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润声抹去她的泪。
初濛哽咽着摇头,“不,我不相信我爸爸就这么去了,他连一个招呼都没打……”
“你累了,我们回去好好睡一觉,睡一觉明天就好了。”林润声温声诱哄。
全场人散得差不多了,初濛的哭泣声没有停止。她倔强地抬起头,睫羽上的泪晶莹剔透,“我不要回去,都是假的,明天不可能好,我不相信。”
她倏地推开林润声,独自冲到外面。
凌晨的第一波环卫工人已经晨起打扫,满地枯索的树叶在光下搁出浅淡的阴影。初濛撞过一辆环卫车,直奔向马路对面。
尖锐刺耳的鸣笛声划破天际。
林润声飞奔过去拽过她。
“妈的,要死不找个其他路子,找老子晦气!”
小型面包车车主骂骂咧咧一句,随后呸地朝地下吐了口痰。
初濛看到躺在地上的林润声,心慌意乱,“润声,你怎么了,你别吓我!”
林润声捂住那条隐隐作痛的胳膊,犟着嘴:“没事。”
初濛哭得眼泪珠子簌簌,“怎么会没事?我们去医院,这就去医院!”
一个小时后,市立医院。
诊断结果出来了,由于暴力拉扯,林润声原本受伤未愈的右臂重新致神经受损,后果不堪设想。
初濛自责,意志消沉,“都是我不顾情绪跑了出去,你恨我吧。”
最后一次治疗,她才知他没去。刚才惊心动魄的那一幕,他那么不顾一切地冲出来,她真是恨自己恨到了极点。
林润声爱她还来不及,怎会恨她。他支手轻抚住她的发,语调温和:“是我的决定,怪不得你。不要再自责了,不然我心上的伤口可好不了。”
“润声,我们把那位李医生请过来吧,他既然有治你的方法,一定有本事再次治疗你。我去找他,你等着。”
“初初。”林润声唤她,无视她这番话,看她的眉眼,总是看不够,“我想你留下来陪我。”
“那你的手……”初濛忍住落泪的冲动,更不忍拒绝:“行,我留下,我留下来陪你。”
去洛安找李凡笙的重担最终落在了萧若何身上,他主动请缨,所以无论如何都得把人带回来。
好在,为了林润声他愿意豁出去。
软磨硬泡下,李凡笙也终于被劝服,离开了那片生存了几十年的土地。
不过他这回治林润声提出了一个要求,就是要在云川这边寻找一个故人。
“大师、神医,咱们来得时候不好好的嘛,你怎么说变卦就变卦了?求求您嘞,别跟我们添乱了,润声的手再治不了可真的就玩完了!”
萧若何的身份,在云川怎么说也是一位响当当的人物,万万没想到此时能求爹爹告奶奶地跟李凡笙东拉西扯。李凡笙不从,说什么都要找到那位熟人。
“你不是这里的有钱人嘛,怎么,找个人都这么费劲?我都把信息提供给你们了,说她姓洪,云川本地人,当年是这一带的大户!”
“大户?这都什么年代了,改革开放几十年了,地主都打倒好几代了!爷爷,我当您孙子行不行,您就别为难我了!”
萧若何最近本就忙,能插手这件事不容易,这下李凡笙给他出难题,可急坏了他。
季菀在一旁不屑,冲着萧若何说:“你好歹在云川这里有头有脸呢,怎么办的事?找人,那你就下功夫去找啊,有这斗嘴的工夫事情早就办成了!”
“这女娃说得中听,你瞧瞧人家说的话!”李凡笙心满意足地看着她。
萧若何跟季菀闹分手归分手,总归没分成。他也不想折了面子,二话没说:“找找找,我找。不就是个人嘛,我就不信云川这么大,我找不到!”
