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情感] 诱饵—— by作者:玉堂
佚名  发于:2023年06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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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荐一个下载小说必备网址: 每天更新,。   诱饵   作者:玉堂   文案:   沈桢和陈崇州原本是两个世界的人。   遇到他时,她正陷在一段不幸的骗婚里狼狈挣扎。   而陈崇州圣洁不可侵犯,却阴差阳错沦为她的诱饵。   直到后来沈桢才知道,他从来不是诱饵,他是她感情的罪。 第1章 丈夫的秘密   沈桢接到周海乔的电话时,正在准备结婚一周年的烛光晚餐。   周海乔是一家传媒公司的副总,年薪加分红170万,别看他如今事业有成,沈桢认识他的时候,他刚被前女友甩了,整天喝酒喝到胃出血,局外人嘲笑他为一个捞女要死要活,唯独沈桢觉得他深情又长情。   闺蜜乔丽说他是用新恋情疗伤,沈桢是药,伤痊愈了,药也就不喝了。可沈桢从没像着迷他那样迷过一个男人,非要在他身上赌一把。   按说血气方刚的年纪,周海乔却性冷淡,如果沈桢不主动,他连手都不牵。结婚后他几乎夜夜加班,只每个月15号固定同房,也是躺一张床上各睡各的,沈桢至今仍是黄花姑娘。   365天独守空房,没需求是假的,沈桢尝试过角色扮演撩拨周海乔,清纯的空姐,冷艳的御姐,他照样不为所动。   逼不得已之下,沈桢开始暗中调查他,还真查出问题了。   周海乔的网购清单有上百件情-趣用品,用户名是“资深VIP周先生”,更让沈桢大跌眼镜是,周海乔已经是各大计生品牌争抢的带货网红,微博十几万粉丝,还和女模特拍过广告,他推荐的款式销量好得惊人。   这些东西他从未带回家,沈桢查询了收货地址,全部邮寄到公司了。   办公室恋情?   周海乔混到今天不易,他不会冒险吃窝边草,上下级丑闻可以断送他的前程。   沈桢将目标转移到他上下班开的奥迪A8,果然在副驾驶车垫下捡到女人的丝袜,她直接摊牌,周海乔脸色一变,“你查我?”   沈桢问,“是会所里的招待,还是女客户。”   周海乔嘴硬,“那是我给你买的,忘了拿上楼。”   沈桢亮明了付款记录,证据确凿,周海乔不狡辩了,抱头跪在她脚下,“我有病...小桢,我那方面不行,我不敢坦白...我想尽了办法,花了几十万,什么药都吃了,根本没效果,我一直逃避你,我怕你嫌弃。”   沈桢被真相震撼得说不出话,周海乔经常有饭局,偶尔没把持住,开个小差,她不是不能原谅,可他有病。   起不来,这相当于他不是个完整男人了。   可沈桢的印象中,周海乔有过反应,并非“一蔫儿到底”,她怀疑他是心理障碍,被前女友绿出阴影了。   “你不是有冲动吗?”   周海乔低着头,“几秒就痿了。”   他捂着脸痛哭流涕,哭得沈桢心软了,她生气周海乔骗婚,更可怜他,万一这事传开,不仅他没脸在公司待了,自己也难堪。   沈桢最终没提离婚,周海乔承诺去看男科,治疗了几个月,沈桢也替他瞒了几个月。   而这通电话,彻底揭开了一个丈夫的弥天大谎。   “你老公在洗澡。”那边是一个女人。   沈桢愣住,“你是谁?”   女人笑着说,“刚才在办公室的沙发上,你丈夫很尽兴,他喜欢我穿粉色的短裙,他还告诉我,他没碰过你,早晚要和你离婚。”   电话里突然传来周海乔的声音,“宝贝,沈桢起疑心了,我不能买那些东西了。”   女人娇滴滴笑,“那我买呀?”   周海乔说,“多买点,放在我抽屉里。”   女人笑得更得意,挂了电话。   沈桢如遭雷劈,她的直觉没错,周海乔真有外遇了。一个正常男人怎么会失恋就导致身子残废,是她太相信他了。   周海乔把小三藏得很深,绝不是简单玩玩,大概率动了真心。   晚上周海乔回家,沈桢发现他换了一条裤子,早晨出门是灰色的,这会儿是米色。   她还没问,周海乔主动解释,“助理倒咖啡弄湿了裤子,我在公司楼下的超市挑了这条新的。”   沈桢接过他的公文包,“小票呢?”   周海乔不慌不忙,“百十块钱的裤子,没开票。”   他的行头全是沈桢置办的,这牌子的男装起码上千,周海乔不识货,证明不是他买的,是女人送的。   沈桢没戳破,她若无其事放好包,“洗洗还能穿,那条挺贵的。”   “扔了,太脏。”周海乔岔开话题,指着餐桌上的牛排和红酒,“什么日子,搞得这么隆重。”   沈桢直勾勾盯着他,“5月27,你说是什么日子。”   527,谐音是我爱妻,周海乔特意选择这天去民政局登记。都说男人天生是演员,游走在两个女人之间的男人更是影帝级别,爱与不爱,他自己分得清,只要他肯演,女人永远分不清。   周海乔一脸歉意走过来,“最近太忙了,明天我去商场买礼物补上。”   出于愧疚,当晚他睡在了主卧。   沈桢想起女人电话里的挑衅,翻来覆去睡不着,她眼前反复出现周海乔和一个女人赤身裸体的画面,最可笑是她完全想象不出周海乔沉浸在温柔乡的模样,沈桢压根没见过。   她冒出一个念头,整个人软绵绵贴上周海乔,“老公,咱们试试吗?”   周海乔推脱太累,沈桢不罢休,非让他去洗个澡,他被磨得不耐烦了,刚进浴室,沈桢立刻打开他手机,通话次数最多的是一个备注叫HY的人。   HY,何娅。   沈桢全身的汗毛孔都立起来了。   何娅是周海乔的初恋,他们谈了八年,分手是因为何娅变心了,爱上了一个高富帅海归。沈桢以为周海乔结了婚肯定放下了,没有男人能接受女人劈腿,爱越深,恨越深。   她低估了何娅的杀伤力,沈桢不确定是何娅回头勾搭周海乔,还是周海乔犯贱当舔狗。   她翻出转账记录,从去年5月到现在,周海乔一共给了何娅87万,每次1万到10万不等。   初次转账是领证的前一天,所以周海乔一边和自己结婚,一边养着何娅,那时他们便旧情复燃了。   沈桢越翻越崩溃,情人节的凌晨,他转给何娅9万9,留言是:宝贝昨晚累到了,买个包。   沈桢最奢侈的一个香奈儿才6万多,平时不舍得用,和富太太聚会带出去撑场面,周海乔倒是大手笔。   浴室水声此时停了,沈桢装作什么没发生,将手机放回原处。   有裂痕的婚姻就像一根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除了夫妻生活不和谐,周海乔事业风光,外形阳刚,他的“无能”也是伪装,沈桢想挽回这段婚姻,而不是破罐破摔,把自己的丈夫拱手相让。   周海乔出来的第一时间拿起手机检查,这一幕在沈桢眼里,坐实了他做贼心虚。   他检查完,压在枕头底下,关了灯,沈桢挨过去,抚摸周海乔的后背,“要不吃一粒药?”   他僵硬背对她,“小桢,我一点那个欲望都没有。”   沈桢在黑暗中开口,“那你想要孩子吗?你爸妈催我生,我压力很大。”   周海乔沉默许久,转身抱住她,“我治疗情况不太好,暂时不能让你怀孕。”   沈桢心凉得厉害,“人工试管呢?”   周海乔情绪有些烦躁,闭上眼打发,“以后再说吧。”   第二天他中午才去上班,沈桢开车跟在后面,亲眼目睹周海乔走进一家珠宝专卖店,又在附近的星巴克接了一个女人。   是何娅,她打扮很时髦,比三年前成熟不少,举手投足像个高段位的狐狸精。   她轻车熟路坐上副驾驶,用嘴给周海乔喂食蛋糕,到达公司后,又光明正大挽着他的胳膊进电梯,电梯停在9楼,周海乔的办公室也在9楼。   前台死活不让沈桢跟上去,等她脱身追到9楼,办公室早已空无一人,不过沙发还热乎的,粘着女人的长发和香水味。   沈桢又找了一圈,在办公桌看到了何娅的人事档案,是总经理秘书的聘用合同。   看来那位高质量海归没要她,她又打起周海乔的主意,盘算上位当周太太。   周海乔为人处世挺高傲的,对于做女人的备胎是深恶痛绝,却心甘情愿栽在何娅手里两次,可见她手腕之高。   沈桢翻得起劲,周海乔在这时推门进来,“前台说你来了。”   他脸上的余韵未消,走路脚底也发飘,显然那场大战体力虚脱了。   沈桢看着周海乔,“你干什么去了?”   他气定神闲松了松领带,“去粥铺了,胃疼的老毛病犯了。”   没等沈桢再问什么,周海乔说自己在酒店订了一间豪华套房,带她去一趟。   他确实花了大心思,房间里铺了一地的玫瑰花瓣,还点着香薰蜡烛,气氛形容不出的温馨动人。   沈桢一时猜不透周海乔的意图,他端起两杯葡萄酒,一杯递给沈桢,一杯自己干了,深情款款发誓,“老婆,我欠你太多了,往后我好好补偿你,我一辈子对你好。”   紧接着他打开一个长方形绒盒,是沈桢一直心仪的一款项链。   原来周海乔进那家店是给自己买礼物。   除了结婚时的钻戒,他再没送过礼物,周海乔今天太反常了,连她过生日都在公司加班的男人,竟然玩了一把浪漫。   最关键他和别的女人刚完事,马不停蹄来扮演好丈夫,沈桢有疑惑,又不愿歪曲了周海乔难得的用心。   稀里糊涂喝了几杯,周海乔轻轻揽住沈桢的肩膀,“我临时有会议,你在酒店等我,我尽快处理完赶回陪你,千万别乱动。”   周海乔抓起一旁的西装,扬长而去。   他走后不久,沈桢感觉不对劲了,骨头里又麻又痒,身体像着了火,燥热得要命。   葡萄酒不至于这么上头,更像是特殊的药劲儿,沈桢神志不清的时候,包里的电话响了,来显是李娜。   她是周海乔的助理,沈桢亲自从一所五百强企业高薪挖过来的,周海乔能爬到副总的职位,沈桢在背后出了很多力,这也是他的首要顾虑,真的闹离婚,分割财产他不占优势。   李娜告诉沈桢有一段关于周总的录音,她问什么录音,李娜说听了就知道。   很快沈桢收到一段3分钟的音频,只听完1分半,手机没电自动关机了。   是周海乔与何娅的对话。   “婚后财产有沈桢的一半,不能撕破脸,必须智取。”   “你该不会不打算离婚了,找借口敷衍我吧?”   “宝贝,天地良心,我做梦都想娶你,可我更想两全其美。让沈桢也出轨,我捏住她的把柄去法院告她,到时她净身出户,我就能独吞财产。”   “沈桢那么爱你,她能出轨?”   “宝贝,我喂饱了你,她可饥渴着,我在酒里加了佐料,她不和男人睡,活活难受死。” 第2章 陌生男人   要不是亲耳听见,沈桢从来没想过周海乔如此恶毒,不惜戴一顶绿帽子,也要给何娅腾位置。   她强压下燥火,咬着牙跑到门口,看见墙根伫立着一个男人,攥着11楼的房卡,沈桢瞬间联想到他就是周海乔放出的诱饵。   酒精能激发女人心底的空虚,也包括仇恨。   沈桢对周海乔的恨意彻底爆发了,她脑海全是他的谎言以及何娅明目张胆的示威,一腔真情喂了狗,她不甘心。   沈桢借着醉意,站在男人面前,“是你吗?”   男人闻言抬眸,那双浓黑深沉的眼睛,沈桢惊了一下。   狂野,危险,性感。   漫不经心的眼神,细看又卷着漩涡,无声吸引女人往更深处陷。   这种沉稳有棱角的男人,最回味无穷。   不得不说,周海乔的眼光不错,他充其量算是五官端正,而这个男人五官很耐看,眉眼间有故事,有独特的味道。   沈桢大胆握住男人的腰,他叼着烟,目光透过烟雾落在她脸上,没吭声。   她脑袋昏昏沉沉靠在他胸口,“我想听一听你声音。”   男人熄灭了烟,从侧面拥住沈桢,坚硬的胡茬挨着她脖颈,嘴里浓烈的烟味令沈桢醉上加醉,“上了床听。”   沈桢以为男人是禁欲那一款,在床上也冷冰冰,没想到他还算顾及她感受,结束后非常有耐心帮她清理,过程中的风度很打动女人。   淡漠疏离,又充满了撩人的欲。   面对一个陌生女人做到极尽温存,有两种可能,一种是情场老手,入戏快,另外一种是职业习惯,能娴熟驾驭任何女人和氛围。   男人属于哪种,沈桢没兴趣深究,对他而言是露水情缘,对自己是酒后横祸,越不了解彼此,相对也越安全,她休息了一会儿,“他和你怎么谈的。”   男人系着皮带扣,声音清冷寡淡,“谈什么。”   “周海乔雇你,给你多少钱?”   他偏头看向沈桢,“周海乔是谁。”   沈桢说,“我老公。”   男人皱着眉,“你结婚了?”   沈桢一愣,下一秒明白了,自己认错人了,男人也压根不是冲她来的。   样貌英俊,熟练会调情,在五星级酒店出没,估计是专门干这行的。   周海乔作为企业高管,沈桢勉强也和阔太圈搭点边儿,她不是没耳闻,吃这碗饭的男人,一年能搞到一套江景大平层。   她偷偷打量男人的穿戴,左手那块腕表如果是真货,顶周海乔半年的薪水。   沈桢慌了神,生怕他讹自己,“我没带钱。”   男人看了她一眼,一言不发穿好衣服。   沈桢拿不准他到底什么态度,犹豫了一秒,“你没录像吧?”   男人说,“我没有这些嗜好。”   她松口气,朝男人点了下头,互相不多话,也算默契分道扬镳。   沈桢前脚离开,一名肌肉男从隔壁1106走出,里面女人在哭,吵闹要报警,他经过1108,大床一片狼藉,弥漫着事后的气味。   肌肉男骂了句操,“这也敢冒名顶替!”   冒名顶替的男人十分钟后被沈桢堵在酒店大堂,“你借我一百行吗?我急用钱。”   男人眯着眼停下,似乎在分辨她真正的企图,是不是刻意纠缠,可沈桢这张脸实在不像有心机的,又娇又乖,稍微受点刺激就不行了,那点纯欲风还挺勾人,没几分定力,真把持不住。   女人引诱男人,通常都用欲拒还迎的战术,他最开始认为沈桢也是,俗气得险些让他没了兴致。   后来他发现沈桢没演戏,她是真纯。   沉默片刻,男人抽出皮夹内的一沓钞票,“别跟着我了。”   沈桢只拿了一百,将剩下的连同写了手机号的纸条塞进男人手中,“联系我要钱。”   这次羊入虎口,她侥幸跟了一个长相好看的,总比中了周海乔的算计被一头猪拱了强,她非恶心死不可。   借钱不还,太不地道了。   沈桢去街口打车,视线不经意掠过男人背影,这一瞟不要紧,她当场定住。   男人走向了一辆银色捷豹XJ,这款型号落地价两百多万。   她这是撞到一个真有钱的主儿。   男人坐进车里,接听电话,那头的人问,“什么来历啊?”   他降下车窗,从后视镜看沈桢,“已婚。”   对方被逗笑,“崇州,你荤素不忌啊,她知道你真实身份吗?”   沈桢乘坐的出租和捷豹擦肩而过,后座窗户恰巧也敞开,她皮肤白,颈部几枚鲜红的齿痕格外明显。   的确不该碰,容易惹麻烦,可他碰之前并不知情。   男人云淡风轻,“没必要知道。”   那头还在追问,“比年轻小姑娘带劲吧?”   “就那么回事。”他有一搭无一搭叩击方向盘,“不会再有下次了。”   男人调头,扫了一眼沈桢的纸条,随手丢出窗外。   沈桢回到家泡了个热水澡,这场初体验用四个字形容:死来活去。她感觉火辣辣的疼,却也滋生出报复周海乔的畅快感。   晚上八点,周海乔掐着点儿回来了。   往常沈桢会迎接他下班,今晚有些懒得动,她泡出了一身汗,脸蛋也潮红,周海乔进屋摸她额头,没发烧,他假装开玩笑,“你不会偷人了吧?”   沈桢看出他在试探,“我有没有男人,你最清楚。”   周海乔听着不对味儿,“谁招你不痛快了?冲我撒气。”   “其他栋的邻居,喝多了抱着我不撒手。”沈桢翻了个身,“我和他打架了。”   周海乔不动声色审视着她,“然后呢?”   沈桢说,“没了。”   周海乔被吊起了胃口,不上不下的,“打架打一半没了?”   “你想有什么?”沈桢扭头瞪他。   周海乔语气缓和了,“我不是担心你出事吗。”   他说完直奔客厅的阳台,沈桢随即拉开一道门缝,听见周海乔质问,“5万块钱打你账户了,你跟我老婆成了吗?”   那边不知回答了什么,周海乔不乐意了,“没有视频,那照片呢,也没拍?我要物证。”   沈桢差点冲出去狠狠抽他一巴掌,花钱雇人欺负自己老婆,全天下只有周海乔做得出。   他挂断电话继续回房找茬,伸手蹭沈桢的脖子,“你怎么涂粉了,洗澡没洗掉?”   她躲开,“没涂,我敷了颈膜。”   “颈膜?沈桢,你当我是傻子?这他妈分明是男人啃的!”周海乔发了疯似的拉扯她,“你下午去哪鬼混了?”   他眼眶发红,“沈桢,我承认我不中用,满足不了你,你耐不住寂寞了?我可以离婚,我愿意放了你,可你不能对不起我,我好歹是老总,你让我没脸见人啊!”   多么炉火纯青的演技,沈桢苦笑摇了摇头,“周海乔,你不会良心不安吗?”   他剧烈喘息着,手在半空堪堪停住。   周海乔没底气打,他握紧拳,“沈桢,咱们好聚好散,我不想追究你。” 第3章 陈教授   沈桢的性子倔,当初所有人不看好她倒追周海乔,她追了,现在她同样不离婚,她倒要看看那对狗男女还有什么损招。   眼见谈不拢,周海乔对沈桢实施了冷暴力。   这天周末,他收拾得人模狗样出门,沈桢在玄关叫住他,“你打算离婚。”   周海乔没好脸色,“不然呢,难道我一辈子戴绿帽?”   沈桢走到他面前,“我守活寡都没离,你反咬我一口是吗?”   “你不愿意可以不守!”周海乔急昏了头,没深思她这句话,重重摔上门。   沈桢没想到他演戏这么有天分,把受害丈夫的形象演绎得逼真又委屈,他还不知道费尽心机绕了一大圈,最要紧的环节失手了,肌肉男没成功。   从恋爱到结婚,沈桢被周海乔当傻子耍了三年,她铁了心讨个公道。   这就要搬出乔丽了。   她在侦探机构上班,盯梢的功夫一绝,不是老公抓老婆的把柄,就是老婆搜集老公的证据,她干这行赚了一百多万了。   沈桢让她跟踪周海乔和何娅,拍幽会的照片。   乔丽难以置信,对周海乔疯狂迷恋的沈桢竟然大彻大悟了,“你们两口子真逗,自导自演无间道。”   吃饭的地方在医院对面,沈桢下午顺便去开药,目前不能打草惊蛇,她照常喂周海乔吃补药,不管他肯不肯吃。   沈桢点餐时被外面一束突如其来的车灯晃了眼,她看过去,脑子一懵。   是他。   从沈桢的角度,刚好看到男人的侧脸,凸起的喉结隐藏在黑色衣领下,天阴得厉害,他那双眼显得更深沉了。   皮相好的多,骨相优越的却少见。   尤其是男人,如果长着一副英挺的骨相,风度会很拿人,打眼望去,很难不注意。   捷豹的车头堵着一个妙龄女孩,豁出命的架势,“郑野,你休想躲我!”   男人正要下车,又收回腿,点了一支烟。   叫郑野的是另一名男子,熄了火从驾驶位下去,“你他妈有病?”   女孩甩出一份化验单,“我怀孕了,你的种。”   郑野一把推开她,“开什么玩笑?老子结扎了!你算计我之前先调查清楚情况。”   车内的男人咬着烟,目光懒散盯着橱窗里的沈桢,她也瞧见他了,却装没瞧见。   郑野打发了女孩,暴躁拉开车门,“约两次,她还赖上我了。”   男人掐了烟头,直奔门诊大楼,“心术不正的女人少碰。”   郑野朝餐厅的方向扬下巴,“你看她半天了,认识?”   男人撩了一下眼皮,又无动于衷垂下,“那女人。”   郑野问,“哪个女人?”   男人轻描淡写,“睡了那个。”   郑野笑了,“是她?挺正点啊,什么味?”   什么味。   没经验,放不开,倒是腰肢很细软,眼睛醉得水汪汪,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这个女人无意识的纯情与风情拿捏得相当够味,多一寸太腻,少一寸太寡了,很多自诩狐狸精的女人引诱猎物非常刻意,其实越是不经意,越是击中男人心,目的性太强只会导致男人索然无味。   或许是他期待过高,接下来并没体验到预想中的激烈感受,也就扫了兴,对沈桢的记忆自然而然淡化了。   男人一脸无情,“没什么特别。”   “和你那几任比呢?”   他心不在焉,“我哪一任?”   郑野一言难尽,“你还记得哪任。”   男人说,“都忘得差不多了。”   郑野跟着他进医院,“是你太挑食,倪影瞒着你都放浪成什么样了,你非要念念不忘她。”   男人背影很快消失在大厅,乔丽胳膊肘捅了捅沈桢,“你看什么呢?眼都直了。”   她回过神,“哦,一个熟人,也不太熟。”   确实不太熟,除了知道他毛发旺盛,腹部有一颗痣,其他一概不详。   这顿饭吃到一半,沈桢接到一个陌生座机的来电,“周海乔的家属,来一趟医院。”   男人声音似曾相识,沈桢想不起在哪听过,她问是谁,对方没回,直接挂了。   周海乔的主治医师是何主任,沈桢去诊室没见到人,值班护士带她去了隔壁诊室。   刚到门口,沈桢一眼就落在正中央的男人身上。   他背对窗户,逆着一束光,面容极为模糊,只恍惚看得出轮廓,沈桢鬼使神差往旁边挪了一步,一切都明朗了。   男人的办公桌立着一块牌子:教授—陈崇州。   这座城市有一千多万人口,无数人错过就是一生,他始终没联系自己讨债,沈桢也就没想过还有再碰面的一天。   初见,陈崇州穿着纯黑的衬衣,既成熟又野性,脊背和胸膛全是汗,沈桢什么都没记住,唯独记住了他流汗的性感。再遇,他穿了干净洁白的制服,在阳光深处,清冽又正派。   她莫名心虚,站在那进退两难。   何主任十分热情向她介绍,“这位是陈教授,科室的顶级专家,你丈夫的后续治疗我转交给他了。”   陈崇州冷漠得很,略微颔首,根本没看她。   沈桢低着头,象征性打招呼,“陈教授。”便不再出声。   他手指流利敲击着键盘,沈桢毫无征兆回忆起那晚陈崇州抚摸自己的情形,他的手有茧子,厚重坚硬,遍布在虎口和掌心,当他手掌掠过她身体,停留在臀部时,沈桢就像触电一样,麻酥酥的,磨得难受,激起一股从未有过的感受。   是难以形容的紧张与刺激。   沈桢越想越不自在,陈崇州倒坦荡得像个没事人,例行询问,“最近有同房吗。”   沈桢顿时面红耳赤,“四天前。”   陈崇州不紧不慢翻开周海乔的病历本,“我在问他。”   沈桢脸更红了,“我们很少亲近...”   他眼神意味深长扫过她,“边缘性的接触有反应吗。”   周海乔从结婚就没碰过自己,包括接吻拥抱也寥寥无几,沈桢张不开嘴,“偶尔有。”   陈崇州挑眉,“有反应了也不进行?”   沈桢恼了,“这和病情没关系,是我的隐私。”   陈崇州语气一如既往平静,又专门扎她心,“既然看重隐私,何必找大夫。你不配合,我解决不了问题。”   被数落一通,沈桢老实了,“他精神压力大,所以没进行下去。”   陈崇州没头没尾吐了四个字,“自欺欺人。”   陈崇州的确权威,虽然价格贵,但沈桢才坐了一会儿,就有不止一个病人挂他号了。   他开完药单,没立刻给她,而是压在最底下,“你丈夫没病,要提醒他节制,化验样本的质量很差。”   后面排队的男人偷瞄沈桢,她臊得慌,用力攥紧拳。   陈崇州越过沈桢,“你什么症状。”   男人支支吾吾,陈崇州戴上手套,“去里面。”   检查的工夫,沈桢隐约听到他问,“有多快。”   男人说一两分钟,陈崇州掀开帘子走出,“重度障碍。”   沈桢耳朵一红,别开头假装看走廊。   男人抱怨药不管用,求他支个招救急,陈崇州一本正经,说出口的话却带几分那味儿,“不行就暂停,缓几秒再看。”   沈桢觉得自己没见过像陈崇州这样外表霁月光风,骨子里又暗含骚气的男人。   关键他顶着那张禁欲的脸,偏偏怎么都有气质。   陆续又进来一些患者,沈桢被晾在了一旁,一位中年妇女哭着感谢陈崇州治好了自己丈夫。   他明显有洁癖,不太喜欢握手,不动声色往回抽,“应该的。”   女人送了锦旗,金灿灿的一行字,“感谢陈教授造福和谐夜晚。”   沈桢没控制好,噗嗤笑了一声。   陈崇州余光淡淡瞥她,起身去水池前清洗双手,“二楼缴费,一楼取药。”   沈桢拿着药单刚要走,他忽然又问一句,“吃避孕药了吗。”   怪不得他迟迟不放人,原来是单独提这茬。   沈桢扭头,陈崇州洗完手坐回椅子,似乎并没搁在心上,随口一问而已。   “吃了。”   “是72小时之内吗。”   “对。”   陈崇州不说话了。   她以为没完,等了半分钟,他抬起头,“还不走?”   沈桢返回,点开手机二维码,“我欠你100块钱,转账行吗。”   陈崇州看着她,“什么时候欠的。”   她也分不清他是真忘了还是故意的,故意逗她,要不故意装傻。   反正沈桢的直觉,他挺难搞的,是那种高级渣,又擅长拿捏,又克制,表面看不出,是正人君子或者情场玩家只取决于裤子穿没穿,属于女人堆里收放自如的那款高手。   “在酒店...”   他一语道破,“趁机要我手机号?”   沈桢一愣,陈崇州眉眼含着深意,“收起你的心思,下家不是这么找的。” 第4章 别假戏真做   沈桢沉默了一会儿,什么也没解释。   陈崇州有资本猜忌接近他的女人是想傍上他,毕竟他这款,硬件和软件确实吸引异性。   长得帅,有钱,女人图谋不轨的概率就大了。   “陈教授,我丈夫的病,你转交其他医生吧。”   陈崇州波澜不惊看向她,好半晌,“自证清白?”   沈桢没否认,他意味不明勾唇,把周海乔的病历给她,“生-殖科廖坤,提我的名字。”   陈崇州还算有良心,不知道是不是出于补偿心理,到底占了沈桢的初夜,他介绍的廖坤是本院男科的二把刀,一把刀是他自己。   