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知道我是.....”
我当然不知道,我是在诈他。
男人发觉自己说漏嘴,脸色更加难看了。
我听到身后宿傩的嗤笑,回头看,他依旧板着脸,声音是从腹部发出的。
“我乃咒术师禅院龙子,你是何人。”
我随口编了个名字,算是报了之前那个禅院的利用之仇,不管我们这次捅出多大篓子,都让那个家族承担去吧。
男人眼神躲闪,过了好半天才回答道,“我是加茂...加茂直人。”
没听说过,还以为能听到“安倍”“芦屋”云云有些名气的。
宿傩不满,偷偷在我背后掐了一把,我回过神,对那和人小子说。
“偷窥汤泉的事我就不与你计较了,现在离开此处我当没发生过。”
摆摆手,要求他速速离开。我还打算继续与宿傩泡汤,明早他答应我做些新鲜的吃食呢。
再说刚刚那个被宿傩捏爆的男人还沉在附近,被别人看到又不知要闹出什么事端。
我讨厌节外生枝,就和宿傩讨厌不受掌控一样。
可这家伙偏偏拒绝,还一把拉住我的手臂。
“我不能就这么走,你是咒术师,一定也是为了那个来的吧。”
那些汤泉里美艳的女子吗?
加茂皱眉竖目,指着汤泉中心,“你看不见吗?那边集聚的怨念!咒胎一旦孵化,方圆数十里的人都会被卷进去。”
与我何干。
从那件事之后我便决定不去插手人的事了,旧世代的残秽(神明)就该顺应世代,在此身存在消耗殆尽之前,我私心想和宿傩在一起。人类自有生死,我何必自讨苦吃。
不料加茂激动起来,完全忘记之前他自己说的男女之别,揪住我的领口,“你是禅院家的后裔,就该去做。”
上一刻还激怒的脸下一刻竟露出冷笑,“难道是因为你们禅院与五条在御前发生那件事,就一蹶不振,自甘堕落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就算是假称禅院的我也听明白了——这些咒术师家族之间好像有一些说不清楚的瓜葛。
本想用禅院之名甩脱麻烦的我恰恰落到陷阱里,被这个名字“诅咒”了。
我偷偷向后看,试图向宿傩求救。
实在不行,就干脆打晕这个加茂我们逃走吧。
宿傩挑挑眉,继续假装式神。我读懂他眼神中的含义——自己闯下的祸自己收拾。
这人就是在生气!
没办法。
我只有点头答应加茂的要求,那小子冷哼着松开手,嘴里念叨“若不是你先动手我也不至于失去所有纸符。”
听他这么说,我突然转过神来。
原来加茂执着于我并不是看重我假借的“禅院”身份,而是没有了防身用的咒具不得不拉人入伙,这根本就是宿傩不由分说就出手的错嘛!
“帮你也不是不行,毕竟我有这个最强式神。”
我弯着嘴角,将宿傩推到前面,“就当是我的赔偿,在解决那个咒胎之前,加茂要和我的式神好好相处哦。”
故意在“式神”二字上咬重音,我看见宿傩的脸忽白忽红。
实在令人愉快极了。
加茂显然还对刚刚那一拳心有余悸,刻意躲开宿傩,站到靠近我的一侧。
“事不宜迟,我们继续刚刚的工作吧。”
偷窥汤泉吗?
“都说了不是在偷窥!”
他压低声音,率先爬上石堆,又招招手,示意我们也跟着爬上去。宿傩的眼睛又翻成刚刚那种白,从鼻腔中喷气,夹着我一步跃上石堆。
“看那里。”
加茂要我们与他一同望向汤泉,最初我只看到其中的人类,渐渐的雾气翻腾,将那些人的身影隐匿其中。
“你只能看到人,是因为你注重人。”
宿傩凑到耳边,用只有他与我能听到的声音说,“有些东西并非刻意隐藏,只是置身于一线之外,便让人以为自己看不到。”
他抬手,摸摸我的鼻子。
“或者说你本可以看到,却故意忽视了。”
就像本该在眼前的鼻尖,却很难察觉一样。
我蹭蹭宿傩下巴,表示自己听懂了,可真做起来没那么容易。我努力半天,也还是只能看到浓厚雾气。
宿傩轻轻叹了口气,轻咬我的耳垂,咒力从他与我接触的地方灌输进入体内。我觉得痒,侧头躲了躲。
“加茂看见又要尖叫。”
“他只能看见他想看的。”
宿傩笑着松开我,“你再看看。”
再次抬起头,差点忍不住惊叫的换成我自己,汤泉的雾气在我眼中不再是屏障,透过那些白色浓厚的,我看见巨大的人形骨架盘建在汤泉正上方。没有皮肉覆盖的头颅,本该是眼睛的位置是两个深邃的空洞,正死死盯着汤泉中白花花结对玩闹的男女,双臂环起,将整个汤泉箍在其中。
“好大。”
“什么?”
