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她连哪一天晚上吃包子吃撑了这种事都要写出封信顺道来叫信使带去。
少女边说边拆开油纸包,捏起茶糕就要喂给他:“你饿不饿,我听说你回来可高兴了,特地买点心回来给你吃,还热乎的,你快吃点。”
裴玉卿看了她半响,对上她亮软软的眼睛,阖着的唇线终究还是启开,咬下来一小块。
浅青色的茶糕在他唇齿间融化,色泽浅淡柔润的唇瓣像莲花柔嫩的瓣叶,合拢又盛开。
“——”
珠珠本来心虚瞅着他,看着这幕,突然一呆,都忘了心虚了。
“…”她盯着美丽菩萨的嘴巴,盯着一会儿,彻底不心虚了。
小王八鸟又开始发癫了。
美丽菩萨吃茶糕,她就扑去啃人家的嘴巴,非把茶糕喂进人家嘴里,然后她又小兽一样兴奋贪婪去抢,像含软糖一样强吸着人家舌头砸嘛。
裴玉卿的腿能站起来,他原本也不是完全走动不了,只是以前腿旧伤太厉害,不是要紧事时都习惯坐在轮椅上将养,后来被少女多少片桃花瓣喂下去,逐渐好了许多,寻常走动都已无碍,只到底身体底子弱,仍不好久站,也撑不住久力。
少女扑过来,像一头体格矫健的小狼,一只正少年强壮的鹰,她的重量和热情全一股脑扑到他身上,病弱的公子吃受不住,被她推着一路往后退,最后有些趔趄跌坐回榻边。
“——”
珠珠有点满足,又有点不满足。
满足是时隔三个月,又和漂亮老婆贴贴。
不满足则是因为,漂亮老婆的反应好冷淡。
珠珠还是没有搞到最后,因为一路来回舟车劳顿,裴玉卿又清瘦了许多,衣服底下摸着就是一把骨头,珠珠实在没好意思再弄人家。
她恋恋不舍地把爪子从人家衣领收回来,裴公子一直没言语,他的外衫被她拱得解开,发冠松散,却始终闭眼靠在软枕边,这次回来,他手腕多了一串不知从哪儿来的佛珠,明明唇瓣还留着几个她咬出几个小口子,也像一尊玉做的佛,无欲不尘,清冷淡漠。
珠珠好不高兴,又去抱他的腰,蹭到他怀里蚕宝宝一样蛄蛹蛄蛹,抱怨道:“好久没见,你怎么还对我这么冷淡。”
可恶,珠珠这么可爱的漂亮鸟,他居然无动于衷,他比禽兽不如还禽兽不如。
裴玉卿阖着眼,根本不理她,珠珠自己嘚啵嘚一会儿,跟唱独角戏一样,顿时恼羞成怒,伸爪子就去揪人家白玉一样的面颊。
“公子,詹老大人杜将军求见——哎呦。”门外黄大监进来禀报,正看见少女咕唧咕唧搓磨自家菩萨一样的公子,当即一颗老心疼得颤,忙想把这祖宗先糊弄走,连忙道:“姑娘姑娘,公子给您带了礼物。”
珠珠爪子停住,乜一眼裴公子:“他还能给我带礼物。”
“可怎么不是,楚郡那边山多,多野物,桓王送来不少稀奇的野味,整只的麋鹿腿、裹蜂蜜的熊手,甚至还有一头活孔雀,公子知道您喜欢,都收下带回来了。”黄大监热情道:“那孔雀毛羽鲜亮,尾巴展开都有大半个人,您想必还没见过,奴婢这就带人陪您去看看。”
珠珠在天上什么漂亮鸟没见过,才不稀罕凡间的孔雀,她知道是一会儿裴玉卿要和詹老大人杜赞他们说话才把她支出去
——詹老大人讲究老一辈的礼教规矩、不会擅自跟裴玉卿说起她这个主母的“坏话”,杜赞被她狠狠收拾过几次、也足够学会闭嘴了。
珠珠想了一圈,觉得暂时没什么纰漏了,放下心来,继续扯着裴玉卿摇晃:“我不要,我的老婆都不理我,我看什么鸟,我要哭死算了。”
话虽对是黄大监说,内涵分明是在指指点点某人。
裴公子被她哇哇假哭撒泼半天,没有半点清净,终于睁开眼,道:“你想去看就去看,攀扯我做什么。”
珠珠立刻说:“你总算跟我说话了!”