这俩人,出了名的“一号难求”。   廖坤接诊的挂号费高,而陈崇州接诊完全凭心情,经常不坐班。   看他那辆座驾,也不指望这点工资糊口。   廖坤好奇,“你是陈教授的亲戚?”   沈桢笑了笑。   廖坤开始深度扒皮陈崇州,“陈教授的成名手术,他对你讲过吗?有个男病人,先天发育不良,三十多岁没谈过恋爱,起反应了才三厘米,陈教授亲自主刀,接成了六厘米。”他单手扶眼镜框,“虽然还是小,也是医学的奇迹啊。”   沈桢不好意思搭腔。   她不太懂,上午偷偷问乔丽,一只半手的长度算怎样。   “周海乔?”乔丽赞叹,“男人中的王者啊,怪不得你死磕他。”   沈桢想,那陈崇州挺厉害,自己竟然歪打正着捞上他了。   男科天天人满为患,可见那方面不及格的男人挺多,除了渣,阴,陈崇州绝对属于满分。   廖坤翻看周海乔的病例,“让陈教授给你老公治啊,他的医术比我高明。”   沈桢正愁没法回答,陈崇州的声音在诊室外响起,“廖主任,多费心。”   廖坤从桌后站起,“是你什么人啊?”他口型像是前女友,但碍于沈桢在,憋住了。   陈崇州撂下仨字,“少打听。”   廖坤看沈桢的眼神因此带了点玩味。   在医院折腾大半天,她回到家周海乔还没回来,电话也关机。   凌晨一点,周海乔的朋友曹睿联系沈桢,让她去新世纪酒吧接人。   周海乔的酒量在各个饭局上练出来了,需要去接的程度,基本神志不清了。   等沈桢赶到酒吧,发现何娅也在场。   这是沈桢得知她插足之后双方第一次见面,显然这场酒局有她的一份子。   不过何娅没惹她,只装不认识。   周海乔双目无神瘫在沙发上,曹睿起身招呼沈桢,“他喝了两瓶威士忌,刚吐完。”   沈桢没动,“谁攒的局。”   曹睿明白她介意什么,挺为难的,“海乔手上的一个项目出岔子了,借酒浇愁呢。”   真是情深义重。   麻烦缠身,还惦记着陪何娅。   沈桢压下脾气,没和他吵,“周海乔,跟我回家。”   周海乔不知受了什么刺激,挣脱了沈桢,抱住何娅大叫,“她不离,沈桢不同意离婚!她非要和我耗下去!”   所有人鸦雀无声,直愣愣看着。   沈桢推搡他,“别胡说八道了!周海乔,你还要不要脸?”   周海乔已经分辨不出谁是谁了,“沈桢死缠烂打,我早就烦透她了!”   众目睽睽下打脸,打得沈桢太难堪了,她用力扯周海乔胳膊,“你就这么想离?”   周海乔红着眼,气喘吁吁。   谁都没想到这样巧合,陈崇州今天的生日,恰好也在这家酒吧。   他端着高脚杯,站在灯红酒绿的走廊,注视这一幕。   郑野在他旁边,搂着一个女孩,不是拦车那个,是一个骨架肥硕的洋女人。   这类人,换女伴和换衣服没区别,处处留情,又从不动情。   沈桢觉得丢人丢大发了。   偏偏陈崇州那副神情,一脸高深莫测意犹未尽,怎么看怎么让她不舒服。   “热闹好看吗?”   陈崇州打量她片刻,“无意路过。”   沈桢不吃这套,“然后有意看戏是吗?”   陈崇州笑了一声,“你和那些女人还真不一样。”他若有所思,“粗鲁。”   他似乎也喝了不少,但没有周海乔那么醉,像三分醉,一开口,浓苦的酒味直逼沈桢。   她有个念头,越来越深。   任何女人不是陈崇州的对手,尤其谈感情,再精湛的心机,只要和陈崇州打擂台,不攻自破。   沈桢倒是没见过连喝醉了也保持着风度的男人,清明的一双眼睛,零星的迷离,他能看穿你,你半点也看不透他。   再一瞧周海乔,被捅一刀都醒不了。   陈崇州带着几分调情的味道,指腹抚摸过沈桢的嘴唇,她没有化妆,淡淡的粉白,比艳丽的红更撩人,“你对你丈夫也这么粗鲁。”   他始终在分寸内,可这个触碰,因为这里的霓虹和酒意,又欲得上头。   陈崇州这种,离得远远的最好。   他像一把火,说不准什么时候就烧上来,烧个半死,他却安然无恙。   沈桢后退一步,“陈教授,你找地方醒醒酒。”   陈崇州闷笑,懒散得不像话。   她也没当真,夜生活里的男人,没一句真话,陈崇州估计是闲得找乐子。   有一回周海乔谈客户,秘书请假了,就带沈桢过去,那群老总和二代子弟,形容女人是辣椒和豆腐。   辣椒太呛,性子野,上瘾快,后劲儿不足。豆腐太软,没挑战,情致不足。于是总结了,麻辣豆腐类型的女人最有眼缘,辣中带软,软中劲儿猛。   沈桢打心眼儿里膈应男人满口骚话聊女人,可男人在酒后,都爱聊荤段子。   她架起烂醉如泥的周海乔离开,他嘴里声嘶力竭喊着何娅,像沈桢恶毒拆散了他们似的。   郑野盯着她背影,“我终于明白你为什么冒险找了一个有主儿的女人。”   陈崇州没什么表情,“先弄完的,后知道她结婚了。”   郑野没看够,一直回着头,“比干巴瘦的有韵味,那身材肯定原装,上次我带回住处的模特一身假货,刚趴下就错位了。”紧接着问陈崇州,“你刚才又动心思了?”   “逗她。”   郑野咂舌,“逗她没事,别假戏真做了。”   陈崇州笑意极淡,“我会吗。”   “日久生情这东西。”郑野语重心长劝诫,“没准儿。”   陈崇州往远处走,没出声。   卡座上曹睿问何娅,“你什么想法?”   何娅拿起周海乔用过的酒杯,“关你什么事啊。”   “你老大不小了,好好嫁人,你甩了周海乔,你又搅合他家庭?”   何娅爱答不理,“是周海乔犯贱,他顶不住我的魅力,死乞白赖追我。”   郑野听声音耳熟,指着何娅,“她不是在你医院散播你谣言那蠢货吗?”   女伴问他,“什么谣言?”   “和她处对象呗。”郑野蛮得意,“我这哥们儿,成群的女人往他身上扑,手段无所不用其极。”   陈崇州视线掠过空了的酒吧门口,又漫不经心移开。 第5章 海王   周海乔撒酒疯撒了一夜,说梦话都是何娅,宝贝,娅娅,我的小毒药。   沈桢忍了又忍,才控制住没打他一拳。   早晨天刚亮,周海乔的妈拎着一袋子中药和一只锅,摁响了门铃。   沈桢怀不上孩子,他妈到处淘换偏方,牛尿泡红枣,中药煮乌鸡,专治不孕,她实在不想遭罪,直接坦白了,“妈,我和周海乔生不了...”   以前是海乔,如今指名道姓,生疏到这份儿,他妈不傻,明白出事了。   周海乔在书房才起床,一看这副兴师问罪的阵仗,瞪着沈桢,“你告状?”   他妈二话不说掀开被子,“你一直不同房,她能怀孕吗!”   周海乔顿时蔫儿了。   “沈桢哪对不起你了,你这么对她?”他妈气得直哆嗦,“你马上和外头的狐狸精断了,跟沈桢过日子,不然你别叫我妈!”   周海乔垂着头,不吭声。   当年沈桢爸识破了周海乔是只凤凰男,踩着独生女吃绝户,熬出头就翻脸。可周海乔妈是真的通情达理,看在这位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婆婆面上,婚才结成。   沈桢清楚周海乔的爸妈管不了他,不过迫于压力,他确实老实了几天,可很快又被何娅勾走了。   乔丽告诉沈桢,周海乔带何娅去酒店了,路过药店还买了一瓶16粒装的黑金,看来何娅需求够大,周海乔卖力气都不要命了,这药吃过量会猝死。   沈桢从酒店电梯杀出来的一刻,旁边的一部电梯也缓缓打开,走出的男人是陈崇州。   他淡定看了一眼沈桢,直奔2209。   那是周海乔的房间。   换成别人,沈桢百分百怀疑他们设局演了一出大戏,把自己套住了,可陈崇州的身份,她确信周海乔没本事雇他,也雇不起。   她悄悄跟在他身后,保持两米的距离。   沈桢闻到很上头的男士香水味,她有鼻炎,对香味敏感,是那种乌木与玫瑰木的混合,深刻浓郁,介于纵情和克制的边界,诱惑又疏离。   一如陈崇州这个人。   淡是真淡,欲也真欲。   沈桢醒过神,发现他在拨通讯录。   那头是一个女人,呼吸有些急促,“我不舒服,你晚上的酒局我不去了。”   陈崇州态度冷得像冰窖,“嗯。”   沈桢一琢磨,他八成也来捉奸,心里一下子平衡了。   到达2209,陈崇州突然调转方向,敲对面2211的房门。   郑野拉开门,“警察在路上了——”他看到沈桢,表情极其复杂,“你不是说没下次了吗,还和她开房?”   陈崇州握住他手,就着烟头的火苗,续上一根烟,“我是她主治。”   “她有毛病?”   烟抽得猛了,熏得他喉结滚动了两下,“她丈夫。”   郑野掏出房卡刷开2209,沈桢立刻闯进去,周海乔正抱着何娅滚得大汗淋漓,被子枕头湿了一片。   被捉个正着,他脸一阵青一阵红,匆忙摘了套,挡住一丝不挂的何娅,“沈桢,你怎么来了?”   沈桢将一盒没开封的冈本砸在他胸口,“我过来再送一盒。”   周海乔当场怂了,“事情不是你想得那样。”   何娅也慌了,爬下床扑向陈崇州,“崇州,你原谅我..是他威胁我的!”   沈桢来捉奸已经有心理准备了,因此不算太难受,甚至有闲心斟酌何娅这一句。   当年她劈腿,绿了周海乔,对象是海归,背景不俗。   何娅当海王,结果捞到更海的了,海归没要她,她才重新炒起周海乔这盘冷饭。   要是陈崇州,可真撞了鬼了。   陈崇州的右腿被何娅搂住,他没搭理,倒是打量起周海乔,“你是周海乔。”   周海乔夹在两人中间,“你认识我?”   房间光线昏暗,陈崇州半张脸说不出的神秘深沉,“我看过你病历,你死精的问题很严重。”   周海乔没听懂,“死什么?”   陈崇州镇定极了,“比如不孕不育。”   被一个陌生男人揭短,周海乔下不来台了,“你哪来的假冒大夫?你咒我?”他冲上去厮打,沈桢嘶吼着推开他,“你闹够了吗!你骗了我三年,你不嫌自己恶心,我嫌!”   周海乔摔一趔趄,他懵了,看着沈桢。   陈崇州理了理衬衣,退到门外抽烟。   相比周海乔的气急败坏,陈崇州是一个相当斯文的男人,但这样的男人极端,狠了也真狠,比多数人更不留余地。   “装什么,你那天没爽吗?”周海乔索性露出真面目,“我给你找的男人是健身教练,持久力没得说,我出轨,你也出了,你有资格闹吗?”   沈桢没想到他这么无耻,抄起桌上的水壶正要砍他,周海乔接了一个电话,当时脸色就变了,“报警?那人不是我老婆?”   那边不知说了什么,他脸色更难看,挂了电话揪住沈桢的头发,“你在酒店跟谁了?沈桢,你他妈还真敢背着我偷人!”   沈桢头皮差点被他扯掉了,她使劲踢周海乔,“雇人陷害自己老婆,你有脸质问我?”   周海乔扇了她一巴掌,“贱货!奸夫是谁,是不是对着你献殷勤的吕玮!”   沈桢顿住,余光不自觉瞟门口,陈崇州叼着烟,置身事外。   这种纵横情场的高级渣,不可能主动卷进麻烦里,更不可能帮她。   对门此时又开了,郑野歪着脑袋,“管吗?”   “管不着。”陈崇州语气散漫得很,“办好你的事。”   郑野说,“何娅把下三滥的手段玩到你头上了,我肯定给她教训。”   里面打得激烈,周海乔挂了彩儿,衣服也被扒了,沈桢披头散发拿着裤子扔出过道,经过陈崇州时,一脸的鼻涕眼泪,他皱眉,让开一条路,生怕她挨上自己。   沈桢本来讨不到便宜,可周海乔一心护着何娅,这才落了下风。   她抹了把泪,“我不是刻意撞见你。”   陈崇州掸烟灰,目光看向别处,“我知道。”   沈桢并不脆弱,可现在哭得不能自抑,她觉得和周海乔真完了。   他回头,她也不接受了。   “陈教授,可以下毒让周海乔痿一辈子吗。”   这种疯言疯语,陈崇州懒得说话。   没多久两个警察在2209扣住了周海乔,原因是肌肉男走错房的那个女人报警了,肌肉男供出了周海乔。   其中一个警察指着周海乔,“又是你?去年嫖了三次,我抓了你三次。”   由于周海乔有前科,何娅被当成失足女也一起带走调查了。   沈桢蹲在楼梯口听完全程,原来没和何娅勾搭之前,周海乔还去嫖了。她究竟差在哪了,自己的丈夫宁可去花钱,对她都毫无欲望。   沈桢站直了,仰头问陈崇州,“我不如何娅?”   陈崇州审视她许久,确定她没醉,“她比你有女人味。”   沈桢堵住他去路,逼他看仔细,“她比我丰满?比我漂亮?”   既然走不了,陈崇州干脆倚着墙,把玩一枚银色打火机,整个人寒浸浸的,神色有点轻佻。   她是挺有味道。   那晚在酒吧,他注意到她了,曾经迷得他险些失控的那股劲儿,又卷土重来了。   陈崇州见过许多形形色色的女人,野味,浪味,绿茶味,什么味儿都齐全。   可媚味,纯味,她最烈。   他是极为淡漠的男人,淡漠的最容易栽在烈性的女人手里。   沈桢没这道行让他栽跟头,只有一个让他狠狠栽了的,他受过那罪,所以练就了无心的玩法。   但她脸蛋上的巴掌印,陈崇州难得大发慈悲,“没你好。”   沈桢用纸擤鼻子,黏糊糊的纸丢在他白色皮鞋旁,“何娅钓的海归是你。”   陈崇州轻抬脚,绕过垃圾,“企图心太重,挺惹人厌恶。”   “那你上钩了吗。”   不用他言语,沈桢也明白。   陈崇州肯亲临现场捉何娅,就为戳穿她的丑态,让她以后没脸纠缠了。   有钱有来头的男人眼里,女人大致分为三类:养着玩的,娶进门的,碰不得的。   像何娅的档次,纯属是第一类,无所谓干不干净,带到场子应酬,有肉有料有酒量,就行了。   亏了周海乔拿她当女神,在陈崇州这儿,她无非一消遣的钟点工。   不过沈桢挺佩服何娅,一边吊着周海乔,一边千方百计拿下陈崇州,意识到他不上手,再逼周海乔离婚,好歹攥住一个。   沈桢问他,“你们相好有几年了吧。”   陈崇州收起打火机,“我不碰二手。”   沈桢一噎,这话听了怪别扭。   陈崇州忽然靠过去,手臂虚虚实实圈住她腰,这动作惊得沈桢一哆嗦,从头到脚都清醒了。   下一秒他在耳边吐着热气,“你不一样,你是原装。”   陈崇州碰的时候,不清楚原装还是二手,他照样碰了。   所以男人一旦欲望上头,八手的也吃,过后为了脸面,再不认账。   电梯这时停在这一层,沈桢先进去,她等了一会儿,见他没进来,按了1楼。   陈崇州其实也要离开,只是故意错过这一趟。   他这人,并不排斥和有感觉的女人重温旧梦,可沈桢的表现太嫩,还不识逗,他一向厌倦了便断个一干二净。   太热情或太无趣的女人,陈崇州都不喜欢,对沈桢那点心痒和回味,到今天算是彻底熄灭。 第6章 补偿   报警的女人提出要10万块精神赔偿,跟周海乔和解。   乔丽说,那女人就是玩仙人跳,结果正主儿没来,另宰冤大头。   沈桢转完账,双方签了和解书,女人戴上墨镜,“你老公对你挺狠的,不离婚留着过年啊?”   沈桢没吭声,走到民警面前,“同志,我能问问原主是谁吗?”   民警翻了翻笔录,“女方说姓陈。”   猜到是他了。   那天沈桢打开门,瞧见陈崇州手上有房卡,可他在抽烟,分明不太想去。   至于和她,十有八九临时起意,到嘴边的荤腥自然选择尝尝。   下午周海乔从派出所放出来,沈桢主动要求离婚,分一半财产。   这个条件让他恼火了,“张口就要钱,别忘了你妈有心脏病,她知道你在外面偷男人,会不会气死?”   沈桢脸一白,咬牙扑上去,“是你故意设计我的!”   周海乔不耐烦推开她,“离婚行,那辆车归你,其他没有!”   明明是他被捉奸在床,他还挺横的,那种完全没商量的气势,沈桢觉得不对劲。   她深入调查后发现所有的存款理财包括这套自己出首付购买的婚房,周海乔瞒着她转到他父母名下了。   渠道有正当的,也有不正当的,但周海乔做事谨慎,没留一丝证据,目前夫妻共同财产只剩一辆奥迪A8,二手价不超过35万。   沈桢这会儿才幡然醒悟,自己让这畜生玩了。   周海乔妈也是深藏不露的演技派,装模作样稳住沈桢,给儿子争取充足的时间搞鬼。   不过周海乔被女人讹了这事很快在公司传遍,他因此降了职。他妈记仇在沈桢的头上,到处散播她和同事幽会,闹得全小区人尽皆知,沈桢妈一口气没提上来,突发心梗,在医院抢救了大半宿,到现在还没脱离危险。   赶过去的途中,沈桢眼前浮现出陈崇州那张清冷寡淡的脸。   ICU在二楼,男科在三楼,同一屋檐下碰面在所难免。   只是没料到第一天就碰上了。   沈桢在导诊台对面的水房打完热水,一眼看到陈崇州。   他微微低着头,似乎刚到,没来得及换工作服,穿着一条灰色西裤,一件浅蓝的真丝衬衫,陈崇州个子高,身型也挺,一股干净成熟的味儿。   有浓颜系美女,他属于浓颜系的气质,倒不是多帅,主要是味儿浓郁。   一名接班护士喊住他,“陈主任,急诊有一台手术,车祸导致器官严重破裂。”   他接过诊断报告,“先麻醉,我马上到。”   沈桢在角落犹豫了一下,小声打招呼,“陈教授。”   陈崇州转过身,顿住。   他记性好,这是半月内第四次偶遇了,每次遇到都不一样。   谈不上精心打扮,又恰到好处凸显了她的韵味特点。   今天是蓝色牛仔裙,清新温婉得很,黑眼圈有点憔悴,可长在她一张又纯又欲的脸上,却显得楚楚动人。   冷不丁一瞥,和他的色系还挺搭。   这种欲擒故纵的把戏,陈崇州见识过成百上千,他以为沈桢不是那类心机深重的女人,原来是以退为进,吊着男人胃口。   本来对她没好感,当下更反感。   他皱了下眉,没回应,径直走过。   沈桢倒是无所谓,出于礼貌而已,不过她有感觉,陈崇州的这份冷漠比之前更甚。   科室会议的间隙,陈崇州和廖坤在卫生间并排站着,廖坤提起沈桢在ICU门外的椅子上守了一夜,哭得挺可怜。   起初陈崇州很沉默,忽然问了一句,“什么病。”   “心肌梗死,差点没挺住。”   陈崇州系上裤链,出去没半分钟又返回,“顾院长还接诊吗?”   廖坤嘘得正过瘾,“院长是省里的心血管专家,轻易不出山了。”   他本来没当回事,直到第二天得知一个消息,顾院长亲自给ICU的病人操刀手术。   陈崇州的性子,医院上上下下谁不了解,绝对铁石心肠,八竿子打不着的病人他竟然会多管闲事。   廖坤在门诊楼的天台堵住他,“不会真是你前女友吧,叫倪影?我记得她也结婚了,还给你发请柬了。”   陈崇州吹着风,整个人平淡无波,“没收请柬。”   “她结婚多久了。”   “一年。”   廖坤乐了,“够巧的,真不是她?”   陈崇州掸了掸烟灰,“不是。”   “结婚时倪影怀孕了吧,生了吗?你们没再联系?”   这次,他没出声,廖坤也不好继续问。   平静过了头,都有粉饰太平的嫌疑,而倪影真正是陈崇州不可触碰的死穴。   沈桢一向讨厌欠人情,尤其欠陈崇州,追根究底和睡过有关。   把自己从女孩蜕变成女人的男人,带点别扭的情绪很正常。   陈崇州口碑好,常有病人慕名而来,轮到他出诊,别说吃饭了,忙到没空喝水。   沈桢想,自己给得起还不算太鸡肋的,也就烧一顿饭了。   她中午在诊室没见到陈崇州,又跑去廖坤的诊室打探下落,他查询了日程表,“陈教授在做手术。”   沈桢笑了笑,“那我等他。”   廖坤打量她拎着的食盒,“送饭?”   耐人寻味的眼神,好像多么见不得人。   沈桢点头,廖坤啧了声,其实他想说陈崇州过于理智薄情,从不惹女人的麻烦,更何况一个已婚女人。   沈桢也意识到不妥,立马解释,“我是感谢他的医者仁心。”   “一百多个吧。”廖坤掏出眼镜布擦镜片。   沈桢没理解,“什么一百多个?”   “你是第一百多个打着感谢的幌子接近他的女人。”廖坤朝隔壁使眼色,“住院部7楼一位男病患的女儿,追他半个月了。在她前面的女人坚持最久的追了陈教授两年,她们的方式可比你直白多了。”   “我不是...”   她真没追,可这话在别人听来,着实不可信。   沈桢深吸气,“算了,当我没送。”   她刚要下楼,经过陈崇州的诊室,发现他回来了,正在窗下脱手术服。   一个年轻靓丽的女孩站在他身后,捧着饭盒,“崇州老师,我亲手包的饺子。”   崇州,老师。   五分亲昵,五分客气。比官方盖章的“陈教授”特殊一些,而特殊,是男女暧昧的开始。   傻白甜也有高手。   陈崇州解着纽扣,闻了味道,“不错。”   “你喜欢吗?”女孩红着脸,笑容天真烂漫,“我天天包给你吃。”   “会腻。”   女孩不死心,“那我给你做别的。”   陈崇州略俯身,一开口,气息拂过女孩,性感的低音炮,“还会别的吗?”   “会。”女孩沦陷得五迷三道,“我愿意为你学。”   陈崇州笑了一声,换了话题,“你父亲可以出院了。”   “他还想再疗养一阵。”女孩踮脚挨近,几乎要吻上他,“崇州老师,我爸说你当医生屈才了,应该升副院长,他能替你引荐。”   小姑娘的段位确实高,懂得用名利吸引男人,可这招对周海乔那样的凤凰男奏效,对陈崇州没用,因为不缺。   果然他没兴趣,反而不声不响看了一眼门口,目光相撞,沈桢只好硬着头皮进去,“陈教授。”   陈崇州语气冷淡,“你有事。”   “我..来复查。”   “查什么。”   沈桢知道他刁难自己,却不知他哪来的不满,“查病。”   “不孕?”   沈桢撩眼皮,紧接着垂下,“嗯。”   陈崇州一指门上的牌子,“这里男科,你走错诊室了。”   女孩在一旁直勾勾盯着她,那表情,像极了正牌女友捍卫主权,驱逐情敌。   臊眉耷眼,讨了个没脸。   沈桢又窝火又没辙。   “你先回去。”陈崇州对女孩态度还算温柔,起码沈桢头回见他这么好脾气。   女孩不太情愿,“那你下班能送我回家吗?”   他没拒绝也没答应,“看安排。”   女孩离开后,沈桢把饭盒递给他,“我找你。”   陈崇州视线扫过,没接。   “我烧了菜,值班护士说你是北方人,口味——”   “你在我身上挺舍得下功夫。”他像是看透了沈桢的心思,“什么口味都打听清楚了。”   沈桢愣在那,好半晌才找回思维,“顾院长...”   “我帮你,仅仅作为一种补偿,但你不明白界限和分寸,就没意思了。”   透明饭盒里面是烧茄条还有黄焖牛肉,色泽鲜亮,看得出她手艺还行,而且用心了。   “打动男人的心,先拴住男人的胃,这样的手段很俗。”陈崇州站起来,显然不领情,“拿走。” 第7章 朱砂痣   男人一旦绝情,真是不留颜面。   不过陈崇州对她也从未有情,一直都淡漠得很。   沈桢收拾好饭盒,没走几步,心里实在委屈,又站住,“我只谈过一次恋爱,有过一个男人,我不懂男女之间的深浅,或许感激的方式不恰当,但我对你没有企图,更不会不要脸纠缠你。”   她自认表达清楚了,可陈崇州只回味那句:有过一个男人。   她仿佛在暗示,借此捆绑他,拉个长期后台。   蛇打七寸,这招挺精彩的。   抱怨得不显山不露水,还惹人怜惜,他突然对沈桢又产生那么点兴趣了。   这女人很会。   陈崇州走过去,和她的距离缩短到半米,稳稳停下,“一个男人,你丈夫还是我。”   沈桢下意识偏头,陈崇州英挺的鼻梁骨和沾着热气的唇近在咫尺。   都说男人嘴唇薄,代表天生薄情。   扯什么臊,男人渣不渣和长相无关,还不是儿女情长里滚了一遭,受了大罪,开始长记性了。   陈崇州的唇形不薄不厚,没有烟熏后的青紫色,像他这个人,淡,硬朗,利落。   那天她没出血,陈崇州在这方面像是个老手,他应该有感觉,装傻而已。   他胸膛挨着沈桢的肩膀,“我可不是上个床能套住的男人,如果你只会最肤浅的招数,少在我面前现眼。”   拿下他,以她的道行还浅点。   别说女人没这份毅力在一棵树上吊死,即使有,也不是沈桢这样的,她缺少死缠烂打的精神。   陈崇州讨厌无脑的缠,可男人多少都期待那种缠得特别有战术、擅长对症下药的高手女人。   沈桢妈转到普通病房后找过陈崇州两回,奈何他手术多,始终没露面,这天沈桢买了饭回去,刚到病房,就看见陈崇州在里面。   他手中捏着一张住院牌:李惠芝,心血管1床,主治顾渊博院长。   沈桢妈躺在床上,“陈主任,我听顾院长说是您请他出山的。”   陈崇州一边侧身听护士汇报病情,一边好脾气回答,“我和您女儿认识。”   “你们是朋友?没听她提过。”   陈崇州停顿了一下,吐出俩字,“不算。”   沈桢生怕引发误会,赶紧推门进去,“陈教授忙,您耽误他时间干什么。”   旁边的护士告诉她,陈主任是代替顾院长来复查。   沈桢噎住了,眼见陈崇州娴熟摆弄着听诊器,没忍住多嘴,“你会查吗。”   男科管下面,外科管上面,专业差了十万八千里。   陈崇州没理她,耐心检查了一会儿,“没什么问题。”   他一转身,“月经不调,体寒阴虚。”   沈桢这才发现他是和自己说话。   还真准,她每个月都延迟,可他怎么知道的。   “陈教授会看相?”   “你面色发虚。”陈崇州身体前倾,压低声,“是心虚。”   沈桢瞥了他一眼,扭头去盛粥。   李惠芝吃饭时忽然记起一件事,“你包里的药掉在地上,我捡着了,你和海乔不是准备离婚吗?”   沈桢先是一愣,紧接着明白了。   是那盒避孕药,她吃了一粒随手塞包里,后来忘扔了。   见不得人的事,沈桢不想节外生枝,扯了个慌,“是乔丽买的,搁在我这儿了。”   李惠芝不好糊弄,“她不是没对象吗?”   “最近新谈了一个。”   “小桢,你可别走错路,现在和你腻乎到一起的不是正经男人,你还没办手续。”   陈崇州摘下听诊器,整个人无波无澜。   沈桢只想揭过这话题,“我有分寸。”   李惠芝愁眉苦脸,“离了婚,以后再嫁千万要擦亮眼。”她看向陈崇州,满眼的喜爱,“能遇到像陈主任一样认真负责的男人就好了...”   “妈!”沈桢余光瞟他,表情不自在。   陈崇州淡淡一笑,没开口。   只要萌生了念头,往往刹不住车,李惠芝坐起来,“陈主任结婚了吗?”   “他都有孩子了!”沈桢拔高音量,“您问这些我多难堪啊。”   万一陈崇州当成是她授意的,她这脸皮没法要了。   “我随口问问,又不是给你撮合。”不过李惠芝吓了一跳,“有孩子了啊。”   陈崇州眼神不缓不慢掠过沈桢,“我未婚,有心仪的人了。”   李惠芝不无惋惜,“也难怪,陈主任这么仪表堂堂。”   沈桢待不下去了,她到楼下的食堂逛了一圈,那个在办公室喊“崇州老师”的小姑娘正好买包子,还特意在饭盒里拼出爱心的图案,一回头和沈桢撞个面对面。   女孩又急又怕,担心被她捅破,“你不许乱讲!不然我跟你没完。”   沈桢有些一言难尽,“你送他食堂里炒的饭菜,他吃不出来?”   “他从来不吃,而且我厨艺很差...”女孩反应过来,朝她瞪眼,“多管闲事!”   沈桢有心提醒她,玩套路钓陈崇州是死路一条,索性不多话了。   她调头要走,女孩却没打算放过她,“你有老公了还追男人?”   沈桢冤枉又好笑,“我对他没想法。”   “那你为什么周三中午给他送饭。”   “我欠他人情。”   女孩咄咄逼人,“什么情?”   搞得跟正室拷问小三似的,沈桢没心情配合她,“你去问陈崇州。”   廖坤这时端着一个空了的餐盘路过,和女孩打招呼,“陈主任今天下午不接诊,你去办公室堵他。”   女孩抱着饭盒,恶狠狠警告沈桢,“我下次找你算账。”   等她走了,廖坤问沈桢,“你得罪她了?”   还用得罪吗,但凡女人坠入情网,是母的一律视为情敌,母猫都不行。   沈桢撕开刚买的雪糕包装,“原来陈主任下午没班,怪不得被分配去心血管病房兼职了。”   廖坤推开食堂后门,外面正对着一片绿油油的草地,他背靠墙,“是陈教授主动提出接替顾院长,男科挂他号的都排到下周末了,他可一点不清闲。”   这一句,把沈桢说懵了。   陈崇州竟然是主动去,沈桢以为他对自己避之不及。   她思来想去,他肯定有愧,毕竟他态度太恶劣了。   事后弥补,还算个男人。   沈桢吃完雪糕,擦嘴感慨,“如今的小姑娘真有心计。”   廖坤咬着烟,“你多大啊。”   “二十四。”   他哂了一声,“你也不老。”   沈桢纯属好奇,“听说陈教授有心仪的人,本院的护士?”   廖坤斜目睥睨她,“你听谁说的。”   “道听途说。”   他笑得深意十足,“你挺关注他啊,他这款形象的女人缘是不错。”   沈桢尴尬摆手,“没有,误打误撞听来的。”   廖坤语出惊人,“陈教授曾经也为爱痴狂过,他的朱砂痣叫倪影,演话剧的,像90年代的香港大美人那么靓,和他同岁。”   港风美人,陈崇州嗜好这口。   廖坤说倪影的初恋是导演,谈了半年,第二任男友是一名摄像师,获得过国家级的大奖,现任老公是奉子成婚,据说年纪能当她爸爸了。   沈桢觉得那女人的眼界不是一般的高,凭陈崇州的条件,不说拔尖儿,也妥妥地优质男,正常来讲只有他挑剔女人,没有他出局的份儿。   沈桢问,“她喜欢有才华的?”   “陈教授也有。”   那只剩一个原因了,“她喜欢年纪老,有安全感的男人?”   廖坤被逗笑,“哪有女人真喜欢老男人啊,满脸褶子没头发。”   沈桢想不通,“那她图什么?”   廖坤故作高深喷了个烟圈,“有一种女人本性就坏,坏得让人上头,那些外表矜持,骨子里坏得够味的女人,男人抗拒不了,和她们谈恋爱很刺激。”   话是如此,沈桢一想起何娅,到底不平衡。   她就坏,可周海乔眼巴巴当宝贝儿哄着。   廖坤继续说,“倪影与摄影师分手后,和陈教授短暂相好过,拿了他几百万,开酒吧,开美容院,没多久又跟了一个资产百亿的大富豪,这回结婚了,把陈教授彻底折腾伤了,消沉了好一阵。”   感情中越是冷血洒脱,变成这副模样之前,一定经历过刻骨铭心的磋磨。   尤其男人,动了情又活生生被扼杀,从此在“渣坏阴毒”的道路上,一去不复返。   这就是恶性循环。   沈桢想象不出冷淡禁欲系的陈崇州为一个女人半死不活,究竟是什么模样。   “还有啊...”廖坤说一半,戛然而止。   沈桢顺着他的目光看身后,陈崇州不知什么时候站在那,穿着崭新的白大褂。   沈桢脑海闪过两个词:衣冠楚楚,英姿勃发。   他这样的男人,有毒。   不藏着掖着,反而亮明他的毒,谁陷进去了就清醒不了。   沈桢移开视线,廖坤迎上他,“追你的迷妹在食堂找她麻烦,我亲自解围的。别说,她蛮有意思,她老公身在福中不知福啊。”   陈崇州看着他,“你嘴真碎。”   廖坤拍他后背,使了个眼色,“后面我没说。”   他撤了沈桢也要跟上,和陈崇州擦肩而过的一刻,听到他说,“你还挺多情,广泛撒网重点捕捉。”   沈桢驻足,正正经经向他解释,“陈教授,我不着急找下家,我现任还解决不了。”   陈崇州摸出烟盒,唇间含住一根,“廖主任的眼光高,他前任是法医,前前任是国标舞老师,你不对他胃口。”   沈桢反问,“比你还高?”   他眯眼望远处冒着白烟的烟囱,“差不多。审美品味不同,但都看不上你这种清汤寡水,别白费精力。”   清汤寡水...   沈桢怀疑自己听岔了。   她是黄金腰臀比,水滴胸型,腿不长,胜在细直,怎么也和清汤寡水不沾边。   她脱口而出,“你近视?”   陈崇州心下了然,倚着门框审视了她两三分钟,抬手掐灭烟,“平时见得太多,没感觉哪儿好。”   沈桢确实不如何娅那款风骚,可她这点傲人的本钱,也真不至于烂大街。   陈崇州既然看腻了,可见他的身份绝不单单是一个医院的科室主任,没大把的财力和地位支撑,根本进不去美女成群的地方开开眼。   “明天办出院。”   他撂下这句,先离开了。   傍晚沈桢在停车场又碰上了陈崇州,他在副驾驶,驾驶位坐着一个女人,不是为难沈桢那女孩,这是熟女,齐耳卷发,虽然平胸,很高级感。   她匍匐在陈崇州腿上,看不清说什么,一脸试探。   陈崇州倒是平静,还抽空发微信,心思没全在这。   女人好像问他,“去我家吗?”   他声音低沉,“你家有什么。”   “我啊。”女人胳膊轻轻搂着他腰,“和新买的睡衣。”   陈崇州发完微信,终于腾出空,“不穿好看。”   这算是接受邀请,女人正欣喜,他拿开了女人的手,“晚上有安排了。”   女人大失所望,“明晚呢。”   陈崇州说,“再定。”   男人模棱两可,基本是没答应。   女人路子挺野的,想勾起陈崇州的冲动,直接凑到他怀里,沈桢按响了喇叭,有意提示他们隔墙有眼。   陈崇州侧过身,女人随着也坐直,两辆同时倒车,在空地的中央车头顶了车尾。   女人本就不满被打扰,降下车窗更没好气,“你会开车吗?”她十分轻蔑梭巡着车标,沈桢开的是迷你宝马。   比陈崇州那辆高档捷豹,是不太入眼。   “我鸣笛了。”   女人不屑,“都快报废了,谁听得清啊。”   沈桢重新发动,“你身边的陈教授,别浪费资源,让他替你挂耳鼻喉科,专治耳聋。”   她从右侧绕过捷豹,两车交错,陈崇州朝窗外看了她一眼。   沈桢是好心,落在他眼中成了吃醋,吃得毫无道理。   陈崇州松了松领口,这女人还是碰不得。   沈桢开出医院,就将这段插曲抛在脑后,她当务之急是找周海乔谈判。   自从两人闹僵分居,周海乔把他妈接进婚房了,沈桢回到家,她的行李都堆在阳台上,落了一层灰,而主卧是周海乔妈在住。   沈桢压着火,说明来意,周海乔盯着她冷笑,“你有证据吗。”   “你在婚内变更夫妻财产,没征求我的同意。”   他完全不把沈桢放在眼里,“我收入高,房贷是我还,和你有什么关系?离婚协议我拟好了,车归你,其余财产你一毛钱也分不到,离就离,不离咱俩耗着。” 第8章 我想追你   面对这副原形毕露的嘴脸,沈桢涌起一阵恶寒,“周海乔,当初我非要嫁给你,我爸说你不可靠,我还不相信。他火化当天,你借口在外地出差,作为女婿甚至没送他一程,你在哪?被抓嫖在派出所拘-留还是在何娅的床上?这几年我生活在你巨大的谎言里,现在过不下去了,我以为你会讲良心,没想到你连我的钱都吞,你吃软饭上瘾了?”   吃软饭三个字戳中了周海乔的痛点,他用力掀翻桌子,叫嚣着让沈桢滚。   周海乔妈堵着书房门阴阳怪气,“那是海乔赚的钱,你在外面不老实,还敢分我儿子的血汗钱?”   她颠倒黑白的德性气得沈桢直抖,“你差点害死我妈,还毁我名声,你不问你儿子背着我干了多少丑事!”   周海乔妈反咬一口,“海乔心里憋屈,他找女人发泄,有什么错?”她冲进阳台,将沈桢的衣服全部丢出门外,“这套房你没资格要!”   时至今日沈桢才看清了他们的肮脏面目,“是周海乔骗婚!你们合起伙算计我!”   周海乔妈不占理,可她演技过硬。   脱了鞋,搓乱了头发,往小区花园一躺,撒泼打滚,哭天抢地。   在她的讨伐中,沈桢成了十恶不赦的坏女人,围观的邻居也开始帮腔责骂沈桢不要脸。   沈桢费了好大劲儿才逃出去,后脑勺不知被谁砍了鸡蛋,狼狈得要命。   她没敢回医院,而是去了乔丽家,立在楼道里,像从鬼门关走了一趟。   乔丽当场傻了,“你被家暴了?”   沈桢没出声。   这一对儿,注定不会有好结局,早在乔丽的意料之中。   周海乔一直当沈桢是盘青菜,实际上不爱吃,当他爱吃的“麻辣何娅”出现了,自然不跟沈桢凑合过了。   乔丽递给她毛巾,“有办法夺回财产吗?”   沈桢摇头,捂着脸低迷了一会儿,忽然问,“你听过陈崇州吗,市人民医院的。”   “传说中的一剪没?”   沈桢没懂,“什么没。”   乔丽眉飞色舞比划,“多严重的病,他一操手术刀,重振雄风,没病了。外省还有专程到本市找他开刀的。”   沈桢不关心这个,“他不像普通人。”   “何止不普通!”乔丽瞪大眼,“他有背景。”   周海乔真是把沈桢惹毛了,净身出户这招做得太绝。   奈何这些年他积攒的人脉很硬,对峙起来她没半分胜算,只请律师这一项就被碾压。   势力压他一头的,在沈桢可选的范围内,就是陈崇州了。   她琢磨清楚了,约周海乔第二天中午民政局碰面。   沈桢拖到下午才到,大热天晾了周海乔俩小时,他等得不耐烦,“来这么晚。”   “先办手续吧。”   他半信半疑,“你不争财产了?”   沈桢冷笑,“我争得过吗?你既然敢独吞,证明擦干净屁股了。”   领完离婚证,周海乔迫不及待发了朋友圈——单身快乐,来者不拒。   沈桢意外发现他解锁手机时,密码居然不是何娅的生日了。   她装作若无其事,“什么时候娶何娅进门?”   “你烦不烦!”周海乔没好气。   沈桢明白了,他又被甩了。   他点了根烟,“你妈好点没。”   沈桢强忍踢他的冲动,“出院了,命大。”   周海乔不吭声。   隔了几分钟,沈桢问,“你复职了吗。”   “当然。”他神色颇为得意,“项目离不开我。”   从民政局出来,周海乔开车回公司,沈桢接到曹睿的电话,他很诧异,“你们离完了?”   沈桢前几天在微信向曹睿咨询追回财产的事,他未婚妻是律师,他还回复了。   她如实说,“都归他了。”   曹睿也看不惯,“海乔这事,办得不地道。”   沈桢道了谢,“何娅呢?”   “当秘书不到一星期,钓上海乔的上司了。”   原来上演了一出海王把舔狗当跳板的大戏。   何娅,副总的地位。   如果用周海乔最在乎的东西再狠狠摆他一道,情场职场双失意,他肯定一蹶不振。   周末,陈崇州全天坐诊。   沈桢出电梯直奔专家1室,实习医生在走廊收挂号条,看见了她,返回小声提醒陈崇州,“陈主任,您的病人。”   陈崇州正写医嘱,望了门口一眼,皱起眉头,“排队。”   这话说给沈桢听的,她没动,连名带姓喊他,“陈崇州。”   桌后的男人刚低下头,又抬起。   她脸色微微苍白,楚楚可怜的,四目相对,陈崇州沉默片刻,放下笔,“过来。”   沈桢跟着他走进斜对面的办公室,他反锁门,坐在沙发上。   憋了半晌,她嘶哑开口,“你打得赢周海乔吗。”   陈崇州一脸淡薄,“哪种打。”   “打架。”   他握拳支着下颌,一派漫不经心,“没试过。”   沈桢头脑一热,“那打官司呢?”   “找律师。”   心底强烈的不甘和愤恨,刺激得沈桢牙齿咯咯响,“财产都在他那,我要不回了。”   “你还挺爱他。”陈崇州这句透着点讥讽,“你想要报复。”   沈桢一张嘴,带出浓浓的哭腔,陈崇州看着她恰到好处的落泪,女人哭得美,激起男人的保护欲,是心机,也是武器。   真哭假哭,男人其实不看重。   她要是哭得百般动人,陈崇州说不定就心软了,然而事实,她哭相真不怎样。   “你什么想法。”   “我想求你帮……”   “为什么帮你。”陈崇州疏离至极,“我没立场。”   他的确没必要蹚这趟浑水,为不相干的人伤脑筋。   可沈桢不死心,“陈教授,你有女朋友吗?”   陈崇州解开工作服,露出里面灰蓝相间的条纹衬衣,“和你无关。”   他有些烦躁,又有一种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说她蠢,若即若离的火候拿捏得非常好,若说聪明,她又时不时把他好不容易滋生的兴趣搞砸。   不过陈崇州觉得,除了高手级别,在一般女人中,沈桢的伎俩也算厉害。   无心,无辜,无意,“三无”的手段。   有固定套路的女人,男人能驾驭,像沈桢毫无章法出牌,陈崇州拿不准。   他一字一顿,“你记住,从顾院长治疗你母亲那天,我们就两清了。”   沈桢心下一惊,仰起头,他脸上没多少情绪,但语气很沉,撇清的意味不言而喻。   陈崇州疏远到这份上,她属实没脸待了。   沈桢也确实想洒脱些,可她很清楚不把握住这一刻,更没机会了。   她鼓足勇气,“陈教授,我想追你。”   陈崇州随意翻开一本书,“你凭什么追。”   “我会做饭,我对感情一心一意,我还会——”   “我没看上你。”陈崇州打断她。   沈桢这下愣了,脱口而出,“我哪不好?”   “都不好。”   “可昨晚那个女人...”   陈崇州不耐烦了,“你没她好。”   她手心全是汗,“她哪好我可以学。”   他终于施舍了一个眼神,沈桢说,“你答应当我男朋友之后,我可以学。”   陈崇州手指拨弄着桌上的,“你算盘打得不错,沈桢。”   陈崇州也叫了全名,这一叫,她心凉半截。   “你给我的感受没有多回味,更算不上难忘,和你谈恋爱,我没多大兴致。”   调侃,打趣,沈桢都扛得住,如此直白的点评,拒绝得狠了点。   她拉不下脸,哽咽着道歉,“打扰你了,陈教授。”   陈崇州注视她落荒而逃的背影,他向来不怜香惜玉,更不念旧情。沈桢赌错了,她在他这里得不到任何,充其量气氛到位了,再逗逗她。   谈恋爱。   异想天开得很。   沈桢去洗手间洗了把脸,平静下来后,她回忆陈崇州对自己的态度,比之前那种冷漠强了些许。   虽然依旧避嫌,起码对话多了。   他兴许就这脾气,被大把投怀送抱的女人惯坏了,越接触越冷,可真有不怕冷的女人黏上他,只要他不讨厌,照样有转圜的余地。   陈崇州真想断个彻底,不应该是这样。   沈桢打定主意,去收买了同科室的廖坤。   他也十分配合,将陈崇州的行踪出卖个干脆,并且告诉她,心态要调整好,陈教授是一根相当难啃的骨头,他对所有追自己的女人都不上心,心情好时和颜悦色,厌了说忘就忘。   多情又无情,这激烈的矛盾感充满反差美。   沈桢问他,陈教授喜欢什么样的风格。   廖坤不假思索,“倪影那风格。”   港风美人。   走这风格太铤而走险了,万一没走好,倒是弄巧成拙。男人有时跟自己较劲,又怀念,又痛恨,又意难平。赶上他怀念了,乘一把东风,赶上他恨了,一竿子打死。   而且沈桢有傲骨,哪怕谈一天就分手,她也绝不缩在另一个女人的躯壳里。   “倪影之外呢。”   “没了。”   陈崇州还是极端的固执。   廖坤送走沈桢,给陈崇州发了短信:她也迷上你了。   很快,陈崇州回复了一条:谁。   ——那女人。   这是沈桢的代号。   这条陈崇州没再回。   廖坤莫名产生出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邪恶心理,他有预感,这两个人大概率有下文。   晚上九点,沈桢进入新世纪酒吧。   她先去了卡座,乌泱泱的人头,灯又刺眼,她没看清谁是谁。   霓虹闪烁,在无数晃动的影子里,陈崇州瞄准了一个异类。   沈桢还在到处找他,殊不知已经落在他眼里。   这地方的女人,一个比一个张扬,唯独她是一股清流。   从头发丝到垂感十足的裙摆皆是纯情,眉梢眼角没有虚伪的媚态,没有一看就倒胃口的放浪形骸,整个人只有乖巧和嗲味儿。   陈崇州没由来笑了一声。   左边的郑野正好瞧见他这一笑,“你醉了?”   他挪开酒杯,“这才哪到哪。”   “也是。”   陈崇州酒量很不一般,他想醉,一杯下肚就倒,不想醉,全喝趴下了,他掸掸衣襟,一双眼没半点醉意。   在郑野他们的圈子里,陈崇州最能喝,有一个电器集团的公子很不服气,扬言在酒局上给他个下马威。   陈崇州欣然赴宴,红白掺着喝,像喝水似的面不改色,这一战成名就传开了,以致于大家都不太带他玩。他也不爱玩,和倪影搞对象时,就乐意守着她,极少夜不归宿,可那位一心捞他的钱,陈崇州还故意带过女人回家,留下罪证惹倪影吃醋,男人一旦爱得上头了,再精明也干傻事。   郑野发现陈崇州有点心不在焉,他朝那边一扫,扫到了化淡妆的沈桢。   她扎了一个低马尾,方形的琥珀发夹,居家感的样子很温柔,黑色的挂脖连衣裙,套了一件纯白蕾丝罩衫。   看得出,她特意打扮了,颜色搭配很合体,只是在人堆里明显放不开,适当遮了遮肉。   看似保守的一遮,显得那么清新脱俗,另类的显眼。   就像油腻的大鱼大肉摆了一桌,一碟葱花拌豆腐,在视觉上就胜出了。   郑野和陈崇州碰了下杯,“这年头,她这种善良的女人少见。”   “是吗。”挺敷衍的。   “她对前夫真没说的,换成倪影,八百次都跑了。你这条件不也留不住倪大美女吗。”   “你有事吗。”郑野一提倪影,陈崇州瞬间翻脸。   郑野立马赔笑,“口误。”他瞟沈桢,“她离了。”   陈崇州嗯了声,“你消息挺灵通。”   “都捉奸了,还能不离吗?她前夫比你还渣。”郑野感慨,“你什么打算。”   陈崇州抿了抿唇上的酒渍,“没打算。”   “没问你以后,问你今晚。”   陈崇州淡淡瞥他。   郑野说,“一个寂寞的离异女人,需要什么你知道吗?”   他没回应,郑野也没指望他回答,“温暖的抚慰她千疮百孔的心灵。”   陈崇州懒散盯着远处的舞池,“她想跟我谈恋爱。”   郑野险些被嘴里的酒呛着,“要正式名分那种男女朋友?”   与此同时,找了一圈没收获的沈桢在吧台附近侧过身,也看到了陈崇州,冷不丁没认出。   见过他这么多次,这次散发的味道是完全不一样的。 第9章 跟她没可能   陈崇州穿了一件紫红色的缎面衬衫,衣领和袖口绣着银白丝线的花纹,扣子潦草解开三颗,露出结实的胸膛。   一半恣意风流,一半沉着冷静。   着实吸引不少女人的关注,他察觉了,神情凉薄得很,不笑,不多话,倘若视线在谁身上停留两三秒,保准对方心猿意马。   这个男人,撩得窒息,何时何地都带剧毒。分明一片纸醉金迷,却丝毫不曾堕落其中。   沈桢整理好仪容,走过去,“陈教授。”   他一偏头,像损她,又像真心的,“你还挺执着,不追到手不罢休是吗。”   感觉他不太高兴,沈桢解释,“我是陪朋友来。”   陈崇州没戳破,顺着她,“哦,你朋友在哪。”   沈桢没想到他会接茬,一时无言以对。   后面卡座此刻站起一个男人,“崇州,女人?”   郑野推搡他,“她是男的女的你看不出来啊。”   男人也恼了,“我问是不是崇州的女人。”   陈崇州喝了一口酒,“你感兴趣你追。”   无波无澜的,随手就转出去。   男人胳膊搭着陈崇州的肩膀,笑着问沈桢,“爱上我们陈主任了?”   沈桢偷偷打量陈崇州,侧脸平静,微垂着眼,卡座的灯光时深时浅,覆在他眉骨,浓重的故事感。   她移开视线,耳尖发红,“有好感,我正追他。”   好感和爱,不一个级别,贸然说爱,陈崇州会觉得轻浮。   男人笑得更开,“有过几任男朋友啊。”   沈桢不好意思了,没说话。   陈崇州不咸不淡岔开话题,“再开一瓶洋的。”   男人还要调侃,他语气加重,“喝酒。”   分不清是替她解围,还是纯粹不喜欢被牵连。   这群人似乎挺敬着陈崇州的,立刻不闹腾了。   沈桢问,“我不该来吗。”   他冷冰冰的,“你认为呢。”   到这步,她索性豁出脸皮了,“我不找你,你也不找我。”   陈崇州撂下酒杯,“为什么找你。”   噎得沈桢哑口无言。   郑野他们打赌猜舞池里的女孩多大年纪,陈崇州没参与,在边儿上吸烟。   沈桢发现他烟瘾很大,一根接一根,廖坤给她的情报是,陈崇州一开始不抽烟不喝酒,挺有个医生样儿的,后来,倪影说抽烟的男人酷,话剧导演就用烟找灵感,陈崇州也抽了,再后来,倪影被投资商灌酒,吃点亏,陈崇州又练了酒量,谁刁难倪影,他挡酒,对方一杯他三杯,倪影很多话剧资源是陈崇州喝来的。   同时认识他们的人,说倪影给陈崇州下蛊了,哪有女人把一个男人捏得这么死。   沈桢也倒了半杯酒,只一闻,烈得流眼泪。   陈崇州看了她一眼,支会郑野,“待腻了,先撤。”   “你不喝了?”   “没劲。”   沈桢手忙脚乱握住他衣服,“你回医院手术?”   陈崇州侧身避开,丢下俩字,“回家。”   遭了冷落,他们瞧热闹似的看着她,沈桢心里不是滋味,硬着头皮圆场,“我朋友马上到。”   她点了加冰的可乐,在附近吧台找个座。   不一会儿,一个年轻男人主动搭讪,“美女,自己?”   沈桢余光一瞥,单眼皮挺帅气,红棕色的锡纸烫,韩星范儿。   她点头,没开口。   男人坐下,“伏特加,威士忌?我请你喝。”   专挑度数高的,她皱眉,摆手,“我只喝可乐。”   男人上下看她,“单身?”   沈桢不愿聊,随意望向别处。   紧接着一抹黑影晃过她面前,她环顾了一圈,什么也没有。   男人笑了笑,“美女,回见。”   这时,一只白净宽大的手扣住了沈桢的杯口。   陈崇州站在旁边,眼神像刀子划过男人面孔,后者瞬间被那股凌厉的气场震慑住。   “陈教授?”她错愕起身,“你没走吗。”   陈崇州理都没理,逼问男人,“下了什么药。”   男人先是一怔,随后怒了,“关你什么事?”   “不关我事。”陈崇州倒也清醒,没将自己归在英雄救美那类,“管着玩。”   男人骂骂咧咧,飞快朝大门走,陈崇州示意了保安什么,保安追上截住,从口袋内搜出一枚白色小瓶。   沈桢联想那抹黑影,全明白了,男人在她的饮料里动手脚了。   事实上,他一接近沈桢,陈崇州就盯上他了,动作娴熟,是个老手。   他原本没打算管,只是她冲自己来的,万一出点事,终究过意不去。   陈崇州铁石心肠,但不是见死不救。   倒是沈桢低落极了,这种精明稳重的男人,估计太单纯或者太蠢的,都入不得他眼。   其实她平时挺机灵,可偏偏越出糗越碰见他。   她小声说,“谢谢陈教授。”   陈崇州没接她的谢,轻描淡写,“这地方少来。”   十点多,郑野也散场了,沈桢在大堂倚着水晶柱,陈崇州在公共池洗手。   郑野递给沈桢一串车钥匙,“送崇州一趟,他开不了车。”   她目光定格在钥匙上,没动。   郑野激将她,“沈小姐,没胆啊?”   倒不是没胆,沈桢不想进展太快,太快得手,男人不当回事,拖得越久,相互越了解,基础打好了,才有后续的沉没成本。   “沈小姐,矜持这一套,在崇州这里,不灵。”   沈桢呼出一口气,刚要接,回过身的陈崇州拦下,“我找代驾了。”   沈桢一顿,手僵在半空。   郑野啧了声,“有免费的司机,找什么代驾啊,大风吹来的钱?”   陈崇州拉车门,不冷不热回了一句,“不用。”   郑野瞄着沈桢,单薄瘦弱的小身板,霓虹一照,孤单又可怜。   他心软了,凑上前安慰,“习惯就好,以后经常碰壁。”   沈桢强颜欢笑,“他对谁都这样啊。”   “差不多吧。”   有例外。   此时立在大堂的,全部心照不宣。   晚上李惠芝煮了宵夜等她,沈桢没食欲,随便扒拉两筷子,回屋躺下。   追周海乔时候,没有追陈崇州心累。   李惠芝在外面敲门,“小桢,你姨给你介绍了一个对象,抽空去相亲。”   “不去。”   “条件不错,未婚,本地法院的。”   沈桢彻底烦了,“不去呢!我有目标了。”   “有目标了?”李惠芝拧门锁,“你打开门,我进去,是那位陈教授吗?我上次在病房看你们好像很熟。”   沈桢熄了灯,没出声。   第二天午休,陈崇州做完手术回办公室,路过廖坤那张桌子,看见他吃的是黄焖牛肉,小炒笋尖。   那卖相和餐盒...似曾相识。   “食堂来新厨师了?”   廖坤满嘴红油,“那女人送的,真贤惠啊。”   陈崇州走出两步,一听那女人,又停住,“沈桢?”   “她亲口说负责我半年的午餐。”廖坤乐了,“你饭盒呢,弄点尝尝?”   陈崇州脱下手术服,放进消毒柜里,“不饿。”   “没口福啊。”   他换上白大褂,“那么好吃?”   “比食堂强。”   陈崇州翻开医案研究病例,忍了片刻,他揉太阳穴,“你能不能不吧唧嘴。”   廖坤扶了扶眼镜框,“吵着你了?”他捧着饭盒去另一桌,继续吧唧。   陈崇州不胜其烦,拆了包烟,拿上打火机去楼梯间。   有护士经过走廊,窃窃私语,“给廖主任送饭的女人,是他女朋友吗?”   “是病人家属吧,她以前总是帮一个叫周海乔的取药。”   “啊,二婚啊?”   陈崇州靠着墙,听她们对话,烟还没点燃,裤兜里的手机震动起来。   一扫来显,是生号,他摁掉,又响,来了条短信:陈教授,我妈让我相亲,我没同意。   他脸色凝固了一秒,回去把手机摔在廖坤的饭盒盖上,“她怎么有我手机号。”   廖坤信口胡诌,“找大师算的吧。”   陈崇州坐在他对面,情绪认真,“廖坤,我告诉你,我跟她没可能。”   “你哪不满意。”   “都不满意。”   “因为离过婚?”   “和那没关系。”   廖坤纳闷了,“你对她,比对所有追你的女孩都冷淡。”   陈崇州撕开一袋咖啡,去窗台接热水。   他从来不是一个轻易许诺女人名分的男人,身边的莺莺燕燕不在少数,除了倪影,没谁拿下过“陈崇州女友”的名号。   沈桢假如打着露水情缘的主意,他昨晚酒后兴许顺了她的意,可正儿八经谈恋爱,这就胡扯了。   何况她这头撩骚自己,那头却给廖坤送饭。   陈崇州对于她“广泛撒网,重点培养下家”的想法,又坚定了一些。   这女人,表里不一。   长得清纯,情史也干净,胃口却野得出奇。   才脱离苦海结束上一段,就打通了任督二脉,朝女海王的深渊里滑了。   休完长假的沈桢回到公司,接到项目总监的通知,安排她去外市替一所集团考察半个月,挖几个金融业的人才。   这工作往好听了说,叫商场猎头,可说白了,就是专业撬墙脚。A集团看中了B集团的精英,她熟记A集团的优势之后,出马诱惑对方从老东家跳槽。   沈桢想,陈崇州去哪,她就去哪,没机会制造机会,再加上收买了廖坤给自己放消息,只要时不时出现,见面三分情。   当下关头刚有起色,她不能离开。   沈桢准备请辞,一抬眼,吕玮肿了半边脸,他本来就白,再添一层红,尤为醒目。   像拳头揍的。   她惊讶,“你挨打了?”   隔壁间的同事说,“周海乔早晨一进门,从背后偷袭吕总监,吕总监来不及还手,他打完就跑了。”   周海乔始终怀疑,她和吕玮之间不正当。   之前部门聚餐,沈桢的车坏了,吕玮半夜送她回家,在楼下道别时被周海乔撞个正着,就那一次,死活洗不清了。   最初觉得他是在乎才小心眼儿,直到何娅浮出水面,他哪是在乎,他是找茬。   沈桢真要出轨,得知他“不行”了,她一百回都出了。   如今劳燕分飞,他住着她的房,挥霍她的钱,还搅合她的事。   沈桢抄起电话往外冲,吕玮叫住,“沈桢!这点伤不要紧,别影响你们。”   “我们离了。”   吕玮一愣,眼瞧着沈桢开门去天台了。   “你吃饱了撑的?”   周海乔也憋着一股邪火,“怪不得你离得这么潇洒,你找好下家了!你早就和吕玮一起把我绿了对吗?我他妈在你公司是个笑话吧?”   “周海乔,你别在这颠倒黑白,你没资格干预我跟谁!”   他耿耿于怀,“你们好多久了,在我跟何娅前头?你太会装无辜了。”   真王八蛋,当初自己是瞎了几只眼迷他了。   “你再敢来公司动手,你信不信我报警抓你!”   周海乔连声冷笑,“够护着他的,看来年底前,你们要结婚生子了啊。”   沈桢用力挂断,气得脑袋嗡嗡响。   吕玮推门,“沈桢?”   她转身,平复了一下,“吕总监,抱歉。”   他摸了摸伤口,“不严重,你别难受。”   从天台出来,吕玮跟在她身后,犹豫了一阵,“沈桢,你真离了?”   “嗯。”她忽然停下,“我这段时间有私事,出差能延后吗。”   “延后不了。”吕玮挺为难,“是老总让你出差,这家集团搞节能芯片的,急需科技型人才,这回派出的全是骨干,去同类的几家企业挖人。”   沈桢没再说什么,这一晾,晾半个月,怕是凉透了。   吕玮看出她不对劲,“有困难?”   “没困难。”   下班时,同事宋黎告诉她,“吕总监也去,他自己找老总要求去的。”   吕玮的工作能力相当出色,他带队再正常不过了,沈桢随口答,“那不是挺好的。”   宋黎挑眉,“他图什么啊,在总监办吹空调不舒服吗?”   饶是沈桢再糊涂,也听出问题了,“为我?”   “全公司都知道他暗恋你,你真傻装傻啊。”   宋黎转了下椅子,溜远了。   出差当天,沈桢在机场的休息室听歌,几名同事去买快餐,隔了大约四排,沈桢看到了陈崇州和廖坤。   一手提着黑色公文包,一手拿登机牌,在VIP区域闲聊。   仿佛也是出差。 第10章 心痒   陈崇州也瞧见沈桢了,以及拎着麦当劳的吕玮,俩人一派和谐,不过吕玮背对他,陈崇州没看清脸。   轮廓倒不赖,中等个子,不胖不瘦,看耳朵上的支架,似乎戴眼镜。   沈桢推开吕玮,“我有个朋友。”   她直奔陈崇州,吕玮也殷勤跟在身后。   廖坤不嫌乱,越乱越兴奋,“追出省了啊,这毅力。”   沈桢打了招呼,廖坤故意当着陈崇州的面儿问,“这位是?”   “吕玮,他...”   没等介绍完,陈崇州侧过身,“几点登机。”   廖坤明白了,他这是懒得搭话,“十点十三。”   “先过去。”   他径直越过沈桢,走向登机口。   吕玮挂不住脸了,“你朋友什么态度啊。”   沈桢更难堪,早知陈崇州高冷的性子,她就不该过来找不自在。   “有道行啊。”廖坤跟上,扭头竖大拇指,“刺激他,对吗?”   刺激得了吗。   陈崇州这人,软硬不吃,刀枪不入,纯粹一铁打的兵马俑。   沈桢原本和同事在经济舱,吕玮是领导,公费头等舱,结果他单独给她升了舱,并排坐在一块,右侧是过道,那边1号坐着廖坤和陈崇州。   候机室那一幕,她心里还赌气,“吕总监,我喜欢靠窗。”   吕玮立马换了座位,“你喊我名字吧,喊吕总监太见外了。”   “她们不都这么喊吗。”   他神色认真,“她们是她们,你不一样,我给你的特权。”   沈桢笑了笑,“吕总监顺口,不改了。”   飞机滑行的过程,吕玮试探问,“你喜欢哪家酒店?”   沈桢正给乔丽发微信,心思没在这,“公司没提前安排吗?”   “安排在市区,环境不好。”吕玮笑得腼腆,“听说江边的夜景不错,要不我们住江边?”   沈桢根本没往那方面猜,“你决定吧。”   吕玮当她默认了,长长松口气,“沈桢,是你和周海乔提出的离婚吗。”   她抵触隐私,又不好无视吕玮的关心,“过不下去了,正常离。”   “除了这个理由呢。”   沈桢没理解,“还有什么理由?”   不远处的廖坤压低声,“那男人套路她开房呢。”   陈崇州面无表情拉下遮阳板,没说话。   廖坤咂舌,“长得是挺帅,如今这类奶油小生在女人堆特吃香。”   陈崇州起身,从行李架内取出一本医书,转身之际,他扫了一眼吕玮,白白净净,左脸很红肿,明显被打过。   对沈桢嘘寒问暖,恨不得什么都替她做,而她只顾忙别的,顺手接了他的照顾。   男人有意思,女人没防备,大多数的感情就这样稀里糊涂开始的。   果然报复性的海男人了。   其实吕玮想问,有没有他的缘故,才迅速和周海乔一刀两断。   犹豫了半晌,没问出口。   高度敏感的话题,更适合深夜。   陈崇州看书乏了,仰头活泛肩颈,视线不经意掠过对面,沈桢在睡觉,灼白的阳光穿透玻璃洒在她脸上,陈崇州想不通,为什么她拥有其他女人没有的易碎感,那种很稀有的,轻轻一碰就可能破碎的纯净。   吕玮打开毛毯盖在沈桢身上,又捋了捋她额头的发丝,手挪开的时候,突然盯着她入了迷,俯下身想亲吻沈桢的唇。   “乘务员。”   安静的舱内毫无征兆响起一个男声,吕玮一紧张,坐直了。   空姐走到陈崇州的位置,“先生,您需要什么服务?”   陈崇州整理了一下西装,“不需要了,抱歉。”   廖坤也在打盹儿,但没睡熟,眼睛眯一条缝,嘴角勾着笑,“你不是不爱麻烦人吗。”   陈崇州没理他,继续翻医书。   他不依不饶,“你没事叫空姐干什么,闲得慌?”   “睡你的觉。”   廖坤破功了,“陈主任,我和精神科的孟医生学了一招。有一种人,你只能喜欢我,不能喜欢别人,也看不惯别人喜欢你,是什么心理呢?”   陈崇州又掀了一页,“病态。”   “不对,是犯贱。”   “我说你。”他把书扔进廖坤怀里,“眼下发黑,瞳孔放大,不用住酒店了,住ICU。”   廖坤还调侃,“我帮你问问他们住哪,半夜杀去啊。”   “我再重复最后一遍。”陈崇州划清界限,“我对她没想法。”   飞机在高空遇气流颠簸,把沈桢颠醒了,她去洗手间,发现都有人,又去后面的经济舱,门一开,撞上了陈崇州。   他出来,她进去,擦肩而过的工夫,他问了一句,“相亲对象?”   沈桢恍然,难怪陈崇州不太搭理,她给他发过短信,说最近要相亲。   他误会是吕玮了。   “你猜呢。”她也起兴致逗陈崇州,“吕玮条件还行吗。”   “一般。”他言简意赅,“不丑,不蠢,可惜瞎。”   “瞎?”   “他看上的女人不安分。”   沈桢踮起脚,陈崇州实在高出太多,她勉强蹭上他鼻梁,“我给廖主任送饭,是收买他的情报。”   陈崇州说,“我知道。”   沈桢就算有心齐头并进,追他同时也追廖坤,廖坤未必买账。   他们大学同系,十多年交情,彼此有共识不沾同一个女人,这点底线不至于为沈桢打破。   陈崇州漫不经心端详她这身打扮,“一起去旅游?”   沈桢说,“单位组织出差。”   “几个人。”   “6个。”   他情绪很稳,又暗含不信,“是么。”   沈桢看着他,陈崇州比她认识的所有男人都注重形象,衬衣永远没有褶皱,西裤也熨烫得板正,发型一丝不苟,甚至腰带...   那天他解开皮带扣的手指,就像勾魂的钩子,一甩一落,将她拨动得迷乱不清。   沈桢壮着胆,拽住陈崇州袖子,虚虚实实地,像小野猫轻柔在挠。   “陈教授,你吃醋了?”   陈崇州抬起头,一张脸阴晴不定。   “吕玮是部门总监,我的上司,我和他仅此而已。”   只澄清关系还不够,男人存在与生俱来的竞争欲,挑起危机感,才会有所行动。   “不过,他好像在追我,很执着热情。”   陈崇州露出几分嘲讽,“你还真自恋。”   “陈教授觉得我自作多情吗。”   “或许对于他,你没有自作多情。”陈崇州拿开她的手,“可我从来不吃女人的醋。”   “没有例外?”   “当然。”   他否认得干脆,她拆台也干脆,“前女友的醋,你都没吃过?”   陈崇州看了她一眼,冷得像冰窖。   这雷踩的,直接炸了。   他们一前一后回去,吕玮让开路,“怎么去这么久?”   沈桢挤进里面,“上厕所的多,排队。”   那头廖坤用胳膊肘捅陈崇州,“什么嗜好,厕所幽会,味儿大吗?”   他注意力在窗外的云层上,“没去一个地方。”   廖坤的直觉,沈桢准是得罪他了,再不,让他感觉到,她和倪影一路子。   不然陈崇州没必要死命为难她,抗拒到这份儿。   他可不是没风度的男人,睡都睡了,陈崇州对女人还是挺大方的。   去年同学婚礼,陈崇州带了女伴,婚宴结束,转手送了一款卡地亚手链。他之所以带女伴,因为那晚的消息是倪影会出席,她刚奉子成婚,陈崇州也窝了火。   最终倪影没露面,不确定是不是回避他这个旧情人。   陈崇州的确斯文,可对倪影,他度量不大,好歹歇斯底里爱过一场,她也了解他,当初伤得那么狠,就没打算留余地了。   陈崇州和廖坤在飞机落地后被本市的医科大学派专车接走了,沈桢发短讯问廖坤,他说这趟是回母校,给实验班进行临床讲演。   “现在去哪了?”   廖坤回:去酒店,你在哪?   沈桢报了酒店地址,五星中的五星级,一晚八千打底。   廖坤好一阵没动静,快到酒店了,沈桢收到他的回复:稍后有惊喜。   于是半小时后,沈桢放好了行李,一出房门,在走廊与陈崇州不期而遇。   她是求廖坤帮一把,却没求他弄在一个酒店里,这纯属巧合了。   更致命是吕玮图方便,把行李箱寄存在沈桢的房间了,陈崇州几乎一目了然。   再一瞟他手中的房卡,3301。   她是3311,拐个弯就到。   廖坤风风火火从屋里跑出来,一见沈桢,“你也住这?”   陈崇州冷眼旁观,这表演过激了,显得太假。   沈桢不得不配合,“你们也住啊。”   廖坤说,“我也想住江景房,全市只有这一家最高档。”   简单聊几句,沈桢和吕玮进入电梯,陈崇州没动,直到下一部停住,他才上去。   “那小子挺舍得为她花钱,恐怕动真格了。”   陈崇州脸色一沉,“廖坤。”   他顿时不吭声了。   他们这圈子的,没人敢真正招惹陈崇州,无论家里多横的背景。   他脾气阴,城府也深,做事老辣果断,都发怵。   电梯到一楼,陈崇州去前台,廖坤拦他,“你干嘛?”   他手臂一搪,“退房。”   廖坤立在原地,看来陈崇州完全不给沈桢接近的机会,即使不会发生什么,也铁了心保持距离。   沈桢暂时倒顾不上这头,她傍晚在茶楼约谈了一位集团高管,男人外表文质彬彬的,她与对方握了手,“您好,我是天择公司的沈桢。”   男人接过名牌,沈桢的公司在当地名头不小,在这里,确实没水花。   “天择?”   “物竞天择,像您这种优秀人才,我亲自竞争。”   “沈小姐很幽默嘛。”   沈桢开门见山,“新东家要求接手您的团队,包括研究的专利,客户资源。”   男人捏着杯柄,“实不相瞒,待遇我不满意。”   沈桢蹙眉,“可是我争取的薪水已经在您原公司的待遇上提高了15%。”   男人仍旧摇头,“30%,我可以考虑跳槽。”   沈桢估算了涨幅,被他的狮子大开口惊住,“月薪18万?您值吗?”   男人一愣,“你这什么话。”   “我表达很清楚,13万是您能力的上限,新东家主要看中您的团队,而不是您本人,错过这次良机,是您团队的巨大损失。”   男人气到脸发青,“天择,我记住你们了,什么员工!”   沈桢自顾自收拾,没反驳。   男人刚走,又进来一名女士,沈桢瞬间换上一副笑脸,“听到了吗?他只计较个人利益,却牺牲你们的发展,在他手下卖命,不会有好前景。”   女人说,“我和同事商量完,尽快答复你。”   沈桢结账离开,旁边的包厢里紧接着走出一拨人,陈崇州在其中,为首是他的老师。   起初知道隔壁是她,也没太在意,倒是陈崇州挨着两间包厢中间的一堵墙,隔音不行,无意听见一些。   这女人,旁门左道的手段玩得也算厉害。   “崇州啊,你在看什么。”   陈崇州回过神,“薛老师,是一个朋友。”   薛怀明循着他目光,正好看到沈桢出门的背影,白色衬衣,深棕的短裙,长发披肩,整个人漂亮利落,很活力的职业感,“你们医院的医生?”   “她不是干这行的。”   薛怀明没再问,经过外廊时,“你和倪影怎样了。”   陈崇州沉默一秒,“分了。”   “遗憾了。我记得你曾经带她回学校见我,请我做证婚人。”   “没什么遗憾的。”又寡情又平静。   薛怀明看向他,“咱们校长的女儿,经常问起你,她是学法律的,你有印象吗。”   陈崇州嗯了声,“有点。”   “叫李妍,她始终惦记你,这回你来学校授课,她也在。”薛怀明朝前走,“你今年三十二岁了吧。”   没得到回应。   “崇州?”   沈桢落下了一份资料,又去而复返,没想到陈崇州在,和他隔空对视了一会儿。   “陈教授。”   碍于不少人在场,陈崇州没有太过冷淡,略微颔首。   沈桢拿回东西,在众人的注视下道别,“再见,陈教授。”   很乖,很会装。   陈崇州忽然发笑,他想起在洗手间门口,她青涩得很,衣服上染着甜而不腻的花香,既撩他,又怕他说难听的,介于大胆和收敛之间的模样。   弄得人挺心痒。 第11章 只有我们   晚上吕玮单独请沈桢吃饭,一天之内,碰上了陈崇州三次。   主要酒店附近的餐厅少,毕竟不在市区,这是最高档的一家,陈崇州一行人包了雅间,中途又拼桌,换坐到大门。   十几个男男女女吵得很热闹,吕玮也关注了一会儿,“你那位朋友我好像眼熟。”   沈桢随口敷衍,“他是医生。”   “是不是男科的。”   “你认得?”   “地铁站有他的宣传照。”吕玮剥了虾,放在沈桢碟子里,“我还拍下来了,老总的肾有毛病,在他科室开过药。”   沈桢从上菜就无精打采,一听照片,顿时精神了,“我看看行吗?”   吕玮划开手机相册,她一看,果真是陈崇州。   一共五名医生,全是主任级,他是唯一挂衔“教授”,在正中央,左右各两名,廖坤挨着他。   把普通的白大褂穿出一股震慑人的气势,也就陈崇州有这风度了。   吕玮发现沈桢在走神儿,“你和你朋友关系好吗。”   她违心说,“还不错。”   “他对你不太好。”   “他就这样的性子。”   沈桢纳闷,陈崇州平时清冷得像画里的神仙,竟然愿意配合医院拍广告。   她盯着不远处的男人,他像是感应到,也盯了她一下。   隔空相对,沈桢心虚低头,扒拉米饭,陈崇州视线落在她脸上几秒钟,从容不迫收回。   “小桢,我才知道你爱吃虾。”吕玮剥了多半盘,都递给她。   “你叫我什么?”   他满眼期待,“小桢。”   沈桢打了个寒颤,“太亲昵了,不合适。”   “为什么不合适?”吕玮自顾自说下去,“小桢,以前你没离婚,我对你再有好感,也只能憋着,如今我可以光明正大...”   沈桢没兴趣听他讲什么,她感觉局面越来越失控了,偷偷在餐桌底下给廖坤发短信,问他几点回酒店,务必找她一趟。   等了半小时,没回复。   吕玮一边夹菜,一边往那方面试探,比如同居,再婚的问题,他并不直白戳破,而是旁敲侧击,沈桢更不好自己跳坑里,情急之下拨通了陈崇州的号码。   他看了一眼来显,没接,挂断。   然后沈桢收到他一条短讯:说。   ——廖主任呢?   手机一震,陈崇州就拿起看,他不紧不慢撩眼皮,掠过她这边,又撂下。   沈桢觉得自己蠢到家了,正主儿难得大发慈悲,问哪门子廖坤。   她立刻重发:陈教授,我没地方躲。   可这条石沉大海,陈崇州不再理会了。   他那桌的男人打趣,“李妍,你不是思念崇州哥哥吗?让他送你回家啊。”   一个女同学插话,“崇州住隔壁酒店,李妍还回什么家啊,现成的床不去睡,太小瞧我们女人的手段了吧。”   李妍面红耳赤,下意识瞟陈崇州,他叼着半支烟,舌尖抵出一枚烟丝,难以形容的神秘,性感得要了命。   李妍的脸更烫了。   男人端着酒杯凑到他旁边,“崇州,听薛老师说,你和倪影完了。”   他神色慵懒,“嗯。”   “那个女人太浪,你多稳重啊,早完早解脱,你说呢。”   陈崇州掸烟灰,混着一缕烟雾,吐出仨字,“我不浪?”   “你是出了名的好男人啊,咱系女生公认的。”   “你听谁造谣。”陈崇州一脸无所谓,“睡完不负责,算好男人么。”   “分情况,有一种女人给点好处就行了,不然你还搭上自己?”   沈桢搅拌着饭菜,没胃口吃。   乔丽的上一任,就因为狐朋狗友太多导致分手,她起初不理解,现在理解了。   太偏激,太误事。   男人搬椅子坐下,“分多久了。”   “你关心?”   “我替李妍关心啊。”他故意带节奏,“李妍等机会呢,她一直惦记。”   陈崇州仍旧那副寡淡的样子,“惦记什么。”   “明知故问嘛。”对面的男同学指着他,“李妍毕业七年了,为你没谈过恋爱啊。”   他们起哄大笑,李妍整个人都倾向陈崇州那边,寻求他的保护。   陈崇州也相当绅士挡在她前面,他分明没沾酒,一双眼却带点微醺感,“别闹了。”   “瞧他心疼了。”男人用筷子使劲敲碗口,“崇州当年可是学校的风云人物啊,被多少姑娘暗恋,我们眼馋坏了,这小子害得我打四年光棍!”   陈崇州笑了一声,举起杯,“那算我对不住你。”   男人喝完酒,“我还追过李妍!她没看上我,校长亲口跟我说,她非崇州不嫁。”   陈崇州目光流连过李妍,她抿唇没出声,我见犹怜那种。   下一刻,他挪开李妍的酒杯,“少喝点。”又重新倒了一杯果汁。   看到这,沈桢擦了擦嘴,“我饱了。”   吕玮猝不及防,匆匆结了账跟上。   经过陈崇州身边,沈桢特意放慢步子,吸引他注意,他胳膊搭着椅背,衬衣扣交叉系着,完全错位了,散发出凌乱潦倒的男人味。   连余光都没给沈桢。   回到酒店,她胸腔堵得难受,并没留意少了一张房卡,直到消失一下午的同事纷纷撤离,沸腾的烛光里,吕玮深情款款捧着一束红玫瑰,单膝跪下,他自认这一幕浪漫缠绵,没有女人能招架,沈桢只觉荒唐刺眼。   周海乔也弄过,扮作一个忏悔的丈夫,成功骗了她。   那场景的冲击力,沈桢下辈子也忘不了,她甚至怕自己控制不住,把这里砸了。   偏偏吕玮没眼力见儿,执着于告白,“小桢,我是真心——”   “我接受不了你。”   他猛地怔住。   沈桢后退,打开所有的灯,“我没动过这念头。也许日常我们相处的分寸把控得不够好,让你产生了误会,抱歉,吕总监。”   吕玮的表情彻底凝固了,好半晌才开口,“你不喜欢我?”   沈桢干脆摇头,“我没有那些想法。”   “是对我没想法,还是对再婚没想法。”   “我对再婚没想法。”   一个公司的上下级,不能太撕破脸,与其伤他自尊,不如一竿子打死全部男人,他还能想开点。   吕玮忽然激动抱住她腿,“可小桢,我喜欢你,我发誓——”   后面是床,她被扑得站不稳,倒在了上面,“吕总监!”   她拼命挣扎,这时恰好门铃响了,沈桢惊慌失措推开吕玮,跑去开门,她以为他们都在,然而只廖坤一个人出现了。   沈桢越过他头顶,“陈教授呢?”   廖坤环抱双臂,倚着凸出的墙体,“你是求救是演戏啊,我替你解围不得了?”   话虽如此,心里难免失望。   廖坤不可能没告诉陈崇州,他纯粹没搁心上,不在意她的处境。   一个男人,对女人过于无视,漠视,那结果真悬了。   她实在不甘心,“他和李...李妍在一块?”   廖坤轻啧,也挺无奈的,“在一楼抽烟。”   “他知情吗。”   “知情没用,除了倪影——”   沈桢不乐意听,这名字她烦透了,实际上廖坤也懒得提,可他不得不提。   再冷冰冰的男人总有情绪爆发的时候,陈崇州也不例外。但除了倪大美女掌握着他一切喜怒哀乐,他还真没情绪。   打架,醉酒,受伤,痛苦。   陈崇州活了三十二年,情绪起伏只跟倪影有关。   上来之前,廖坤提醒他了,吕玮要行动。可陈崇州听了,风轻云淡开玩笑,“他打算和她同归于尽?”   明显没把沈桢当回事,这忙没法帮了。   廖坤跟着她进门,被满屋的烟油熏得直眨巴眼,“着火了啊。”   外人在场,吕玮有些尴尬,他从地上起来,“你找沈桢有事。”   “路过,顺便打个招呼。”廖坤在一堆蜡烛中间翻出戒指盒,“求婚?我没打扰你们吧。”   “没有没有。”吕玮接过来,像个正经的男主人,“你坐。”   廖坤环顾一圈,没动弹,“吕总监,让她休息,去我房间喝一杯?”   吕玮没想过发生这段插曲,他计划是沈桢答应求婚,他顺理成章睡这了。   于是装模作样看腕表,“快十一点了,要不明天再喝。”   廖坤直接拽住他往外拖,“市人民医院的陈教授,你在机场见过他,你以后下面有毛病了,我请他免费给你看...”   他们离开后,沈桢也出门了,她不信这个邪,下楼去找陈崇州。   他正在电梯口接电话,对方似乎是女人,他态度算温和,“刚回酒店。”   那头大约想见他,陈崇州说,“时间太晚,你路上不安全。”   随后是他极低沉的笑声,“脾气一点没变。”   脾气,没变。   这迁就的语调,听不出恋人的宠溺,也听出暧昧期那味儿了。   陈崇州这款型男,别说目前没正牌女友,即使有,试图上位的情敌也大把抓,稍有懈怠,女人就出局了。   沈桢走过去,叫住他。   他皱眉,置若罔闻,把烟头丢进垃圾桶。   她大声吼,“陈崇州!”   走廊飘荡着回音,他摁住按钮,合住的电梯门又敞开,沈桢在门外,他在门里。   僵持片刻,陈崇州眉头蹙得更深,“进不进。”   沈桢眼眶发红,“你讨厌我吗。”   他倒诚实,“有点。”   她冲到他面前,“我哪惹你讨厌了?”   沈桢张开嘴是扑鼻的酒味,在逼仄的梯厢里尤为浓烈,陈崇州会品酒,他细细一闻,是后劲很足的红酒。   他才接触她几次,也清楚她没酒量,吕玮岂会没数?单看这酒,八成儿没安好心。   趁着气氛,要拿下她。   陈崇州的脑回路和一般人相反,沈桢越是难搞,证明她没撒谎,她对感情挺专一。   起码不是男人随便一追,就能得逞上手的。   电梯内的灯朦胧昏暗,陈崇州的眼神也渐渐扑朔迷离。   最后,回了她一句,“也没那么讨厌。”   沈桢其实不太明白他今晚怎么了,和往常不大一样,“你又喝酒了?”   他松了松衣领,“没喝。”   电梯在22层停住,走进一对情侣,吻得难分难舍,丝毫不顾忌生人,唇齿交缠的声音,令沈桢头晕。   到33层,是沈桢和陈崇州的楼层。   