加贺猛地回头,满脸通红。
我不明所以,扬起下巴对着汤泉,“这么大,这么长的我还是第一次见。”
说起来,人类真的能成长到这种程度吗?几乎和我的本体差不多大了诶。
“虽然我的宿...式神也很高大,但和那个比起来,还是有些差距。”
那臂骨拿来熬汤的话,能喝好久吧。
加茂脸上的红色褪去,转移视线打量宿傩,再看回来时不知为何竟带上同情的神色。
“明明是女子,尽说些虎狼之词!你和式神竟然做那种事、不,原来他竟然还没有那些...大吗。”
“当然啦、疼。”
宿傩突然掐了我一把,害我险些咬到自己的舌尖。
过了好久我才知道,其实加茂根本看不到那个巨型骨架,只能感应到汤泉中盘旋着不详的咒力。
所以他好像是误会了。
他误会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停更一天
日期:2020-12-18 10:25:43
在与加茂解释过后气氛稍稍缓和了一些,他点点头,表示我所见的正是未孵化的咒胎。
“那片温泉不久后就会被他的领域覆盖。”宿傩淡淡道,一点没有之前还带着我在里面泡汤的余悸,“身处其中的人类,也会全部被他吸收,成为力量的一部分吧。”
“谁在说话?”加茂来回张望。
“......是我。”拍拍宿傩的胸口,我胡说道,“我会使用腹语术与自己对话,这样做能理清思绪,不必在意。”
加茂半信半疑,正打算追问时,汤泉中传来骚动,我探头去看,发觉靠近边缘的地方的一对男女身侧浮出一圈一圈的红。
男子手中提着刀,女子手臂垂在身侧,血正顺着指尖滴入泉水。
不,已经没有指尖了。那对男女的小指被他们自己切下,握在手心。
这是什么古怪的生祭仪式吗?
“切指。”
“切指?”
“是男女在表达钟情,”加茂点点头,用自己的小指比划,“毕竟汤女这种营生,想要与心爱的人相守是几乎不可能的吧....”
所以才用损害□□的方式宣告忠诚吗。
人类与神明不同,□□受到伤害很难复原,也很容易丢掉性命。能让他们这么做的,究竟是怎样一种感情呢?
以及——
“汤女是做什么的?之前有个男人说唔唔唔唔?”
宿傩捂住我的嘴,不许我向加茂提问,后者莫名其妙看过来,说,“捂住自己的嘴也是你理清思绪的一种方式?”
...不,只是宿傩的自作主张罢了。
我挣开他的手,大口喘气。
“不用在意。”
本以为加茂会生疑,没想到他还真的就抛在脑后,将视线继续投向那片温泉。
“来了。”
加茂的声音低沉却平稳,右手在半空划动,点点荧光凝结在指尖,随手指动作绘成精巧的图形。
“哼,阴阳术吗。”
宿傩说。
加茂笑了笑,“因为我是家族里最没用的那个,不过,也够看了吧!”
随他话音落下,巨大的火球自天而降,在夜空中划出耀眼的拖尾,直直朝向那个巨大的人骨砸去。
可是...
“那里还有人在哦。”
我指着汤泉中的人类,“他们会死吧。”
“没错,他们会死。”
加茂淡淡说,“就算不是我,也会被咒胎吸收,助长它的力量。”
唔...是吗。
若是宿傩出手的话,那个未孵化的咒胎根本算不了什么,也许这就是实力的差距吧。
我偷偷去看宿傩,他的脸被火光照亮,以面具为限一半阴沉一半明晰,注意到我的视线,宿傩抬手摸了摸我的头顶。
但是除此之外无动于衷。
人类的惨叫声被隐没在爆炸之中,很快□□消散,无论是被我和宿傩藏在水底已经死去的男人还是交换小指的男女或是那些一无所知突遭灾祸的活着的人,谁也没有剩下。
温泉连同那副巨骨被火球蒸发,当雾气散去,只留下了焦黑的坑。
怎么看都做的太过火了吧。
连土地和植物都被波及到了,很长一段时间都无法恢复到原本的生机。
由人类内心衍生出的咒灵,到头来还是拉扯着毫不相干的东西一起前往终末,不觉得有些不公平吗?