裴玉卿淡淡瞥她一眼:“我乏得很,没气力和你闹腾。”
珠珠莫名觉得他的语气有点不冷不热,但他又好像一直都是这样子,珠珠没细想,小舔鸟立刻讨好地摸摸公子瘦了许多的漂亮手背,心疼地亲亲:“老婆辛苦了,我给你啾啾,啾啾就不累了。”
黄大监都看得暗暗咂舌,这样的小祖宗好歹以前没生在宫里,否则不早把圣人敲骨吸髓榨个干净?
裴玉卿被她歪缠亲亲半天,看了看她,神色到底和缓一些,抚摸了两下她柔美的头发,才把手抽回来,道:“去吧。”
珠珠被他摸了脑壳,勉强满意,又磨叽一会儿,在他脸颊啾亲了一口,才爬下榻跑出去了。
黄大监忙叫宫人跟上,又叫身边的小黄门去请几位大人进来,才走到榻边拿出封样式贵重的请帖,自然而然笑说:“公子,行宫那边摄政王来下了请贴,后日在春香花日楼想请您作宴。”
这次去楚郡,桓王多番恳请公子正位大统、甚至言及愿意亲身卑躬为公子牵绳饮马,公子都一应不受,黄大监就知道了,公子真的无心皇位。
黄大监自然失望,但他曾受先皇后救命之恩,又是看着公子长大的老臣,对公子忠心耿耿,到底以公子的意愿为重。
黄大监端着请柬,心中暗想,公子向来有些欣赏摄政王,此次接下请帖,若是那摄政王知情识趣,公子想必将来会为摄政王写一封檄文晓谕八方、震定诸王,等摄政王平定大半江山,公子约莫就会将手中虎符赠予摄政王,平安交渡南边兵权,那时天下便可大统,这之后的事,他是必要侍奉公子身边的,但若如此的话,公子是准备下岭南如那云南土司府做个羁糜州王,还是就此留在江南隐居——
“退回去。”
黄大监愣住,一时没反应过来:“公子您说…”
裴玉卿:“我乏了,这几日先不见客。”
黄大监忍不住:“那摄政王的请帖也……”
“退回去。”裴公子阖着眼,神容不兴波澜,淡淡道:“摄政王的神通广大,我已见着,不必在春香花日楼里再见一次。”
黄大监瞬间头皮凉麻。
黄大监已隐约感到什么暗潮涌动,不敢多言,应声退下。
直到退出屋去,黄大监才深吸一口气,又觉惶恐又觉兴奋,忙叫来个平日最会来事的干儿子,将请帖给他,嘱咐道:“交还到行宫中,就说咱们公子乏了,得休养几日,这宴席就不去了,旁的不准乱说。”
小内监听得直冒鸡皮疙瘩。
不应宴就不应宴,从来哪有把帖子退回去的道理?
——分明是大公子对摄政王不虞,甚至怒到退还请帖以做震慑的意思。
小内监腿肚子打软,颤声问:“干爹!这是出了什么事啊,公子不是一直给摄政王颜面,怎么突然就——”
“嘘,主子们的心思,怎是咱们敢置喙。”黄大监先严厉道,说完半响,却终是指了指天,压低声音:“慎言慎行,小子,阿爹看这天,怕是要变了。”
行宫送往官邸的请帖被退还回去。
所有原本听闻消息已经在准备赴宴的宾客惊在当场。
这消息如一石惊起千重浪,无数人奔走两边想打探发生了什么。
上位者的态度往往是很清晰的,摄政王将兵马停在岚城外只带千骑亲兵入城,大公子也默许臣僚部将不动兵放摄政王进江南地界,这是很明显议和的讯号,当时摄政王一脉的支持者狂喜,而大公子的支持者则扼腕痛惜不已,谁想一朝,这天竟要变了?!
