敷。”
张勇点头,取下腰间门水囊依言照做,好在药丸不大,提红也还能吞咽。见此,张勇松了口气,再将药粉撒下,血一点点止住。杨安眼神动了动。
裴行俭上前解释:“这药是孙思邈特制的,比寻常药物都要好用。提红伤得既然不是要害,那么只需止住血就还有希望。更何况吞下去的那颗药丸可保她一时生息。我这就派人送她下山去医馆。”
张勇赵强立时会意,躬身领命。
见此,杨安心下微松,张了张嘴,言道:“多谢。”
他的目光落在裴行俭身上,不动神声色审视着,犹豫了会儿又道:“我听他们叫你裴小郎君,你姓裴?”
“对。”
杨安环视一圈,看着场中在清理战场的众人:“这些人个个身手了得,彼此配合默契。”
裴行俭听出他的言外之音,直言不讳:“他们都出身玄甲军。”
玄甲军。杨安心念转动。即便他一直被关着,也是能与府中众人交谈的,更能读书识字,且只需不是密文,杨侑都允他翻阅,自然知道玄甲军为何。那是当今天子还是秦王时组建,陪他一起征战四方,立下汗马功劳。
这天下能调动得了玄甲军的人不多。若这位姓裴的本就出自玄甲军,是玄甲军的首领也就罢了。可显然他不是,并且他年岁比自己大不了多少。
杨安神色闪了闪:“提红曾跟我提过皇家之事。她说太子有位关系十分亲近的异姓兄弟,也是圣人义子,名唤裴行俭。”
一步步试探。裴行俭轻笑起来:“没错,我就是裴行俭,你口中所说的圣人义子。此行我也是奉义父与义兄之命而来。”
说到此他停顿了会儿才继续道,“你应该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世。所以我的义父义兄也是你的父亲与长兄。你可以叫我的名字,若愿意也可以叫我一声裴二哥。我在裴家行二。宫中比我略小的皇子皇女,或叫我裴哥哥,或叫我裴二哥。”
裴哥哥,裴二哥?
杨安愣在原地,不知所措,不是不愿意叫,而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裴行俭也明白他需要时间门,并不催促,转而说起别的来:“是你故意燃火放的烟雾?”
“是。我想着或许可以借烟雾引起外人注意,甚至引起官府注意。只需有人注意到,我们就多一分希望。”
不仅如此,被兰姑堵住后的逃跑、以命威胁、乃至提红劫持等等都是在故意拖延时间门。他想能拖一会是一会。如果运气好,或许他可以拖延到官府的人发现烟雾派人前来查看;如果运气不好,结果差不多也是一样,并无多大区别。
裴行俭轻笑,拿出一个酒壶,拧开塞子,将里头写满字迹的绢布取出来:“这也是你做的?”
杨安再次点头,他将杨侑想要杀害李世民与李承乾等人的事写在上面,藏在酒壶里。又在塞子上缠了红绳,吊一方玉坠子。
一个酒壶或许没人关注,但玉坠子值钱,只需有人发现,有人拾起,想取下玉坠,就要打开塞子。打开塞子就能发现里面的绢布,看到上面的内容。
他发现水源之后,就把酒壶扔下水,让其随水漂流。就是防着如果自己没逃脱,至少可以往外送个信,不能让他们的阴谋得逞。
“我不知道此法有没有用。我也想过,或许酒壶不会被人发现,或许不会有人拾起,即便有人捡起来,或许也不识字,把绢布当垃圾扔了。种种情况都可能存在,但我仍然想试一试。总要试一试,多做一份准备。”
裴行俭眸中的笑意更深了,他赞道:“聪明。你放心,杨侑的阴谋,义父与义兄全都知晓,他们早有防备。”
杨安松了口气,转瞬又蹙起眉头:“他们应该有分出人马搜山寻我。我不确定一共分了几队,但至少上游还有一队,并且此地是他们老巢,宅子里必然还有留守之人。不能让他们察觉不对,更不能让他们……”
裴行俭嘴角勾起,接道:“更不能让他们找到机会给杨侑传信。”
杨安点头,正是如此。
裴行俭亦懂其中厉害。若杨侑得知此间门变故,或会伺机逃亡,或会调整计划,不论他怎么做,都可能影响李世民与李承乾的捉鳖行动。他不能让这种情况出现。
裴行俭眼中寒芒闪过,神色冷冽:“他们分开抓你,我们自然也有分批搜寻。我带来的人可不只这些,还调动了本地官府与驻兵。我会将他们一网打尽,不论是山上搜你抓你的人,还是宅子里留守的人,一个都不会放过。”
他走近,收敛眸中锋芒,温声道:“你做得很好,做到了你能做到的所有。你已经很厉害了。今天折腾一天,累了吧。我让人送你去衙门。此地明府我已打过招呼,他会尽心照顾你。你好好歇歇。剩下的事交给我,等我都解决了便带你回家。”
杨安怔住:“回……回家?”