“年轻人,话别说得太早,我是碰碰运气,没准她早不在了。”
若说李凡笙前面情绪还算饱满,说到这一句语气惆怅了不少:“老了,不抱什么希望了。”
季菀眨眼,“李爷爷,你能把事情说得再具体一点嘛,多给我们点信息,找人找得更方便些。”
“哎。”
李凡笙应声,将往事娓娓道来。
“那是1963年春天,我16岁,第一次到人家家里做长工……”
“1963年春,凡笙来我家做长工。母亲不许我下床,我透过雕花窗远远看了他一眼。院子里海棠花开了,粉的、红的、紫的,他悄悄折了几朵放在窗边。”
“往后他来得更勤了,有时他去山上采药草,摘来兰花给我,有时会带一些其他野花,它们是那样美丽。”
翡翠岛最后一次探亲,闻迁在整理遗物时,在上锁的红木箱里发现了一本日记。
泛黄的纸页、晕染的笔迹,一笔一划见证了那个年代含蓄而炙热的感情。
这是他们一家搬到翡翠岛以后,原先的邻居——洪喻芷女士留下的。老人当年是大家闺秀,种种原因一生未嫁,孤苦无依。
今年是老人去世的第一年,往年他总会过来一趟。而今年,她的忌日,人早已不在。
闻迁打算将这些遗物全都带到云川去。
“闻师兄,我是初濛。”
他才刚整理完,初濛的电话不偏不倚打来。
他心神一荡,攥着手机的手微微颤抖。
“……”
鸿川集团及初圻铭出事的新闻他早就看到了,他没有勇气去找她,纠结了好几天。这时候听到初濛的声音,有一种隔世的恍然,好像一切都是一场梦。
“什么事?”怔吟良久,他才提唇回话。
初濛道:“闻师兄,要麻烦你一件事,我们也联系了好久。你是不是认识一位姓洪的女士,生于1947年,早年家里经营过瓷厂?”
“是。你找她?”闻迁惊诧。
初濛点明缘由:“有位叫李凡笙的中医,之前在她家里打过杂工。他们二人曾相爱过,因为家里不同意,才作罢。闻师兄,如果你能找到那位奶奶,麻烦你告诉他,李爷爷很想她,想见她一面。”
“她于今年患恶性肿瘤,已经辞世了。”
闻迁不忍告诉她这个消息。
“辞世了吗?”
初濛听到这话黯然失落。
她陷在洪喻芷离世的情绪里,好一会儿才调整过来,“没关系,她有遗物也成。”
“好,我找个时间送给你。”
两人一时缄默,气氛稍显沉闷。
闻迁开口问她最近的事,“你怎么样了,还好吗?”
初濛沉默,喘息不匀的呼吸声一茬一茬透过话筒。
“谢闻师兄关心,一切…都还好。”
闻迁顿生复杂,“初濛,我们之间一定要这么生疏吗?”
初濛欲言又止,“抱歉,我没想过要打搅你。”
冰冷的痛感滚过心尖,闻迁唇齿碾过一缕腥甜,晦涩难辨:“你从来没有打搅过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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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迁失言了, 他没有将洪喻芷的日记本交给初濛,而是找上了林润声。
“林医生最近有空不妨跟我见一面。”
简短的一句话,他将林润声约到了识玉, 他的办公室。
秘书进来送茶水,林润声的目光没有在上面有半分停留。
“闻总找我来,有何贵干?”
因为手伤, 他最近彻底休息, 要调养好一阵。尽管来到闻迁的地盘,却丝毫不惧。
闻迁没有聊起遗物,只是将初濛引到他们的话题里头。
“我跟初濛不是单纯的校友关系,我们读书时曾在学生会共事过,她与我很亲近。不懂的东西常常会问我, 遇到喜欢的东西也常常跟我分享。”
“是嘛。”林润声淡哂,脸上没掀起什么波澜,“听她提起过。”
闻迁不在乎他的言语, 陆陆续续说着:“有一次,学校举行运动会,初濛参加了高一年级百米竞跑。临到终点, 冲刺阶段,她忽然滑了一跤。可是她并没有气馁, 继续跑了下去,那场比赛,不出意外,她以垫底告终。”
他的办公室跟他人一样格调低敛, 就连招待客户的气质沙发都呈一种淡素的暮云灰。闻迁没有完全说完, 双腿屈膝, 立身直背, “事后,我问她为什么不放弃,你猜她说了什么?”
林润声没有搭话,只一双眼眸好整以暇地注视他。
闻迁不等他回复,勾唇:“她说,她想要超越的那名同学,递过我情书。她不希望我身边出现学习以外的人或物。”
“闻总的回忆很精彩。”林润声淡淡置评,波澜不惊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起伏。很微妙。
闻迁与他四目交汇,两个男人之间暗流涌动,“那林医生,不想听听其他更精彩的回忆么?”