没几日,摄政王府长史亲自往官邸递拜帖,请求见大公子一面。
大公子允见,段晁进府见到大公子,一见便深拜:“听闻公子身子不适,王爷关切,府中正有几盒老参灵芝,王爷命臣前来亲手送上,愿公子早日安康。”
大公子什么也没多说,只是静静看着段晁,看到段晁后背窜凉,才道:“某不才,侥幸得宝物璧与珠,久闻摄政王才德,我愿以和氏璧托付,然则不料…”他缓缓道:“君既愿得和氏璧,何以再觊觎随珠?”
段晁一凛,和氏璧素有“完璧归赵”的典故,因秦皇帝曾以之为玉玺,因而被隐誉为山河天下,而随珠……珠。
随侯珠,那相传是春秋纪元随侯救大蛇,大蛇衔来报恩的宝物
——那是随侯私藏的禁脔,不可分享,不可觊觎!
段晁脑后渗出冷汗,他原以为大公子性子清冷、又始终未给朱姑娘名分,对朱姑娘情分未必有多深,但现在看来,这是大错特错。
段晁:“这…这……”
“长史请回吧。”大公子神色淡漠:“请将我的话转达给摄政王,天下之君当为王道之人、当行王道之事,若有辈无德行,那等不义卑劣之徒,我惶恐以天下百姓性命相托付。”
段晁浑身汗水淋漓,像被一盆滚水与极寒冰霜交头泼在身上。
——如匪君子,如此清淡,又如此平静决断。
段晁第一次清晰意识到,君子有棱角,这位大公子的可敬可怕之处,绝非任何常人所臆想。
段晁深深鞠躬拜首,诚心诚意说:“晁已明白公子之意,回去必定如实转达主公。”
段晁离开,三四日后,摄政王亲自上门拜访。
裴玉卿这次见了他。
秦雍王身边几个心腹部将臣僚皆是第一次见到这位名满天下的大公子,一见都几乎惊得呆立当场
——如同凡人仰望皎月,敬香的俗客隔着几重阶望见端坐在佛龛上的玉身菩萨。
秦雍王最是镇定,他看了裴玉卿半响,喟然叹说:“大公子的气度,本王弗如远甚。”
裴玉卿澹泊看着他,静如不动潭,只过了会才开口轻淡说:“王爷此来,可是正了心,愿重求玉璧?”
秦雍王闻言哂笑,却沉声道:“大公子,本王自知有不义之心,作派卑劣,但事已至此,恐怕亦难以罢手。”
裴玉卿望着这人间强硬盛年的武王,静深的眸色缓缓沉下来。
秦雍王已经隐隐察觉到什么无形而浩大的力量,但他并不愿意罢退,他拍了拍手,从身后随侍的宫人中,竟走出个妙龄华服的少女。
少女着宗室郡主服制,容貌娇柔,楚楚美貌,她先向秦雍王行礼,再盈盈向裴玉卿下拜。
裴玉卿慢慢捻一下腕部垂着的佛珠。
“这是福安郡主,这孩子颇有慧根,能通几分前世事。”
“大公子。”秦雍王一双鹰目望向他,神色有些胸有成竹的泰然,徐徐道:“您可相信,姻缘有前世今生?”
