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不欲在人前发作温月声,但今日老夫人也在。
叫老夫人受惊,他当如何跟镇国公交代?
哪知他才开了口,却听旁边回神过来的老夫人,凝神思考许久,复又抬头看向金色大佛,良久后道:“万法自然……”
“郡主佛缘深厚,老身受教了。”
温寻:?
一并过来的镇国公府之人,也都很是惊讶。
温月声此前费尽心思,想要与镇国公府拉近关系,逢年过节,总是会给镇国公府上送上不少礼物。
可老夫人待她的态度却依然很是冷淡。
今日竟主动与她说话,态度还如此……
难道她身上真的出现了什么所谓的佛缘?
更诡异的是温月声的态度。
一改此前的讨好与恳切,竟是格外冷淡。
旁边的婢女送来了一盆冰凉的清水。
温月声将双手浸入凉水中清洗,一边道:“我与佛缘深厚四字并无关系。”
谷雨奉上绫帕。
她将手上水渍擦干,冷眸幽凝:“见之思之,那是老夫人自己的佛缘。”
“与我无干。”
毫无情绪的四个字,跟此前的态度可谓是大相径庭。
别说其他的人,连魏兰芷都惊了。
“她这是什么态度?别是撞邪了吧?”她小声感慨。
魏兰芷是镇国公嫡女,在府中很得宠爱,平时却也不敢这么跟老夫人说话。
可更令他们想不到的,是老夫人的态度。
这位沉肃古板,向来难以接近的老夫人,难得双眸带了些神采,那神采在听到温月声冷淡的四字后,竟是越发盛了。
温月声这般平静冷淡,反倒更像是她口中所说的佛缘深厚之人。
是与不是,待看过佛经就知道了。
老夫人瞥向身侧伺候的人。
那嬷嬷会意,打量了下老夫人待温月声的态度,面色和缓地道:“近些日子老夫人总觉得心中沉闷,神思漂浮。郡主是有佛缘之人,可否请您手抄一份佛经赠予老夫人,也好解了老夫人精神困顿之障。”
竟是主动开口要了!
温寻微怔,旁人也就罢了,镇国公府因为身份特殊,向来不喜与人牵连太多,今日能开这个口,就非比寻常了。
赵嬷嬷也忍不住看了眼温月声。
没有谁比她更清楚,这几年温月声往镇国公府送了多少礼物。
镇国公府收是收了,却也还了价值差不多的礼,至于她亲手做的荷包、抹额、绣帕之类,镇国公府是一次都没收。
今日当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能让镇国公府开口给她要。
虽说是个下人开的口,但也还算礼数周全。
温月声这会指不定有多高兴呢。
但事情和他们所想的完全不同。
温月声神色寻常,没有半点被镇国公府找上门的窃喜之感。
她将手中绫帕递还给丫鬟,淡声道:“老夫人若要求佛,当去寺庙。我非僧人,所抄写的佛经也不是治病良药,无法满足治病救命的愿望。”
她居然连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温家几人都没反应过来,温寻就听温月声说出了一句他格外耳熟的话。
“许愿的事,不归我管。”
好,合着对他们都是这一句话。
“这……”老夫人身边的嬷嬷脸色微变,她是万万没想到有人会回绝镇国公府的请求。
更想不到这个人是温月声。
这可是逢年过节都要去镇国公府问安的人。
萧缙抬眸看向温月声,眼底幽沉,情绪涌动。
往常的温月声情绪摆在脸上,一窥见底。
她总有些小性子欲往他身上发作,而他从来不耐与她周旋。
可眼前的温月声,仅从面上,已无法窥探她的心思。
身侧的魏兰芷道:“你之前还说要到祖母跟前尽孝,怎么现在连一份手抄佛经都不愿意给了?”
魏兰芷不喜欢温月声,确切地说,整个镇国公府都对这位荒唐的郡主并不满意。
她还欲再说,却被老夫人喝住。
“兰芷!”
老夫人面色微沉,温月声的拒绝也令她心头不喜。
但佛缘深厚之人,不愿随意赠予佛经却也属正常。
她目光微凝,最后落到了那个新挖的池塘上。
“这个池子?”她迟疑道:“是郡主为养鳖特地造的?”