“对,回家。我此来的任务,抓捕前朝余孽只是其次,主要目的是接你回家。你的父母亲人,兄弟姐妹都在家里等着你。”
他的父母亲人,兄弟姐妹……
他们都在等他回家吗?
原来他也是有家的啊。有属于他的家,属于他的真正的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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鹞鹰自远方而来,在太极宫上空飞过,落入东宫。李承乾取出系在它脚踝的信管,看到上面的内容,嘴角微微弯起,随后将东西收入怀中,招手唤来抱春,让她去给李恪报信,自己则揣上本《说文解字》出门。
沉香殿。
杨妘恹恹躺在塌上,拾翠忙前忙后,十分殷勤,可杨妘瞧在眼里只觉心中堵得慌,本就不太舒坦的身子越发不舒坦。
“主子这阵子总没精神,也没什么胃口,总如此下去也不是办法,不如多请几位太医署的医正看看?”
杨妘压下心底憎恶与怨愤,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淡自然:“一点小事何必劳师动众。之前不是有医正来诊过脉了吗?我好好的呢,没什么事。我琢磨着或许是春困秋乏吧。如今正好春日,人有些困顿,刚巧前阵子还病了一场。约莫是这个缘故。”
“正是因为病了一场才更要谨慎些,让医正好生瞧瞧,别是病还没好全,落下根子。”拾翠满脸关切,倒是没有怀疑她病倒的原因。
毕竟人吃五谷杂粮,哪能不生病。再说前阵子那会儿天气委实有些乱,正午过热,早晚太冷,温差较大,宫里为此生病的不少。因为她的病也就不那么显眼了。
杨妘正要答话,就听脚步声传来,伴随着少年的关心:“阿娘,拾翠姑姑说得对,身体不适可大可小,万不能轻忽。拾翠姑姑,劳你去太医署请一下医正吧。”
直接吩咐,不给杨妘拒绝的机会,杨妘对上他带有深意的眸子,眼睫动了动,脸上浮现出宠溺的笑:“好好好,听你的。拾翠,你去一趟,也好让小郎君放心。”
拾翠不疑有他,点头告退。
她一走,房间门内没了外人,李恪跪下握住杨妘的手:“阿娘,阿鸢回来了。”
杨妘瞬间门坐起:“他……他……”
“他很好,逃出来了,现在很安全,不日就能入京。”
杨妘抿着唇,喜极而泣:“这就好,这就好。”
“阿娘可以放心了。裴二哥的传信说,他很聪明。他没有被那些人养废,也没有受那些人影响至深。他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的原则,有自己的判断。他是个好孩子。”
杨妘哭着点头,看着李恪,忍不住伸手抱住他:“你也是个好孩子。对不起。是阿娘不好,阿娘应该早点发现你的不对劲。这一年,每天被这个秘密折磨,你很不好受吧。”
李恪摇头:“与阿娘无关,是我藏着掖着瞒着没同阿娘说。我应该早点告诉阿娘的。阿娘,我……我……”
“我知道。你不告诉我是为了我好,是想给我留条退路。”杨妘站起来,望向门口,那是拾翠刚刚离开的方向,“恪儿,你也还是个孩子,有些事情不该让你一个人来承担。”
杨妘的声音很低,如以往一般的温柔,却藏着几分不容置疑的坚定。
李恪猛然察觉他的意图,第一反应就是阻止:“阿娘,不行!”