裴玉卿捻着佛珠的指尖忽而一顿。
秦雍王来的时候, 珠珠正好不在府里,南楼侯叫她出去。
南楼侯等在小巷子的茶馆里,看着少女像在外偷吃的馋嘴猫鬼鬼祟祟跑出来。
别人是攒满肚子苦水,珠珠是憋了满肚子的脏话, 对别人都不能说, 看见知根知底的南楼侯终于能倒出来。
“你知道我这些日子怎么过的。”珠珠骂骂咧咧:“衡道子投魂的这是什么破人, 还一个王爷呢,就跟听不懂话似的, 怎么都说不明白, 唧唧歪歪唧唧歪歪,鳖孙王八羔——”
南楼侯像个人型垃圾桶, 被小鸟围着跳脚叽喳乱骂,南楼侯被嗡嗡塞了两只耳朵脏话, 不明白长这么白净可爱的小鸟怎么一张嘴能浑成这样。
眼看小鸟深吸一口气, 又要开始新一轮骂骂咧咧, 南楼侯眼疾手快拿起一块点心塞进鸟张开的小嘴巴里, 无奈笑说:“好了好了,我都明白了,都是那摄政王不好,惹我们小祖宗不高兴,您堂堂北荒大王, 大人有大量, 就别与他计较了。”
珠珠一向非常吃软不吃硬,被好声好气顺毛撸, 心情顿时好了不少, 勉强停下脏话大放送先处理嘴巴里的东西。
一块长方形的糕点, 南楼侯只塞给她一角, 本意是叫她咬一口剩下吐掉,鸟才不这么干,鸟张大嘴,努力一点一点把好大块糕点都含进嘴里,糕点撑得少女两边腮帮子鼓鼓,像屯过冬粮的仓鼠,她边大口大口嚼,还不忘口齿不清骂骂咧咧:“要不是秦雍王死掉衡道子也要完蛋,我早一剑把他嘎掉,让他敢死缠烂打烦人。”
南楼侯哂笑,却觉得就算不是天尊投身,她也大概不会杀秦雍王。
南楼侯和她相处这些时日也熟悉了,看出来她是个行事自有一套讲究的孩子,秦雍王颇算个英雄,对这天下百姓功劳远远大于过错,也与她没有仇怨,所以哪怕她再嫌人家烦人,也不会仗着实力随便去欺负人杀人。
别说秦雍王,九重中廷家那两个和她素有旧怨的小公主下凡来,肉骨凡胎在那行宫里,也没见她趁机直接跑去把人抹脖子杀了,可见实在是个大气敞亮的孩子。
小鸟停下骂人,南楼侯才有空子说话,大概给她说了说此去楚郡的事和天下局势,说:“诸王对裴公子十分信服,他比秦雍王仁和,因而众人更愿意尊他为共主。”
珠珠摆摆手:“拉倒吧,他可不愿意当皇帝。”她顿了顿,哼道:“他不仅不愿意当皇帝,连老婆都不想要呢,都恨不得踢给别人自己省事呢。”
说话都止不住冒一股酸味,好大的怨气。
南楼侯笑道:“渡劫忘情,是天命必定的劫数,圣主也情非得已。”
“我知道,是我强求。”
珠珠哼:“那我也不管,我就是要强求,他之前和我多好,他可喜欢我了,凭什么天意叫他不和我好他就不能和我好,我还就非要他重新喜欢上我和我在一起。”
南楼侯闻言微微怔仲。
他原以为珠珠对圣主缠着不放是不服气,如今看来,不服气是多,真心也不少,否则如今局势不好,若她一心只为涅槃,见势不好趁早换个对象走捷径不更方便,她却至今都没这样想过
——这孩子喜欢一个人,是全然尽心尽意。
南楼侯沉默片刻,忽而道:“这次去楚郡,我曾在桓王身边见着个气质深沉强盛的青年,并非神州仙人妖鬼,却也不是俗世凡人。”
珠珠一愣,勃然大怒道:“燕煜!一定是那个傻叉!他也下凡来了,之前你们不在,他还在岚城闹事过。”
“我说怎么满城搜捕都没抓到他,原来他逃去楚郡了!”
“可恶!”珠珠咬牙切齿:“早知道我就和你们一起去,赶紧弄死他!”
