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也没有急着领她去最终目标地, 而是抄近道停在沿途一家私人咖啡店。
两人前后进门, 原也停在吧台前, 问她喝什么。
春早是奶茶果茶的忠诚信徒,又有春初珍严加管控,咖啡只偶尔喝过速溶。——而她上回进咖啡馆,还是为咨询暑期工兼职事宜。
此刻望着高处黑板墙贴里花里胡哨的饮品单,她也陷入了迷茫。
“桂花拿铁好喝吗?”
原也回:“还可以。”
春早看他:“你经常来这里买咖啡?”
原也:“去图书馆前都会带一杯。”
“你都喝什么口味?”
“冰美式。不过你还是别点这个,”他找出一个容易共感的形容:“跟喝冷藏过的中药一样。”
春早脑补到苦皱起小脸:“啊?”
收银机后的店长一听,替自己伸冤:“我们家美式用的烘豆也很香很独特OK?”
原也笑着看回去:“就给她桂花拿铁吧, 加三泵糖浆。”
十分钟后,坐在一旁胡桃木小圆桌等候的春早, 拿到了属于自己的咖啡卡片。
她翻转一下,看到背后笔触细腻的桂花可可豆图案:“这是什么?”
原也说:“他家的特色, 每种咖啡品类都有专属小卡,我帮你要了一张。”
春早又去看上面古典的咖啡店英文LOGO,设计独具匠心。喜欢, 回去后一定要作为重磅嘉宾加入她的铁盒秘密花园。她开心地将卡片收进帆布袋里。
市图一楼落地窗环绕, 空阔的大厅里被日光积盈。原也停在门边, 要来她手机, 在市图上帮她办理电子借阅证。
春早不声不响地立着,偷偷打量起原也。
高高瘦瘦的男生一手拎纸袋,一手在操作她的手机,眼睑微垂心无旁骛的样子……
真的好像一个……
又帅脾气又好的男朋友哦。
她被自己的想象搞到羞涩,背过脸去窃笑,缓过劲儿才回头正儿八经问:“好了吗?”
他抬眼:“催什么,”又问:“你手机系统多久没更新了。”
春早失声两秒:“是手机的问题,不是我的问题。”
原也笑而不语,将手机递回来。
过完安检,原也领她去三楼,周末的图书馆人不少,星罗棋布地散在各处,但格外静谧。
两人穿过叠峦般的书架和长长的阅览桌。原也找到固定的靠窗位置,示意春早坐在那里。
初来乍到,春早拘谨地放下包,低声:“这儿吗?”
“嗯。”原也挨个取出纸杯咖啡,将春早的那杯放到她身前,才在她外侧坐下。
秋日的光影被窗框剪贴在女生的帆布袋上。
春早从中抽出笔袋和作业讲义,轻拿轻放,而后慢悠悠背过身,将基本拿空的帆布袋勾放到椅背上。
回过头,原也正微微揶揄地看着她,唇角弧度似有若无。
春早莫名其妙,剜他一眼。
原也立刻敛目,在手机上给她传静音消息:没事,不是一点点声音都不可以。
素质人春早收到,手指敲得飞起:你管我。
原也:好,我不管。
春早:写作业了,勿扰。
两人同时放下手机,春早啜了啜手磨咖啡,被醇厚的咖啡味和清雅的桂花香惊艳到,怎么可以结合得这么恰到好处。甜度也适中。
她如遇天外来物般多抿一口,才放回去,摁出笔芯,全心对付起假期作业。
原也惯常先做擅长的数学卷,快刷完选择题那页,假借翻面,他撑头看向春早,执笔的女生已入无人之境,眉心水波般微皱又漾平,日光将她的发丝渲成剔透的淡金。
他微微笑,继续写自己的。
临近十一点,早起兼睡眠不足的后遗症漫上来,咖啡因都抵御不住困意的侵袭。
春早掩唇打了个呵欠,眼皮逐渐沉重。
她换边支高下巴,不服输地死撑。
而卷子上黑而密的文言文印刷小字越发模糊不清。
注意到她有一下没一下,小鸡啄米般的昏状,原也猜到大半,小声提醒:“困就趴下眯一会?”
