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宾们不时窃窃议论,目光倒不并全在舞姬身上。三三两两凑近头,对女宾席的贵女们评头论足。
这次来的贵女,身份最为高贵的是江夏王的妹妹。虽然姑娘身份高贵,只是生得高大丰腴,一众世子都担心自己的小身板压不住。
有人从袖下指了指末席上的林洛溪。
“够温柔娴静,够乖巧懂事……”
“明日里再看看吧。”
世子们也不想浪费这次机会,这可是京城难得一次见到这许多贵女的机会。不管是不是最中意的,但肯定是门第最匹配的。
一曲舞罢,舞姬们姗姗退下。
海棠和牡丹一人端着一个托盘,分别朝两列座席走去。
按照郡主的授意,要从末席往上席挨个收捐赠的物品。海棠却像忘掉了,径直走到东阳侯太夫人面前。
郡主事先早让婢女们把消息放出去了。东阳侯太夫人也知道有这么一出,早有准备。朝身后摆了摆手,婢女递上一只翡翠镯子,她瞧也没瞧,直接把镯子搁在了海棠端着的托盘上。
女宾们的都看着,见那翡翠镯子通透匀净,不说是稀世珍宝,也是价值连城。一个个开始掂量自己的东西是否拿得出手,神情各有窘状。
“东阳侯太夫人破费了。”
赵长烨很满意。东阳侯太夫人捐物如此大手笔,一会自然是要在竞拍买回去的。
海棠没有走向东阳侯太夫人身侧的大学士夫人,而是迈前一步,走到了颜十一面前。
“请姑娘随便捐点什么吧。”
第31章 夜宴(四)
海棠侧身站着,故意背对着郡主,就是不想给郡主示意的机会。如果郡主出声阻止,势必让在座的宾客觉得不公平。
颜十一可以和他们一同吃酒席赏歌舞,却不用同他们一样捐物出资修建富春园?
海棠语气笑盈盈的,但眼神里却全是憎恨。她要看颜十一出丑,一个身无分文的农女,拿什么和贵女们竞拍。
颜十一也没料到海棠会来这么一出。好在她有郡主赠送的莲枝金钗,捐出去也算物尽其用。
拔下金钗的一瞬间,她忽然明白了,捐物不是目的,竞拍才是压轴大戏。
试想她一个农女捐出来的东西,又有谁会想竞拍呢!她也不可能自己叫价出钱拍回来,身上一个铜钱也没有。到时候尴尬的不止是她,还有郡主……
抬起眼睫,她看着莲枝金钗慢声道:
“我是农女,身无长物,只有郡主赏我的这支金钗,我当性命一样爱护。现在我把金钗捐出来,支持郡主扩建富春园。”
颜十一把莲枝金钗轻轻放到托盘里。
“会有更好的主人珍爱你的……”
再抬起眼睛时,她的眼里含着难以割舍的泪光,像是喃喃自语,却让人字字听得分明。
“还不下去?”
赵长烨瞪向海棠。先前不怪海棠自作主张,这会觉得大丫鬟多事了。
海棠没敢回头看郡主,垂头端着托盘去到大学士夫人面前,面上再难露出盈盈笑意。
她以为颜十一乖乖把金钗捐出来就达到了目的,没想到颜十一不卑不亢说了那些话,还让郡主心生内疚。
颜十一当成宝贝性命一样的金钗,不过是郡主觉得晦气不吉利,借机赏人笼络人心罢了。何况还是一支镏金钗,原就不值什么钱。
托盘上的东西越来越多,说笑声也越来越融洽。
众人心里都明白,一会竞拍,每个人要对自己捐的物品叫价,再由他人出价竞拍。
结果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过程要充分考虑各人的身份,也要掂量一下自己的实力。
就比如大学士夫人,虽是二品诰命,在江夏王亲妹妹面前,也自知矮了一截,出手不能压过对方。
至于东阳侯太夫人,早料到她叫价就是实价,谁敢跟她争!