南楼侯还是第一次见她这样杀意毕露,要知道连那时对琼犀公主都没见她这么厌弃过。
南楼侯实在好奇,不免问出来,却没想珠珠翻了个白眼,理直气壮道:“那当然不一样,琼犀是九重中廷的公主,本来就和我不是一伙儿,她和她家不管是和我争衡道子还是争神州权柄,都是各凭本事,顶多是她耍阴招太恶心、而且过于蠢蛋,但这些说到底也是公仇,我输了就扳回来、赢了就要继续赢,之前的仇既然已经报过,我现在完全可以把她当个屁放掉。”
“但燕煜不一样,他当年敢骗我感情、还盗走我家的宝物,甚至后来还跑来我面前耀武扬威,可恶——简直是集天底下傻叉之大成!”珠珠越说越生气,狠狠拍一下桌子,才哼说:“反正简而言之,我记的小黑本里第一页都是他,我迟早会亲手报那笔仇。”
南楼侯看出她很不高兴提以前的事,便转移话题道:“看那魔君下凡来的举动,恐怕是有意夺取帝位,借人皇之气运再突破修为。”
九重天的一切说是遵循自然、其实也大都有冥冥限制,神州每一代一旦有了至尊,万灵有了共主,其他人的修为就基本不可能僭越至尊;如今元苍天尊为神王转世,更被尊为太上,正值盛年,按旧例除了珠珠这种历来邪门的北荒妖王、未来数十万年神州大地都当会以太上为尊,各具其职、各安其所,以衍长安太平。
魔界在神州边外,魔君这些年独霸魔界,说一不二,权高势重,之前就与九重中廷屡有摩擦,如今下凡来搅动风云,日益昭显出勃勃野心。
“这是他干出来的事。”珠珠嗤笑,不客气道:“不过他纯属做梦,有我老婆在,或者再不济也有衡道子在,那把人间的龙椅怎么也不可能轮到他去坐。”
珠珠和南楼侯交换了一下近期情报,珠珠就准备回去了,这时南楼侯却道:“小少君,您与圣主的事还当尽快才是。”
正要起身的珠珠一顿,扭头看向他,南楼侯并不避闪,双目温和正视她,别有深意说:“太上现在未曾恢复记忆,却不会永远如此,您要抓紧时机,否则…”他微微笑道:“天意难测,恐生变故啊。”
“……”
漂亮的小鸟瞬间咬牙,瞪着他从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挤出来“你放屁”
见少女恼怒,南楼侯立时双手举起,作无奈投降态,笑道:“好好,都是我说话不好,小少君莫与我计较。”
“……”可恶!
小鸟心口起伏,迁怒狠狠瞪他一眼,转身跑走了。
南楼侯看着少女逆着人潮跑走。
这凡间俊美风流的布政使狭长的桃花眸微微眯起,眼底深莫的水泽倒映出日阳的光辉,霎时间,世人的万千红线在他眼中如彼岸光怪陆离的倒影,渐次清晰毕现。
少女轻盈地奔跑,那背影像世上最纤细而美丽的鸟儿,数不清的桃花在她身后纷落,随即,燃烧着焚尽。
珠珠跑回府邸,已经是下午,正门前许多车马逐次离开,宫人扈从人头攒动,詹老先生带着十几个臣子站在檐下送客,杜赞骑在高头马背,正执着马鞭叫亲兵去疏通道路。
虽然每天官邸外都堵着很多人,但也没今天这么大阵仗,珠珠看着这幕,心里忽然升起不详的预感,阿蚌慌慌张张冲过来:“小姐!小姐您可回来了,您去哪儿来,刚才出大事了,摄政王亲自来拜访了。”
珠珠心头一咯噔,立刻问:“裴公子见他了?”
阿蚌连连点头。
珠珠:“……”
珠珠现在是真的想弄死那老东西了。
“…他有没有说什么胡话。”珠珠还抱着希望,啃着指甲自言自语分析说:“不可能,秦雍王还需要裴玉卿手里的南方兵权、还需要裴玉卿承认他的身份,他还得讨好裴玉卿呢,总不能直接对裴玉卿说瞧上他的媳妇了,那也太离谱了…”
以珠珠对裴玉卿的了解,裴玉卿脾气清淡,也没清淡成这样——他又不是软柿子,能被人这么踩着脸捏?!
阿蚌紧张说:“我也没听见,前院书房周围有许多兵士把守,我怕被发现就没敢靠近听。”
“没事。”珠珠胡乱一摆手,又赶紧问:“秦雍王走后府里有没有什么动静,你看黄大监的脸色怎么样?”