“没什么不行的,你都可以,我为何不行?”杨妘握住李恪的手,“恪儿,你得明白,他们既然当年就存着留下那个孩子若有一日能在我身上用得着的想法,那么如今就一定会用上。”
李恪脸色一白,联想到宋清这些时日的表现,连呼吸都慢了半拍。
杨妘倒是接受良好:“举事在即,他们怎会容我全然置身事外。更何况,你怎知他们不会用我做后手呢?恪儿,我逃不掉的。”
既然逃不掉,就迎难而上。
如今孩子已经安全,她还有什么好怕的。
杨侑,宋清,拾翠,这些人害她伤她,她必不能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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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政室。
李承乾笑眯眯说:“如果不是他自己想办法自救,还放烟雾讯号,老裴指定没那么快找到他。不愧是我们李家的孩子,就是聪明。”
李世民目光扫向他,不说话。
李承乾又道:“即便未曾与我们见过面,可他心里还是念着我们的。若不然也不会自己深陷囵圄,不知前路何方,还想方设法给我们报信,告诉我们杨侑的阴谋。”
李世民仍旧看着他,不说话。
李承乾眨眨眼:“阿耶,他真的好棒棒呀,你说是不是?”
李世民但觉好笑,从进来到现在,两刻多钟了,嘴巴就没听,字字句句帮那个孩子说话,当他不知道这臭小子那点小心思呢。不就是怕他顾虑那个孩子是在杨侑身边长大,心里有芥蒂吗?
李世民一叹,说实话,他对这个孩子的心情确实有些复杂,李承乾的担忧并非不存在,但到底是亲子,尤其想到裴行俭所说经过,想到那个孩子的经历与所作所为,李世民心中难免触动。
李承乾蹭过去挽住李世民:“阿耶,杨侑待他不好,过往十几年,他过得很辛苦,很不容易。我们不要再让他苦下去了,等他回来,我们好好待他。从前十多年他没有享受过的,我们都补给他。好不好?”
李世民轻笑,眸中划过欣慰之色。既是欣慰那个孩子的作为,更是欣慰承乾的心性,他勾起唇角:“好。”
李承乾高兴起来,将《说文解字》往他面前一拍:“那就先给他取个名字吧。他原本名安。安这个字本可寓意平安,倒也不错。可偏偏是杨侑取的,杨侑哪里是想他平安,分明是警告他要安分点,自然不能再用。阿耶重新给他取一个,取个好的。”
李世民哭笑不得,倒也认真翻起字典来。
一个个划过去,说一个,李承乾驳回来,再说一个,李承乾又驳回来。直到选到第五个,李世民脾气都上来了时,李承乾才道:“勉勉强强还行吧。”
然后嫌弃的目光扫过来:“阿耶,不是我说你,你这取名能力也太差了些。瞧我们兄弟姐妹们的名字,就没一个让人眼前一亮的。”
李世民:???
“李恪这种我就不说了。李泰李治普普通通,丽质还行,但那是阿娘取的,跟你有什么关系。我的最无语。合着我在承乾殿出生,便叫承乾了是吧?就没见过给儿子取名这么随意的,也太不走心了。”
李世民怒瞪:“你的名字是你阿翁取的,不是我。”
李承乾翻了个白眼:“那你也没反对。别甩锅了。阿翁可以取,你也可以反对的啊。再说了,青雀雉奴都有小字,偏我没有。这你怎么说?合着小字你也能甩到阿翁身上,总不至于是阿翁不让取吧。”
李世民:……你都多大了,就为一个小字,你当年不是闹过了吗,怎么现在又翻旧账!