他们十分默契,就这么一动不动。指示灯下行,畅通无阻到1楼,那对情侣搂着出电梯,陈崇州再次摁下33。   仿佛是无声的暗示,沈桢主动靠在他肩膀,眼睛涌动雾蒙蒙的水色,磨得人发软。   这次,陈崇州没避开。   异乡的燥热的夜晚,充斥着破戒的味道。   沈桢仰头,险些顶到他下巴,“我和陈教授第一次一起乘电梯。”   陈崇州垂眸,扫了她一眼,又移开,“这有什么可高兴。”   “当然高兴了。”她也随着他侧过身,电梯门投映出她与他一高一矮、一黑一红的身影,“而且没有其他人,只有我们。”   陈崇州问,“你什么意思。”   历来女人没点真本事的,不敢接近他,等于白搭工夫。基于此,大大小小的狐狸精轮番上阵,陈崇州都腻了,倒是小白兔不多见,三分蠢七分精,一逗就哭,在他眼里还算有情趣。   他看着沈桢脑袋上的发旋儿,她头发浓密,发旋儿也多,粗略一数,有三四个,“谈恋爱?”   沈桢埋在他胸口,闷闷地应了声。   陈崇州命令她,“抬起脸。”   她顺从抬起,他打量许久,这副面孔纯情简单,不掺欲望的杂质,更窥伺不到一丝企图。   掩藏得真好。   没心思,他不相信。   他身上的魅力再大,总不至于她对前夫爱得要死要活神志不清的,调头就迷上他了。   可不管她想什么,暂时都不妨碍他动了玩心。   陈崇州没说话,手臂箍着她腰。   感受到他暖热的手温,沈桢隐隐颤抖了一下。   廖坤解决了吕玮,准备回房间,一拐弯撞上了陈崇州,他和沈桢一前一后,拉开半米的距离,互相不交谈,很快俩人进入同一间房,沈桢的3311。   廖坤愣了,等反应过来,他打给陈崇州,“你订哪家酒店了。”   陈崇州报了个酒店名,路程挺远的。   “你在那?”   他嗯了声。   廖坤望向3311紧闭的门,没忍住笑,“陈主任,祝你好梦。” 第12章 味道   陈崇州扯了领带丢在地上,往沙发一坐,并不看她,只注视自己雪白的皮鞋尖。   “那个女人,也追你?”   他摸烟盒,牙齿含住一根,又想到什么,最终没抽。   沈桢发现陈崇州没有回答的意思,有些没底了,“你喜欢她。”   “谈不上。”   “那你喜欢我。”   他鼻梁浮了一层极细密的汗珠,“没开空调?”   “我怕冷。”   陈崇州望了她片刻,伸手猛地一拽,沈桢整个人摔进他怀里,惊呼着搂住他脖子。   那一声“啊”,软绵绵的,嫩得发媚,酥了人的骨头。   “是怕冷,还是故意让我热。”陈崇州唇贴在她耳背,气息烫又湿。   沈桢低着头,从未挨他如此之近,近到听得清他心跳,闻得出他呼吸。   尼古丁,红茶和薄荷糖混合的甜苦味。   陈崇州觉得,沈桢不算惊艳,她的脸没有杀伤力,却格外耐看,清纯舒服,像一朵沾满了露水的白茉莉。   玫瑰罂粟之类的女人,他也遇到不少,初见上头,上瘾,可一来二去,也就那回事。   男人像烈酒,回味无穷,但女人像烈酒,要是呛着了,便没有再喝的欲望。   他掌心沿着沈桢的脊背,颇为暧昧地抚摸,滑落至腰时,她微微僵硬住,然而陈崇州越过了她的臀,轻轻拍了一下她腿外侧,“去洗澡。”   喑哑磁性的嗓音,配上他那张英气斯文的面容,欲得天昏地暗。   沈桢抓紧他的衬衫领,“你留下吗。”   陈崇州埋在她颈间,浅尝辄止的吻,没来得及感受它的存在,就停下了,“不一定。”   这男人,真擅长拿乔。   沈桢洗完澡,陈崇州也脱了上衣,西裤松松垮垮坠在腰腹,一截肌肉在橘色灯光下,刚劲有力。   他从头到脚打量了沈桢一番,撂下手机,半裸着去浴室。   沈桢视线无意瞄屏幕,陈崇州在聊微信。   她顿时生出一个大胆的念头,先加他的好友,再用他的手机通过验证,点进朋友圈,一片空白。   一条动态没有。   沈桢不死心,从他自己微信进朋友圈,2014年至今,一共10条。   最新是去年6月,很短的英文,翻译成中文是:婊子。   2月情人节,定位在北海道,白茫茫的雪地踩了一大一小两双脚印,一行激情四射的表白:NY,永远。   两年前冬季,埃菲尔铁塔下,一群人的合影,沈桢几乎凭直觉认出哪个是倪影,因为她穿了红色的针织裙,陈崇州佩戴着红色围巾。   三年前的跨年夜,他发了一张女人的背影照,配文是:暗里着迷。   那背影纤瘦曼妙,沈桢仔细看,没比自己强多少,屁股没她翘,腰没她细,倒是有几分超模气质。   对比合影里的女人,轮廓完全吻合。   沈桢着实惊住了,冷静禁欲的陈崇州,也经历过一段被女人摧残折磨的灰暗时光。   从热烈到疯狂,再到怨恨悲愤。   一个男人,对挚爱的心理变化,一览无余。   他也陷在无疾而终的感情里,差点消耗了半条命。   浴室水声一停,沈桢立马退出,恢复到原页面。   陈崇州裹着浴巾出来,握在手里翻转,“你动我手机了。”   沈桢一愣,“没。”   “没有?”他脸上明显极大的反感。   “我...想加你微信。”   沈桢庆幸自己删了,陈崇州这态度,绝对不允许她私自加上,“不过又清理了。”   他调了静音,放回床头,背对她躺下。   也不知道和翻手机有没有关系,扫了他的兴致,好在他没离开,证明不是特别生气。   沈桢失眠了一夜,早晨天没亮,就睁开眼了。   她只见过周海乔的睡颜,乱糟糟还浮肿,陈崇州是她见过的第二个男人,不得不承认,他底子好,连最潦草时候的模样,都自带一股味道。   她手指小心翼翼触摸陈崇州的喉结,忽然那块凸起滚动两下,硬实的触感刺激得沈桢一抖,立刻缩回手,闭眼装睡。   其实陈崇州睡得不沉,只是太乏了。   这趟,比他想象中复杂。   薛怀明投资了一所医疗公司,担任幕后的大股东,暗示陈崇州向医院申请,进购一批公司生产的器械,碍于师生情分,他当时没拒绝。   陈崇州做事果断,不得已拖延着,心情自然烦躁。   他从沈桢身下抽出手臂,开口带点嘶哑,“几点了。”   她没出声,蜷着肩膀,睫毛颤动得厉害,应该已经醒了。   陈崇州下床穿好衣服,他一向自律,极少起晚,今天是头一回。   他揉了揉眉头,听见门铃响,起身去开门,外面站着廖坤。   “沈桢,我带早餐——”廖坤一抬头,瞠目结舌,“是你?”   陈崇州语气不咸不淡,“演过了。”   那索性不演了,廖坤放下餐盒,“你不是退房了吗。”   他漫不经心点烟,“这不是我房间。”   “我知道不是你的,你跟她到底行不行啊?”   陈崇州看地面,没回应。   他不想答,怎么逼他没用。   廖坤摇头,“还有薛老师公司的器械,我考察完了,质量一般,如果按照流程,医院买不了。”   陈崇州面色深沉,猛吸了几口,“下午回去。”   “薛老师那...”   “推了。”   廖坤挺意外,“你可是他的得意门生,不卖他面子啊。”   陈崇州吐出一口烟,“我不会拿原则做人情。”   “那李妍呢?”廖坤冷不丁问,“校长非要将女儿塞给你,薛老师的事你不办,你再驳了校长。”   滚烫的烟灰在陈崇州手背断裂,他吹掉,“没打算驳。”   “那你和沈桢...她不是要和你谈恋爱吗?”   “她想谈,我就谈?”   廖坤有点领悟了,“玩玩?”   “也没玩。”陈崇州神色温温淡淡,“昨晚没睡。”   廖坤想,他这是渣上瘾了,沈桢对他动真格的,他却当成消遣。   “她花心思追你半天,她能罢休?”   陈崇州朝电梯方向走,“她挺聪明。”   言下之意,不该闹得太难堪。   隔着一扇门,他们的对话被沈桢听得一清二楚。   陈崇州根本没避讳她,往好了说,成不成随缘分,往坏了说,他懒得瞒她。   没有长期发展的想法,没必要浪费精力骗和演。   最令沈桢焦头烂额的一件事,是吕玮一直躲她,估计没熬过那劲儿,暂时难以面对。   同事也听说他求婚被拒,其中一个男同事告诉沈桢,吕总监容易因爱生恨,他为人不错,唯一的缺点就是对女人死脑筋。   他前妻当初参加同学会,和初恋学长旧情复燃,背地里绿了他,他愣是坚持不懈,又挽回了前妻。   然后,前妻一心扑在家庭上,他再把她甩了,让她鸡飞蛋打。   沈桢从来不了解吕玮结过婚,“他有前妻?”   “离好几年了。”   “他多大啊。”   “三十七。”   真不像,吕玮属于不显老的长相。   沈桢也想主动找他缓和,可吕玮没见她,他们负责的业务对象又不同,也迟迟碰不到。   一星期后,沈桢提前结束出差回家,在此期间,陈崇州没联系她,如同人间蒸发一样。   男女之间捅破了那层窗户纸,总得黏糊一阵,这凉得未免太快。   她去医院向廖坤打探虚实,他含糊其辞的,似乎不准备再帮忙。   沈桢急于破解答案,“自从那晚,他就不理我了。”   廖坤摘了眼镜,“以后也够呛搭理你了,他有人了。”   “有人了?”   陈崇州的迷妹一把一把的,一时半会儿,她还真没具体目标。   “放弃吧。”   沈桢脸色一白,“不争就放弃?”   廖坤劝她,“这对象,你争不赢,撞上硬茬子了。”   看来沈桢没猜错,外地漫漫长夜,陈崇州也寂寞,同学和老师全都盯着这位曾经的风云人物,轻易胡来不得。   于是隔壁有现成的,将就解个腻,回到自己地盘,理所当然忘在脑后了。   “送饺子那小姑娘?”   “她可拿不下陈主任。”廖坤语出惊人,“是李妍。”   医科大学校长的女儿,饭局上,那伙同学起哄开他俩的玩笑。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李妍出现的节点,简直是巨大考验。   一旦陈崇州选择了她,沈桢百分百没戏了,吃这种窝边草,十有八九会修成正果,否则坏名声。   要不是产生了危机感,沈桢未必仓促和陈崇州睡一张床上。   虽然什么没发生,可毕竟进一间屋,一切不可控,她确实冒险了,之所以赌那么大,就为了防李妍一手。   可千算万算,沈桢没料到陈崇州这么不走心。   “没机会了?”   廖坤说,“悬了。”   周末,乔丽和一位丧偶的交警队长相亲失败,约沈桢在商场见面。   她痛心疾首,“邢队长,特帅,我制服控,可他有孩子,三胞胎,没断奶呢,我实在招架不住。”   沈桢心不在焉,“省得再生了,不挺好的吗。”   “我不嫌麻烦!我自己生。”乔丽推搡她,“你情绪不对劲啊。”   沈桢嘬着吸管,“我最近追陈崇州,没什么进展。”   “你追周海乔都追了半年,追陈崇州那样的,五年之内有不了结果。”   沈桢瞥她,“我和他有过一晚。”   乔丽一口气险些没提上来,“真的假的,这次出差?”   “上个月。”   “谁提出的。”   沈桢说,“没提,就阴差阳错。”   乔丽不可思议,“你搞不定周海乔,竟然搞定陈崇州,他比周海乔难搞一百倍!”   一说这事,沈桢就头疼,的确太费劲。   追到现在,八字没一撇。   “哎——”乔丽突然捅她胳膊,“那不是陈崇州吗?”   对面的国际商场走出一男一女,男的是他,女的尽管一面之缘,但沈桢记忆深刻。   “叫李妍,正在追陈崇州。”   乔丽瞬间来精神了,“你的情敌啊。”   她走进底商一家内衣店,陈崇州起初留在门外,李妍喊他陪着,他也很有耐心一起进去。   到这份儿,即使恋人的名分还未定,差不多也默认了。   沈桢拉着乔丽直奔那家店,路上没忍住给陈崇州发短信:陈教授不在医院上班,去哪风流了。   揭过橱窗,她看到陈崇州点开消息,已读,不回。   李妍看中了非常火辣的半杯款式,在胸前比划着,“适合我吗?”   他眼神一扫,“还行。”   “是不是太露了点?我比较波涛汹涌。”   “是么。”陈崇州不动声色掠过,“那就换一款。”   李妍咬着下唇,踮脚凑近他,“你没发现吗。”   茶里茶气的,绿茶女的市场盘挺大,光陈崇州身边这类风格的女人,李妍都不是独一份。   从沈桢的角度,他们此时身体抵着身体,严丝合缝。   陈崇州说,“没太注意。”   李妍扭头问售货员,“同款有D吗?”   售货员很快拿来,在一旁夸她身材丰满,男朋友好福气,李妍笑了笑,“崇州,你认为呢。”   陈崇州没顾上听,在删短信。   李妍瞧他这副表情,“是谁呀。”   “推销保险。”   她半信半疑,“卖保险的发短信?”   陈崇州也大方,把手机递过去,“自己看。”   李妍笑了,一眼都没瞟,“我才不呢。”   乔丽目睹这一幕,不禁咂舌,“这女人果然有一套,是横在你前面的一大障碍。”   进退得宜,张弛有度,先表达怀疑,再信任姿态给足男人颜面。   可沈桢只觉陈崇州才是真正的高手,他拿捏女人拿捏得太透了,甚至预判了对方的做法。   最后李妍买了两套豹纹蕾丝,陈崇州刷卡付款。他们从店里出来,沈桢和乔丽继续跟上。   又逛了十多分钟,沈桢等来了陈崇州的回信,特无情的仨字:别跟了。   她脑子轰隆炸了,原来他早就看见自己了,沈桢不知道自己何时暴露行迹的。   平静了一会儿,沈桢问他:你和别人谈恋爱了?   这话又野又鲁莽,可再不问,就稀里糊涂出局了。   陈崇州这条回复得很迅速;单身。   沈桢稍微痛快了一些,还好,李妍没得逞。   同样,自己这头也打回原形了。 第13章 动过心吗   沈桢再不死心,也对陈崇州没办法。   晚上回去,李惠芝在厨房煮面,沈桢让她安排相亲,越快越好。   “物业说有个外甥,比你大五岁。”   “法院那男的呢?”   “你表姨给他介绍了一个银行的女孩,订婚了。”   沈桢难以置信,“他们谈了有半个月吗?”   “条件合适,差不多就定下。”李惠芝从厨房出来,“陈主任呢,没戏了?”   沈桢心口像横了一块大石头,闷得慌,“他没看上我。”   “年轻有为,又未婚,没看上你也正常...”   她更堵心了。   落实完相亲时间,沈桢开始发朋友圈。   卸了妆的侧脸,以及茶言茶语的忧郁文案:我舍不得你,但到此为止。   为避免被误会是怀念周海乔,沈桢设置了分组可见,屏蔽了部分共同好友。   紧接着,廖坤评论了:真放弃了?   沈桢顿时觉得,她和陈崇州之间,有死灰复燃的迹象了。   只要廖坤得知她约会的消息,以他的大嘴巴,必定传进陈崇州耳朵。   好歹睡过了,总会有一种特殊的情结,也许能搅得陈崇州那潭死水,泛起一丝波澜。   于是沈桢又追发了一条:很好奇你将带给我怎样的故事。   廖坤不淡定了,发来微信问,“真的假的?”   沈桢没理,扭头去敷面膜,故意拖了一会儿,才回信:不希望毁掉陈教授心中的美丽回忆。   既悲伤又无奈,并且流露出斩断过去的沉重感。   这招,显然比之前的招数都高明。   廖坤截图转发出去,陈崇州正在研究一个医学课题,收到提示音,他放大图片,这句话,惹得他微微走神。   ——倒追的女人,一旦冷静下来,就完了。   陈崇州退出聊天页面,继续工作。   ——沈桢绝对不可能绿了你。   ——陈主任,你是专业的,男人35岁生育能力下降,你还剩3年黄金期。   陈崇州烦躁得无心工作,摁了关机。   片刻,他又从电脑登录,再次点开那张图。   沈桢的头像是刚拍的,长发半掩,眉眼清纯温顺,另类的风情。   记忆最深刻的一幕,是她在床上特别乖,死死地抱着他。   陈崇州在她身上没有真正失控,却也差点失控,他所体验的感受,是她骨子里会磨人,磨而不自知。   周五的公司早会,沈桢被当众点名批评了。   点她名的上司,正是吕玮。   “最近沈桢业绩退步,老总有意撤销你的组长职务,我替你转圜了,如果下季度再起不来,老总那里我也帮不上你。”   同事诡异的目光齐刷刷看向他俩。   散会后,沈桢悄悄找到揭发吕玮结过婚的那名男同事,“他是不是因爱生恨了?”   男同事关上茶水间的门,“据我分析,吕总监要不是报复你,要不是感化你,他挡了老总的枪,你不主动以身相许?”   无论哪种情况,都挺要命的。   沈桢兢兢业业,没想到栽在男上司这关了。   “那我怎么办?”   男同事耸肩,“他声势浩大求婚,你没答应,他颜面扫地,心里能痛快吗。”   午休吕玮路过办公桌,沈桢叫住他,“吕总监。”   他停下,“有事?”   生冷得很,看来是记仇了。   “我想向你解释一件事。”   吕玮一双锐利的眼睛锁定住她,毫无情绪起伏,“你说。”   “那晚你和同事布置现场,我事先不知情,不然我肯定拦住了,我没散播过对你名声不利...”   “你认为我公报私仇?”吕玮严肃打断她,“沈桢,我没那么不堪。感情是感情,工作是工作,两码事。”   沈桢摆手,“我只是表明态度,在一个公司共事,怕你生出嫌隙。”   隔壁间的宋黎去门口拿文件,趁机看了一眼吕玮。   那脸,绿油油的菜色。   指不定憋什么大招。   “你不用表态了。”吕玮深深看了她一眼,扬长而去。   沈桢不蠢,她明白,这茬没解开。   宋黎小声说,“他和你较劲呢,你缓和关系不能郑重其事的,男人要哄,你私下单独约他一次,柔情似水道个歉,保准管用。”   沈桢收拾着资料,没吭声。   “待会儿聚餐啊,老总新上任的秘书请K歌。男秘书,忒精神了。”   “我没空,相亲。”   宋黎吓一跳,“和谁啊?”   “工商局的。”   “铁饭碗啊!”宋黎朝总监办努了努嘴,“吕总监呢,你要气死他啊。”   沈桢一愣,她把吕玮忘了。   宋黎也瞧出她忘了,“半年内,你的新男友千万别来公司晃悠,否则吕玮玩命折腾,有你受的。”   这事弯弯绕绕太复杂,沈桢懒得详说,“估计成不了,你先保密。”   沈桢抵达约定的餐厅,男人已经在等候了,隔着橱窗,她发现对方的样貌还不错。   乌黑利落的短发,梳理得油光水滑,还穿着深蓝色的制服,似乎也刚下班,个子蛮高,男人不是清瘦修长的身材,整体健硕阳刚,肌肉很发达。   长辈和小姑娘一般比较偏爱这款,沈桢属于没好感,不讨厌。即使讨厌,反正是演戏,也能忍。   她进去放下包,“公司临时加班,来晚了。”   男人站起来,拉开沈桢身后的椅子,“不要紧,我也刚到。”   近距离,显得更斯文了,天气这么热,男人的衣服没有乱七八糟的汗腥味。   陈崇州单看外表也斯文,不过他是斯文败类,皮相之下有一股原始的阴狠和野蛮劲儿,这位是真斯文。   男人不着痕迹打量着沈桢,“沈小姐,我叫许立文。”   沈桢伸手,“许先生。”   他们握了手,许立文很规矩,只触碰了指尖。   “不了解你爱吃什么,只好选自助餐,但这次以后,我会记住你的口味。”   沈桢搜索过这家店的价位,899一位,算是超一流了。   她对相亲没抱期待,毕竟醉翁之意不在酒,可相处的过程,许立文面面俱到,无可挑剔。   最主要,吃相儒雅,很照顾人,绝口不谈结婚生子的敏感问题。   若非一心钓陈崇州,说不准这个许立文,是个良配。   吃完饭,他送沈桢回家,她特意走在后面,抓拍了一张。   许立文没回头,从地上的影子辨认出她在拍自己,“你可以从正面拍,我不介意。”   沈桢不好意思了,撒个谎圆场,“你这件制服很好看,我是制服控。”   “那我们有缘。”许立文笑了笑,“我的职业每天都要穿制服。”   他的座驾是奥迪A8,和周海乔同款,沈桢一坐上去,就想起车垫下的丝袜。   许立文开车的时候问,“你离异的原因是前夫出轨吗?”   沈桢嗯了声,“从恋爱到结婚,他就没在过轨道上。”   他偏头,眼里满是怜惜,“你这样好的女人,还有男人不珍惜。”   “我好?”   “当然,我眼力很毒的。”   “那你呢。”沈桢岔开话题,“你这岁数,基本都成家了。”   许立文说,“我注重感觉。”   车停在小区楼下,沈桢提出合个影,许立文自然没拒绝。   她俏皮歪着脑袋,上半身倾向驾驶位,许立文也极为配合,手虚虚地环扣在她肩膀,没摸上。   拍完后,许立文十分绅士为她解安全带,“你们女孩子很喜欢晒照,我同事也是,和伴侣的照片在固定纪念日会公开。”   很明显的暗示了,不过沈桢没打算和许立文发展,更不会晒出合照,只想多储备几张,方便她的戏演圆满。   陈崇州今天连续主刀了三台手术,最长的两个半小时,完事天都黑了。   回到办公室,是廖坤值班,在座位上捧着手机,连陈崇州进来都没察觉。   “还没下班?”   廖坤全神贯注,顾不上抬头,“我和蔡医生交接班,他接女儿下晚自习,十点才来。”   陈崇州没说话,靠着椅背闭目养神。   “这男人帅啊,大高个,一身腱子肉,有安全感,一手打十个流氓。”   廖坤在对面,偷偷摸摸观察陈崇州的反应,他闻言皱了下眉,用力按太阳穴,仿佛头痛得厉害。   “一个饱受情伤的女人,男人给予她温暖,很容易动真情。”   “你吵什么。”他总算开口了。   “沈桢有男人了。”   陈崇州沉默了一瞬,“那个吕玮。”   廖坤将手机一推,沿着桌面滑到他那头,“她对吕玮没想法,这是她联系的新目标,看对眼了。”   陈崇州淡淡一扫,照片中的男人只入镜了半副背影,腰板开阔笔直,气质相当出众。   沈桢的配文是:明里着迷。   陈崇州彻底确认,她翻自己三年前的动态了。   因为他朋友圈倪影的背影照,配文是暗里着迷。   明恋。   暗恋。   这女人在讥讽。   好巧不巧,沈桢的短信这时过来了:陈教授,我相亲了,是一个很迷人的男人。   陈崇州没有兴师问罪她偷窥隐私,而是编辑了一行字:喜结良缘,早生贵子。   廖坤瞥见后四个字,“你真不留退路了。”   “我本来就不是好男人,她悬崖勒马,都清静了。”   廖坤无话可说。   这倪影,实在害人不浅。   沈桢被陈崇州的祝福气得脸发青,他想得够长远,看样子他倒巴不得解脱。   她咬了咬牙,直白问:陈教授,你动过心吗?   陈崇州手指停顿了一下。   廖坤是男人,男人最懂男人,到挣扎的时刻了,他起身避到走廊,揭过门上的小窗口,陈崇州依旧一脸清心寡欲。   ——做了决定,没必要纠结。   沈桢看着这行字,心底的不甘更加强烈,她拨通了他的电话,也算意料之中,陈崇州拒接。   可没多久,手机又传来震动响,她以为陈崇州回电话了,打开是许立文的短讯。   ——很愉快认识你,沈桢。   她有点失望,也有点惊讶。   沈桢和沈小姐,前者随意,后者客气,直呼名字是意向交往的信号。   她默认,就直接在一起了。   沈桢加了许立文的微信,他几乎一秒通过,体贴打招呼:今晚累吗?   她转账了1000元,备注非常官方:许先生的优秀,是我的榜样。   各自负担饭钱,成年人心照不宣的婉拒。   直到沈桢洗漱完,许立文没再回,钱同样没收。   这边陈崇州下班,廖坤跟着蹭他的车。   “经常听你提倪影,没见过一回。”   陈崇州车速很猛,惊心动魄那种,“我提过她吗。”   廖坤受不了颠簸,惨白着脸,“你和她搞对象那阵,中午在天台煲电话粥,在办公室视频,我一凑近,你就让我躲开。”   “我不喜欢别人看我女人。”   “哥们都防着?”   陈崇州目视前方,油门越踩越狠,眼神也凶鸷,“除了我,任何人不行。”   陈崇州的占有欲,是出奇的大,近乎偏激的程度。   据说倪影的历届男友,都是被她甩的,唯独摄影师是甩了她。   摄影师和一个平面模特相好了,倪影去摄影棚打了模特一巴掌,又挨了摄影师一巴掌。   后来她去找陈崇州,当面一哭,他疯了。   那是他不与人知的一面,桀骜不驯,强势霸道,生生杀回摄影棚,一闷棍下去,脑震荡。   最后的结果,倪影跟他了。   陈崇州一直意难平的,是倪影从没说过爱他,每次喝醉了逼问,她也只趴在怀里亲他。   这些年所有同事和同学都清楚倪影的存在,幸运的还听过她声音,很有味道的中性风,没有沈桢那样瓮声瓮气的娇糯,类似港调。   廖坤无意撞上她开视频与陈崇州打情骂俏,问他腿软不软。   陈崇州那么高冷正经,照样在她股掌间沦陷,“欠弄。”   她放浪调侃,“是我弄你。”   倪影那一言一笑,真是撩骚男人的绝顶好手。   “郑野呢?也没见过?”   陈崇州单手打方向盘,另一手张开抵在下巴,脸色还是深沉,“见过两回。”   那两回,郑野就长记性了。   倪影陪投资商跳舞,正好被郑野看到,跳完又搂着去地下车库了,他回来在包厢说了一句,“崇州什么样的女人没有,怎么非迷这号不安分的。”当场被他揍得鼻青脸肿。   廖坤觉得,倪影的有恃无恐源于陈崇州太护犊子。   可归根究底,这也是征服男人的本事。   至于沈桢,虽然陈崇州在男女之事上挺渣,但其实他平时不太乱搞,和她牵牵扯扯也始终没断,就算不喜欢,沈桢谈恋爱了,廖坤不信这邪,陈崇州真能无动于衷。 第14章 新欢旧爱   第二天沈桢在办公室准备资料,宋黎路过敲她桌子,“有男人找你。”   吕玮那半边脸还没消肿,沈桢立马联想是周海乔。   宋黎说,“我能不认得他吗?比他帅,穿着运动服,蛮有气质。”   沈桢完全不记得自己的交际圈有这号人,她撂下手头的活儿直奔前台,当场愣住了。   “许先生?”   许立文一手捧百合花,一手拎着餐盒,笑容温和儒雅,“沈桢。”   是百合,不是玫瑰。   这点算有分寸,不至于太冒昧,导致双方尴尬。   “你怎么来这里了。”   “昨晚你的消息,我看过了。”许立文有些失落,“是我哪里你不满意吗?”   才夸完他有分寸,这问题又逼得沈桢不自在了。   “不是不满意,是你太优秀...”   许立文言辞恳切,“沈桢,我不希望你发好人卡给我,我希望你给我一个继续接触的机会。”   