“洗耳恭听。”林润声富有耐心。
闻迁没有往下说,而是招呼秘书重新换一杯茶。
“抱歉,闻总,茶叶没有了,咖啡可以吗?”秘书进来回话。
闻迁招手让她去弄,“换咖啡吧。”
谈话仍在继续,林润声不在乎是咖啡还是茶水。
他身姿一倾,反客为主,“闻总今天找我,是想帮我回忆初濛的过去。心意我领会了,我替初濛谢谢你,读书时能有你照顾。”
“呵,照顾么。”闻迁咀嚼一句,自顾自喝起面前的水饮。
“其实我跟初濛相识十多年了,要是没有那场误会,我们不至于走到今天的境地。有时候错误的时间遇上对的人,也是一场遗憾。”
“遗憾吗?闻总觉得是遗憾?”
林润声沉寂的目光流动,表情一丝不苟的,语调刹那停顿有序:“算了算时间,我认识她不比你晚。”
闻迁的眼神惊起一阵愕然,好比平静无波的水面,乍然掉进一颗石子,“你们?”
林润声脸上玩味十足,“这么久,难道初濛没有告诉过你吗?”
闻迁顿在那里,纹丝不动。
林润声道:“我与她的表哥是挚友,关于她的事情,我多多少少耳闻过。不仅如此,我们在多年前就见过面,甚至比你更早。”
“是嘛。”失落感油然而生,夹杂着苦涩的味道,闻迁无力反驳。
林润声既然说了,就没打算停止,“闻总,你拥有的是过去和回忆,过去就是过去了,永远比不上现在和未来。未来是一场未知数,但不可能是休止符。我与初濛,不论中间夹杂着多少困难,这辈子要注定在一起。”
谈话已经持续一个小时,这盘棋局谁输谁赢早有定论。
闻迁迎向他的目光,终于明白,这场由他开始的挑衅,最终还是他输得一塌糊涂。
时光荏苒,往日不再,他的回忆在这个男人面前半文不值。
林润声走了,顺带带走了那本日记,“感谢闻总招待。下次,有机会再见。”
再见吗?
只有闻迁自己晓得,再见已毫无意义。
李凡笙说话算话,见到洪喻芷的遗物,立马答应给林润声治疗。林润声这几天已经进行完第一阶段的康复。
这件事算得上他们连日来为数不多的好事。初濛心上阴霾被扫除,松了口气。
“润声,我们去成誉吧,许多年没有回去过了。”
公司清算程序正在进行,初圻铭依然下落不明。林润声想着,是该让她散散心了,一口答应。
“好。”
他们在第二天飞去了成誉。
这是一座工业城市,近年来持续转型,市容变化了不少。他们走过南庐巷、繁花大道,最后来到港湾新桥。
有一处供游人参观的景点,初濛站在桥上,瞭望整座城市,压抑的情绪喷涌而出。
“成誉,我回来了!”
多年前,这里还没有拆迁,桥下是一排排整齐的居民区,屋舍俨然,人们的幸福指数很高。
林润声握紧她的手,在风中给足她力量。
“是啊,回来了。”他接过初濛的话,唇勾了又勾。
有两名学生背着书包从他们背后经过——
“市图书馆动迁,下个月要搬到新城去了。新城离我家也太远了吧,以后不去了。”
“我也不去了,新城也太不方便了,离我家也十万八千里。”
他们的碎碎念一字不漏落到初濛耳里。
她蓦然想起上学的那几年,总是兴致冲冲地往市图书馆去。
“润声,要不然我们也去老地方看看吧,都要搬迁了,那里可承载了我太多的回忆。”
林润声何尝不是,住在成誉的前十七年,他也时常光顾图书馆。
两人说罢一同前去。
“喏,旧的不要的书籍都堆在那里,我们准备捐给下一级图书馆或者卖掉,你们看上哪本跟我说一声。”
因为要规划新的图书馆,有些尘封的、破烂的书籍工作人员都打算清理掉。他们态度十分友好,指着一处角落交给他们收拾。
初濛摸过室内的墙壁,磨损的地石板砖留下她的足迹。她年少时在这里走过一遍又一遍。
“润声,书架都在这儿了。”
基藏库架子都搬得差不多了,地面空落落的,唯有东南角,工作人员指的那处,凌乱堆了好几排书架。
林润声记起那个夏天,他同样在这里看到几个女孩子围坐在一起。
“濛濛,图书馆这么凉快,你居然不早点带我们来?这里真是太好了,不用写作业,还能吃冰棍!”