也不像,那鳖有凶性,看着不像是家养的。
“回老夫人的话,这个是许愿池。”问这个,谷雨可不就知道了。
她轻声道:“是抛舍财物许愿之处,还有……哦,池里的王八会听到心愿的。”
温月声:……
倒也不是。
挖这个许愿池纯粹是因为以前末世时,她不耐与人来往,就在住处前放了个池子,凡是有事找她,需得朝许愿池里扔个重要物件。
否则的话,她一概不应。
投宝问路,算是交易。
她以此来遏制杀性,如今不过是按往常习惯行事罢了。
谁料老夫人听了,静默片刻,竟真从自己的腕间褪下了一个通体清透的玉镯,放于胸前闭目默许下心愿,随后亲自放入池中。
“当。”玉镯入池,放出清脆的声响。
老夫人双手合十,睁眼道:“郡主所言有理,许愿的事,当交由通晓灵性的鳖来做。”
温寻:……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他定要以为老夫人魔障了。
可魔障的还不止一个人。
老夫人到底年纪大了,未停留多久便回了府。
她走了之后,今日来参加及笄礼的宾客,不知道从哪里听说温月声有个有求必应的许愿池,竟是纷纷前来许愿。
谷雨就这么目瞪口呆地站在池塘边上,看着这些个京中贵人,一个接着一个的来往池里投掷金玉。
是她没说吗?
她乍闻这件事也觉新奇,想要许个愿试试,郡主说,让她投一枚铜钱进去便可。
而眼前这些人……
簪子、玉镯、玉佩,哦还有投一整锭金子的。
短短一个下午,池子的鱼儿就被这些外来的金银器闹得不得安生。
这池塘,直接从一个养鱼喂鳖的小池塘,晋升成堆金砌玉的金镶玉池塘。
谷雨人都傻了。
最离谱的是,温玉若的及笄礼结束后两日,京城热议的都不是温玉若的簪子,或者她笄礼的正宾。
而是温月声的许愿池。
接连两日,竟不断有听了传言的人上门拜访,问就说是来许愿的。
还有来给大佛上香的。
堂堂公主府,自然不能让人随意进出。
但京中贵人众多,有些人门房敢拦,有些人则是不敢。
最后到底是温月声嫌烦,让人将一干人等全部拒于门外。
这才安生了些。
两日后,太后宫中召见。
此番说是召见温月声,实则是宫内设宴,顺带让温月声前去拜见太后。
这宴是皇后所设的私宴,温玉若这些年很得皇后宠爱,所以一早就被宫中的人接走了。
等到温月声出府入宫时,宫宴已经快要开始了。
马车在宫门前停下,温月声缓步下了车,抬眼,就见深红色宫墙前,立着一道身影。
对方闻声回头,露出了一张只要看过一眼,就永不会忘的面容。
盛夏暑热难耐,这人一出现却如高山白雪,美极盛极,却遥距千里。
风拂起他的袍角,为这幅本就绝佳的画面,平添了几分风流。
“晏大人。”晏陵姿容倾绝,整个京城皆如雷贯耳。赵嬷嬷乍一见到他,惊声唤了一下,方觉失态,忙转移视线笑道:“您也是来参宴的吗?真巧。”
晏陵此人极难接近,寻常极少会参加各类宴席,宫宴也如是。
晏陵眼眸如烟波浩渺,淡声道:“不巧,我已在此处等候郡主多时。”
赵嬷嬷惊讶地张嘴。
那日她去后院用斋饭,并未直接撞见晏陵。
晏陵目光落在了温月声身上。
今日她衣襟倒是拉拢了,偏领口处敞开了扣,行动间,隐隐可见如玉般的脖颈上,挂着一缀着红绳的白玉佛头。
晏陵眸微沉,收回了视线。
偏温月声今日这身装扮,实在惹眼。
莫说贵女当中,就是这争奇斗艳的后宫也极难见到,一路所行之处,连那些被教养得极懂规矩的宫人,都忍不住频频回头去看。
只因温月声在月白色衣裙外,披了一件玄色衣袍。
衣袍为上好的织金软缎,日光之下可见遍布全身的细细云纹,然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这件衣袍上的绣花!