萧潜看着自己的小藤箱被摆在了大殿长桌最边上,心想一会得紧盯着小贤王出价竞拍。两个人已经商量好了,萧潜叫价一两银,看看其他人的反应,最后由小贤王以最合适的高价抱得藤箱归。
徐妈妈换了一身喜庆的枣红衣裙,腰上系着金丝绣带,勒紧的腰身显得很苗条。站在牡丹和海棠中间,气势不输主子。
“开始拍第一件捐品,翡翠碧玉镯子。”
她手里拿着系着红绸的木锤,举在肩头。海棠托着翡翠镯子绕场一周,每过一处,都引来一片赞叹。
都知道是东阳侯太夫人的镯子,此时不夸等侍何时。
东阳侯太夫人面色沉静,目光都在对面的小孙子身上打量。
在祖母面前,景璨一向温驯儒雅。他坐在祝时元的下席,目不斜视地品着饭后茶果。
听说竞拍翡翠镯子,他抬眼看向祖母。见祖母点头,他轻笑一下,又继续转着手里的茶盅。
第32章 竞风流(上)
按说在座的男宾以卿王的身份最为贵重,应该坐在上席,现在却居于景璨下位。
小贤王只是众人习惯的称呼,老贤王还在,他还不能承袭王位。老卿王病重期间家财散尽,小卿王又是个病秧子,没人关心他的身份。此次来富春园,他又是小贤王挂件一般的存在,能在大殿酒席上有一席之地已经不错了。
大家入席时还没觉得,现在发现这宴席看起来热闹祥和,却处处体现着尊卑。
萧潜自己不在乎,小贤王却有些愤愤不平。不过现在别人府中做客,又能怎么样呢!
“一千两银。”
东阳侯太夫人的声音不高不低,对着徐妈妈伸出一根食指,随后放下,又把目光投向小孙子景璨。
“哇噢!”
明知道东阳侯太夫人报价即是顶峰,可是一千两银还是让众人惊着了。
徐妈妈连问三声还有没有人出价,随即笑呵呵地落下木锤。海棠端着翡翠镯子送到东阳侯太夫人面前,半跪着将托盘举在头顶。
东阳侯太夫人不动声色地拿起镯子套在手上。
众人哗哗鼓掌。
有了这么热烈的开头,接下来的拍卖异常顺利,虽然叫价没有再超过一千两银的,架不住东西多,稍微合计一下,也能算出募集将近两千两银了。
“这支是郡主的金钗,是郡主闺中时,请宫中司珍房所制。”
徐妈妈深知什么叫奇货可居,更深知如果能把郡主的这支莲枝镏金钗卖出高价的意义。
那可是郡主的颜面!
金钗是从颜十一手里捐出的,虽然徐妈妈报了郡主的名号,赵长烨也不好出价。她侧头提醒颜十一出价。
颜十一站起来深深福了一礼,微微笑着谢过郡主的恩赏。
此刻郡主赏给她的是尊重。
她知道那支金钗并不是纯金的,虽然不知道具体价格,但是郡主的东西怎么可能不贵重。这要是报价报低了,等于扫了郡主的颜面。可是要报高了,没人竞价,就砸在她手里了。
现在只能赌一把郡主在众人心目的位置了……
“二十两银。”
小丫鬟无意中提过,京城贵女们的月例有二十两银,是她们做婢女的一辈子也攒不下的。
“无须站着。”
赵长烨摆了摆手。心里清楚她的金钗只值四两银,不知道颜十一这一报价,会不会弄巧成拙。如果无人竞拍,就得悄悄让牡丹给颜十一银钱,把金钗拍回来。
百密一疏,竟然横生枝节。想到要如此麻烦,她对海棠的不满又多了一分。
“二十五两银。”
郡主的面子是要给的,大学士夫人报价,特意朝赵长烨点了点头。赵长烨的唇边展开一丝笑,绷着的身体明显柔软了一些。
竞拍的不是物品的价值,而是身份地位和颜面。
“三十两银。”
江夏王的妹妹薛承珺对徐妈妈伸出三根手指,圆圆的脸上露出两个梨涡。
“四十两银。”
刚刚还再犹豫要不要和大学士夫人抢拍,这下不用担心得罪长辈了。
景璨伸出四根手指,对徐妈妈淡淡地笑了笑。
徐妈妈以为看错了,又转脸望向东阳侯太夫人。太夫人也奇怪了,自己的小孙子刚才往牡丹的托盘里直接扔了一块碎金子,那意思直接捐钱,不参与拍物。怎地和女人争起金钗来了?