承乾哼哧:“我大名这么随意,你还不给个好听的小字补偿一下。果然没有心。”
李承乾瞥他一眼:“你不是自己给自己取了个小字叫明乐吗?还说没有比这更好的小字了,说你取的那是天下第一,绝无仅有。”
李承乾翻了个白眼:“你也知道那是我自己取的啊。呵呵!”
鼻尖哼一声,站起来,带上李世民亲自挑选亲自书写着名字的那张纸转身就走。
李世民:……
看着眼前白纸,杨安有些不明所以。裴行俭说这是长安传过来的信,可上面只有一个笔锋锐利的字——悦。
杨安抬头看向裴行俭,面带疑惑。裴行俭笑着解释:“封号封地之事需等一切尘埃落定后慢慢议,但你的名字是可以现在新取的。”
杨安一震:“这……这是……”
“这是义父亲笔所书,亲自为你挑选的名字,李悦。是想让你明白,得知你的存在大家都很高兴,希望你往后余生,随心自在,喜乐常伴。”
简简单单两句话,竟让杨安浑身颤抖,热泪盈眶。
不。杨安握紧纸张,从今往后,他不叫杨安了,他叫李悦。
随心自在之悦,喜乐常伴之悦。
在幕后主使努力宣扬, 李世民故意放纵,李承乾暗中推动之下,坊间门关于“祥瑞”的传言愈演愈烈。
随着传言中看到“天马”的人逐渐增多, “天马”的存在越发真实, 此前明显不信的人群也开始慢慢动摇。民众对于圣人亲迎天使的呼声与期待也越来越高。
众人议论着,憧憬着, 都觉得天马是为圣明天子而来,在等待圣明天子前往,自会跟随圣明天子出山。
终于在舆论到达顶峰之际, 李世民传出旨意,摆驾骊山狩猎。毕竟江都之事解决,李悦平安脱困也算去了一层后顾之忧, 对方布局了这么久,他们也耐心等了这么久,火热正好,是时候收网了。
三月初。御銮启程, 后妃伴驾,百官随行, 一大群人浩浩荡荡出发前往骊山。
李承乾骑着小狮子与李泰李丽质等人策马奔腾,即便李世民勒令不许离队也不妨碍他们的热情,跑向前又跑回来,来来回回,好不欢快。嬉笑打闹之声从队伍那头传到队伍这头。
队伍中段, 高宝珠掀开车帘望向前方,青涩少年,鲜衣怒马,真是让人羡慕。可惜她不能。非是不能跑马, 而是不能似他们这般畅快淋漓。
她没有这样的幸运。
没有幸运地出生在幸福的家庭,没有一对可以为她遮风挡雨的父母。母亲倒是想,可能力有限,自身难保。至于父亲,非但不曾护着她们半分,还成为她们遭受风雨的最大根源。
她自懂事起就一直在忍受饥饿、忍受寒冷、忍受欺辱、忍受压迫。在大唐的这几年是她人生最松快的时候,但这个松快也仅仅是相对而言。因为阿母,因为国内的各种“要求”,她心中一直压着块大石,活在桎梏当中,从没有一天真正轻松过。
高宝珍看了她一眼,又顺着她的视线看向李承乾等人,叹道:“宝珠,我们如今走的是条不归路,无论成败,都不可回头。”
高宝珍握住高宝珠的手:“你现在退出还来得及。就像姐姐之前说的那般,姐姐秘密送你走,倘若事成,姐姐自然会去接你。倘若不成,你便忘了自己是谁,当个普通人,好好活下去。”
高宝珠摇头:“阿姐,这话你之前便说过了。我当时没有答应,现在也不会答应。”
高宝珍欲要再劝,高宝珠又道:“阿姐,其实待得阿母去世,他们就没了要挟我们的东西,我们便不必再受他们摆布,可以过自己的人生,也算是一种解脱。但你为何不愿意,反而要冒着巨大的风险去赌呢?”