春早瞥他一眼,强打精神虚张声势:“没有啊!我不困。”
她很好,怎么可能被瞌睡轻易打倒。
尤其旁边还坐着每逢周末就嗜睡如命的原也,他这么神采奕奕,也显得她也太弱了吧。
难得出来一趟,如果就这么敷衍地趴过去,也会对不起他的“精心安排”。
春早灌下两大口咖啡。
放下笔,双手撑脸,搓揉两下,想让昏昏沉沉的自己重新振作。
这咖啡……
怎么比蒙汗药还奏效。
萎靡的女生还在硬扛,原也当即放弃任何无效的口头建议,一下扯掉冲锋衣拉链。
布料摩擦的动静将春早混沌迷糊的视线引过去。
男生在桌边三两下叠好自己脱下的外套,方正规整地推过来。
春早愣住,因他突如其来的举动清醒几分,口型问:干嘛?
“垫着睡。”他说。
春早神会,摇头:“不用。”
“拿着。”他替她做决定,只言片语,不容许她再反驳。末了看眼四周,拿起手机,在备忘录里打字:半小时后我叫你。
看到他上身只余一件单薄的白色短袖,春早还是做不到贸然接手,就在草稿纸角落写字,掀起来给他看:你会冷的吧?
这个天,温度不上不下,图书馆里也没开暖气,不知道会不会冻到他。
原也的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敲击,还把字体加粗调大,似在强调语气:所以快点睡。本来只要冷半小时,现在要冷32分钟。
春早抿笑。
不再多想,她把这只黑色的“临时枕头”扯回自己面前,取代所有纸张和书本。
等真正贴靠上去,睡意一刹间跑尽,感官全被少年衣服上淡不可闻的洗涤剂香气盈满。她情不自禁地往胳膊深处埋了埋,好像沉进一片蔚蓝色却不会缺氧的海水。她变成轻盈而澄明的水母,在呼吸均匀的张合间,渐而远离地心引力。
左侧的动静彻底消弭。
原也瞟过去,视线不再含蓄,终于可以明晃晃地看她了——尽管只有后脑勺。
他停下转动的笔,目不转睛。
忽然,女生身躯微动,像是要调整睡姿。
他的目光如惊鸟,飞速掠离。
再偏回去,女生的脸确实换了个边。
她的双眼仍舒服地闭合着,只是砸吧两下嘴,似已酣眠。
脸颊上的肉被动作挤堆到一处,圆鼓鼓的。
原也强忍着笑意。
怎么回事。
每天都在刷新她在他眼里的可爱值。
他不再看,继续做题,只是书写流畅度骤降,解题速度延长到平时五倍,写快了笔芯会吵闹到什么程度他很清楚。
中途不忘关注时间,对比春早状态,见她毫无转醒倾向,他提前关掉那个闹铃。
等候的时间似乎在拉长,原也百无聊赖,便写了张字条,用笔袋压在她面前的讲义上,去就近的书籍片区逛了逛。
春早在这期间睁开双眼,目及身侧空无一人的座椅,她腾得坐正,四下看,最后锁定面前的纸条。
“我去看会书,带了手机,醒来给我发消息。”
春早后知后觉地留意时点,内心长啸:都十二点了。果然,她才是那只睡猪。原也已经不耐烦到要去离席遛弯消磨时间了。
她扒拉开粘黏在颊边的头发丝,又将原也的冲锋衣整理一番,才发消息:我醒了,你在哪。
原也秒回:我现在回去。
春早:我去找你。
原也:这边书架太多,不好找。
原也:待着,三分钟内,我必出现。
春早只能坐定,嘟嘴玩了会自动铅笔,一道身影罩下来。
一与春早四目相汇,他就露出那种内容丰富的浅笑。
春早秒懂,把冲锋衣丢给他,接着写半途而废的语文作业。
手机一亮,她收到他的信息:公主,睡得怎么样?
春早捏了捏拳,回复:托你的福,还不错。
原也:今天开始,周末睡冠非你莫属。
幼稚,无聊,可笑,春早没再理会这条消息。
旁边传来防风面料的响动,春早偷瞄一眼,是原也在利索地穿外套。
平白无故的,开始对害他挨冻,还冷落他的行为感到不齿。
她无法再装漠视,索性打开扣扣,配合这家伙的玩笑。
春早:我只当一天。
原也握着手机,失笑:好,现在开始颁发奖品。
他单手抬高刚刚取来的书,递出去。
春早接过,书体装帧简洁,封面上的图案似直入穹顶的铅笔,笔头隐着女孩与飞鸟的剪影。她默念书的名字,《你当像鸟飞往你的山》。
然后看回去。
原也与她对视一眼,低头表明来意:给自己的借阅卡开个光,就从这本开始。
春早粗略掀看几页:讲的什么?