“五十两银!”
小贤王伸出白净的手掌,五根手指分成一把蒲扇。萧潜突然反应过来,伸手想拉他也来不及了。
小贤王身上一共就带了一百两银。一会还要拍回他捐的那把金丝檀木香扇。
香扇上有新皇做太子时的提诗,价值无法估量。众世子都是识货的人,到时出价不可能低了。萧潜还担心拍完香扇回来,小贤王还有没有余钱拍回他的小藤箱。现在竟然和人争夺一支金钗,开口就是五十两银,哪还有余钱管他的小藤箱。
万一小藤箱落到别人手里,再想要回来就麻烦了。当然了,小藤箱在他手里是神奇空间,在别人手里最多当个装杂物的工具。
他在桌下用力扯着小贤王垂落的宽大衣袖,小贤王依然顽强地举着手。徐妈妈不落锤,他是不会放下来了。
萧潜在唇齿间小声嘀咕:
“疯了,疯了,抢女人的饰物。”
小贤王另一只手拉着萧潜的手,从牙缝里挤出一句:
“那可是颜姑娘的性命,五十两不贵!”
看着挺精神的小伙,怎么脑袋瓜子这么笨呢!人家随口说出的话不过是奉承郡主,他还当真了!以颜十一那智商,别说一支金钗,就是给她一座金山,她也不会当成性命。
萧潜收回手,牙酸似地拄着半边腮帮子,开始考虑万一小藤箱被别人拍去,该用什么法子拿回来。市集上不值五百钱的小藤箱,如果真要显出患得患失的样子,反倒惹人怀疑。这些世家公子常以逗人取乐,万一落在他们手上,最好跟他们智取。
萧潜故意不去看他的小藤箱。这时听到徐妈妈喊了第二声还有没有人出价,挑了挑眉头。
“一百两银!”
景璨高声道。小贤王张了张嘴,最后心虚气短地缩回了伸长的身体。
“大傻子!”
小贤王扭脸狠狠盯着景璨从唇缝里冒出一句。竞拍不过,当然也不可能当面跟人撕,骂人的话也只有近旁的萧潜听到了。
“傻,真傻。”
萧潜拉住小贤王的手,轻轻拍了拍。忽然感觉牙不酸了,喉咙里仿佛滑过一丝甘露。
小藤箱是保住了!