深沉浓郁的大片墨色上,绽放着无数个金线绣成的卍字。
卍字不到头,一直延伸到了长长的衣摆处。
一眼望去,只觉漫漫金光洒进眼里,险些将人的眼睛晃瞎。
见过盛装华服进宫的,却也没见过一身佛光来的。
以至于虽隔了很远,萧缙还是看到了那身漫漫金光。
还有温月声身侧的晏陵。
晏陵为人疏远,从不与人来往过密。
哪怕身为天子近臣,又逢储君未定,他那几位兄长庶弟都对晏陵多加拉拢的情况下,都从未见得他同谁走近。
今日倒和温月声走在了一起。
隔得不算远,他瞧见了晏陵目光滑落到了温月声的脖颈后。
蓦地,萧缙冷下了面庞。
那边,他二人并行,晏陵声色淡淡地道:“郡主为何礼佛?”
眼前的人,披着一身的佛缘,都挡不住眼底的冷煞。
那双冷墨般的眸,似静潭深水,黑白映照。
黑与白极致的交织,极具矛盾和一种难言的美感。
但比起皮相的美,她那隐匿在佛光下的杀性,更为瞩目。
就好似静谧幽深的湖底,蕴藏着巨大的杀机一般,伴随着她步步走近,风里捎带着的,都是灼人的压迫感。
温月声笑,那双黑白分明的冷眸看他:“不礼佛的话,总不能杀人呀。”
“你说是吧,晏大人?”
晏陵看向身侧的人。
她的衣袍沾染了些许檀香,檀香素来多用于寺庙,有静心、凝神之功效,然她身上的,却恍若带着丝丝甜味。
同她细嫩的脖颈间,若隐若现的红线一样。
似虔诚,偏又像极了亵渎。
晏陵眼眸微垂,淡声道:“世间之人求神拜佛,所求多为两种,赎罪或祈愿。”
“亦或者二者皆有。”
他微顿后道:“郡主倒是与他人不同。”
何止是不同。
他二人说话的声音很轻,赵嬷嬷等人皆是没能听清,但晏陵身边的长随非寻常人,把温月声的话听了个清清楚楚。
当下就是眼皮一跳。
他想起那日跟随晏陵的死士说,险些以为思宁郡主动了杀心,如今看来,倒也不是夸张之语。
“只是不知。”晏陵缓声道:“郡主今日可还欲杀我?”
夏日燥热的风戛然而止。
温月声对上了他不带任何情绪的眸,这人容貌倾绝,可眼底却好似笼着深雾,与人交谈时,分明人就在眼前,却仿佛隔了千万重山。
“可是。”温月声眼眸黑如夜,她声音轻浅,一字一句仿若都带着些微的冷香:“带着沾了血的剑入佛堂。”
“晏大人这可是渎神哦。”
晏陵眸微动,稍错身,目光却落在了她的颈后。
瓷白如玉的肌肤上,盛开着一朵火色的莲。
红而灼眼。
“晏大人。”萧缙快步行来,他身侧的内侍嗓音尖利。
晏陵收回眸,对上萧缙幽沉的眼:“宫宴将要开始,晏大人怎还在此处?”
他复又看向温月声:“太后要见你。”
旁边的晏陵已顿住脚步,萧缙微颔首,抬步示意温月声跟上。
晏陵立在原地,直看到他们二人身影消失在了长长的宫道上,方才转过身。
他身后的小厮轻声问道:“主子,可是去宫宴处?”