原也:一个女孩通过学习,挣脱家庭束缚,实现自我的成长史。
春早心领神会地弯动嘴角。她安静地凝视着扉页,片晌,倏然起立。
原也抬头看她。
女生指指他身后被各色书脊砌满的方堡,示意要过去转转。
原也起身想陪,又被她不由分说按回去,执拗的眼神分明在说:她不可能迷路。
于是他原地待命。
半小时后,收到春早的求助信息,他无可奈何地笑着起身,快步穿越书山去接她。
这个平常又不平常的周六,春早人生第一回在市图借阅了两本书。
一本是原也为她挑选的外国翻译小说,另一本则是她为原也别出心裁挑选的读物——
为此她还做出大无畏牺牲,勇闯堪称另个世界的儿童阅读区。
那是一册属于孩子的硬壳绘本,封面色块浓郁烂漫,书名也简单直接,足够令人会心一笑,叫《美好的一天》。
作者有话说:
不看电影不拉小手
也会有完满的约会,美好的一天。
◎护花使者◎
长江三角洲的春秋都快得像是被拉过进度条, 进入十二月,宜市气温骤降至冰点, 学生们纷纷往校服外面添上棉衣或羽绒服。
晚自习下, 春早套好自己的羊羔绒外套,背上书包,独自一人走出教室。
童越一下课就没了影, 飞窜去对面楼堵截男友,原因是她前两天跟十班那个叫李雾的转学生索要联系方式, 被相识的人告发到陆景恒那边。男生怒不可遏, 争执几句就不再回复她任何消息。
上节课下, 童越声泪俱下(装的)地为自己鸣不平:他说什么,指责我出轨,我只是想让好友列表里多一个帅哥怎么了,这也有错吗?何况……我也没要到。
春早很难评判她的行为,只说:你开心就好。
难得清净地走在校园大道上,春早双手抄兜,低声哼着歌, 忽然,有人叫她名字。
春早扭头, 发现竟是同班的谭笑。
他是她们班里为数不多的男生之一,与春早并不相熟, 在班里只算点头之交。平白被他喊住,她有些意外和迷糊。
谭笑的交际能力不输童越,笑容熟稔地冲她晃晃手:“哎你今天怎么一个人啊?”
春早顿了顿:“童越她有事先走了。”
“哦, ”谭笑应着, 从左后方拽出一个男生, 直奔重点:“这位……我朋友, 一班的。”
春早滞住,不明其意地眨两下眼。
那男生架着副半框眼镜,长相是清隽斯文挂。他有些腼腆地看向春早,自我介绍时也不敢接触她的眼睛超过三秒:“春早,你好,我叫赵昱宁。”
春早颔首,往唇角堆出僵硬的微笑。任何突发社交只会让她发懵,尤其对方还如此熟练地唤出她全名。
“那我走了啊。”谭笑搡赵昱宁胳膊一下,调笑着叮嘱:“底下看你自己了啊。”
“知道了。”赵昱宁有些不自在地推他,又偷瞄春早。
谭笑在暮色中跑远,只剩春早与面前这位陌生的外班男生相对无言。
几班的来着?
她脑筋一下有点儿生锈,一班的,跟原也同学?
女生若有所思,且一言不发。赵昱宁见状,主动探问:“我们就一直站着……?”
春早回过神来:“哦。”
两人抬足朝校门走。
春早双手抄在兜里,于红灯前停步:“你怎么知道我名字的?”
赵昱宁停一秒:“你作文写得很好,我们班语文老师发给我们传看过。”又降低音量补充:“我高一就见识过。”
“这样啊。”春早点点头。
穿过人行道,男生还在找话:“你以前初中什么学校的?”