三年半前,东阳侯重病回京的时候,郡主赵长烨曾经帮忙请太医给东阳侯治过病。东阳侯太夫人一直记得这份恩情,所以这次肯出重金,也算报答当年的恩情。
她望着景璨,心想难道小孙子也想报答郡主当年的恩情?不然何苦竞拍郡主的金钗……
为了郡主的金钗竞拍得这么激烈,徐妈妈激动得双腿都有些发抖了,扬起声音问三声还有谁出价,准备落锤。突然从她身后传来一道慵懒的声音:
“一千两银。”
全场鸦雀无声。众人面面相觑。
徐妈妈颤着嗓子问了三声,最后手里的小锤落下,敲在小鼓上,“咚”地一声,尘埃落定,惊醒了众人。
高夫人扫了一眼身旁的林洛溪,林洛溪起身走到徐妈妈跟前,手里不知怎地多了一张银票,稳稳地放在了桌上。
海棠端着托盘要给林洛溪,林洛溪并没瞧她一眼,脚步轻盈地回到了座席上。
海棠半跪在高夫人面前,双手托举着红木托盘。高夫人垂眸看着金钗,绽开艳红的双唇,说:
“听说宫里司珍房造的首饰精妙绝伦,今天能得郡主的金钗,千金也值。”
她拿在手里瞧着,又在头上比划着。
高夫人拍的不是金钗,拍的是郡主对她的尊重。
虽然赵长烨也料到了高夫人会在这次竞拍时有豪阔之举,但没料到她竟如此豪阔。
对于一个极其吝啬的商人之妇,就需要多方刺激,才能令她疯狂砸钱争取颜面地位。
赵长烨抬手,近旁的小丫鬟上前扶着她起身。她走到高夫人面前,亲手把金钗插在了高夫人的发髻中。
两个女人四手交握,似有相见恨晚之意。
高夫人只觉手里一片冰凉,微怔,随即露出会心一笑。以后郡主应该当她是座上宾了吧。一千两银烧得她心痛,也算烧得值得!
郡主感觉掌心好像贴在了茶炉上,滚烫潮热。松开手,她款款回到座位上。心里无比满足。
再吝啬的人,在她眼里都能榨出油水来。
一个小厮在偏殿探头探脑,婆子上前问明,马上让丫鬟传话。
听说墨雨买药回来了,祝时元连忙向郡主说明情况。他要带颜十一去看石匠父子。
赵长烨点了点头,招呼小丫鬟良辰和美景陪颜十一同去。
墨雨回来,小贤王坐不住了。可是已经开始竞拍世子们捐的物品,他不能离开,萧潜也不让他离开。
“一定把我的小藤箱拍回来。不然今晚你别想睡觉。”
趁着众人聚焦一块兽纹玉佩,萧潜溜出大殿。远远看见颜十一的身影,快步追了上去。
墨雨没有买到黑玉断续膏,这几天太医局熟药处大批收购医馆药铺的成药,店家都没存货。
“这可怎么是好?”
墨雨还没说完,祝时元就急了,抓耳挠腮满面愁容。
萧潜从衣袋里掏出一颗桃子递给墨雨。
墨雨感激地谢过,咬了一大口,汁水爆满口腔,说话终于顺畅了。
没买到成药,但他买了制黑玉断续膏的所有药材,连药引子都买了。他从怀里摸出一个碧青的瓶子,宝贝似地递给萧潜。
“这是什么药引?”
瓶子还带着体温。萧潜打开瓶塞闻了闻。
“童子尿。”
难怪一股子怪味!童子尿无色无味,但是被墨雨当成宝似地揣在怀里,快马加鞭赶路不断升高的体温,早把瓶子里的液体给温热变味了。
萧潜火烧手似地把瓶子递给了颜十一。
还有人相信童子尿是药引子!颜十一觉得可笑,可是当着墨雨和祝时元的面也不便明说。她接过童子尿瓶子瞥了萧潜一眼。
石匠父子已被转送到了工匠休息的茅棚。昏暗的油灯下,老石匠的脸色已经恢复了血色。负责照看的婆子汇报,石匠父子晚饭都喝了米汤。
没闹出人命,祝时元终于放下心。转头让墨雨去找小贤王报到。他和颜十一客气几句,在萧潜的安慰奉承下,又转头回春阳殿继续宴席。
萧潜抓起颜十一搁在桌板上的瓶子,让婆子拿到屋外扔了。
颜十一用筷子张开年轻石匠的双唇,取出压在舌下的人参片。
“我那支人参效果不错!”
颜十一没有理萧潜的话,俯身拍了拍年轻石匠的脸。
石匠本来就清醒着,只是不愿意和祝时元说话装作昏睡。
“感觉怎么样?”