想到这里,我的表情一定十分阴郁吧。
加茂小哥好像误解了什么,语气有些不屑。
“事到如今,你要指责我吗?可是禅院家的,在我动手之时,已经给予你足够的时间阻拦了吧。”
不,加茂直人,我没有指责你的意思,恰恰相反,想要指责你的正是你自己。
我看破他内心的矛盾,却懒得开口,宿傩冷笑着走上前,“闭嘴,臭小子。”
“什——”
“善不成善,恶不成恶,连纯粹都做不到,还试图从我们身上寻求责备或肯定吗?”
说的好,宿傩。
我躲在后面偷偷鼓掌。不过在加茂看来,宿傩与我,不论谁开口都一样吧,反正背锅的是禅院,也无所谓啦。
“善、恶?”
加茂面露困惑,他或许预想到“禅院”会对他的行为大发雷霆,或者表示赞许,然而他却完全的失策了。
“善与恶都是人类的规则,与我无关。”
这话我曾对宿傩说过,就算是抛弃继续为神的如今,也没有改变这个想法。
“说到底推崇善行是人类为了规避没有把握的伤害而定下的约束,但是换个角度来想,只要能够承受作恶所带来的后果,就可以随意作恶了吧。”
我摊开手,说道,“我不在意善恶,只考虑‘正确’与否,毕竟有些时候正确的不一定是善,恶也不一定是‘错误’嘛。”
“你...!”
听到我的言论,加茂终于无法隐藏自己的罪恶感,无端向我发泄起愤怒来,像是这么做就能缓解自己的罪孽一般。
宿傩冷笑,捉住他即将打到我身上的手臂,甩到一边。
我摇摇头,站到石堆边缘,指着焦坑。
“若说我有不满的话,也只有那个了吧。”
加茂猛地回头,不用我指明,他也一定察觉到那个事实。
否则也不会半强迫半请求的留下别家的咒术师,说到底,都是天赋与能力的落后,真是可悲。
“咒胎....”
没错,咒胎、或者说那副巨骨,根本没有被他的落火击溃,形体虽暂时消失,咒力犹存。
甚至那些混杂着阴阳术式的咒术催生了咒胎孵化,出现在曾为温泉的焦坑之中的,是已经成型的咒灵。
“唔...加茂,接下来你要怎么做?”
我笑着双手攀上宿傩的脖颈,稳稳当当坐在他怀里。
“不要让我失望哦,就‘表演’意义上来说。”
“别用这个令人害羞的名字叫我。”
将脸埋进宿傩厚实的胸口,暖暖的体温令人安心,我失去继续观战的兴趣,放纵自己沉入睡意。
宿傩却不肯。
他抱着我坐在高处,有一搭没一搭的与我说话。
“你曾说自己会平等的救助人类。”
“是的,直到今天也不曾改变。”
我打了个哈欠,“只是我最近才发觉,拯救人类并不只有保全他们生命这一条路可走。”
赐予他们平等的死亡也是一样的。
被人类出卖后才学会的道理,是不是太讽刺了呢。或许那些曾存在于此处的真正的神明也与我一样,兜兜转转,直到最后才明白这些吧。
——神的最终是袖手旁观。
“即便如此,你还是留在我身边。”
宿傩收紧手臂,四条都箍着我有些不适,但我不讨厌,这种带有一点点疼痛的触感能让我感觉到活着的真实。
“因为你向我许愿了。”
我咯咯笑着,轻咬他的手臂,在上面留下属于我的印记。
“在生得领域?”
“不,是更久之前。”
那个时候的宿傩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少年,他切开束缚我的“□□(枷锁)”,许下了“再会”的约定。如果不是他的“屠龙”,我今日一定还留在大泽,被污染所困吧。
心中空落落的,肺腑仿佛下坠,有种莫名的冲动驱使我更加贴近他。回过神来,我的唇齿已经与宿傩的纠缠在一起,他的呼吸乱了,便扯掉我束发的软布,让我也混乱起来。
宿傩压着我,准备解开腰后的蝶结,我有些不舍得,用尾巴勾住他的衣襟。
“尾巴...松开。”
“穿着不行吗?”