不等高宝珍开口,高宝珠自问自答:“因为你放不下阿母。你想快点回国,不但是想见阿母最后一面,还想让阿母安享最后的时光,给予她在弥留之际足够的尊荣。
“因为你忘不掉从前的仇恨与屈辱,你不愿让那些人在阿母死后仍旧逍遥自在,好似世间门唯有我们轻贱,唯有我们活该。当然更因为你不甘于平凡。
“阿母若死,他们确实没法再要挟我们,同样的,他们也不会再寄希望于我们。对我们无所谓,便也不会给予我们应得的,哪怕是公主的身份。不被本国承认的公主,在大唐能活得好吗?
“或许大唐不会杀我们,但给予质女的一切优待恐怕也没了。到得那时,我们与这天下芸芸众生有何异?即便岁月长久,可余生平淡,又有什么意思?你想为自己求一个轰轰烈烈,焉知我不想呢?”
高宝珠转头,直视高宝珍的双眼,目光坚定。更重要的一点她没有说,她不能让阿姐一个人去闯,她得陪着阿姐。阿姐需要她。
高宝珍张着嘴,无法反驳。她自己不愿的又如何强求妹妹?
她双目远眺前方:“我只是怕你会后悔,怕你舍不得,怕你会难过。”
见高宝珠想反驳,高宝珍按住她:“你我同胞姐妹,日日相处,我怎会不了解你。你追求他数年,虽是因为父王的要求,可这些年里,你为他做了那么多,怎会没有半分真感情?更何况他原本就那么耀眼,耀眼到足够吸引所有目光。你便是真心喜欢上他也很正常。”
“那又如何?”
高宝珍一顿,但听高宝珠又说了一声:“那又如何。阿姐,即便如此,那又怎样呢?他必须死。唯有他和大唐天子都死了,大唐才会乱,我们才有机会。”
李世民与李承乾,若只去其一,大唐有另一人在,仍旧可御万敌,震天下,不会有任何改变。唯有二人都死了,唯有大唐同时失去圣明天子与贤能储君,剩余皇子的本事比之都差一大截,重重纷乱,帝位争夺,皇权不稳,才有他们喘息的时机与崛起的可能。
高宝珠轻笑一声,看向李承乾的背影:“他或许会是个好夫君,也或许会是个好朋友。可他不喜欢我,也不会属于我。
“阿姐,我分得清内外,也分得清轻重。我承认我对他或许确实产生过某种旖旎心思,但这世上还有许多东西比情爱更重要,也有许多人比他更重要。”
譬如阿母,譬如阿姐,譬如她自己。
她难过痛苦,不想再去追求与讨好,并非只是不愿意再被父王指使,还因为她不想作践自己。
所以当阿姐告诉她,她不必再继续的时候,她是高兴的。如释重负的高兴。就算仍旧忍受国内的控制与威胁,但至少她不用再作践自己去卑微地祈求对方的怜悯。
高宝珠反握住高宝珍:“阿姐,我活了十三年,难得有几件自己能做主的事。这件我能。”
高宝珠神色坚定,不容置疑。
路是她自己选的。箭已在弦,绝不回头,亦不后悔。
长安距骊山不过数十里,即便御驾队伍走得慢,正午时分也到了。李世民下令,入住行宫整顿休息。
此行宫非唐所建,最初本是周天子所造的休养之所,其后历经秦汉整修扩建,至隋又倒腾了一遍,现在渐成规模。
要说这里什么好?山清水秀,苍松翠柏,殿宇林立,壮丽辉煌。这些都不算,最难得的是此处的天然温泉。
李承乾一进来就惦记上了,拉着长孙氏与兄弟姐妹们一块泡。男人一屋一池,女人一屋一池,虽彼此隔开,不能互视,但一方说话,另一方都能听到。李承乾就这么叽叽喳喳聊起来。
泡完温泉,午食也做好了。吃完饭,李承乾又拉着众人一边参观一边消食,这样那样,好一通折腾,以至于到得晚间门,宋清才寻到机会,找上与大家分离、独自回屋的李恪。
不必他开口,一瞧他的面色,李恪便知他来意,脚步缓下来,让他顺利跟上,低声开口:“他到了?”