石匠点了点头,侧头看向另一边铺上的父亲。
“你放心吧,你爹的手脚不会有事。你们先安心休养,我去制药。”
走出茅草棚,良辰和美景迎了上来,接过两串药包,跟在颜十一身后,一路朝厨房走去。
颜十一侧了侧头,萧潜果然跟着她。她淡淡地问:
“王爷一直吃的药,都是自己配的吗?”
萧潜上前半步,语气有些激动。颜十一关心他服用的药了!
见面以来颜十一对他不冷不淡,对他这个相亲对象是否满意,萧潜也不敢肯定。反正他是认准了她,不论未来还是现在,他都想跟她一起,只想跟她一起。
两个小丫鬟一左一右紧跟着颜十一,萧潜想上前也是插不上脚,只能在颜十一身后半步,看着她的后衣领说话。
烟水蓝衬着白领边,在月色下仿佛在发光。萧潜目光微痴,颜十一停下脚缓缓转过身,他正迈步上前,两个人迎头碰面。颜十一不知道身后的人离她那么近,急忙退后脚步踉跄不稳,萧潜伸手抱住了她。
四目相对,颜十一迅速甩开了萧潜的手。
两个丫鬟反应慢一拍,等她们举着灯笼定睛看时,颜十一已经恢复了神色。萧潜的双手还呈合抱的姿势。收回手低头笑着,大步追上前。稍一侧头可以看见他跟上来的脚步,颜十一不再说话。
别苑的小厨房有制药的装备,以前太医随皇帝出行,也会在这里制药。设备虽简陋了些,却也足够她制药膏了。两个小丫鬟一个生火熬药,一个在大锅里蒸煮细白棉纱。
看火候差不多了,颜十一嘱咐小丫鬟分批次往药罐里加入药材。站起身,望了萧潜一眼,走出小厨房。
当空一轮月,清冷高远。天边有繁星点点,空气中飘着淡淡的药香。
听到脚步声,她转过头。
“你的药里有毒。”
她看着萧潜的眼睛。萧潜愣住了,师傅没理由给他服毒。
“中毒会怎样?”
萧潜相信颜十一的判断。
“长期服用会四肢无力,身体虚亏……”
看着萧潜的脸,颜十一有些不敢确定自己的判断了。眼前这张脸和他走动时的仪态,怎么都不像中毒的状态。
萧潜说起卿王与青城圆融大师的师徒情,颜十一更不敢相信萧潜中毒了。
“给你的那包是平日里吃的药,旬日里吃的是另外的,会不会?”
两个人的眸光里都迸出两星火花。一边在药里下毒,又定期给服用解毒药?
萧潜说:
“一会回去我把旬日里吃的药拿给你看看,今天上午才吃过。煎药的水格外讲究,我听着都觉得麻烦。”
萧潜释然地笑了。圆融大师是卿王在这个世上最亲的人,如果连师傅都对他下毒手,那卿王也忒惨了。
“这里还要一些功夫,你先回去吧。留在这里只会遭人话柄。我熬好膏药让人送去,婆子会上药。”
萧潜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这样的夜真美啊!好像回到小时候,在乡下院子的老槐树下的竹榻上,央着母亲再讲一个仙女的故事。父亲坐在灶间,脸膛被炉火映得通红,空气中飘满药香。
一阵风来,她的身子瑟缩了一下,下意识地双手抱住了肩头。感觉肩膀微微一沉,她回头,目光露出一丝惊诧。
刚刚萧潜走出几步,忍不住回头看向颜十一。见她身子瑟缩,脱下锦绣鹤氅披在了她身上。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一个转头快步离开,一个揪着锦绣鹤氅的衣带,静静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
“十一姑娘,白棉纱都蒸好了。”
良辰说完,目光落在颜十一身上的锦绣鹤氅,奇道:
“小贤王过来了?这是他的衣裳。”
第36章 不安分的夜(三)
牡丹园门口灯光通明,十几个小厮正围着园子搭建栅栏。婆子们手里抱着各式花瓶和花篮进进出出。明天要在牡丹园摆赏花宴,今夜奴仆们可有得忙碌了。
两个青衫小厮抱着一个麻布袋子,有说有笑地从萧潜身边经过。
听到他们的话,萧潜停下脚步,转身叫住了他们。从袖袋里摸出几枚铜钱,在手里掂了掂。
两个小厮对望一眼,一个问:
“卿王有事尽管说。”
原来他们知道他是王爷!