宿傩想了想,“也好。”
我感受到愉快情绪,尾巴松开,舒展到一边去。手足温热,血液流动感觉的很清晰,我看着夜空,伸手扯掉他围在颈上的绸带。
“宿傩——呀!”
突然的疼痛将我的愉快全部击飞,我倒抽冷气,牙根酸楚,咸咸的水从眼睛里流出来。
“唔。”
宿傩迅速展开绸带将我裹起,顺势滚到旁边。
“疼疼疼疼疼!”我缩起腿,牙齿打颤,“呜呜呜啊啊啊!”
“别喊。”
宿傩帮我搬运尾巴,盘到身边。
然后狠狠的朝始作俑者踢过去,加茂发出悲惨的闷哼,一口血喷在地上。
这家伙,无端飞过来,砸了我的尾巴!
我撑起身体,将尾巴收回去,那可恨的和人竟翻着白眼,昏过去了。
“可恶。”我气的跺脚,可这么做,尾巴就更疼了,“之前那个禅院也好,如今这个加茂也好,咒术师都是这样麻烦不讲道理脑袋里装满污泥的家伙!”
宿傩忍着笑,展开一小块领域,将焦坑那边巨型骨架投射来的碎石统统挡在外面。
“自顾自的去死,把麻烦都丢给他人,自私自利!没有良心!”
“你想怎么做?”宿傩问。
我知道只要我松口,他就会夺走加茂的性命。
“我很疼,才不要‘拯救他(赐予平等的死)’,所以我们让他活着吧。”
这家伙身上存在一些有趣的东西。
或许连加茂自己都没有察觉到,我作为神明,有责任引导他发挥出这样的力量。
“......”
“在想什么,宿傩?”
“你越来越像人了,阿龙。”
“是在夸我吗?”
“.......”
宿傩再次保持沉默,俯身将加茂扛在肩上,被那臭小子占据了我专用的位置,无奈,我只能步行跟在宿傩身后。
临走前,我回头看了一眼孵化完全的咒灵。
代替双眼的深邃空洞与我对上视线,下一刻,沿着骷髅骨架、皮肉攀生。
我叹了口气。
“我们被卷进因果中去了。”
宿傩笑了笑,回应道。
“你不是乐在其中吗。”
是吗?是这样吗?
我不愿思考,既然宿傩说是那便是吧。
总之先找个窝棚将重伤的加茂安顿下来,人类身体构造复杂,我与宿傩都不会使用反转术式治疗,只能用神力替他发热的身体降温,加茂昏迷整晚,直到天明时才渐渐清醒。
我疲倦不堪,窝在宿傩手臂间只想快点睡觉,加茂那小子醒来第一句话竟质问我,“咒灵怎么样了!”
区区刚孵化的咒灵,还能如何。
“还在那里。”
咒灵不能轻易离开诞生地,放着不管也没什么问题吧,加茂却不依不饶,恨恨咬着牙,怒斥我为何不出手。
“我可不记得自己是你的同盟。”
“你——”
“我只说在解决掉咒胎之前,你要和我的式神好好相处。”
否则宿傩早就打爆加茂的脑袋了,哪里会等着他来质问我们怒斥我们。
得一求百,人本性贪婪,我早就知道。
加茂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了许久,他像终于放弃了什么似的,苦笑着起身。
“你现在过去只有一条死路哦。”
全身多处骨折,内脏也受到严重伤害,恐怕在他的胃袋里早就积满了淤血吧,拼命忍耐着、没有在我和宿傩面前昏厥,多半是在赌气。
加茂回头,脸陷在阴影里。
“我与你不同,”他淡淡说,“我不能对可能遭受灾难的人坐视不管。”
“明明之前毫不犹豫的杀死了汤泉里的人。”
“那是....那是适当的牺牲。”
他在说服自己。
真可怜。
人类总是这样,企图用少部分的牺牲换取更多的利益,要求我去做“山嫁”也是如此。
我不愿再说,在宿傩怀里阖上眼。
宿傩收紧手臂,抬头,突然向加茂问出预料外的问题。
“你与禅院以血为媒介操影的咒术师是什么关系。”
“什么?”