晏陵声色冷淡:“回府。”
要见的人,已经见到了。
那边,萧缙本打算让宫人领温月声去慈宁宫的,可一路行来,温月声一改往常,既没有缠着他多言,也不似从前那般故作姿态,唯有身上浅淡的檀香浮动。
萧缙眼眸幽沉,思绪间,已跟她一并进了慈宁宫。
太后常年礼佛,宫内也燃着檀香。
可一进殿,他却觉得殿内的檀香过于浓烈,全然不似温月声身上的清浅静心。
他们入殿后,宫人去请了太后。
太后着一身深色宫装,一手持碧玉佛珠,一手轻搭在宫人手上,一进入殿内,目光就落在了温月声身上。
因旧日深宫积怨,太后并不喜欢温月声的生母慧怡长公主,对温月声的印象就更是不佳。
但她记得,此前的思宁,不过是个跋扈任性的小姑娘。
可眼下……
“赐座。”太后眸光落在殿内的二人身上,因萧缙这个嫡孙在,面容柔和了些许:“哀家倒有些时日没见到缙儿了。”
太后两鬓已微白,双眸却格外有神,犹带着当年在先帝宫中那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孙儿不孝。”萧缙道。
太后摆摆手,回身吩咐宫人:“将佛经取来。”
宫人很快递上了那份出自温月声之手的佛经。
只是和当时温月声随意在宣纸上写就的不一样,如今这份佛经,被人装点成册,妥善保管了起来。
宫人将佛经摊开,指向了其中一页。
在此之前,萧缙哪怕日日在宫中,也并未见过这份传闻中的佛经。
此番一看,竟是一怔。
这佛经所用的宣纸只是寻常,甚至不是京城世家常用的上等宣纸。
然看了那纸上的佛经后,是无论如何也道不出寻常二字来的。
不论其他,只说字迹。
京中素有才名之人众多,萧缙进入朝堂后,也见过不少字迹出彩的人。
可放眼整个朝堂,大约也找不出第二个能写出这般字迹的人来。
字迹苍劲有力,若铁画银钩。
最瞩目的,当是字迹里纵横弥漫的杀意,气势太盛,说是佛经,却状似满篇绞杀之文。
“哀家初见这篇佛经,曾一度以为其出自高僧之手。”太后显是对这份佛经爱不释手,她看向温月声:“倒不想竟是你亲笔所书。”
“只这篇佛经尚有一处残缺,今日叫你过来,也是想让你将其补全。”太后话音将落,便有宫人送上来了桌案及笔墨纸砚。
赵嬷嬷暗叫不好,这名为补全,实为考校。
太后分明是想确认这佛经是否为温月声亲笔所写。
萧缙也听懂了太后的言外之意。
他上次见到温月声的字,是在几年之前,因他夸赞温玉若一手簪花小楷漂亮,温月声苦学了些时日,便来他面前卖弄。
可惜那字形神皆散,软绵无力,甚至比不得他府中随便一个通些笔墨的丫鬟。
她一贯如此,耗个几日,便敢称苦练。
再观眼前,字迹确实天差地别。
那天所写的佛经,确实是差了几个字。
导致她手持佛前开了光的佛珠,依旧杀意滔天,后才取白玉佛头,红绳佩于胸口。
“备水。”温月声道。
边上的宫人一愣,抬眼看向太后,得了应许后,方才用铜盆盛了清水上前。
温月声净手,接过宫人递来的崭新绫帕擦干。
“焚香。”
太后礼佛,殿内多檀香。
宫人取了一支,点在桌案上。
她不过写几个字,却要求诸多。
若换了寻常,萧缙必然不耐。
然她动作若行云流水,且一样的檀香,染到她身上,就变成了那股清浅冷淡的味道。
有那么瞬间,萧缙甚至感觉,眼前的人当真是在礼佛。
宫人研好了磨,温月声以笔蘸之。
提笔直接写于那装订好的佛经之上。
见她如此,宫人大惊。
桌案上铺有上好的宣纸,太后的意思,原是叫她先写于纸上,哪知她竟直接落笔。
此刻提醒已是来不及。
太后面色微沉,起身旁观。
但见杀意纵横于纸上,最后一笔更是浑然天成,似利剑将纸张生生劈开。
太后面色苍白,当下便捂住胸口,后退了一步。
身后的宫人忙搀扶住她,却见她大喜过望:“有如神迹!好!”
温月声已搁了笔,重新将一双素手,浸入冰冷的水中。
萧缙眸深如海,静看着她。
她好似,和从前不大一样了。
宫人撤下桌案,太后更是将补全的佛经视若珍宝。
温月声动作轻柔地擦拭着手,佛经写完后,对她就无用了。
“去,将哀家那串翡翠佛珠取来,赐予郡主。”太后看向温月声的眸里多了些热切:“思宁日后有空,多进宫来陪陪哀家。”
温月声垂目,并未作答。
太后一心沉浸在完整佛经的欣喜中,也并未在意。
将佛珠赠予温月声后,便让他们离开了。
走出慈宁宫后,萧缙见温月声都未打算佩戴那碧玉佛珠,只看了眼,便叫人合上了锦盒。
那翡翠佛珠是太后珍爱之物,宫中之人都未能得见过,此番赐予她,她却反应平平。
若换做以前,只怕早早就佩戴上,去宫宴上显摆了。
萧缙看着她瓷白的侧脸,忽而问:“你何时习得这般精妙绝伦的字?”