跟出来瞧热闹的宋黎恍然大悟,“你那位相亲对象?”   许立文非常绅士,打了招呼。   宋黎拍他肩膀,“在公司我和沈桢的关系最铁了,打点好我,我替你说好话。”   许立文把餐盒递给她,“你们部门的同事一起分一分。”   “买的什么呀。”宋黎从上翻到下,“你出大血了啊,这家餐厅的菜可不便宜。”   她折回沈桢那头,“这条件,你不中意?我老公有他一半,我做梦都笑醒。”   沈桢小声问,“吕总监呢?”   “去市场考察了,估计快回来了。”   电梯门一开,吕玮蹙眉环顾了一圈,“你们聚一堆干什么。”   说曹操,曹操到。   沈桢指着宋黎拿走的餐盒,又使眼色给许立文,“送外卖的,你可以先走了。”   许立文一脸错愕不解,注视着沈桢。   吕玮也是职场的人精了,这场景,他察觉到不对劲。   “什么外卖。”   他走到许立文跟前,盯着那束粉百合,“送花?”   许立文抿唇,没吭声。   吕玮又盯沈桢,“你的外卖?”   好像再编,也编不圆满了。   沈桢说,“他是我朋友。”   吕玮显然猜出更隐晦的答案了,他顿时挂不住脸,“到公司约会?你想不想干了。”   许立文听不下去了,“她没耽误工作,你们公司午休不能见朋友吗。”   吕玮比他的火气更冲,“轮不上你一个外人指手画脚!”   这件事没来得及解决完,周海乔又风风火火闯进门,粗鲁拽住沈桢的胳膊,“你要再婚了?”   沈桢压根没看清他什么时候进来的,“你还敢闹事。”   周海乔恨红了眼,“我他妈问你是不是要结婚了!”   许立文见状,从他手中夺回沈桢,“你是她什么人?”   “我是她丈夫!”   “是前夫!”沈桢气得直哆嗦,“周海乔,你有病去治!何娅又傍上有钱人了,她把你踹了,你过不好,也不让我好过是吗?”   周海乔犹如一头放出笼的野兽,逮谁乱咬谁,“沈桢,离婚后你是死是活我管不着,可没离婚你就和上司绿了我!我凭什么当王八?”   许立文怔住,看了看吕玮,又看了看沈桢,动作迟疑了。   周海乔趁机挣脱,去抓沈桢,她跑进接待室反锁了门,正要报警,乔丽的电话打进手机,告诉沈桢,周海乔去公司了。   沈桢一听,原来是她走漏了风声。   “你跟他说我要结婚?”   那边支支吾吾,“我是想气他,别以为离了他,你的行情不行了,好男人多得是,排队在追你。”   沈桢终于见识了猪队友的威力,“周海乔是什么人你不清楚吗?他纯属一个无赖!”   乔丽说,“我问过曹睿了,何娅又找他复合,非要买车,周海乔买不起,答应把奥迪给她,我早晨碰上何娅,她开的就是奥迪。”   财产分割上,奥迪归沈桢了,她一直没顾上开,现在她明白周海乔三番五次找茬是图谋什么了,何娅是一个无底洞,多少钱不够填饱她的胃口,周海乔没辙弄钱了,就宰她这个前妻一刀。   就像一贴狗皮膏药,永远甩不掉。   沈桢挂断电话,出去质问周海乔,“你到底要什么。”   他二话不说掏出协议书,沈桢接过,上面硕大的标题:自动放弃财产分割。   她差一点没忍住,撕个粉碎。   “我分到你财产了吗?”   “那辆奥迪。”   果然,乔丽的情报无误。   沈桢冷笑,“还要什么?”   周海乔大言不惭,“封口费。”   “我问心无愧,不需要封你的口。”   “问心无愧?这些男人,哪个不是你的奸夫?”   周海乔从手机邮箱调出一段视频,一共27秒钟,沈桢和陈崇州一前一后走出房间,陈崇州的侧脸拍得模糊,但沈桢很清晰。   “他是第几个?沈桢,你骂我不要脸,最不要脸的是你吧?”   沈桢拔下左脚的高跟鞋,死命抡在他身上,周海乔懵了,好半晌才开始躲,“你吃错药了啊!”   被逼到死角,他实在躲不开,情急之下抽了沈桢一巴掌,这一巴掌激怒了许立文,他过去一把抱住周海乔,“你出轨在先,还打女人?我替沈桢教训你。”   “你算老几!”周海乔反手一拳,许立文偏头,正中吕玮的脸上。   本来那口气他就没咽下,又挨了周海乔的拳头,吕玮也扑上去,从大堂滚到门口,一时厮打得不可开交。   吕玮上午考察的对象,是郑野家的公司。   而郑野早前见过他一面,在进口超市,当时沈桢还未离婚,去生冷区买鮰鱼,吕玮推着购物车跟在后面献殷勤。   以男人的眼光,郑野觉得他没安好心。   事实上吕玮那次的确耍心机了,他在茶水间撞破沈桢偷偷抹眼泪,女人空虚难过的阶段,是趁虚而入的良机。   于是下班他借口搭沈桢的顺风车,故意在副驾驶留下了男人的痕迹——黑框眼镜。   他想趁机添把火,加速他们的破裂。   可惜,周海乔没查过沈桢的车,此事不了了之。   郑野从街角拐弯时,突然熄了火,朝窗外扬下巴,“那女人。”   沈桢光着一只脚,颇为狼狈站在台阶上,地面三个男人打成一团。   其中一个,陈崇州有印象,是她发在朋友圈的新男友。   看这场面,新欢旧爱动起手了。   “她够倒霉的,身边全是渣男。”   陈崇州中午有饭局,喝了点酒,此刻靠着后座,眼神寒浸浸的,郑野说,“包括你。”   他一度怀疑,廖坤将自己的行踪透露给沈桢,以致于他十次出门,五次遇到她。   不过附近是几栋大型写字楼,客流量最密集的地铁5号线在对面,沈桢作为上班族,出现在这倒也说得通。   他漫不经心又扫了一眼,这一眼,恰好对上沈桢。她眼中的无措绝望,以及发现他瞬间燃起的光,轻轻戳了他一下。   她捡起高跟鞋,一边拍车门一边对准周海乔吼,“他是我新男友,你打啊,我看你多大的本事!”   郑野乐了,“真野啊,脸蛋一个味儿,骨子里又一个味儿。”他摸出烟,自己留一根,扔给陈崇州一根,“酒店那回你要是爽了,就出手护她,别太无情了。”   陈崇州接住烟,“我不是说过?也就那样。”   “你嘴里没实话。”   “对她这款,玩玩都没感觉,太死板。”   “你对倪影有感觉,她在床上放浪不死板。”郑野降下车窗,“你降得住她吗。”   陈崇州压下打火机,火苗一燎,照在他眉眼,热辣辣的红光,反而衬他冷漠得很,毫不留情拆沈桢台,“谁是你男友。”   她不由脸发烧。   郑野眯起眼,他倒是好奇,这女人如何拿下陈崇州这尊大佛。   如果陈崇州真烦她,根本懒得废话,既然和她有话说,哪怕没走心,在走肾之后,眼里好歹有她。   沈桢红着眼眶,“陈教授,算我求你了,念在旧情帮我打发他,不然我在公司没法待了。”   她本无辜,也有下意识的小心机,介于灰蒙蒙和纯白色调之间的女人。   陈崇州没什么反应,手搭在窗边,“我和你,有旧情吗。”   沈桢硬着头皮上车,“你小腹有一粒黑痣,左胸腋下纹着字母,NY。你腿毛不多,那地方...多。”   郑野没憋住笑,他别开头,朝另一侧掸烟灰,“你不是和倪影之外的女人不开灯吗?她怎么看到的。”   周海乔这时从地上爬起,围着这辆车打量,“你是那个医生?”   陈崇州没搭理,整个人透着一股散漫。   郑野挺轻蔑瞥周海乔,“小子,他不只是医生,而且他护犊子,你最好记住,别招惹他女人了。”   周海乔仍旧不信,沈桢咬了咬牙,拉住陈崇州的手,“我的鞋...”   他破天荒没拒绝,握住沈桢脚踝,长满薄茧的手指掠过脚面凸起的青筋,力道虽然轻,她还是痒得佝偻起脚趾,“陈教授...”   周海乔抓住漏洞,“沈桢,你称呼自己对象这么官方,太见外吧?”   从认识陈崇州那天,她只喊过一次全名,过后回忆,还隐隐心惊。   他有一种无形的震慑人、压迫人的气场。   好像有资格喊陈崇州仨字的,只有倪影,其他人,尤其是女人,没资格亲昵到这份。   这回,沈桢只能豁出了,“崇州。”   嗓音柔软得像一滩水,面前男人停顿住。   她放下左脚,又蹬掉右脚的鞋,抬到他膝盖,“我想要你重新为我穿。”   陈崇州审视她片刻,意味不明笑,“你骚起来,还挺有情趣。”   周海乔目睹这一幕,表情有点别扭,“沈桢,别装蒜了,开这车的男人能看上你?”   郑野推门下车,揪住周海乔衣领往旁边挪,“咱俩聊聊。”   陈崇州紧接着绕到驾驶位,沈桢犹豫了一会儿,也跟他坐在副驾驶。   他不太耐烦,“谁让你过来。”   沈桢低头扯了好半天,“陈教授,我手抖得厉害,扣不上。”   陈崇州叼着烟,手臂越过她胸前,系安全带,“勾引我不是挺大胆吗。”   他身体往前探,衬衣绷得紧紧的,刚好勒住鼓起的胸膛,一颗扣子断裂,弹进沈桢微敞的领口。   陈崇州视线顺着那颗纽扣,落在她那儿。   只一秒,移开,坐直。   抬手一撕,衬衫扣子全部解开,他慵懒后仰,烟雾盘旋而上,像弥漫的云海。   陈崇州这一刻和以往不同,斯文尽失,只剩无穷无尽的性感与贲张狂涌的欲望。   沈桢盯了他许久,“哪次?”   “每一次。”   他又恢复那副冷冷清清的模样。   沈桢带哭腔,“我就想追你,我又没害过你,没讹你,你像仇人一样躲着我。陈教授,我长得很讨人厌吗?”   外面下着雨,陈崇州目视前方,按下雨刷,“为什么追我。”   有求于他当然是重点,但摆在明面上,就没意思了。   所以沈桢没提,“你好看。”   他掐了烟,“好看就喜欢?”   沈桢凑近,双手撑在他腿侧,仰头吻住他。   吻很浅,很涩,却狂热而勇敢,没有男人不为此触动。   陈崇州睁着眼,忽然伸了舌头。   他这个人,一切都是淡淡的,吻却异常地浓郁,沉重的尼古丁与极清冽的薄荷糖的味道。   她嗅到比烟味更烈的他独特的味道。   陈崇州目光迷离,半醉半醒。   沈桢不爱浓烟的气味,女人爱清新的吻,可这种辛辣的醇厚的吻,每分每秒都无比深刻。   沈桢细细喘着,“陈教授,这是我的初吻。”   那晚,陈崇州没碰她的嘴,他只亲吻了别的部位,曾经沈桢也主动吻过周海乔,可周海乔很敷衍,她有心深入,没得逞。   这句“初吻”,不知有多么清纯撩人。   陈崇州一言不发,只看着她的脸。   起初慌不择路,因为她斗不过周海乔,她没有选择,后来不论怎样接近,怎样演,陈崇州总是云淡风轻,沈桢也上头了。周海乔今天折腾这出戏,她也算因祸得福,起码,坐上他的车了。   真是惊险又刺激。   不过接下来更刺激,陈崇州发动了汽车,没说目的地,更没赶她下去。 第15章 没图他什么   外面下了一整夜的雨,事后的清晨,空气里还有海盐马鞭草沐浴膏的香味。   沈桢觉得,做了一场激烈的梦。   她撑住枕头,肩膀抬起一些,自上而下俯视身侧的男人,“陈教授,你还在睡吗。”   下一秒,陈崇州睁开眼,没看她,揉着眉心。   他鼻梁生得很挺,眼窝有一点深,显得五官格外立体,深邃。   陈崇州的皮肤并不白,可清清透透的,没有斑点瑕疵,他骨相的好看更胜过皮相。   那样神秘感,岁月的沉淀感,是他骨相里的味道。   沈桢趴在他耳朵,“陈教授,你的手机一直有短信。”   陈崇州手伸到床头柜,摁亮屏幕,有七八条,从凌晨三点陆陆续续,间隔半小时一条,到天亮才停发。   来自同一个备注:Y。   他的困意几乎瞬间消失,整个人清醒冷静到极点。   “你看过吗。”   沈桢摇头,“我没碰。”   陈崇州起来,点上一根烟,逐条翻看。   他夹着烟,沉默不语,烟雾笼罩住他面孔,说不出的深沉。   她距离近,瞟到一部分。   ——你想我吗。   ——他可能有病。   ——我后悔了。   陈崇州攥着手机,手背青筋暴起。   沈桢的直觉,这个Y一定是倪影。   结了婚,生了子,还迷得前男友惦记,始终意难忘。   这手段,难怪廖坤劝她放弃,是没什么较量的必要了。   不过沈桢惊讶于,陈崇州并没回复,他删除了。   像是你进我退的心理战,谁先忍不住宣告投降,谁就输了。   他站着穿衣服,又是这副似曾相识的场景,只不过这次比上次多点感情色彩,她更投入了,陈崇州变化不大,最缠绵时依然保留三分。   沈桢注视他背影,想说点什么,但很明显,他心思不在这,被那几条短信勾走了魂。   他走向沙发,在阳光最浓烈的位置坐下,时不时扫沈桢一眼,平静得无波无澜。   明亮的光照在他白衬衣和白西裤上,干净得刺眼。   抽完一根烟后,陈崇州低沉开口,“已经有男人了,后面还是少来往。”   沈桢一听,他在暗示自己,与他有不了结果,不如好好和别人谈恋爱。   “我和许立文不是恋人。”   陈崇州对着烟头的火苗,又续上一支,“不是公开了吗。”   “指定好友可见。”   他淡淡瞥她,“廖坤?”   沈桢没出声。   “套谁。”   她也干脆,“你。”   手法单纯的小把戏,挺肤浅的,可有意思。   关键,她大方承认了,这增加了好感。   在陈崇州的心里,非但没减分,反而加分。   他掸断烟灰,难得有耐心,“到嘴边的肉,没有男人拒绝,可它不存在更深层的意义。”   沈桢抱膝坐在床上,实在无话可回。   过会儿陈崇州接了一通电话,是科室的,提醒他上午有两台手术,给男病患结扎。   他整理好皮带扣,停下看着她。   沈桢这才回过神,清了清嗓子,“你要去医院?”   他嗯了声,没动。   目光在她脸上,讳莫如深。   沈桢顿时明白了,她问,“药呢。”   陈崇州说,“抽屉第二格。”   她含住一粒,水都没喝,干咽下去了,完全没犹豫。   陈崇州喜欢聪明的女人,在他身边越是聪明,上位成恋人的几率越大。   有一种男人喜欢找类似朱砂痣的代餐,神似或者形似,哪怕有一处雷同,更容易动心。   而陈崇州是例外。   沈桢其实不算了解他,却也很确定,在他面前模仿倪影,绝对弄巧成拙。   爱恨交加的旧情,是非常禁忌隐晦的,外人搞不懂他们那把火真正毁灭在哪。   学倪影的风韵,也许可以迅速激化陈崇州的欲望情感,同样也会承担他的怨恨所在。   这么矛盾又极端的男人,爱强烈,恨也强烈,沈桢玩不转。   所以,即使钓陈崇州很费力,她也放弃了冒险赌,安安分分做自己。   沈桢双手扳到背后,系内衣扣,好半晌没系上,陈崇州起身走到床边,代替她继续。   他粗糙的掌纹激起她一阵战栗。   这反应陈崇州起了兴致,俯下身,吻她细窄的脊梁骨。   沈桢缩得更厉害,“陈教授?”   他沿着她脸颊来来回回,没沾上,只一缕呼吸飘过,“你抖什么。”   沈桢转过去,捡地上的短裙,“女人都这样,受不了热气。”   “但你过分敏感。”   陈崇州掌心在她身体滑动着,和她面对面,手拂过脊背的肌肤,在腰肢停顿了片刻,她两侧线条紧绷。   陈崇州很喜欢她的腰,绵软细腻,昨夜他问沈桢,是不是练过舞蹈,她说是。   怪不得她身段和气质都很舒服,灵动的柔媚感。   沈桢发现陈崇州对于和女人谈情,他渣到不行,态度更是反复无常,可对于那事,他基本不会令女人不适,该有的调情、前奏,也算到位。   任何男人,被前任从里到外调教过了,才有极其恰当的分寸。   沈桢不吃心是假的。   周海乔被何娅祸害了,陈崇州又被倪影拿捏得死死的。   第一任丈夫,第一个男人,全没把她当回事。   陈崇州离开的一刻,沈桢叫住他,“陈教授,我们现在算谈恋爱了吗。”   他没回头,背对沈桢,“你认为呢。”   沈桢说,“算。”   陈崇州拉开门,留下一声轻笑,“你还挺会妄想。”   他走没多久,又进来一个人,沈桢在卫生间洗脸,只听到过道的门响。   她立刻冲出去,郑野到处打量着,抽空朝她点了下头,主动说明,“这是我长期包的房间。”   沈桢一愣,“你的房间?”   “我身份证开的。”   陈崇州甚至没单独开房,带她来郑野名下的酒店了。   看来他挺防备的,包括昨晚沈桢把手机落在车里,想下楼取,他没允许,假设她没忘,带进房了,陈崇州大约也要没收。   郑野流里流气摘下墨镜,“沈小姐,你不必灰心,他不止对你如此,对谁都谨慎。你要是跟他视频,发暧昧的消息,他一律不回。”   “他有过很多女人吗?”   “那倒没。”郑野开冰箱门,取出一瓶香槟,熟练摇晃了几下,“说实话,他的私生活具体什么样,没人清楚。”   “那你和廖坤凭什么说他渣。”   好心当驴肝肺,郑野恼了,“打抱不平?还睡出真感情了啊,我诽谤他渣,我有好处?他快成公认的了。”   酒沫子洒了一地,噼里啪啦响,沈桢蹙眉,“你早晨就喝酒?”   “刺激啊,有钱没地方花了,水太便宜。”   沈桢知道,郑野虽然爱玩,多少有些真本事,起码谈不上败家底。   否则以陈崇州的眼光,太差劲的,他未必深交。   她擦了把脸,都收拾完,和郑野道别。   他倚着墙角的落地灯,“崇州比我有钱,你如果要他的钱,比要他的心简单得多。”   沈桢仰起头,一脸清白坦荡,“我没图他钱。”   “图势?他这方面是挺强的。”郑野轻描淡写。   “我什么也不图他,我只追他的人。”   “你演技真不错。”郑野瞧了她一会儿,给出评价。   沈桢挺烦他这双开过光似的眼睛,默不作声换鞋。   “演得好,不代表管用,你应该听过他和倪影那段。那女人从来不演,坏,浪,虚荣,她占全了,可崇州的钱和心,也只有她拿下了。”   沈桢确实想不通,陈崇州怎么嗜好这款。   “我们这种人,栽一回跟头,别指望他再栽下一回了。”   “你们?”   郑野笑了,“他,我,以及我们圈里的男人,没背景的女人轻易追不到手。玩玩没问题,必须懂事,该滚的时候,滚利索点。倪影能杀出重围,差点当陈太太,是不可复制的奇迹。”   沈桢表情不太好,“你想告诉我什么。”   “告诉你,打消谈情说爱的念头,你的道行,能被陈崇州耍得半死不活。”   郑野犯懒躺下,埋进被子闻了闻,“你身上的香味?”   沈桢没理他。   “我给你支个招。”他横卧在大床中央,轻佻得很,“母凭子贵,挺个大肚逼宫,最好双胞胎,崇州也三十二了,你有他孩子了,他估计能将就。”   别说这招太疯了,不符合她的目的,就算是高招,沈桢对其他人敢用,对陈崇州不敢用。   他可不是吃女人暗算的男人。   直到沈桢走出房间,郑野拨通陈崇州的号码,直截了当说,“她和那种满腹心计的女人,不一样。”   陈崇州正好等红绿灯,心不在焉看窗外,“哪不一样。”   郑野也说不清道不明的,“都不一样。乖,还傻。”   他闷笑,“你又看透了。”   “她挺护着你。”   陈崇州仍旧冷冰冰,语气没起伏,“是么。”   “质问我,凭什么骂你渣,小脾气真倔。”   他笑意漾出眼底,“是么。”   这俩词,陈崇州一般用来对付无关紧要的人。   他用在沈桢头上了,她的定位也明了了。   沈桢回到家,掏钥匙开锁,余光瞄到楼梯口藏了一个男人,被一面墙挡住。   她吓得头皮发麻,直勾勾盯着那道人影,“是谁!”   对方没动。   沈桢往前挪了一步,“周海乔,你又犯病了是吗?”   紧接着,黑影一闪,暴露在光亮下,竟然是许立文。   她松口气,“许先生,你躲在那干什么?”   许立文靠近她,站在旁边,“我怕不是你自己回来,场面会难堪。”   沈桢没说话。   “昨天那个男人,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她瞬间意识到许立文在问陈崇州。   她没跳坑,而是绕开了,“我上司,叫吕玮,我们之间有误会,牵连你了。”   许立文没罢休,“另外那个呢?”   “周海乔,他是我前夫,好像最近新谈了女朋友,手头缺钱,找茬讹我一笔。”   许立文脸色又白又黯淡,“沈桢,你为什么不解释车里的男人?我亲眼见你坐着他的车离开,一夜未归。”   “我向你解释?”沈桢推开防盗门,“我们没在一起。”   “我在追你。”   “那是你的事。”   “沈桢。”许立文突然变得严肃,“你利用我对吗?你根本没打算开始新感情,至少,不是通过相亲找男人。”   她动作一僵,“许先生,相亲不是保证百分百成功,讲究眼缘。”   “你对我没有眼缘吗。”许立文追问,“你提出合影,我当时很高兴,以为你同意了。”   沈桢有点心虚,也别扭,她正要关门,李惠芝这时从客厅出来,“你去哪了,都没回家睡觉?”   她一歪头,发现堵门的许立文,“是立文吧?”   许立文倒是很有教养,没露出与沈桢争执的不快,“伯母,冒昧打扰您了。”   李惠芝笑眯眯的,“不打扰,进屋坐。”   沈桢没让他,挺冷淡的。   许立文也识趣,“伯母,我局里有事,今天不坐了,改日再拜访您。”   “那行,不忙了常来。小桢,你送一送立文。”   沈桢放下包,跟着许立文出门,在电梯口,他又驻足,“我希望你再考虑一下。”   沈桢情绪不高,“许先生,抱歉了。”   他没吭声。   送完许立文回去,李惠芝问,“他怎么来家里了?不像登门拜访,哪个男人登门不带礼物的?”   沈桢被逗笑,“物业不是他亲戚吗?探完亲顺便上楼一趟,打个招呼。”   李惠芝还是不信,“你留在他家过夜了?”   “我对他没感觉,成不了。”沈桢反锁浴室门,“部门加班,太晚了,我懒得往回赶。”   李惠芝隔着一扇门,“那我还安排吗?”   沈桢含糊其辞,“算了吧。”   她拧开花洒,在底下冲澡。   洗了半天,海盐马鞭草的气味还挥之不散。   沈桢没见过男人特别热情的样子,她只见过陈崇州,相比之下,是热情了不少。   可惜,他这块冰,她终究没能彻底焐热。   那头陈崇州到医院,正在开科室会议,一名护士进去喊他,有病人找。   而这位病人,就是周海乔。   三楼有八间诊室,他折腾得七间停了诊,所有病患围在走廊看热闹。   陈崇州一现身,周海乔蹿过去,指着他冷嘲热讽,“男科大名鼎鼎的陈主任,以看病为幌子,勾引我老婆,害得我家破人亡,这笔账,陈主任预备和我算算吗?” 第16章 家里的女人   廖坤一瞧是周海乔,脸色都变了,他挡在陈崇州前面,“陈主任,喊保安吗?”   “你最好喊记者,让陈主任聊一聊,他怎么绿了我的。”周海乔站在人群里煽风点火,“我前妻死活跟我离了婚,要嫁给陈主任,他们相好时间可不短了,我这王八当的,真憋屈啊。”   那些人纷纷后退,在一旁指指点点。   周海乔举起手机,“陈主任和我前妻一前一后走出酒店房间的视频,医院敢公放吗?”   廖坤捏紧拳,“你有一句实话吗?你老婆和你离婚是你出轨活该!陈主任开始不知道。”   “你认识沈桢啊?”周海乔流里流气扬下巴,“私下挺熟的吧,他们幽会,你打过掩护?”   陈崇州摸烟盒,低头咬出一根,又一瞥墙上禁止吸烟的标牌,他没打火,走向尽头一扇窗,甚至没看周海乔一眼。   周海乔二话不说跟上去,距离他半米,直到陈崇州停下。   “你没家庭?”   没回应。   “你先勾搭沈桢,还是她先勾搭你的。”   周海乔磨着牙,“她非要带我看男科,原来就为了找机会搭上你,你们在我眼皮底下发展多久的奸情了?”   陈崇州背对走廊,双手插在制服口袋里,全程没吐一个字。   几名护士上楼,目睹这一幕放慢步子,“他前妻是哪个啊?其他科室吗?”   “给廖主任送过饭。”   “又和陈主任搞上了?”   陈崇州伫立在那,整个人清俊挺拔,护士拐弯了,还忍不住张望他,“我不信陈主任会干这种事,他和咱们接触,连衣服都不挨上。”   “兔子不吃窝边草,闹出事在医院还能待吗?”   陈崇州拿下烟,扔在窗台。   周海乔等得不耐烦了,“你耗着我是吗,打算搬救兵?姓陈的,你不想毁了自己,你就痛快认栽。”   陈崇州透过玻璃上的投影盯着他,“什么意思,直说。”   不知为何,分明斯文清瘦的一个男人,却藏着一股深沉又果断的狠劲,尤其那双眼睛,沉得不见底,四目对视,逼得周海乔浑身不自在。   “五十万,沈桢的买断费,她以后归你了,随便你玩,我不插手。”   陈崇州掸了掸下摆的灰尘,“她归谁,你现在没资格管。”   “不给?”周海乔阴着脸。   “我凭什么给你。”   周海乔逼近一步,“你找女人开心潇洒,不花钱啊?”   陈崇州看着他。   “我脑袋上这顶帽子,能白戴吗?”   这副嘴脸,他忽然挺可怜沈桢。   好半晌,陈崇州侧过身,“我下午有手术。”   周海乔伸手,“掏钱,我不耽误你干活。”   陈崇州把烟丢进垃圾桶,“三天后,约我。”   周海乔也琢磨五十万不是小数目,当场给他不现实,他点了下头,“行,我容你三天。”   陈崇州返回诊室,门口一个患者问,“陈主任,是医患矛盾吗?”   他态度温和,“没事。”   患者大大咧咧笑,“我就说嘛,陈主任这么洁身自好,哪会和他老婆有问题?”   隔壁廖坤诊室的家属也附和,“准是误会了,看他那德行,娶不到什么好女人,入得了陈主任的眼吗。”   陈崇州面无表情,松了松白衬衫的领子,没出声。   叫号的护士在过道里疏通,一扭头,发现他心不在焉的,“主任,还接诊吗?”   他回过神,“继续。”   陈崇州在医院本来名气就大,一场闹剧过后,更是焦点了。   外科室的同事轮番来堵他,“陈主任,听急诊说,你在外面找了个有夫之妇?结果老公大闹医院,有这回事吗?”   陈崇州无动于衷写病历,头也不抬。   这同事是肠胃科的副主任,背景挺深,之前票选优秀主任,和陈崇州掐得厉害,后来陈崇州拿下了三位中的一席,俩人自此水火不容。   倒也没过分,良性竞争,可真出绯闻了,难免幸灾乐祸。   同事刚撤,追他的姑娘推门进来,红着眼眶,“崇州老师,传言是真的吗。”   