“里面没什么动静,黄大监的脸色也和往常差不多。”阿蚌回忆起来:“嗳,这么看来,好像大公子没有生气。”
珠珠的心大半都放下来。
看来秦雍王没敢和裴公子说。
“行,那就没事了。”珠珠提着裙摆要往里跑:“我这就进去看看。”
“小姐,小姐。”阿蚌连忙叫住她:“还有一件事,刚才秦雍王还带着琼犀公主来了。”
珠珠脚步一顿,脑子迅速转了一圈,问:“碧华来了吗?”
阿蚌摇头:“没看见碧华大公主。”
珠珠瞬间就懂了,哼笑:“怪不得上次那印章跑到秦雍王手里,原来这小傻叉还贼心不死啊。”
一直就有琼犀公主痴恋三生天圣主的传闻,看来这小傻叉被她师叔父吓坏了,都不敢再想当天尊夫人了,转而鬼鬼祟祟跑来想当圣主夫人了
阿蚌紧张:“小姐,那大公子会不会…”
珠珠知道她想说什么,完全嗤之以鼻。
她是真的一点担心没有,那位可是尊真菩萨,她这么厉害的漂亮鸟,裴玉卿现在都没爱上她,他要是能看上琼犀那个蠢货,她当场表演倒立吃砖头。
“没事没事啦,我走了。”
小鸟神清气爽,一气儿往里跑,跑到后院屋里,裴玉卿已经在用晚膳。
黄大监正在给公子布菜,顿时笑道:“姑娘回来了,快来吃饭吧。”
裴玉卿坐在桌边,垂眼慢慢舀着勺子,侧脸沉静平和,见少女蹦蹦跳跳进来,只瞥一眼,也没有说什么。
珠珠本来还有点怀疑,见他和往常不大区别的模样,最后一点悬着的心全放下了。
宫人拿来她的碗筷,珠珠抽出板凳挪腾到裴玉卿旁边,才一屁股坐下,爪欠地故意拿筷子去夹他盘子里的青菜吃,裴公子也不管她。
裴公子的菜都是小厨房特意做的、不加油盐,还是珠珠自己夹了几口觉得太没滋味了,才不搞事,扭头乖乖去夹桌上正常的菜吃。
黄大监边布菜,边笑对珠珠道:“如今隆冬过去了,过不了俩月就是春花节,到时候苏河上要放大烟花,放一整夜的呦,别提多热闹,姑娘一定喜欢。”
珠珠咬着筷子头,似无意说:“是咱们自己过嘛,行宫那些人还不走吗。”
黄大监没有多想,笑着解释道:“行宫的人今日就走了,前些日子那胶东王妄自称帝,函谷关不稳,方才晡时摄政王前来拜见,公子与摄政王约法,请摄政王平定大江以北再谈其他,摄政王这就去城外点兵,今夜就动身离开,待春花节那日摄政王才如约归来,届时公子将邀摄政王共宴。”
珠珠举着筷子一呆,反应过来,瞬间心花怒放
——那碍眼的老东西终于走了!
虽然只是走俩月,但俩月也管用啊!