这是萧缙这么久以来,待温月声最为温柔的一次。
她身后跟着的人皆惊讶不已。
她却换了新的绫帕又在擦手,闻言头也不抬地道:“许是在梦里。”
说罢抬步离开。
萧缙眼眸微动,未再过问,跟在她的身后。
领路的宫人将他们带到了宫宴所在之处。
午后暑气更盛,宫宴换到了临湖的宫殿中。
四面窗户全开,既可以赏荷,又能避暑,是个乘凉的好去处。
只这殿内殿外之人,都未料到温月声会与萧缙同行。
有关温月声礼佛的事,京里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但谁都没想到,温月声再次露面,竟像是变了个人似的。
温月声来之前,恰逢皇后头疾犯了,宫人宣了魏兰芷和温玉若前去侍疾,提都没提温月声。
许多人还以为她今日并未入宫。
但温月声不得宠的事,也并非是这一日两日的事了,皇后忽视了她倒也正常,不正常的,是萧缙竟与她同行了。
殿内殿外的人都在犯嘀咕,偏巧,萧缙还没入殿,就有一宫人快步行来。
“王爷!”宫人面色慌张,急道:“温小姐不知为何与福瑞公主起了争执,公主动了怒,要罚温小姐!”
萧缙面色发沉,冷声道:“不是去给母后侍疾了吗?怎会撞上福瑞?”
福瑞公主是端妃所出,跟萧缙的那个庶长兄一母同胞,又是皇帝的第一个女儿,自小被娇宠长大,颇有些无法无天。
宫人为难道:“……从御花园绕行时,正巧撞上了,福瑞公主便扣下了温小姐,不让她离开。”
他话音刚落,又有一个宫人匆忙赶来,对萧缙行礼后焦急道:“王爷,福瑞公主罚温小姐在烈日下站着,温小姐体力不支,昏厥过去了!”
萧缙那双深眸瞬间冷沉了下去:“带路!”
赵嬷嬷掂量了下,小声问温月声:“郡主可要去看看?”
倒不是她多嘴,温玉若身子不好,温家上下将她看做眼珠子一般,温月声人在宫中,听及此事不过问的话,只怕回去要挨温寻的骂。
温月声面无表情:“我去做什么?给她诵经一篇?”
赵嬷嬷噎了下。
她声量并未压低,周遭的人皆听得清楚,包括萧缙。
萧缙回眸看她,身侧的宫人见状只能道:“温小姐也是郡主的妹妹……”
温月声:“我不是大夫,治不好她的病。”
萧缙眼沉如水。
旁边的宫人暗叫不好,温玉若每次昏厥那么及时,也总不可能次次都是身子不好,如若这样的话,只怕是连门都出不了一步。
王爷心里也不是不清楚。
然无论如何,都有人将她捧在掌心,这就是受尽宠爱的人,必然会得到的偏爱。
赵嬷嬷心里也着急,萧缙对温月声的态度好不容易好了些许,如今怕是又要回去了。
他们都想岔了。
萧缙只觉得温月声确实和从前全然不同,之前温玉若病了,不论她心中如何想,皆会跟在他身后,一副焦虑担忧的模样。
现在倒是半点都不遮掩。
说话是语调平直,如她那句在梦里一般,神色尚不如她在太后宫中低头净手时经心。
有那么瞬间,萧缙都要以为,她仅是在陈述事实。
温月声也不管萧缙是何脸色,径直穿过长廊,入了偏殿中。
宫宴持续许久,殿内俱是都留给了女眷休息。
会到偏殿来的人就更少了,大多数都是些家中不受宠的庶女,或者是出身较低的女子。
但全都是些年轻女子。
萧缙久未成婚,皇后接连举办宴席,也存了从这些女子当中,给萧缙挑选侧妃的意思。
如今萧缙一走,许多人不免觉得意兴阑珊。
殿内的热闹散去了大半,这偏殿处的女子多半出身不高,寻常看见温月声都是绕着路走的,见她进来,自是不敢置喙。
温月声面色淡淡,坐下之后,命人取了檀香,点了一支,便半倚靠在了殿中长椅上,闭上了双目。
她每次抄写完佛经,都会格外困倦。
赵嬷嬷一回头,见温月声直接睡了,当下微愣。
谷雨将带来的毯子轻盖在了她身上,候在一旁。
“总觉得打从禁闭解除后,郡主就好似变了个人似的。”赵嬷嬷低声嘀咕道。