春早回:“实验的。”
赵昱宁说:“我育才的,跟你们学校在同个街区。”
春早回想一下两间中学的具体位置:“是诶。”
“就三百米,那时放学骑车总能路过你们学校,没想到现在考来同一所高中了。”
救了个命,春早完全不知道该怎么接他的话。
从他凭空出现到口若悬河,这个进程和发展可以说是,措手不及。
她只能在衣兜里悄然握紧双手,让场子不那么冷淡和干硬:“就是不在同一个班级。”
“怪我,文科不行。”
春早瞠目。谁怪他了啊。
见态度疏淡的女生有了破冰迹象,赵昱宁一股脑地把自己曾收集到的信息往外抖露当僚机:“你是不是你们班英语课代表?”
春早“嗯”一声。
赵昱宁编撰着合理借口:“我经常看到你去办公室。你英语应该很好吧?”
春早谦逊答:“就还好。”
赵昱宁笑了笑:“我英语总是一百三十几,上不去。”
聊到学习,春早才觉窒息的交流里,终于探进来一根氧管:“一百三十几也很厉害了。”
“你有什么诀窍吗?”
春早看他:“你是来问我学习经验的吗?”
赵昱宁讷住,耳廓在小巷黯淡的路灯下,也肉眼可见地涨红:“也可以啊。”
春早侧头示意窄巷尽头:“不过这个点可能不行,我现在要回家了。”
赵昱宁跟着看了眼:“你每天从这儿回家吗?”
春早:“对啊。”
赵昱宁:“女生一个人走这么黑的巷子,会不会害怕?”
“没事,已经习惯了,我自己可以。”
赵昱宁放出此行最终目的和大招:“我送你吧,你住在哪。”
春早静默几秒,不再浪费时间,点头答应。
她在心里抓耳挠腮,等回去问问童越怎么恰如其分地处理这种情况好了,反正就一个晚上。
对待不熟悉的人,本来就很难做到有效拒绝或回避。
两人继续往前走,只是,伴随着暗下去的微光窄道,气氛也愈发沉闷。赵昱宁暗恨,明明已经关注身边的女生一年多了,却对她知之甚少,除了“长相清纯干净”、“学习成绩优异”、“班级职务英语课代表”、“没谈对象”、“有个连体婴朋友较难接近”这些浮于表面的特征标签,他几乎找不到其他突破口。
功课做了也跟白做似的。
少年内心焦灼,却也只能默不作声地护送着。
最后绞尽脑汁另辟蹊径,
等到她家楼下了,分别前以“求教英语学习经验”之由要到她的联系方式好了。
如此,他放松心情,步伐也轻快了些许。
反观春早,这一路像是走了一个纪元,瞄到眼熟的面店招牌时,她简直想以头抢地,怎么才脚程过半。
就在这时,身后遽地传来一长串节奏紧促的车铃音。
还长久不断,尖锐又不耐烦,像失控殴斗的凶雀。
走在外侧的赵昱宁闻声让步,一辆黑色山地车飞似的越过,若不是他避得及时,绝对要擦到他胳膊。
“什么人啊,素质这么差,”他望向车上人疾驰消隐的背影,不爽:“这么小的路都超这么快,也不怕撞到别人。”
春早循着看过去,拧拧眉,又轻嘶一口气。不想告诉赵昱宁,这个人是你的同班同学。
不过,两个都他认识的人,也不打声招呼的吗?
迷惑之余,春早也有点不快。
这样事不关己溜之大吉,就不能停下当个好心人拉她一把,将她从煎熬的社交泥潭中解救出来?
三分钟后,走进小区,春早如获大赦,脚步不自觉加快,幸好租房的楼栋离正门不远,胜利在望。
“就在那边。”她指向标识着数字①的单元门,轻车熟路地往那走。
“哦……好。”赵昱宁还在心里组织待会询问联系方式的措辞,有些迟钝地跟过去。
然而,快到单元门时,一道醒目的长影立在阶下。见他们过来,男生停住手里玩着的钥匙串,白亮的面孔转过来,眉眼漠然,情绪莫测。
春早还未启唇,身边的赵昱宁已惊喜地叫出声:“原也?”
又抬头看看近在眼前的楼体:“你也住这啊?”
原也漫不经心地嗯了声,视线扫向春早,没什么力度地看她一眼,才回过身去开单元门。
那一眼,似冰片贴来她后颈,春早不由瑟缩一下,心也跟着蹦极。
她忙跟赵昱宁说清:“那个……我先上去了。”
赵昱宁从跟同班大佬的意外偶遇中回魂,叫住春早。
春早回头。
赵昱宁取出兜里的手机,不再迟疑:“我们要不加个……”
话音未落,就被台阶上的男生打断:“你进不进来?”