“赵竞,你小点声。”旁边一个女孩子提醒她。
初濛不敢吃冰棍,她大姨妈来了。
“待会儿我们早点走吧,别影响他们看书。”她对那两个女孩子说。
赵竞道:“我才不要,我们都办了借书证,多待一会儿怎么了。要走你们走,我可不走。”
“那好吧,我去借本书。”那个女孩子率先离开座位。
初濛紧随其后,绕到另一侧书架。
这边基本上是跟现代文学有关的图书,除了真正爱好他们的人,没有几个人过来。
忽然,她的目光落在一本叫《月亮的三行诗》现代诗集上。
“我记得那本书是很厚很新,就藏在最里层的角落,几乎无人问津。可那天,不知怎么出现了一个带鸭舌帽的男生。我与那男生隔着一堵书架,面对面,手同时够向那本书。不过我拽了两下就没去拽了,他后来应该把书拿走了。”
说起这个,初濛也一度陷在回忆里。不过反应过来觉得很好笑。或许这就是冥冥之中的缘分。
林润声也觉得没那么凑巧,眼光灼灼的,跟平时很不一样。
“你有没有看到那个男生长什么样子?”他故意问起那人长相,促狭的笑容透着些许神秘。
初濛绞尽脑汁想了想,“没看太清,只记得他的帽檐下那双眼睛很漂亮,斯文又透亮。”
“那你再仔细瞧瞧。”
林润声掰正她的脸,让她对上自己的眼睛。
初濛难以置信地放大瞳孔,脑海中走马观花似掠过许多光影,“不、不可能……”
直到那个男生的面廓与他完美契合。
“没什么不可能,那就是我。”
十多年前的夏天,他遇到了命中注定的这个人。天气炎热,蝉声很躁,可他的内心却如火般炙烈。
“我们第一次见面不是在市文化中心吗?”
初濛一直以为那次文艺演出才是他们的初见。
林润声摇摇头,纠正道:“那是后面。其实之前我们在图书馆遇到许多次。我一早就认出了你,可惜你不认得我。”
“好啊,原来我们见过这么多面,还有以前的那场颁奖仪式。天呐,你不说,我都不敢相信。”
这一刻,震惊盖过喜悦,初濛激动地差点说不出话来。
林润声吻了吻她的唇,将她拥入怀里,“这是上天赠予我的礼物,你注定是我的。”
“什么叫我是你的,我可不是一件物品。”初濛傲娇地说。
“林太太,到我身边来就跑不掉了。不是你对我太慌张,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的心早就对你绽成了烟花。”
“你怎么知道这句话?”初濛讶异于他的言辞,睫毛扑朔,楞在那里。
林润声修长的指尖抵在唇中央,比了一个“嘘”的手势,“那年夏天,我也没有忘,有个女孩后来捧了一本《围城》安静地坐在窗边。风撩起她的长发,她微微笑着,那是我见过最美的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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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情话总能恰到好处地引人遐思, 感动和欢喜,飞蹿在各个角落。初濛不想破坏这旖旎的气氛,奈何她忆起这件事, 越想越兴奋。
“你说起这个我想起来了,有年夏天,是我大二暑假的那年, 也有人给我寄了同样一本书, 当时上面还写了几句话。”
她不自觉地将上面的话吟了出来:“月亮的三行诗,一行是你,一行是我,三行起相思。”
“……你收到了?”
听到这儿,林润声的面容再也绷不住了, 连双颊上的肌肉都在隐隐抽动。
初濛起初没悟他话里的含义,“那是我搬家后偶然收到的礼物,很意外, 还是我以前的邻居转寄过来的。”
一瞬间心里喷涌出巨大的洪流,她眼眶溢出灼热,“是你, 寄给我那本书的人是你?”