“我倒是觉得郡主如今挺好的。”谷雨替她掖了下毯子,头也不回地道。
赵嬷嬷仔细想了下,发觉近期他们日子确实好过了许多,便也抛开了去,不再多想。
她们二人安静地守在了温月声身旁,却不想温月声这一觉睡得很长。
直到日头偏西,白日的暑热褪了下去,这处宫殿便显得有些寒凉。
恰逢前头宫人来禀,说是让所有人挪回上午的宫殿中去。
谷雨还在犹豫要不要将温月声叫醒,便听见外边响起了一阵嘈杂声。
赵嬷嬷从外边回来,低声道:“忠勇侯府的世子爷来了。”
谷雨微怔。
忠勇侯家世代簪缨,如今的忠勇侯也是朝中重臣,很得皇上器重。
只可惜这位忠勇侯子孙缘浅,至今只得了一子,却是个痴儿。
因只得了这么一根独苗苗,忠勇侯府都对这个痴傻的世子爷格外看重。
尤其是忠勇侯府的老太太,几乎将其当成了自己的心肝肉来疼。
好吃好喝地供着,时日久了,便将这位痴傻的世子爷养得格外壮实,行动起来像是一座小山,因他天生痴傻,力气却极大,为此还冲撞过不少的贵人。
忠勇侯府将他看得比什么都重,平时若有宴会,贵女们都是避着他的。
宫中贵人多,侯府向来都是不让他入宫的,也不知今日是为何,竟是将他带来了宫宴。
“还是快些将郡主唤醒吧,这处风凉,莫要受了风寒。”赵嬷嬷道。
谷雨忙点头,正想着将温月声唤醒,不想殿外却传来了太监尖利的嗓音——
“皇上驾到!”
偏殿内的人皆是一惊,谷雨抬头去看,见得皇帝领着一众朝臣,走在了通往这处宫殿的深色长廊上。
上午进宫时,曾见过一面的晏陵也在。
几位王爷,还有魏家兄妹,甚至温玉若都随侍在了一旁。
今日沐休,却有这么多人在宫中,自是有着非比寻常的原因。
“……昊周这些年兵强马壮,每逢年末,总要来侵扰边境,边境百姓早已是苦不堪言,可今日却突然上书求和,还欲求娶大徽公主,这……”
几位重臣皆是又惊又喜。
皇帝满脸笑意,闻言看了晏陵一眼。
离京三月,可并非只有求神拜佛这么简单。
这些重臣在朝中多年,见皇帝如此表现,如何还能不明白过来,当下惊异道:“原竟是晏大人的功劳!”
“晏大人悄无声息立下这等功劳,着实令我等汗颜。”
“昊周气焰嚣张,也不知晏大人是用何等方法……”
晏陵神色平静,言辞也是一惯的冷淡。
这里的人皆习惯了他的态度,却还是格外的热络。
这般年纪,这般作为,莫说如今的京城,放眼整个大徽,也是凤毛麟角般的存在。
几位家中有适龄女儿,却还没定亲的大臣心中格外意动。
几位王爷心中更是难以平静。
晏陵这等能耐,若不是晏贵妃入宫以来一直都无所出,只怕这东宫之位,早就已经定下来了。
思及此,拉拢晏陵的心思更盛。
皇帝为先,一行人边说边走,进入长廊后,才看到了临湖宫殿那边有不少的人。
皇帝脚步微顿,问道:“今日可是有宫宴?”
“回皇上的话,是皇后娘娘设下的私宴。”
他轻颔首,便想领着众人去往另外的宫殿中走去。
哪知就在此时,变故徒生。
原本热闹的宫殿内,突然涌出来了不少人,大多数都是女眷。
殿内有人失声尖叫,声音格外尖利。
萧缙面色发沉,叫人拦住了往外跑的人,沉声问道:“发生了何事?”
被拦住的女子吓得花容失色,闻言面色发白地道:“忠勇侯府的世子突然发狂,咬伤了殿内好些个人。”
站在皇帝身后的忠勇侯神色巨变。
因昊周求和的事传入京中,皇帝召他们入宫觐见。
这些日子,他的夫人和母亲为痴傻的儿子定下了一门婚事,这几日去了天慈寺相见。
他放心不下儿子,想着入宫不过片刻的功夫,就将世子一并带入了宫中,让他身边的人好生伺候。
谁知一会的功夫,竟是出了这样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