赵昱宁抬眼望过去,原也正掌着门,纹丝不动,视线也无落点。
他错误理解为这位一惯好人缘的同学是在邀请自己上楼小坐,笑着推辞:“今天太晚了,下次再去你家玩吧,刷题还是开黑,随你挑。”
原也瞳孔轻微一震,下巴一抬,示意他身侧的女生:“我没说你,我说她。”
赵昱宁呆住,惊疑不定地在二人身上来回睃巡。
春早已经想掘地三尺活埋自己,硬着头皮第二次跟赵昱宁道别:“不早了,我先上去了,谢谢你今天送我。”
飞速撂下三句话,她越过原也,走进楼道。
哐当,铁门在背后自动合拢,男生踏梯而上的步履声也在逼近,春早转头看他,正要声讨加吐槽一下路上被无视的事,对方先行吐出几个字,别具深意:
“外面是你的护花使者么?”
春早不甚确切地问:“你不会是在阴阳怪气吧?”
原也一耸肩:“有吗,我在陈述事实。”
春早顿觉冤屈:“什么护花使者。放学遇到班里同学,然后推来一个男生,就这样。
“刚认识就让他送你,你对陌生同学倒是挺放心。”
春早在他微带讥诮的言辞里噤声。
这人抓重点的角度歪得过于离奇了吧?
整件事的受害者难道不是迫不得已被动社交的她?
他倒好,还针对起她来了。
春早轻吸气:“他硬要送,我能说什么?”
原也少见的咄咄逼人:“你不会拒绝吗?”
音色又淡下去,兀自得出结论:“哦,怎么不会,每次拒绝我都很流利。”
春早讶然止步,掉头理论:“你少借题发挥,我哪有经常拒绝你?”
原也也在一级阶梯后驻足,两人视线碰巧持平,极近的距离里,楼道感应灯冷白的光打下来,男生剔亮的眼眸犹如打磨之后的锐器,狠擂在她心上,盯得她胸口阵阵蜷缩和发紧。
“没有吗,”他收起进门后那些明里暗里的冷言冷语,同她对峙起来:“别人刚认识就可以正大光明送你到楼下,到我这就是一靠近学校就要保持距离,偷偷送盒牛奶都要被置喙,到底是我不一样还是他不一样?”
他语调渐急,说到最后,再不掩饰所有控诉意味。
春早张口结舌。
怎么能记仇到这种程度。
那一页旧账,他到底要翻多少回。
好无聊。
好无语。
争执的欲望在顷刻间消失殆尽,春早镇定下来,指出他从所未见的臭脾气:“说清楚,你到底在发什么牢骚?”
这句话似一柄剪子,瞬间挑断气氛的弦。面前那双较真的眼睛力度锐减。
楼道里寂然两秒,男生偏开脸,而后一言不发地挤过她,头也不回大步上楼,消失在视野。
回到房间,原也把背包咣一下甩到桌面,失力地靠坐到椅子上。
双目失焦好一会,他急促起伏的胸膛慢慢平缓下来。
大脑也是。
在直达沸点后倏然冷却。
他在干嘛?