珠珠悄悄瞟一眼静静吃饭的裴公子,心想裴玉卿既然还属意把江山交给秦雍王,看来秦雍王果然没说什么不中听的惹他不高兴。
秦雍王走了,就不会变成衡道子抓她,也不用再担心他将来和裴玉卿说什么碍事的话。
珠珠心情一下超好,晚上哼着小调洗白白换好浅红色的漂亮小睡裙,又高高兴兴往美丽菩萨床榻上爬。
小鸟每次睡觉前都很不老实,非得爪欠地东摸摸西蹭蹭揩几把油。
其实她也没想真怎么样,她就是爪欠,跟所有少年期精力旺盛的小兽一样,就闲得难受缠着人非得闹腾一通才罢休,裴玉卿刚开始还完全制止,可实在弄不过她,后来也懒得管她,只在她太不安分时候把她乱摸的爪子抓起来,这样就默认不许闹了该睡觉了,然后该熄灯熄灯该盖被子睡觉睡觉。
今天小鸟照惯例又先上来一气乱摸,不过摸着摸着,她逐渐察觉不对
——咦,这么半天了,她的爪子怎么还在乱动,怎么还没被抓住。
珠珠茫然曲张了一下爪子,呆呆抬起头,对上青年沉静清冷的眸色。
珠珠有点心虚,爪子不自觉拂了一下裤兜:“怎…怎么了,这么看我…”
裴玉卿静静又凝淡看着她,轻声说:“兜里放了什么。”
珠珠:“……”
放了什么,放了她的珍藏,某忘了名字的经典神秘粉色小药丸
——是的,她今天被南楼侯戳中了心事,忍不住又冒出在道德老远处大鸟展翅的歪门念头
可恶!她本来还在犹豫呢,怎么就被发现了?他怎么发现的啊?!
珠珠心虚得冒泡,捂住裤兜哼哼说:“什、什么啊…是我藏的小点心,我要半夜当宵夜吃…”
她知道她这个借口很蹩脚,不过那又怎样!没有拿出来就不算物证!裴公子这么淡泊清华的人,也不可能真和她掰扯计较是吧。
小王八鸟脑子里算盘打得飞起,珠珠挺直小胸脯,努力装作理直气壮看着人家。
一般这种情况,美丽菩萨都懒得与她计较了。
裴玉卿静静看着她,突然抬起手,宽和柔软的手掌,轻轻叩在她左心口
——似高坐的佛祖为信徒灌顶,梵音浩大垂问人心。
珠珠没想到他突然这个动作。
珠珠完全呆掉,难得结巴:“怎…怎么了?”
裴玉卿没有言语。
他的掌心是单薄的衣料,少女鲜活又生动的心跳,还有…那偎贴在女孩子心口最隐秘细微的、隐约起伏的花纹。
仿佛可以想见,那样的花纹,是如何纹刻烙印在女孩子细细皮肤上。
【本王在阎罗殿走过一遭,醒来后便多梦,梦里每每有她,梦中我们恩爱情深,更曾有婚契为证,烙在心口。】
【想必那就是前世姻缘,只是本王如今想起来,她却忘记了。】
【前生缘,何以梦中再浮现,本王以为是天意叫我们重聚,再续前缘。】
【大公子可也做过这样的梦?梦中可曾见那孩子?若也有此事,那是本王癔想,若不曾……想必当是天意如此,公子淡泊高洁,本王倾佩已久,本王意愿平定这乱世,哪怕半途崩殂马革裹尸也断然无悔,唯独走之前有这一项不情之请,万愿将来请大公子舍手成全。】
前世姻缘,今生再续。
好一个,请他成全。
珠珠最近非常郁闷。
这事还要从那天晚上说起, 就是她私藏粉色小药丸暗搓搓想鸟王硬上弓的那天,当时裤兜里的小药丸惨被拆穿,她心情一下乌云罩顶,但就在她以为没戏的时候, 美丽菩萨突然把手搭她心口。
他把手, 搭在, 她心口。
这是什么意思?这是甚麻意思?!
珠珠呆掉之后,几乎当场窜起来
——天啊, 老天有眼!菩萨开窍了!向来淡漠无欲无求的老婆终于被她打动了, 都主动起来了?!
小王八鸟差点螺旋起飞,但就在她兴奋要扯了衣服变成色鬼妖怪扑上去大声喊老婆别客气请尽管随便摸摸的时候, 美丽菩萨忽而又轻缓把她推开。
然后菩萨看着她,突然问她:“你可有过心仪之人。”
珠珠当时就是一懵。
这完全不像平时菩萨会问出来的话。
珠珠对他的反常很纳闷, 然后就像每个被老婆抓住拷问的风流鬼, 在心里陷入万分艰难的挣扎。
问题来了, 是说实话呢, 还是不说实话呢。
摸着良心说,珠珠其实是想说实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