刚才对他视而不见,是嫌弃他人穷衣着寒酸。
“把麻袋里的铜牌给我两块。”
麻袋里装的是明天踏青游戏时要用的道具。一共有二十八块铜牌,上面刻着字号,两两一对。男客和女客分别寻到铜牌,便自动配成一对,一人吟诗,一人作画,两个人配合完成一幅诗画。
在场的夫人们评出三幅作品,到时装裱成画轴,送去宫中给皇太后点评。
都知道皇太后好风雅,更喜欢为世子贵女们点鸳鸯配成双。
萧潜正寻思着要想什么法子拉近和颜十一的身份,听到两个小厮的话,眼前突然一亮。
这不是天赐良机嘛!
如果有皇太后给他和颜十一赐婚,他们之间难以跨越的阶级鸿沟就消失了。
两个小厮望着他手里的铜钱,手上却没有动作。
这是嫌他给的钱少啦!
可这已是他的全部,还是在拉扯小贤王激动竞拍金钗时,从他的袖袋里顺手牵羊的。
萧潜冷下脸,明知故问:
“嫌本王爷给的钱少?”
“小的不敢!”
就算再嫌弃卿王人穷病弱,那人家也是王爷,明面上还得尊重。
两个小厮做出卑微的语气。
他们说得也有道理,明天游戏开始前,需要按事先做好的地图记号藏铜牌,如果被管事的发现少了两块牌子,他们也无法交差。
“真不是小的的不给王爷,实在是给不了。”
萧潜笑了,抓过小厮的手,把铜钱塞进他手里。
“我知道你们会有办法的,告诉我两个同号牌的隐藏地点,事成之后我不会亏待你们。”
说着,他朝小厮眨眨眼,牵着嘴角笑得意味深长。
小厮手里握着铜钱,眼睛盯着萧潜,像是被电击了,僵了僵,吞了一把口水,从胸襟里出取一张纸。
“这是藏宝地图。”
另一个小厮想拦也拦不住了,只好抿着嘴瞪视同伴。
萧潜看了一眼地图,上面分别标注着:风花雪月诗酒画,柴米油盐酱醋茶。对应的应该就是铜牌上的字。略一沉吟,他指着地图上两处画着圆圈的茶字。
小厮立刻懂了。
“那是最远的两处,王爷只要先过去拿到铜牌就成了。”
萧潜很满意,一会见到颜十一,告诉她那块铜牌的位置,他们就不虚此行了。
春阳殿的宴席散了。一群女子从长廊尽头走来。如果正面过去,势必要和她们碰对面。萧潜站在暗影里等了一会,待那些女子转过廊角,他才快步回到朝云阁。
小贤王还没回来。萧潜半敞着房门,等得有些焦急。一会等颜十一回来,他要向她展示小藤箱里的秘密空间。
把带来的药翻了一遍,才发现只有一包旬日里的药,上午已经被他服用了。现在可能药渣子都不剩了。
也难怪,一共到富春园才四天,赶上了旬日,童儿才给他装了一包。
第37章 不安分的夜(四)
朝云阁的房门开关起来都有滞涩的响动,白天倒不觉得,夜深时就显得格外惹人侧耳。
萧潜昨夜就注意到了,所以开关门时都要向上提一下才松手。
隔壁房门咯吱一声响。小贤王回来了!