不仅是加茂,连我也没想到宿傩会问这个。
他们之间有关系吗?
“气息、或者说是咒力的味道,令人讨厌的相似。”
“说起禅院家血媒的影术师,不该是你自己更清楚吗。”
加茂突然怔住,之后恍然大悟的笑道,“哈哈哈,果然如此,若说是禅院旁系,也不该是这么一副模样。”
他退后一步,摆出应对战斗的姿态。
“你,是两面宿傩。”
日期:2020-12-23 10:45:30
他之前就有此猜想,现在不过是印证,却毫无意义。以加茂如今的身体状况,或许等不到宿傩出手就会死掉吧。我躲在后面,打着哈欠看这场闹剧。宿傩亦兴趣缺缺,垂着四条手臂、只站在那里。
杀死垂死挣扎的人类,实在没什么意思。
“不准小看我。”
加茂血止不住的从嘴角溢出,他抬手抹去,愣愣看着手背上的殷红。
突然,整个人的气势发生改变。
就像包裹上一层护甲,或者说是将灵魂从身体中硬生生扯出来披盖在体表似的。
“你....”
我忍不住插口,宿傩回头,投来‘暂时不要说话’的眼神。按耐下不愉快,我坐回原处,这才发觉宿傩不知何时手握长戟,竟打算认真应战。
使用咒术瞬间就能结束战斗,此刻却变成武器与武器相击,体术与体术对抗的局面。不同的是,加茂所使用的是用他自己的血制作成的刀剑。
“你那是什么眼神。”
“不过是使用原本就该使用的家族秘技罢了,”加茂嘴角浮出微笑,“作为加茂家的子孙,早已被训练成习惯流血的体质。”
“若真如此,你就不会修行阴阳术,”我打断他的逞强,“你是加茂家最没有天赋的孩子。”
“阿龙,说过头了。”
宿傩难得表现出怜悯,他尊重自己的对手,我抿住嘴唇,不再说话。
意料之中单方面的碾压,宿傩无数次将加茂压倒在长戟之下,可那个笨蛋总是一再站起,倔强挥洒自己的血液,哪怕因为失血过多,他的脸色几乎与黎明的天一样惨白。
真是够了,倒胃口。
“里梅。”
我忍无可忍,拉开窝棚的门呼唤。很快少女出现在面前,“阿龙?”
“帮我把那个混蛋咒术师丢出去,随便他死活。”
“但是....”
“宿傩交给我,可恶,我为什么要去做这种麻烦事。”
“您在生气吗?”
里梅开口,我被问住、愣在这里。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这就是愤怒的感情吗。我不禁大笑出声,“我改变主意了,里梅,帮我好好照顾他。”
里梅露出会意的微笑,随后进入窝棚强行带走加茂,宿傩将长戟插在地面,脸上写满无奈——若是我给不出合理的解释,就要负责与他继续消磨时间似的表情。
饶了我吧。
折腾一夜,就算是我也没有精力应对这个怪力男。于是我决定将祸水引到无关痛痒的地方去。
“我们去除掉那个咒灵吧。”
“……”
宿傩不出声,等待解释,我叹气,只能接着说,“既然涉足因果,不作个了断是挣脱不出的。”
“我们可以杀掉加茂。”宿傩说,“以公平的手段战胜他,咒术师家族也没有话说了吧。”
原来宿傩放弃术式,使用长戟对战是做此打算。加茂重伤,实力与宿傩相差甚远,夺走他残存的性命易如反掌,可若他轻易死去,纠缠在加茂身上的“因”就会转嫁到我们身上。
所以要给他“获胜的可能性”。让他拼尽全力,最终溃败。
“可是宿傩,人类不是这么容易击倒的存在。”
加茂明知自己希望渺茫,不顾失血也要再站起来,这样的人就算死也会在临终前降下“诅咒”。
“子子孙孙,代代不息,被这样的诅咒纠缠着,只有你与我对应,可真要头疼了。”
“只有你与我?”
宿傩突然反问。
“是呀,人类繁衍,十月便可诞下子嗣,子嗣又会有子嗣,两仪四象,苇原中国迟早每寸土地都会塞满人类....”