陈崇州终于有反应了,他撂下笔,“不是。”   “你和那个男人的前妻没关系吗。”   “有关系,这是真的。”   姑娘捂着嘴,“你们...”   陈崇州沉默了一会儿,起身离开。   廖坤中午下手术台,在食堂碰上了他。   他在靠窗位置,桌上两瓶酒,一包烟。   廖坤端着餐盘坐在他对面,“这道笋丝鸭片不错,食堂新来的师傅,叫西门小庆。”   陈崇州以为他指桑骂槐,凉浸浸的眼神一扫,廖坤指着最右边的窗口,“那不,西门小庆,西门大厨的第三十八代传人。”   招牌还真是。   陈崇州心里有燥意,开了一瓶冰镇啤酒,“没胃口。”   “你管他放什么屁干嘛,周海乔那五大三粗的身板,他也不像武大郎啊。”   陈崇州眼神更凉了,“我像西门庆?”   “别说,你挺有那范儿的。那回医院新春联欢,咱们科室推你出节目,你一首张学友的情歌,全场护士尖叫啊。”廖坤从头到脚打量,“不过沈桢和潘金莲不沾边,她长得像一朵纯情的白茉莉。”   陈崇州没理他。   跟着他实习的医生这时过来,“廖主任,陈主任,院长找您。”   廖坤一口饭还没塞完,慌了神,“惊动老顾了?”   陈崇州喝掉剩下的酒,直奔院长办公室,里面没人,送医学论文的王医生通知他院长在1诊室。   他下楼,廖坤正嬉皮笑脸和顾院长打哈哈,帮陈崇州解释。   “敬爱的院长,陈主任真冤枉...”   陈崇州走过去,“院长。”   顾院长看了他一眼,“你这次给医院造成多么恶劣的影响,崇州,你是最有前途的主任,院里不止一次提名,你具备担当副院长的能力,可你竟然在生活作风上出岔子!”   陈崇州抿着唇,一言不发。   廖坤先急了,“周海乔和他老婆早已经离婚了!他故意混淆事实敲诈陈主任!”   “事实在发酵的流言面前根本不重要,谁会深究来龙去脉?一旦被报道出去。”顾院长痛心疾首,“他不看重自己的名声,我也保不了他。”   “院长...”廖坤还想争取,陈崇州拉住他,转身回办公室。   “你什么情况啊?”   陈崇州搬箱子收拾东西,廖坤拦住他,“是周海乔造谣!你又没错。”   “你忘了。”   就仨字,廖坤如梦初醒。   陈崇州和沈桢的第一次,确实挺禁忌,如今东窗事发,周海乔逮着不放,原则上不算造谣,即便最初他不知情,把柄也落了。   廖坤无奈叉腰,“你这就认了?”   他倒是平静,“嗯。”   “你先避避风头也行,周海乔狮子大开口,恐怕没完没了。”   陈崇州脱了工作服,去楼顶冷静,在天台上,他接到一通电话。   “你在哪。”   “医院。”   “为什么不回我信息。”   陈崇州语气平平,“没空。”   “你晚上没空吗?”   “床上有女人,顾不上。”   静默片刻,那边缓和了,“今晚方便吗。”   “不方便。”   廖坤不声不响推开天台门,陈崇州回头,对电话那边说,“挂了。”   他握着手机,双手撑在桅杆上,神情说不出的压抑消沉。   “家里?”廖坤递他一支烟,“先消消愁。”   陈崇州接过,背着风口。   “老顾平时最提携你,他会想办法平息。他岳父前列-腺癌晚期,是你顶住压力接手主治,至今都是咱科室的典型临床病例,要不是你,他岳父能活四年?五年生存率都不足3%。他但凡念这份情,肯定保得下你。”   “没愁这事。”陈崇州眯着眼撕开烟纸,“倪影。”   廖坤一愣,“她离了?”   “没问。”   “你还有心思?她这回嫁的富豪,岁数都能当她爹了,你这点薪水养得起她吗?”   陈崇州一直没告诉廖坤,自己是什么家底。   包括倪影,也不太清楚。   他没提,是懒得提,缺什么才炫耀什么,不缺的,压根没搁心上。   他不是养不起倪影的胃口,是在她身上一度陷得太深,她的变数又大。   最主要是,倪影的这段婚姻,他接受不了。   太堵得慌。   廖坤当晚发了一条朋友圈,他和陈崇州在门诊大楼下的合影,配文是:送你走,好兄弟。   沈桢吓得不轻,评论问他:陈教授死了?   廖坤一看,是有歧义,立马把这条删了。   沈桢更觉得不对劲了,难道是工伤,医院封锁消息了。   她给陈崇州打电话,提示关机。   她一夜没睡好,转天一大早跑到廖坤的诊室,得知了陈崇州被停职。   廖坤还劝她,“男女之间一巴掌拍不响,陈主任认了,你不用过意不去。”   沈桢犹豫了一秒,“那是我连累他的,对吗?”   廖坤咂吧嘴,“你要是没死缠烂打,他的确不至于停职。你上他车了,周海乔才调查到他头上。”   沈桢垂着头,失落别扭得很。   廖坤又于心不忍了,“你算是正常追,以前追他的女人才是死缠烂打,穿婚纱在门诊部求婚,拿喇叭说房车都准备了,只写陈主任名字,走火入魔一样。”   她笑出来,“然后呢。”   “陈主任又不是吃软饭的,当然没答应了,那姑娘被几百号人围观,抹不开面儿哭了。”廖坤站起倒了杯水,“他虽然没给过你好脸,你也是唯一没有被他彻底拒绝的。”   沈桢没好意思讲,她其实被拒绝得够狠了。   只不过,她脸皮厚,扛住了。   追陈崇州,沈桢有私心。   她在周海乔那儿的委屈吃大了,实在太不甘,不报复他一把,她能抑郁。   可沈桢着实没想过,会给陈崇州带来停职的麻烦。   郑野说他有钱有势,就算砸了饭碗,应该也谈不上走投无路,可这场无妄之灾,到底是因她而起。   “有陈教授的地址吗?”   廖坤动作一停,看向她。   “我想当面道个歉,总不能白白牵连他。”   “他那头...”   廖坤没把握,陈崇州和倪影发展到什么地步了,沈桢这趟投怀送抱是不是多余。   陈崇州那副皮相在女人的眼里相当值钱,他要谈情说爱,随时能谈,唯独分分合合,逃不过倪影那关。   “就道个歉?没别的?”   沈桢说,“这你也问?”   廖坤乐了,“陈主任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他自愿单身,我是被迫单身。”   “谁让你条件高。”   廖坤编辑了地址,发到沈桢微信,“不高啊。我前女友是法医,去美国读博,我们才吹了。我前前女友是模特,一米七,腰围56厘米,我现任不能比她们差劲吧?”   “你打一辈子光棍吧。”   沈桢收了信息,调头走人。   陈崇州的住处不属于这座城市的富人区,在市中心的边缘,富江华苑二期,中上等的房价。   她找到C座1101,摁了门铃。   门一开,沈桢抬眼,陈崇州穿着一套浅蓝色的居家服,没有往常那么冷漠,最关键,他有温度了。   尽管就一丁点,由于性子太寡淡,这一丁点也挺明显。   他看到沈桢,神色有些顿住。   沈桢问,“没有猫眼?”   他显然不知道是她。   陈崇州不露声色偏了一下头,似乎家里有什么,他不愿暴露。   她几乎本能的,瞟向玄关的鞋柜,一双银白高跟鞋。   沈桢脱口而出,“有女人?”   陈崇州皱眉,很不满她多话,“你来干什么。”   他以前的笑意,温和,是不达眼底的。   说白了,没走心,是他的素养和社交形式。   但这会儿,陈崇州的温度和情绪,是从骨子里发出的。   所有情绪在脑海过了一遍,沈桢稳了稳神,“我听说你因为我的缘故被停职了。”   “和你没关系。”   他说完要关门,沈桢攥住他手腕,“周海乔是我前夫,怎么和我无关?”   陈崇州目光定格在她脸上。   他从不碰底细不详的女人,被赖上甩不掉,当时沈桢在酒店抱住他的腰,那样的姿势,那样半醉半醒的媚味儿,某个角度活脱脱第二个倪影。   事后知道她有主儿,陈崇州也想到今天了。   既然睡了,什么后果他都担。   “慰问?”   沈桢一噎。   她纯粹是冲动又愧疚,好歹有过一段,哪怕他不承认,可自己对于初夜男人,多少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的情结。   沈桢说,“人道主义关心。”   陈崇州拿开她手,“用不着。”   “我人都来了,你不邀请我进屋坐坐?” 第17章 倪影   沈桢和他僵持不下的时候,房中的神秘女人不声不响站在陈崇州身后。   她鼻梁和嘴角有伤,肤色苍白,整个人呈现一种脆弱到极致的残破美,比完好无缺更惹男人心碎。   视线相对,她流露的警惕和杀气很重,沈桢莫名胆虚了。   陈崇州察觉到女人,瞬间抽回手腕。   说他洁身自好,又不像太专情的样子,说他放浪,分明男未婚女未嫁,却搞得见不得人。   也许,陈崇州是拎得清,露水情缘和正经感情,在他这里的待遇不同。   “她是谁。”   陈崇州回客厅,开冰箱门,“一朋友。”   沈桢撇嘴,把她撂这儿了。   完全不担心她拆台,似乎也笃定,她没理由拆台。   确实没在一起,连谈恋爱都是沈桢单方面盖章的。   何况以陈崇州的性子,真谈了,保质期也不超过一个月,早晚分手。   沈桢笑了笑,“陈主任救过我母亲,他停职了,我特意登门问候。”   女人蹙眉,没听说这茬,“你停职了?”   陈崇州倚着墙,淡淡嗯。   “那还回去吗?”   “再看。”   “因为什么。”   里面没答。   女人扭头,“陈崇州。”   这名字被她一喊,霸气又疏离,特有坏女人那味儿。   原来再厉害的男人也有PUA综合征,所有人都宠着,追着,唯独有一个耍脾气的,反而成了一股挠人心痒的清流。   “工作失误。”   女人一听,没再多问,侧身示意,“你进来坐会儿?”   沈桢婉拒,“不打扰了。”   陈崇州漫不经心掠过门口,她正好也扫了他一眼。   目光对上,心照不宣移开。   女人回来,上下打量陈崇州,“她已经走了。”   他情绪很平,压根不关心,“想吃什么。”   “你亲手煮的面。”   陈崇州进厨房,女人忽然横在前面,笑得深意,“到哪种程度了?”   “什么程度。”   “装傻啊。”她指尖勾住他长裤的腰带,在肚脐下方摩挲着,“你和她。”   他不冷不热笑,“管得真宽。”   女人跟在后面,轻声抱怨,“他打我。”   陈崇州撕开一包面,扔进锅,“跟他过,是你自己的选择。”   “后悔不行?”她示弱了,主动搂住他,“你瘦了。”   “你在乎吗。”   女人脸贴着他脊背,“我当然在乎你的一切,你的喜怒哀乐,都因我改变的。”   “你在乎的是钱。”   “你这样想我?”她扳正他身体,“年轻不懂爱情,上年纪了,不允许我悔悟啊?”   陈崇州低眸看她,“现在你不算老。”   女人说,“跟她比,还是老了点。”   他明知故问,“谁。”   “她啊,不然你有几个新欢。”   陈崇州用木勺搅动锅里的面,“一直没闲着,新欢挺多。”   “她多大了。”   “不记得。”   女人调侃他,“你换口味了,喜欢清纯款了。”   陈崇州没反应。   “连你的地址都掌握了,和你没一腿,我信吗。”她抱得更紧了,死死地箍住陈崇州的腰,“说实话,我真有危机感了,我应该先确定你的心意,再决定离不离开他。否则竹篮打水,是我最讨厌的局面。”   “你的危机与她无关。”陈崇州关了火,手指沿着女人面颊滑到脖颈,缓缓向下,“是我烦了。”   “烦我了?”   他手挪开,“没当初那么有感觉了。”   女人很擅长拿捏气氛,不甘被陈崇州压制,反将一军,“那看来,我的确不该怀念你,我的前任们,可不会像你一样狠。”   她调头要走,陈崇州拽住她。   倪影的撩人之处,她永远反着来,央求,倒贴,崩溃哭泣,在她的世界里,是全然不存在的。   她有无数下家,制造现任的紧迫感。   她享受男人的臣服,陈崇州在情场收放自如,她更甚。   倘若何娅勉强算海王,她是高端海王。   沈桢到楼下,仰头看11层的窗户,窗帘遮住,不知此刻什么场景。   直到开出小区,她还不是滋味,腾出手给陈崇州发短信:陈教授,咱们又断了?   没回。   她又发给廖坤:他家里的女人是倪影?   廖坤的回复很及时:长什么样。   沈桢回忆了女人的大致轮廓,点评了一句,惊艳,高挑,落魄美。   廖坤正准备进手术室,给一位患者做假体植入,这类手术是陈崇州的成名作,他技术最精湛,要不是他停职了,轮不着别人做,病患都点名请他主刀。   看完这条,廖坤推门去隔壁。   护士捧着手术服,“廖主任?”   “马上。”   陈崇州身边形形色色的美女不少,但称得上让女人都惊艳的,也就那位了。   廖坤心里有数,无非求个证。   他这通电话打过去,陈崇州在看沈桢的消息。   除了那条,还有一条。   ——陈教授,我以后不找你了。   埋怨的一行字,又清醒理智,还故作洒脱。   陈崇州点上烟,靠着沙发背,人懒懒沉沉的,带点阴郁的气质。   廖坤打了三遍,无人接听,他揣兜里,回手术室。   沈桢没等到陈崇州回信,也在意料之中,他缠绵悱恻的,哪有工夫理她。   她在男人身上被打击得不自信了,一共追过俩,一个比一个难追。   沈桢杀去周海乔的办公室堵他,他没在,倒是出门遇到了李娜,自从何娅上位取代李娜,她就坐冷板凳了,沈桢当时闹离婚,一摊子烂事,也没顾上她。   “你调回当秘书了?”   李娜说,“何秘书辞职后,我又跟回周总了。”   沈桢问,“周海乔呢?”   “老总出差,周总在二楼主持会议。”   沈桢推开她,直闯会议室,周海乔正在下达新一季度的运营指标,突如其来的拍门声惊得他一震。   接下来,凭空而降的一巴掌,更是打得周海乔颜面扫地。   “同公司共事,你们一定认得何娅。她是这位周总的情人,我和周总离婚,是何娅插足导致,她教唆挑拨周海乔抛弃发妻,私吞财产,包括协议中划分给我的一辆二手奥迪,周总也索回了。”   周海乔脸上闪过一丝慌乱,“沈桢!”   他起身拦她,“你到底发什么疯!”   沈桢把自己的手机对准桌上电脑接口,导出周海乔的转账记录,以及他与何娅在车里亲密的视频,逐一投放在屏幕上。   周海乔慌了神,立刻关机。   不过已经晚了,不影响传播,就像他去医院折腾,没人在意真相如何,只好奇这段三角恋多么劲爆。   周海乔拖沈桢出会议室,躲在阴暗的楼梯间,他双眼赤红,“你要毁我是吗?”   “你吞了房子,算计我净身出户,周海乔,我闹过你公司吗?”   他用力捶墙,“那你今天在干什么!”   沈桢盯着他,“陈崇州停职了。”   他一愣,随即恼火,“你替他报仇来了?”   “我给自己讨公道,你敢上法庭对峙吗?”   “我没违法,结婚时房子写我名,是你愿意的!我去什么法庭?”   周海乔越暴躁,沈桢越镇定,证明他慌了,心虚了。   “你但凡有良心,别打着我的幌子坑蒙拐骗,周海乔,不要逼急我。”   他咬牙切齿,“为了陈崇州,你和我死磕吗?”   沈桢以前太迷他了,太心软了,把他惯坏了,他才变本加厉,离了婚还千方百计踩着她捞一笔。   “对,我会告你。”   沈桢下楼,周海乔也追下楼,“你不是口口声声爱我吗?你哪爱了?”   “我怎么爱?你出轨了,我装瞎?然后离完婚,还陪你诈骗?”   周海乔抓住她手,缓和了一些,“陈崇州赔偿的五十万,我们五五分,如果你要出一百万,我们四六开,沈桢,他那种身份,开那车,他家肯定很有钱,不可能娶你一个二婚的吧?咱俩好歹夫妻一场,你何必胳膊肘外拐。”   沈桢简直大开眼界,她和周海乔不是和平离婚,是反目为仇,这种结局的一拍两散,他竟然有脸提出合作,“你就这么缺钱?”   “何娅...”他没说下去,“你答不答应吧。”   沈桢面无表情甩开他,周海乔挡在车头,“你他妈绿了我,我找奸夫要精神损失费,你还断我财路?”   她直接无视,一蹬油门。   周海乔怕死,他比女人还惜命,沈桢在气头上玩野的,他也发怵,赶紧让开了。   四十分钟后,沈桢在医院和顾院长见了一面,为陈崇州停职的事。   他认出沈桢,“你母亲是ICU的病人对吗。”   沈桢说是。   顾院长绕过办公桌,给她倒了一杯水,“你的意思陈主任被你前夫栽赃了,你们其实没有过深的来往。”   沈桢仍旧说是。   顾院长略微沉思,“我也了解陈主任的为人,男女关系很自律。这个岁数年轻气盛,偶尔没把控住,走错一步,我相信他不会错得太离谱。只是这次风波闹得太大,病患,家属,很多同事在场,院里和科室,不得不严肃处理。”   听口风,医院也急于让陈崇州复职,但缺一把火,堵住嘴。   于是沈桢点了这把火,“陈主任真的冤枉。”   顾院长点头,“我们院里开会商量一下,尽快澄清,恢复他的职位。”   廖坤这会儿在手术上,沈桢没见到他,去了一趟洗手间,顺便和乔丽连视频。   “我和陈崇州完了。”   乔丽在练习瑜伽,“你们成过吗?”   “差点,假如他白月光没回归,估计能成。”   “陈主任的白月光,靓吗。”   沈桢还真没看到过像那女人那样靓的,精致得没挑了。   女人对于败在外貌,是相当不服气的,“凑合。”   乔丽在半空悬吊着劈叉,“身材绝对不如你,脸蛋嘛,你太素净了,妖艳型的在男人堆里最吃香,他们舍得花心思讨好的,全是那一挂。”   沈桢烘干了手,往外走,“没缘分。”   喜欢陈崇州,倒也谈不上,他的味道是很吸引女人,可吸引归吸引,沈桢和他之间,属于他长得好,她时机对,一个寂寞了,一个憋屈了,成年男女在浮华都市上演一段不走心的故事,仅此而已。   有过图谋,奈何关系迟迟不到位,最终不了了之。   再继续纠缠,沈桢兴许会陷进去,目前不至于。   从门诊部出来,沈桢在大门的台阶上撞了一个男人。   对方个子很高,穿着正式的纯黑商务装,干净利落,衣服上一阵清淡的香味,像洗衣液或香皂。   男人一手接电话,一手翻阅文件,掌心半蜷,虚虚空空攥着一只手包。   这一撞,手包掉在地上,洒出了护照和身份证。   沈桢痛得眼冒金星,原地直打晃,男人中断通话,“伤到你了吗?”   他的金属纽扣剐破了沈桢额头,渗了点血,她捂住伤口,“没事。”   等缓过劲,弯下腰捡他的东西,几乎是无意识一扫,陈渊,11月13日,香港籍。   照片上的眉目挺眼熟,仿佛在哪见过,可死活想不起来。   “小姐。”男人出声,“我的。”   沈桢有点尴尬,立马还给他,男人接过,温文尔雅道谢,“有劳。”   那头视频还连着,乔丽目睹了全程,“够帅的啊,你蠢不蠢?大好机会不知道利用,倒在他怀里哭啊!”她矫揉造作的腔调,“先生,你弄疼我了,带我去看妇科,我胸都肿了。”   沈桢没吭声,背后传来刚才那个男人的声音,“陈医生在几楼。”   熟悉的称呼,令沈桢脚下一顿,她回过头。   被询问的护士说,“是生-殖科的陈崇州主任吗?他原先在三楼1号诊室,不过昨天停职了。”   男人皱眉,“停职?”   “他和一个已婚女人私下不清不楚,人家老公来医院大吵大闹。”   男人眉头皱得更深,不太信这番说辞,“是不是有误会。”   “反正她不止和陈主任,还有同科室的廖主任,我们有同事看见她送饭。”护士这时恰好瞥见门外的沈桢,小声说,“就是她。”   男人转身,浓白的阳光落在他肩膀,有些刺眼,他停了片刻,语气温润低沉,“你认识陈崇州?” 第18章 误会   男人眼睛幽深,射-出的眼神也重,隐隐的探究意味。   沈桢情绪平静,“我和陈教授实际上连朋友都不算,我与前夫之间有矛盾,牵连了他。”   男人点了下头。   她转身。   “小姐。”男人喊住她,“你的伤。”   “没事。”   她刚要上车,男人提前摁住车门,“我带你包扎。”   “我已经没事了。”   他很执着,“我需要医生确认。”   沈桢不太耐烦,“我自己撞的。”   男人说,“我也存在没注意到你的过失。”   廖坤十分钟前下了手术,到一楼超市买烟,瞥见沈桢和一个男人纠缠,于是过去打招呼。   “流血了?”   沈桢摸了摸额头,“没大碍。”   男人在一旁说,“我去挂号。”   这个陈渊,相貌极为端正,眉眼间的清俊,是那种有前车之鉴的熟悉感,沈桢打量他一会儿,“你和陈教授是什么关系?”   男人步伐停顿了一下,“你觉得呢。”   “你是他父亲?”   沈桢几乎脱口而出,又自觉太离谱了。   男人沉默一秒,“我那么老?”   倒不是老。   是成熟度高,精干沉稳的熟男风韵非常深刻。   陈崇州相对而言,皮相没有他温和沉淀,带点张扬的锐气,某些角度很相似。   “你是他弟弟?”   男人笑了一声,“你跨度有点大。”   沈桢也察觉说反了,她笑了笑,“陈教授是你弟弟?”   他最终没正面回答,沈桢也识趣没问。   在外科打完破伤风,廖坤亲自动手包扎,下手重了点,沈桢不由自主叫出来。   这声“啊”属实太娇了,她脸一红,把尾声憋回去。   男人收回目光,“我在外面。”他出去,合上门。   廖坤说,“你骚起来,倪影也甘拜下风。”   沈桢推搡他,“你轻点涂,我疼。”   越说越歧义了,廖坤贴好纱布,“你现在是我们科室的敏感人物,别乱讲。”   沈桢反应过来,“思想真脏。”   “男人有几个纯洁无瑕的。”他瞟门口,“你又相亲了?”   她如实说,“不认识。”   廖坤没信,不认识哪有陪着看病的,没准儿是暧昧期,没捅破这层窗户纸,所以沈桢不承认。   他透过小窗口仔细观察,“我见过的男人中,外表能和陈主任打擂台的,也就他了。”   “你没看出他比陈教授还帅吗?”   廖坤惊讶,“你移情别恋够快的,和陈主任赌气?”   沈桢丧极了,“又没谈恋爱,他更不在乎我,还自导自演什么,彻底断了。”   “那不至于,你耐心等,等倪影遇到更有钱的,又把陈主任踢了,你趁机一举拿下。”   她堵心得要命,懒得吭声。   廖坤包扎完,在水池前洗手,沈桢问,“陈教授不是特有钱吗。”   “还行,他背景蛮神秘,具体多有钱,没人知道。”   200多万的座驾,没有上亿的身家,恐怕没胆子开。   “倪影不知足?”   廖坤抖了抖水珠,“假设你是男人,你希望你心爱的女人是图你的人,还是图你的钱?”   以陈崇州的性子,他自然接受不了倪影只是单纯图钱才和他在一块。   因此,他隐瞒了她。   越深沉的男人,在感情里犯幼稚病时,越执拗得可怜。   沈桢走出诊室,按照缴费单上的数字,67块6角,有零有整还他钱,“陈先生,你垫付的医药费。”   男人没接,“我应该的。”   他这身低调奢侈的行头,价值十几万,绝非普通人穿得起,他不收钱,沈桢强塞,反而不好了。   “陈先生,耽误你正事了。”   “不要紧。”男人很绅士,“我开车送你,去哪。”   “我有车。”   被拒绝,男人没强求。   沈桢赶到公司,宋黎正在前台聊得热火朝天,招手叫她,“帮你请假了,吕总监指责你没进取心,全体加班就缺你,愤怒得脸都青了。”   说完,递她一束红玫瑰,“你离婚后的生活真是多姿多彩啊,不过小心些,这世道大把的男人不靠谱。”   沈桢莫名其妙,再一瞧卡片:沈桢小姐,昨晚在床上很愉快,把你介绍给我哥们了,今晚他会约你。   笔迹虽然陌生,但这种下作的恶作剧,脚趾头也想得到谁干的。   她咬牙切齿,“这束花除了你还有其他同事看吗?”   “送花的在楼下深情款款念卡片,不止咱公司的同事,整栋写字楼都在讨论你,幸亏我及时阻止,再晚点,对面写字楼也开始流传你的风流艳事了。”   周海乔这王八蛋。   沈桢把花狠狠摔在地上,掏了半天口袋,没找着手机。   她想起陈渊,打针时,他接过她的手机,估计还在他手包里,沈桢调头去追,车早没影了。   宋黎借她手机,她先拨通自己的号,“陈先生,我的...”   “我稍后有一场重要会议,傍晚送到凯悦大楼,可以吗。”   凯悦大楼是沈桢的公司地址,“你怎么知道我在凯悦?”   陈渊的嗓音很舒服,清澈低沉,令人放下戒心,情不自禁亲近,“你的屏保,是你站在凯悦大楼广场。”   沈桢笑着,“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陈渊言简意赅,“做点小生意。”   “我以为你是律师,或是法医。”   “哦?”他起兴致了。   沈桢说,“正气,细节控。”   陈渊握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抵在车窗,“是夸奖吗。”   “当然了。”   沈桢和他确定完碰面的时间,又打周海乔的电话,他故意不接。   刚平息的火,又卷土重来,“我去找他算账!”   宋黎拽住她,“没用,他今天肯定躲着你,你打得过保安?”   沈桢气得窒息,宋黎小声支了个招,“对付这类货色,他坏,你比他更坏,他服气了,就老实了,不然没完没了炮轰你。”   回到办公室,沈桢让乔丽雇了影视城的女群演,打扮得花枝招展,杀去周海乔的公司。   五点半,正是下班的点儿,女群演大张旗鼓敲开副总办的门。   “周总,我找你结账。”   周海乔一头雾水,“结什么账。”   “过夜费啊。”   几名中层面面相觑,齐刷刷看向周海乔。   他脸色难堪,“你哪来的?我根本不认得你!”   女群演急了,“你欠我二十多万,你不给?那我报警了。”   周海乔对拘留产生阴影了,他有前科,实在怕了。   他起身,拖着女群演去隔壁,“到底谁派你来的?我给你双倍。”   女群演说,“她自称是你的沈奶奶。”   