懊悔地抓两下头发,原也拿出手机,正襟危坐,手肘支到桌边,点开那个小鸟头像,他嗒嗒输进去几个字,又尽数删去,重整混乱的思绪:
-对不起,我不该那样讲话。
-也不该干涉你的交友自由。
-刚才是我不好。
-以后不会这样了。
四行话,似耗去全部余力。
原也撑住额角,将手机放下,停留在这个页面,盯着,一黑屏就摁回去。
维持这个状态长达十分钟,他才从椅子上起立,一会倒床放空,一会开窗透气,一会驻足门后,一会靠墙聆听。
心浮气躁,坐立难安。
高考……不,这辈子,他都不会再忘记这两个成语的释义。这就是现在的他自己。
终于,回来后就没放下的手机屏幕终于亮起,提示有新消息。
原也点进去。
少年眸心微紧。
是隔壁女生的消息,她没有接纳他的道歉,也没有指控他的无理。
简单干脆的五个字,仅只回答他在楼道里气急败坏质问出来的最后一句话:
「是你不一样」
作者有话说:
-五个字,让级草为我失眠一整夜。
◎天地焕然◎
春早极少有这样直拳出击的时刻, 她从小内敛含蓄,对人际关系的态度都是心理活动远高于实际表达。
她承认今晚的自己有些迟钝了, 主要是——赵昱宁的出现并没有让她第一时间联系到“男女关系”层面, 因而也没有对原也反常的言行做出及时判别和应对。
再者就是,她潜意识里依然有座隐形的围城,就像活在高塔顶层的长发公主, 从未奢望过有谁可以攀爬而上来拯救她,更不会把自己推入险境一跃而下。
所以当有人在地面呼唤她, 为她展示外面世界的花朵与草莓, 节日和歌谣时, 她会欣喜,会无法自控地被吸引,但也会迟疑和自私,心存侥幸。只要不明确违背女巫的咒语,她就在安全线以内,习以为常的塔顶也不会摇晃或坍塌。
她喜欢原也。很喜欢。从未经历过的那种喜欢。
但她没办法讲出来,然后呢, 恋爱吗?
饱受约束,畏首畏尾的她能做到吗?
所以回复这条消息时, 她躺在床上,只觉得自己被一团义无反顾又矛盾的酸胀填满了, 她没办法直接坦白:原也,我喜欢你。
能像她的朋友那样,百无禁忌。
她只能告诉他, 在她眼里, 他不一样。跟任何人都不一样。他是最独特的, 唯一的, 无可替代的。
这是当下的她,能给出的最勇敢的回答。
聊天界面静默了很久。
她不确信原也是否及时看到这条消息,又或者她过于直率的回应吓到了他,他一时半刻也不知道如何表态才好。
春早足足盯了屏幕五分钟,那头终于有所动。
也很直截了当。
原也:明天晚自习下课,我去你们班等你。
春早折起一边枕头,把脸埋进去笑出来。
笑够了,她又要打击对方积极性了,因为这过于高调:不行。
被拒绝的某人果然:?
春早咳一声,退而求其次:就巷子口,第二个路灯,以后我先到我会等你,你先到的话你就等我,我们一起回家。
回完就把手机藏到被子里,不敢看原也的回答,不敢判断他是会同意还是会抗议。
而且,她的脸已经烫成热饼铛能煎鸡蛋了。
心率也暴涨。
深吸一口气,再拿出来时,她看到男生几乎没有时间差的回复。
就一个字:好。
春早眼弯弯,补充申明:到楼下了,分开上楼,我怕春女士多问。
他还是:好。
除了“好”他就不能说点别的吗?
于是她也这样问了:除了好你能说点别的吗?
原也:ok.
原也:没问题。
原也:零意见。
原也:无条件答应。
原也:都是我该做的。
原也:全按你说的来。
春早一句一句地读下来,脸都要笑麻,再聊下去百分之一百失眠,只能勉力沉下心——好吧,根本无法沉着冷静,那就提前道晚安,强行拉闸,暂停早已失灵疯转的心动旋钮。
春早:晚安,我要睡觉了。
原也:晚安。
然而怎么可能做到道完“晚安”就放下手机安眠,原也坐在书桌边,将今晚的聊天记录从上至下翻阅不知道多少次,最后停留在春早婉约的叮咛上,“我们一起回家”。
他很确定,这是这几年来最好的夜晚,那种膨胀的愉悦感能从房屋冲破窗户,除了“好”他还会也还能讲别的什么话。
强人所难。
毫无疑问。
原也失眠了,凌晨时分,躺在床上,还会不时打开手机确认一眼,这并非幻想,也不是梦境。
实在是辗转反侧,就又爬起来把已经压箱底的奥数题翻出来,勾着嘴角,唰唰写完半套卷子,才三点。
夜晚怎么变得这么长。
又瞄向空无一物的白墙,她睡了吗?一定睡了,明天还要上课,缺觉这种事他一个人来承受就好。
临近五点,生物本能终于打败多巴胺,升起一丝困意,原也设了个半小时闹铃,5:30,春早通常会在那个点起床。
准点走出房间时,在厨房备菜的春初珍听见门响,扭头,被神清气爽的少年吓一跳。
“你今天起这么早?”
原也:“没睡好。”
春初珍皱眉,怎么觉得这个回答莫名耳熟似曾相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