他走出房门,一把拉住正要进房的小贤王。小贤王被抓了现行,只好回头,未语先陪着笑脸。
“别拉扯,这衣料不经拉扯,会破的。”
小贤王掰开萧潜的手。两个人进到房内,萧潜马上问他最关心的小藤箱。
“先别急,我问你,你是不是把我的锦绣鹤氅给穿走了。快点还我,那可是我生辰时,我娘亲手缝的。”
小贤王从腰带上取下金丝檀木香扇,在脸前扇着风,眼神躲闪心虚气短,不敢看萧潜寒星似的眼睛。
就怕萧潜会堵他的门,特意从凉亭后的月亮门绕路回来,想以迅雷掩耳之势溜进房中,没想到动静整大了……
看到小贤王一副做错事躲躲闪闪的模样,萧潜明白了,他的小藤箱应该是明珠投暗了……
林洛溪坐在桌前,手指抚着小藤箱,红纱罩的灯光下,小藤箱透着一抹瑰丽的颜色。
这是卿王的爱物吧!
夜宴大殿上,卿王的每一个眼神和动作,都牵动着林洛溪的心。她注意到了卿王捐的小藤箱,小巧精致,还有点可爱,与其他世子捐出的金簪玉佩是那样不同。
世子们都在抢拍贵女们捐的饰物用品,只有卿王置身事外不与争风吃醋。
这份淡定从容不染俗气,太难得了!
“想什么呢?”
高夫人在她身后已经站了一会了,她竟没发现!
“姨妈。”
林洛溪站起来,上前搀扶高夫人。高夫人拂开她的手,转身坐到了床榻上。
大丫鬟香露眼疾手快,拉过床里的锦被团成一个靠垫,给高夫人垫在腰后。
高夫人才卸了妆,显出几分疲惫。她斜靠在床头,一只手撑在锦被上,斜眼打量林洛溪。
十三岁就跟着她讨生活的小姑娘,真真是长大了。夜宴上私自作主,竞拍了卿王的东西。
林洛溪被高夫人看得鼻尖冒汗,脸上火辣辣地。高夫人不说话,但比高声训斥她,还让人感觉心慌恐惧。
“孩儿想,既然只有卿王是唯一的机会,无论如何都要抓住。我拍下他的藤箱,也许可以和他说上话。”
总得解释一下,不然高夫人的心结是解不开的。现在还不是她翅膀变硬飞出去的时机。
“说得好哇!”
高夫人赞道,随即眼神一凛,道:
“你把那只白玉镯子捐了出去,又不拍回来。现在落在了江夏王妹妹的手里,你要怎么向我交待?”
白玉镯子是高夫人做妾前,高老爷送的礼物。高夫人一直当成是高老爷送她的定情信物。
初进高府时,她天天戴在腕上,提醒自己要懂得感恩,不能嫉恨正室夫人。如果没有高老爷,她可能还在绣坊做苦工,说不定到现在的年纪,眼睛都要累瞎了。
“我会找薛姑娘,想办法把白玉镯子给拿回来。”
虽然早就想到了高夫人会责怪她,也编排好了答对,可是面对高夫人时,她还是心虚。
“呵!你以为薛姑娘是你叫的么?”
高夫人坐正了身体,抬手拍在了锦被上。锦被无声凹陷,并不发出半点声响。
“姨妈不要动怒,火大伤身。我已经用小火炉煮了凉茶,一会就能喝了。”
林洛溪抬起眼眸,水汽蒙雾的眼里只有高夫人的身影。
“我知道薛姑娘与我身份悬殊,但她也是才十六岁的姑娘,我会想办法和她说的。姨妈放心,如果拿不回白玉镯子,我一辈子不嫁人,终生侍奉在姨妈左右。”
“行,你既然已经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我再说你就是为难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