林润声同样感触良深地将她揉进怀里,如获至宝, “是我,一直以来都是我,初初。”
如果你想知道周围有多么黑暗,就得留意远处的微弱光线;如果你想知道未来有多光明, 就得留意当下闪耀着怎样的光芒。
她的光, 她找到了, 并且一直在她身边。
初濛湿了眼眶, 所有温柔、独立、坚强,都在这寡淡的世界上,深情地绽放。
她紧紧贴近林润声的胸膛,心跳的频率与他合二为一。
“润声,不敢跟你说,那段时间是我人生中最黑暗的日子,我没有想过有个人会那样关注我。感谢你,让我遇见你的守护,感谢你,让我不再孤独。”
【不回信也没关系,以后我去找你。】
林润声记得,他在尾页附了一句话,出于对她的渴望。
他以为,她没有回信,从此痴心妄想作罢。
谁能想到,老天爷最终还是将她送到了他的身边。
他揽住她的手从她的腰际慢慢挪向脸颊,拂去上面的两行泪,“那时我并不知道你的遭遇,如果知道,我一定奋不顾身地去找你。初初,抱歉,我来迟了几年,让你痛苦了几年。”
“不,我不痛苦,至少我知道有你在挂念我。”
他的怀抱、他的味道,每一处都令她陶醉。她就想赖在他怀里不走了。
“好啦,小哭包,管理员都看我们了,再不走,人家可要赶人了。”
林润声弯唇浅笑,不忘打趣她一遍。
初濛掬了一把泪,“谁是小哭包,我才不是。”
她重新握起他的手掌,上面热温温的,“好啦,我们走吧,不耽误人家工作了。”
说罢,她跟林润声出了图书馆大门。
外面晴空万里,最近成誉的天气好得不能再好。
初濛提议去附近的住宅区转一转。
“润声,我太想把我小时候的回忆分享给你了。要不要我带你去我以前住的地方转转?”
“嗯。”林润声含笑。
须臾,两人来到那一片区域。
因城市变革,这里都规划在拆迁范围之内,初濛带着他绕了好几圈才来到以前的住所。
梧桐路33号,因路边栽满梧桐树而出名。
十多年来,这里荒废的荒废,搬迁的搬迁,早已物是人非得差不多了。
老居民楼早已没有保安驻守,人去楼空。
初濛循着记忆一步步拾级而上。
“我家在六楼,当时没有电梯,每天爬楼可辛苦了。”
林润声何尝不清楚她家的地址,那时候在成誉读书,每每放学都会过来溜达一圈。哪怕他们从未遇见过。
“初初,其实我从没告诉过你,我家离你不远,在梧桐路168号。”
“梧桐路168号?”初濛微愣,属于当年的回忆一刹涌现,“那是文化宫附近,你当真住在那里?”
“那能有假。”林润声含笑。
“我哥当时报考成誉,一开始没打算住校,我妈让他住过来,他说什么都不肯。后来他跟同学一块住了。”
脑海中忽然灵光一闪,初濛恍然大悟:“邀请他合住的那个同学,该不会是你吧!”
“是我,我跟溪亭很早就认识了。他不是本地人,我那时候想,能同校是一种缘分,就喊他过来了。不过,他没住多久。”
“这个我知道,我舅舅之前是在棠林工作,后来打算在成誉买房子。我哥之后就搬过去了。”
初濛捕捉到前面一句话,音调上扬了一个弧度:“这么说你跟我哥不是高中才认识,你们以前就熟?”
“嗯,我们是在小学的一次奥数类竞赛认识的。从那时起,就陆陆续续有往来。”
“难怪呢,难怪他出国这么多年你还能找到他。”
初濛不再纠结他跟孙溪亭的关系。
他们转瞬来到屋里,她曾经的家。
初濛掀开那些白布盖着的家具,跟记忆中的相差无几。只不过经过岁月侵蚀,上面多了些许斑驳痕迹。
她看到这些回忆,舍不得挪开视线,“我父母离婚,父亲将房子留给我们。我妈被查出心脏病,就把这间房子卖了。不过那个接手的人好像没住多久就闲置了,现在政府重新规划,也不知道今后会是怎样。”
林润声摸到墙壁,开了一盏灯。
“新的意味着更好,我们都要向前看。不管未来怎样,这里至少保留了你原来的回忆。”他温柔地看着她,说出的话更是缱绻万千。
初濛心砰砰跳,好像每次她都会掉入他的致命陷阱。
“林医生,收回你的魅力,我心脏可受不了。”
林润声走过去用额头轻触她的,“没关系,我是神医,包治百病。”
“也对。”初濛轻笑着出声。
林润声身姿前倾,手臂一抻,单手将她箍到墙面上,“林太太,出来得够久了,肚子饿吗?”