“是,主公已至。只是此间门都是李唐的人,主公没办法潜进来与小郎君会面。”
李恪眼睫动了动,没有说话。
宋清忙道:“小郎君,血脉相连,哪有父亲不想见儿子的。当年留下你,本就是迫不得已。若是可以,主公恨不能插上翅膀来见你。骨肉分离十几年,主公没有一刻不念着你。
“小郎君,你是不知道主公这些年有多苦。好在如今大事在即,只需我们成功,就能苦尽甘来。小郎君再忍一忍吧。明天,胜败就在明天。明天,你就能与主公父子相认了。”
李恪神色闪了闪,深吸一口气:“我知道了。他……你不是说他身体不好,近两年病情越发严重吗?那现在一路舟车劳顿,还得为计划劳心劳力,他……他还受得住吗?”
听他关心杨侑,宋清十分欣慰,嘴角不自觉勾起笑意。果然主公说得对。血浓于水,生恩大于天。即便分离十多年又如何,只需给小郎君时间门,他总会想通,总会接受,总会牵挂。
“主公用了药,虽然……”宋清顿了片刻,最终没忍心告诉李恪杨侑将死的事实,只道,“主公现在很好,情况还不错。”
李恪微微点头,不再多言。
宋清又说:“小郎君明日跟在李世民李承乾身边,千万要小心,切记保护好自己。不论什么时候,小郎君的身份都不能暴露。小郎君必须是李世民的儿子才能顺利登基,唯有小郎君登基,我们才能谈以后。
“所以还请小郎君时刻以自身安危为重。主公已经谋划好了,到时候该死的都会死,但会留下一部分人的性命,假造小郎君是侥幸逃生的假象。如此便是之后大家知道是前朝复仇,致使天子太子及一众嫡出陨灭,也与小郎君无关。”
说完,宋清问道:“前两日给小郎君的东西,小郎君可收好了?”
李恪心头一跳:“收好了。”
“那就好,还请小郎君明日静待时机。”
李恪颔首应下,待宋清告退,看着他离去的身影,脸色瞬间门垮下来,阴沉如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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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晨光熹微,朝露清新。
发现瑞石之地距离行宫有段不小的距离,在昭应县明府的带领下,李世民等人一路前行了一个多时辰才到达目的地。
此刻瑞石已经不在,被搬入太极宫了,地上唯余一个坑,委实没什么好看的。
明府禀道:“此地偏僻,鲜有人至。那日是衙中官差追捕一名犯人。犯人慌不择路逃窜到此,官差便也追到此处,才发现这块瑞石,也不知是何时出现的。”
李世民不置可否,这点他早就知晓,当初上疏奏报瑞石的折子里就写清了原委。他蹙着眉:“官差呢?”
明府忙挥了挥手,不一会儿,后头就有三个身着衙役服侍的人上前跪拜,一一说着当时的情况。与明府所言并无出入。
李世民又问:“当时天马在何处?”
三位官差一同指向左前方数丈外之外:“在那里,当时他头上的独角闪闪发光。天下哪有长角的马,我们十分惊讶,还没回过神来,天马就扬蹄长鸣一声,转身跑得不见踪影。”
“每次都出现在此?”
明府摇头:“不是。自从天马下凡赠瑞石箴言的消息传开后,许多人好奇往这边来。倒也有些人言之凿凿见过天马,但据他们所说,地点都不相同,不过全在附近,距离不算远。”
李世民眸光微敛:“带路!”
这是要一一查看天马出现过的所有地方。
明府领命,继续往前,还没走出多远,便听一声啸天长鸣。众人脚步一顿,不知是谁惊讶出声:“看,是天马!”
李承乾抬眸望去,但见前方一处夹道,两旁岩壁高耸,峭壁之间门,夹道中央站着一匹马,虽距离远了些,却仍可见其通身雪白,头与后脖鬃毛细长,乃五彩之色,飘飘飞舞。额头之上生一长角,亦是五彩之色,在阳光的照耀下闪闪发光。与传闻一般无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