手腕被握住,我抬起头,看见宿傩不悦的脸。
怎么我解释过后他反而不开心了。
宿傩表情阴沉,俯下身朝我耳侧接近。
“别咬脖子,别咬脖子!”
我连忙阻拦,甚至做好被他啃下一口血肉的准备,不料颈侧湿润冰凉,宿傩只是轻轻噬咬,并未吃掉我。
他这是什么意思。
“你与我也并不是两人。”
“这么说也没错。我不是人,宿傩是人,嗯...果然不该算上自己吗...”
“……”
宿傩发出凄苦的笑声,摇摇头松开我的手腕。
‘’等你做好准备再说此事吧,或许要等两年,这里迟早会生长出能容纳宿傩的....”
他的话音逐渐隐没,手放在我的小腹,脑袋昏昏沉沉的,又跌进宿傩挖好的陷阱中去。
我累极了,用最后的力气想要推开他,宿傩却说什么——加茂被你支走,那么就只能你自己来补偿没能发泄掉的,只是做完之前被那小子打断的事,无可厚非。
人类真是狡猾。
被捉住尾巴的我,也是自作自受吧。
——————————
关于宿傩给加茂留有胜利希望的一点注释。
参考漫画中对大爷领域的解释。
——给对手留有退路,从而添加束缚。
私以为宿傩绝不是不会思考的武斗派,他走每一步都有自己的考虑。
他选择用肉搏的方式杀死加茂,一对一取胜,以稀释咒术师的“诅咒”,可是正如阿龙所说,人类子子孙孙无穷,只杀死一个是无法解决根本问题的。
只有拔除根本源头的咒灵,才能从这段“羁绊”中脱身。
阿龙(摇头):自作自受啊,早知道就不去汤泉看小姐姐了。
我与宿傩回到汤泉,前一日被加茂炸过,此处已经完全沦为废墟,人类灵魂的惨叫声不绝于耳,久久不肯散去。
“人与人争斗,总牵扯进许多无辜的生灵承受恶果。”我惋惜这片上好的温泉,不禁叹气,“就算□□毁灭,憎恨也会留在此处,白白污染了天造之所。”
“放着这些憎恨不管,迟早会纠缠成新的大怨灵吧。”宿傩神清气爽,语气轻快,“不是很有趣吗?”
怎么说?
“咒灵来源于人类负面的情感,是对世间万物的恐惧,而怨灵是人以生命为代价产生的诅咒,生生世世,只要灵魂不灭,则怨灵不息。因咒灵与怨灵都以人为目标作祟,人往往不能区分,以对付咒灵的方式去应对怨灵,偏偏事与愿违,留下更多怨气。我认为人的愚蠢,十分有趣。”
我不明白。
灵魂寄宿于□□,难道不是□□死亡,灵魂就会跟着消亡吗?
“灵魂与□□的关系没那么简单,关于他们的区别与联系,我如今也不曾参透。只是.....”
宿傩摇摇头,说。
“只是某日,若出现碰触灵魂的存在,这世间才真要大乱了。”
碰触灵魂的存在吗?
我不愿为尚未出现的事物无谓担忧,只把注意放在面前的“灾害”上。自与加茂交手,那“咒灵”不再隐匿身形,失去汤泉雾气遮掩,已经生出稀疏皮肉的骨架盘旋在焦坑之上,白日里格外吓人。
“我还以为放置一晚不去理会就能成长为完全的人形,”我有些失望,“不上不下,是人非人,怎么看怎么都觉得别扭。”
宿傩笑笑拉住我的袖口,阻止我继续向前。
“你自己也说过,人类妊娠十月方可成型,怎么面对此物就偏颇了?”
听宿傩的语气,似乎对这个东西的来历有了猜测,可我追问,他又不肯直截了当的告知,只说——与其在外围观望,不如亲自走一趟,去看看它本身的模样。
我迷惑极了。
不过是咒灵,难道与我们亲眼看见的不同,它还另外存在着某种形态吗?
宿傩摊开手臂,示意我化成蛇形盘在上面,我照做,宿傩笑着用手指揉搓我的头顶。
“眼见并非为实,所以我更喜欢用双手去确认。”
说着,他朝着焦坑一跃而下。我被他携着,烈烈风声侵袭入耳,好在下落并未维持许久,在我将早起匆忙塞进胃袋的食物吐出来前,宿傩揪着我的尾巴,轻声说,“我们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