“还好。”
初濛刚绷出两个字,他放大的俊颜出现在她眼前。
“又耍流氓。”她不满地嘟囔一句,嘴边的那一抹温热没有褪去。
林润声剪住她的手,带着它朝身下游走,“刚才不算,现在才是。”
……真是不想跟他讲话。
老同学涂浩霖这时打断了他们。
“喂,是初濛吗,你现在人在成誉?”
她明明早就换了号码,不知道他怎么还能联系上她?
“嗯,我在。”不过初濛没打算拂了他的面子。
涂浩霖似是看穿了她的疑问,说:“你别紧张,我是跟季菀有联系才知道你的行踪。她说你这几天回成誉了,我想着,有件事要请你帮忙。”
“你说。”初濛洗耳恭听。
涂浩霖顿了顿语气:“你这两年的事情我都有所耳闻了,我不是想干涉你的隐私,初濛,身为老同学,我当然能希望你过得幸福。就咱们之前那学校——成誉高中,我们以前的班主任不是要过生日嘛,我没法回去,请你帮我带件礼物给她。”
“我,不一定有时间。”
涂浩霖换了种口吻:“你不想去也没关系。程老师近年来身体快不行了,算我这个做学生的跟她没有缘分,不去就不去了吧。”
“好,我去。”初濛答应了。
两人的对话到此为止。
林润声在她打完之后握紧她的手,“不要勉强自己,想去就去。”
她的纠结明明白白暴露在眼里,好一会儿才缓过劲,“高中入学后,程老师对我很好,最起码在那件事发生之前,她是一名我敬重爱戴的好老师。只是,人言可畏。当年所有人都以为我制造了一场校园暴力,她后来也跟那些人一样变得不信任我。”
好不容易挺了过去,她实则不愿意想起这些。
她所受到的攻击,从来不会随着时间的消逝而消逝。
林润声感受到她的担忧,想尽快抹去她心里的创伤,“不要怕,都过去了,我会在你身后,我会一直陪着你。”
这一刻,初濛果真没那么怕了,勇敢和自信让她重新振作,“有你在,我什么都不怕。”
林润声无声地拥抱她,“我的初初。我永远爱你。”
作者有话说:
如果你想知道周围有多么黑暗,你就得留意远处的微弱光线。——卡尔维诺《看不见的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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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曼鑫过生日这天, 各地桃李或是捎去礼物或是亲临现场,给予最诚挚的祝福。
初濛也来了,在林润声的陪同下, 猝不及防出现在众人面前。
说不在意那些人的目光都是假的,近日发生在她身上的事情足以让她成为他们讨论的对象。尽管初濛并不清楚消息的源头在哪里,但挡不住悠悠众口。
程曼鑫在晚上结束后单独将她留了下来。
偌大的包间, 白日的喧嚣散去, 只留下她们师生面对面交谈。
“初濛,这些年,你过得还好吧。”
过完这次生日,程曼鑫后面将要迎来六十大寿。她老了,头发染上花白, 脸上的沟壑也不知不觉增添不少。
林润声没有打扰她们,给她们留下了独处时间。
初濛看到他离去的背影,再面对这位曾经的班主任, 感慨万分。
她回程曼鑫的话,没有那么局促,“还好, 老师。”
程曼鑫叹气,“当年, 我不该不相信你,你是一个品学兼优的好孩子,不可能做出那种事。这些年我一直在想,如果当时我没那么冲动, 多信任你几分, 你会不会走的路跟现在不一样。”
“不会的, 老师, 路都在自己脚下,都是一步步走出来的。没有您,我不一定做出比现在更明智的选择。我如今的生活,真的不用您担心。”
命运的转折点也许就在不经意的刹那,计较过去再没意义。
程曼鑫的眼神早已分不清孰真孰假,她定定点头,又迅速否决自己:“不,是我没尽到一个老师的责任。我的学生,任何时候都应该无条件信任他们。你那时不是一个小孩子了,我不该冒进,失去了判断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