周海乔顿时火冒三丈,最近老总出省考察,沈桢大闹会议室的事,他好歹给压下了,可接二连三出风波,早晚传进老总的耳朵,他副总地位够呛保住。   打发了女群演,周海乔回了电话,那边是一个男人的声音,“哪位。”   “我是她前夫!”   陈渊看了一眼屏幕,备注是狗娘养的。   他没忍住笑,“她不在。”   这笑声刺激了周海乔,“你知道男科大名鼎鼎的陈主任吗?那是她新欢,你被她耍了,她想骗你钱!”   陈渊回忆那一沓整整齐齐的医药费,“她似乎不是你口中那样。”   “她曾经是我老婆,她不是好东西!”   陈渊皱眉,“你有证据吗。”   “我亲眼目睹她坐上陈崇州的车,还亲嘴了!我告诉你,谁娶她谁绿!”   陈渊目视前方,没理他,挂断。   晚上,陈崇州第一次公开带倪影在聚会上露面。   郑野也是时隔三年,再见到这女人。   那味道半分没变。   形容不出是什么味,总之,对陈崇州的口味。   郑野不感兴趣这款,太冲击力了,欧美的气质,性感奔放得很,一般男人降不住。   非得是沈桢,欲夹杂着纯,中和才好。   陈崇州坐下,倪影挨着他,直接坐大腿。   他瘦,她也瘦,屁股没一点肉,他偏头,“不硌?”   倪影没动,“以前不都这么坐吗?”   “以前是以前。”   “我喜欢坐腿上。”   陈崇州手扶着她腰,没再说话。   郑野凑到跟前,“和好了?”   “没好。”   “她不答应吧。”郑野下鉴定了,倪影乐意跟他,陈崇州没有不乐意的。   “是我没开口挑明。”   郑野懵了半晌,“你?”   “我不能?”他神色懒散,对于嘲讽也不当回事。   “我发现你和离婚的女人有缘,你是不是专门搜集二婚的?”   陈崇州转动着酒杯,视线始终关注倪影,“是么。”   “周海乔那前妻二十出头就离了,倪影三十结婚,三十一离的...”郑野话锋一转,“她离了吗?”   “没结。”   “她不是怀孕了,奉子成婚吗?”   陈崇州表情有些冷,“打掉了。”末了又补充,“男人有家。”   郑野觉得,倪影是个疯子。   “你收留她了?”   没回应。   “沈桢呢,真散了?”   陈崇州说,“没合过,谈不上散。”   郑野划出手机相册,“你看这张照片,圆圆发来的。”   圆圆是医院的“院花”,郑野有一天去接陈崇州,蹭了她的车,要了微信,好过一阵,后来和平分手了。   陈崇州一眼掠过,当即定格在上面。   廖坤搂着沈桢,神情都挺陶醉。   其实当时是上药,又痛又痒,沈桢难受得不行,抓拍时错位了,变成拥抱。   倪影和郑野的女伴聊完,正好低头,指着屏幕,“谁啊。”   郑野立马关掉,“我前女友。”   “你前女友和陈崇州的女伴是同一个人?你们不是有规矩,互相不撬墙角吗?”   郑野咂舌。   这眼力,真毒。   就一副侧面,她都认出了。   陈崇州看着她,“谁是我女伴。”   “睡都睡了,还装清白?”倪影完全没给他留颜面。   “我没必要装。”他欠身,往烟灰缸里掸烟灰。   郑野圆场,“的确不是他女伴...”   “算是小女友。”陈崇州干脆打断。   倪影端着他的酒杯,喝了一口,“认账了?”   “为什么不认账。”   郑野挪到一边,远离是非。   有不长眼的男人敬酒,张嘴崇州哥,嫂子。   倪影来者不拒,开玩笑说陈崇州是自己的第二十九任对象。   郑野扭头,她身上的那股欧美范儿,劲头拿捏得到位。   那人一愣,没想到陈崇州喜欢的女人情史竟然这么丰富,看外形高傲又冷艳,像男人玩命舔她,她渣得无动于衷。   最关键,陈崇州宠得不像话,能迷得他上瘾到这份上,这女人邪门儿。   陈崇州淡淡睨她,“你挺自豪。”   倪影明知怎样最扎他心,还肆无忌惮,“没有魅力的女人,配在你身边吗?”   “管不住魅力的女人,在身边只会惹我生气。”   倪影拔下他嘴里的烟,“然后呢?”   陈崇州微张着唇,濡湿的舌头粘了烟丝,喉咙滚了两下,咽了。   倪影含住烟蒂,深吸了一大口,喷在他脸上,“还不是被我弄。”   陈崇州手攥住她,“你越来越野了。”   “驯服野马,是你们男人骨子里渴望的战绩。我要是像那个女人一样,你早就腻了。”   对沈桢,陈崇州属于不腻,不想。   倪影忽然阴着脸问,“有过多少回。”   他重新焚上一根,“这一年你呢。”   她晃了晃手,陈崇州眯眼。   倪影说,“你先坦白。”   他朝霓虹闪烁的天花板吐出一缕雾,“跟你无关。”   倪影冷笑,“看来你很满意她啊。”   “还行,主要是干净。”   他掌心还搭在倪影的腰侧,陈崇州感觉,没沈桢细,也没她软,一双眼眸不如她水汪汪的,脾气还比她横。   倪影靓,辣,是好事,可同时招蜂引蝶,让他再三生厌。   居家听话那款,沈桢合适。   可她又差点什么,也许是不费劲,谈情说爱过于水到渠成,显得没意思。   倪影要走,陈崇州酒意上头,没挽留。   她不是真心闹,一直这种手段驾驭男人,陈崇州很吃这一套,而且多数男人都吃。   可这会儿,他不拦不哄的,她下不来台,当场甩脸子走人。   郑野乐了,“没长进啊,几年前那套手段,如今又来。”   陈崇州冷静了片刻,从沙发上站起,“有事,先撤。”   朋友问,“崇州哥不喝了?”   郑野最了解他,对别人,陈崇州是嘴硬心硬,对那位,他是嘴硬心软,“去追倪影了。”   陈崇州从酒吧出来,没找到倪影,倒是看见沈桢了。   她坐在一辆奔驰SUV的副驾驶,驾驶位是陈渊。   在十字街头疾驰而过。 第19章 激烈   之前公司聚餐,沈桢逃了几回,那天没逃过,喝了两杯冰啤,加上伤口发炎,烧得昏昏沉沉。   陈渊出于绅士风度,送完手机,顺势送沈桢回家。   途经新世纪酒吧,好巧不巧被陈崇州撞上了。   紧接着,是一条短讯,就四个字:离他远点。   没头没尾的,沈桢琢磨半晌,发了一连串问号。   陈崇州很快回复:你本事不小。   难得联系她,可惜了,脾气太冷,太生硬,像她欠了他多大债似的。   沈桢毫无喜悦,只觉憋屈。   她没回这条。   两分钟后,又收到他消息,“你在谁的车上。”   沈桢心脏咯噔一跳,探出窗朝四周张望,没发现陈崇州那辆捷豹。   陈渊开车,察觉她心不在焉的,“怎么了?”   她重新坐直,“没事,认错同事了。”   “你同事,那个宋小姐。”   沈桢看向他,“她和你说什么了。”   陈渊眉眼浮着笑,“说你命苦,是一个善良的好女人。”   “...她就那样。”   陈渊沉默了一秒,“她说你老公没碰过你。”   原话是没睡过,被婊子迷住了,怕她偷偷怀孕离不了婚。   他是极有素养的男人,换成了碰。   沈桢脸红了,“别搭理她。”   陈渊喉结微微滚动了一下,没再说话。   这趟路程有点远,全是为她的事,连口水没顾上喝,沈桢过意不去,在车停稳之后,问陈渊,“陈先生,上去喝杯水吗?”   他熄了火,“方便吗。”   这举动,代表接受邀请了,沈桢只要带路就行,她偏偏嘴瓢答了一句,“正好家里没人。”   陈渊手握住方向盘,眼神脱离她,低低笑了一声,“是吗。”   她紧急圆场,“我养了一缸金鱼,通人性,算吗?”   他笑声更重,“应该不算。”   尴尬了一会儿,沈桢推门下去,陈渊解了安全带,也下车。   楼道的声控灯昨天坏了,物业没修,此时一片黑暗,一前一后上楼时,静到听得见呼吸声。   暧昧气氛像野草疯狂滋生。   他没那意思,她也没。   可夜晚,总是笼罩在成年男女身上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火焰。   陈渊距离她格外近,手横在楼梯外侧,似乎护她不摔倒,时不时的无意触碰,回荡着皮肉与衣服的摩擦响。   沈桢不由紧张了,小声问,“陈先生,你没误会吧?”   陈渊的嗓音平缓深沉,“我没误会,别担心。”   这男人,挺奇妙的。   三言两语,沈桢就安心了。   李惠芝白天回乡下了,据说是扫墓,顺便在老房子住几天,沈桢在单元门外掏钥匙,门忽然从里面被拉开,四目相视,她惊愕,“妈,你没走?”   “我没赶上大巴车,那司机...”   冷不丁抬头,过道还站着一个男人。   不仅仪表堂堂,气度也正派极了。   “这位是...”   陈渊略微弯下腰,“伯母,我是沈桢的朋友。”   李惠芝愣住,随即两眼发光,“你们新认识的?”   陈渊看了沈桢一眼,含笑不语。   “我发烧了,陈先生特意送我回来。”沈桢往屋里走,没留神玄关的鞋架,被绊了一脚,陈渊以为她头晕,果断扶住,手臂虚悬着,托住她的腰,“小心。”   李惠芝很高兴,侧身张罗,“你送她去房间,我扛不动她。”   陈渊神情一顿,“这不合适。”   “我煮点宵夜,你留下吃。”李惠芝躲了,进厨房噼里啪啦点煤气炉。   陈渊将沈桢扶到卧室门口,递给她一盒退烧药,“今晚不打扰了。”   这样的突发场面,沈桢也意外,“那陈先生,你忙就先走。”   李惠芝听到关门的动静,打算拦住,人已经没影了。   沈桢问,“你不是欣赏陈主任吗?”   “他也凑合。”   “凑合?”沈桢哭笑不得,“人家可看不上我。”   直觉告诉她,无论陈渊和陈崇州是否有关系,他的身份都很不一般。   像这种男人,感情上玩归玩,真到嫁娶的时候,门当户对是必然抉择。   不过沈桢的好奇心越来越大了,躺在床上给陈崇州回短信:陈渊是你什么人。   这次,手机不在他这,在倪影手中。   一共九条,他没删,都保留了,其实是懒得删,可在倪影眼里的性质不一样了。   其中令她最不满的,是三天前那条:陈教授,咱们又断了?   显然,他们真的在一起过,而且分分合合。   这女人比她想象中有道行。   不显山不露水的手段,逐步攻克男人,才叫高段位。   陈崇州从书房出来,要进主卧,结果门反锁了,没拧开,“你洗澡吗?”   倪影说,“马上。”   她记下沈桢的手机号,把所有短信连同号码,删得一干二净。   第二天陈崇州到科室,廖坤着实惊住了,“你说老顾亲自请你复职?”   陈崇州换上工作服,“我像是先服软的人吗。”   廖坤感慨,“你不像,沈桢像。”   他系扣子的手一僵,“关她什么事。”   “沈桢去求老顾了,老顾缺台阶,她替你澄清,铺了这层台阶,否则老顾哪扛得住全院的压力?至于周海乔,沈桢威胁他鱼死网破,他才不折腾了。”   陈崇州最近和倪影打得火热,差点忘了被勒索那事,“周海乔没来过?”   “沈桢去他公司,在会议室当众揭短,把他和何娅的丑事扒个底朝天,他能不怕吗。”   陈崇州实在想象不出,那女人又弱又乖,能干出这么惊天动地的戏码。   廖坤拍了拍他肩膀,“陈主任,她对你没感情,我不信。”   陈崇州并不关心感情问题,他在通讯录从头翻到尾,没沈桢的号了。   “她手机号。”   廖坤立马明白了,“碍着那位的眼了吧?”   陈崇州一言不发。   他给过倪影特权,她为所欲为,虚荣花钱如流水,他都默许。   他最忌讳她怀疑自己。   在她回来后,还猜忌他和其他女人有一腿。   陈崇州输入沈桢的号,正要拨过去,倪影倚着门,叩了两下,“陈大主任,我接你下班。”   她视线落在手机屏幕,“背着我哄一哄她吗。”   陈崇州停下动作,“你删的?”   “我看不顺眼,随手一删。”   廖坤一听,撂下手里的活儿,又擦了擦眼镜片,仔细打量倪影。   沈桢也算得上漂亮,可跟倪影比,确实差火候了,倪影熟透了,沈桢半生不熟。   她话剧女神的称号,真不是吹的。往那一站,台风稳了,气质拿人,又杀又艳,配上中性风的一把嗓子,哪个男人不迷呢。   典型的红颜祸水,被异性捧得太高了,不愿意安分过日子。   陈崇州脸色更沉,出门去天台,“过来。”   倪影无所畏惧笑,跟着他刚到天台,被狠狠一甩,压在半人高的桅杆上。   “不勾引男人,你难受?”   倪影靠着墙,点燃一支烟,吞云吐雾的姿势也美得不像话,“我勾引谁了?”   她是没主动勾,可她在哪,男人都盯着她,比如这一路,几名男家属反复回头看她,陈崇州烦透了。   “我不喜欢我女人在外面浪,你知道我规矩。”   倪影将剩下半支烟塞给陈崇州,烟蒂上一枚浓郁妖娆的唇印。   他扫了一眼,没张嘴。   “我浪是证明自己的魅力,而你拥有最具魅力的女人,你连我险些嫁人都认了,他们看几眼在乎什么。”倪影踮起脚,用嘴把烟喂进他嘴里。   这头沈桢在一楼挂急诊,半小时前市中心的长平桥发生一场连环车祸,整个急诊科都爆满了,她只好去生-殖科找廖坤。   下午也停诊,周一1、2诊室只接诊半天,廖坤是2诊室。   而1诊室的墙上又挂回了陈崇州的简介。   他挺上相的,眼睛黑白分明,轮廓有棱角感。   沈桢不上相,和周海乔的结婚照,拍得苦大仇深的。   他没出诊,估计也不在医院,现在除了倪影,没什么能缠住他。   陈崇州要是在,沈桢宁可不治了,都不愿碰面。   倒不是心虚,她追他那阵,倪影又没回归,她并非横刀夺爱,何况,她压根没夺成功。   关键是别扭,窝火,也害臊。   沈桢询问了导诊台,护士说廖主任还没走,在办公室写材料。   她立刻拐弯,堵着门,“廖主任,挺清闲啊。”   廖坤开着电脑追美剧,写了一半的材料放在陈崇州的桌上。   他扶了扶眼镜框,“陈主任回科室上班了。”   沈桢点头,“我知道,挂他的牌了。”   “你是功臣啊,为我们男科挽留了一位人才。”   “我不是为这个。”   廖坤就等她敞开心扉了,“放不下?”   沈桢没理他。   “不丢人,喜欢陈主任的姑娘,为他寻死觅活的十个手指头数不完,你起码活得挺好,不跳楼,不割腕,不哭不闹。”   沈桢扯了脑袋上的纱布,转移话题,“好像发炎了。”   廖坤捏住她下巴,迎着白灯检查,“你沾水了?”   “洗脸溅了几滴,没敢揭纱布,一直湿着。”   “你想毁容?肉会烂的!”   廖坤低下头,吹掉表面沾染的灰尘,“你到底是不是女人,你不在意脸吗?我前女友连护肤品都定制。”   陈崇州站在走廊注视这一幕,倪影跟在他身后,噙着一丝笑,“廖主任,还负责外科了?”   廖坤转身,也不知向谁解释,“换药。”   陈崇州早就看到沈桢的额头绑了纱布,她脸儿小,又白,破一块皮儿很醒目,他没多问,径直回座位,倪影毫不避讳,坐在他大腿上。   陈崇州别开头,推她一下,“上班期间。”   倪影搂着他脖子,“还生气?我以后去男人多的地方,戴墨镜遮住脸。”   他不回应,收拾着办公桌。   她站起来,臀抵着桌角,“陈崇州,给脸不要是吗。”   这话,沈桢没忍住,瞟那头。   低声下气的注定舔狗,被偏爱的有恃无恐,情歌唱得是有道理。   倪影出去,没多久又返回,从后面抱住他,语气软了,“今天想弄吗?”   陈崇州翻阅着临床报告,仿佛对这事没心思,单纯给她面子,“不一定。”   沈桢装没听见,等清理完伤口,她和廖坤道别,路过陈崇州身边,招呼都没打。   她不是没眼色,那儿卿卿我我的,她何苦插一杠子惹人嫌。   可倪影没放过她,“崇州,是你朋友吗?”   沈桢心里反感,不清楚是反感倪影本人,还是反感莫名其妙被她针对。   她可是早早退出了。   陈崇州例行公事,淡漠得很,“伤怎么样。”   “快好了。”   “要死了。”   多余的一个答案,出自廖坤那张嘴。   陈崇州皱了下眉。   沈桢扭头,“廖主任?”   “什么病。”他突然开口。   廖坤本想说严重一些,男人心疼了,顺理成章就有下文了,可沈桢答得更快,“磕门上了,小伤。”   然后,扬长而去。   “她挺厉害的。”倪影收回目光,“把你同事拿下了。”   陈崇州挑眉,“有你厉害?”   “能从我手上抢人,自然比我厉害。如果抢不走,那便不过如此。”   她俯下身,“抢得走你吗?”   陈崇州涌出一股燥意,一则是生理冲动,他的确怀念倪影那种登峰造极的奔放性感,另一则有些生厌。   她越亲近,感受越明显。   她的热情,领教过的男人委实不少。   陈崇州后仰,没出声。   晚上,倪影在浴室冲凉,陈崇州走到阳台,给沈桢打了一通电话,   她在那边问他什么事。   公事公办的态度,比陈崇州还疏离。   “你找过顾院长。”   “我不想牵连你。”   他静默片刻,“就这些?”   沈桢反问,“陈教授认为还有什么?”   陈崇州说不上来什么情绪,直接挂断。   他用力揉鼻梁骨,也对,他没给过她好脸,她再穷追不舍,不现实了。   有自尊,适时抽身,这点他觉得沈桢很有分寸,让人无法轻视。   同样在这晚,陈崇州与倪影爆发了有史以来最激烈的争吵。   倪影在某个部位镶了金属装饰环,这么野路子的嗜好,她倒是豁得出配合。   陈崇州瞬间兴致全无,质问她是为谁镶的。   倪影特随意,趴在他怀里,蹦出俩字,“好玩。”   那散漫轻狂的劲儿,吊得陈崇州不上不下,完全无处发泄。   他搬去客房睡了一夜,这一夜,倪影也没来求和。 第20章 打赌   沈桢早晨下楼,被墙根伸出的小腿绊了一趔趄。   是个男人,臭气熏天,起初她以为是拾荒的,可裤子和鞋袜挺干净,并且是牌子货,最主要那牌子,那款式颜色,是她去年买给周海乔的。   她小心翼翼靠近,果然是他蹲在那。   地上散落着几十枚烟头,四五个空了的啤酒瓶,他胡子拉碴,颓废得要死要活。   沈桢警惕站住,盯着他。   周海乔神志还清醒,就是舌头大了,吐字含糊笨重,“你满意了?贱女人。”   她没理解,但听出挨骂了,“你发什么疯!”   “你他妈害我还不够惨?装什么傻!”   住着三室一厅,开着奥迪A8,哪来的底气指责她害人。   沈桢抓起酒瓶,将剩下的酒泼他脸上,“滚!”   他抹了一把脸,“我副总被撸了,开除,你知道吗!我彻底完了。”   沈桢冷笑,“大快人心。”   周海乔说,“陈崇州干的。”   她帮他澄清,复职,他帮她报复,出气。   这笔账,他算得倒是清楚,和沈桢互不相欠。   “六十万,我吐了六十万!我现在背了一屁股债!”   她进电梯,周海乔追上,“你勾搭陈崇州,就为逼死我是吗?沈桢,你和我玩阴的啊!”   和周海乔独处不安全,她出去走楼梯,“你少泼脏水。”   “我和他无冤无仇,不是你怂恿他,他凭什么折腾我?浪货!”   沈桢反手推搡他,“是陈崇州让你挪用公款养何娅吗?你自作自受!活该翻船。”   “我会补上的!我已经联系中介在卖房子了,就差几天!”   “卖房子?”   周海乔一噎,神色慌里慌张,“等我以后缓过劲...我再买下来。”   沈桢大吼,“那房子有我一半!我交了120万首付,你没资格卖!”   这话又激怒了周海乔,他挥手一掀,把她掀倒在地。   沈桢爬起来,“你敢卖,我去法院告你!”   “你告啊,你有证据吗?房子姓周,你赢不了。”   周海乔踢碎了酒瓶,扬长而去。   沈桢几乎一瞬间,想起了陈渊。   有顶级律师的人脉,在毫无优势的情况下起死回生,尽管不了解他,可直觉告诉沈桢,陈渊能办到。   她在车上翻遍通讯录,才意识到没保存他的联络方式。   陈渊没给她,她也忘记要了。   至于同样有能力的陈崇州,很明显,他是速战速决的人,他肯做的,在搞死周海乔事业后,就到此为止了。   沈桢不确定陈渊会帮忙,他们其实距离朋友关系都还差一截,但她也不愿意牵扯陈崇州了。   对陈渊,她是正经请求,正常还人情。   对陈崇州,毕竟睡过,心里总拗着那种分不清界限的劲儿。   不过这次他肯出手,沈桢确实没想到。   据廖坤说,倪影好像没工作了,不演话剧了,她当演员就为结交富豪,花他们的钱,如今陈崇州爱她爱得醉生梦死,肯定会养着她,这意味他俩没秘密。   打电话容易惹祸。   万全之策,发个消息表达感谢。   发出没多久,陈崇州打进电话,“过来。”   沈桢才坐稳,立马起身,朝办公室门口探头,“来哪?”   他心情有点压抑,“我家。”   沈桢松口气,又坐下,“陈教授,我想你误会了。”   陈崇州当场挂断。   她后半句“我决定不追你了”,生生哽在喉咙。   沈桢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希望有始有终,于是编辑了一大段,解释她之前的行为。   有企图,追他也真心,谈不上爱,有一点好感,如今知难而退,祝他和倪影幸福。   很快,陈崇州回复了,压根没把沈桢的解释放眼里。   ——带一盒止疼药。   沈桢一愣,电话拨回去,竟然关机了。   这人,平时斯文冷静,一旦强势,又霸道得离谱。   完全不体谅人。   她在微信上联系廖坤,问他有时间吗,去一趟陈教授家。   结果他的女助手回了一条:廖主任在做手术。   那方面有毛病的男人真不少。   怪不得乔丽说,陈崇州这样的型号是可遇不可求,决不能错过。   沈桢没有郑野的号,她没辙了,敲了敲隔壁间的办公桌,“替我请个假。”   宋黎抬起头,“你又有事?”   “去医院换药。”   “哎——”宋黎转椅子,挡住她去路,“那男人,你们成了吗?”   沈桢一时没反应过来,“哪个男人?”   “晚上送你的,姓陈,挺绅士的。”   “他啊,一朋友,没发展。”   宋黎啧啧两声,“那条件你都没看上?又高又帅的,你可是二婚!”   “你高估我了。”沈桢绕过她,“是我入不了他的眼。”   “高端精英男为一个女人耽误工夫,至少对她不讨厌,不抗拒。能到什么地步,取决于下次见面的感觉,不过他们的感觉难以维持,而且对女人实行减分制,兴许今天给你打7分,明天一个细节不顺眼,你就出局了。”   沈桢掏手机,随口敷衍,“你内行啊。”   宋黎十分得意,“我曾经被六个精英男纳入交往的考察氛围。”   “然后呢?”   她表情不痛快,“出局了,否则我上个屁班,在夫家当阔太太不好啊?”   沈桢摇头,“精英男不会精准扶贫的,宋灰姑娘。”   她从公司出来,到药店买了止疼药和一些常备的感冒药,开车直奔陈崇州家。   她记忆不错,C座1101,只是这回门没锁。   “陈教授?”   无人应答。   沈桢将门缝推大,从玄关到客厅,一地的狼藉,像炮火过后的战场。   而陈崇州,坐在沙发上,手臂淌着血。   沈桢找了几个屋,没找到倪影。   “她呢?”   陈崇州没回答。   廖坤那句:“等倪影遇到更有钱更犯傻的,又把陈主任甩了。”   实现得可真快。   “你这是和她男人打架了?”   陈崇州一双眼睛里,是极端的阴鸷和戾气。   猜中了。   沈桢一边收拾一边感慨,如果有个男人也为她这么如痴如狂,他得了绝症自己都跟定他。   尤其像陈崇州,一贯凉薄无情的男人,那一瓢迷人的深情,简直太刻骨了。   “药箱呢?”   他闭着眼,“电视柜。”   沈桢剪开纱布,蘸了酒精消毒,“先止住血,待会儿你自己去外科。”   “做吗。”   他突然蹦出这俩字。   沈桢手一晃,系了个死结。   大白天的。   陈崇州继续,“我问你话。”   她扣住药箱盖,“陈教授,你流血了。”   她一侧身,陈崇州用力拽住她,拉进怀里,“以为我受伤做不了?”   沈桢恼了,“我不是来陪你玩的。”   他又冷漠又阴沉,“那你为什么来。”   “首先,周海乔被辞退,我应该当面感谢。其次,路上的流浪猫狗半死不活,我也会救。”   条理清晰,可陈崇州不需要。   他只需要消灭体内的火。   怒火,欲火。   陈崇州简单吻了她几下,便扯她的半身裙。   连详细的调情也省略了,显然纯发泄。   沈桢不矫情,年龄到了,男人女人皆有需求,她跟周海乔委屈憋了三年,这事儿尝了滋味,她倒不排斥。   何况陈崇州帅得掉渣,床品也好,气氛要是培养得暧昧到位,并非没商量。   谁不是颜控呢?   可这种目的性太强的,拿她不当回事的,她接受不了。   沈桢撕了纱布,那块刚结咖的伤,属实有碍观瞻,令陈崇州动作一顿。   他打量半晌,没搁心上,“关了灯,都那样。”   说归说,估计也是逗她,见识了无数美女的男人,面对一个破相的女人,有冲动才怪。   起码沈桢蹲下包扎的过程,他再没碰她一下。   连看都懒得看。   包扎完,沈桢放回箱子,陈崇州在她背后问了一句,“你打环了吗。”   沈桢扭头,他衬衫的衣扣全部解开,长裤也松松垮垮,整个人慵懒得要命,“打一个。”   “打什么。”   陈崇州不咸不淡瞥她,“你是真纯装纯?”   沈桢没吭声,又去吧台倒水。   紧接着一股燥热的气息从后面贴上她,陈崇州的体温像滚烫的火炉,烧得她也一颤。   他掌心摁在沈桢胸口,又向下滑,力道十足掠过腰肢。   “我忘了,你真纯。”   她躲着,他偏偏咬她耳朵,“可以不那么纯。”   沈桢经验再少,有乔丽指点迷津,她也算见过猪跑,当然听懂他的意思,他上手一摸,她更懂了。   她别开头,“倪影打了?”   除了在她那儿受刺激,沈桢实在想不出他犯病还能因为谁。   不过,这女人真野,野辣野辣的,玩出格了。   何娅那档次的海王,普通男人基本招架不住了,但没疯到倪影这程度。   陈崇州不耐烦,“提她干什么,你不能?”   “不能。”沈桢推开他,“药送完了,我还要上班。”   走到电梯口,她不放心,又折回,“你会点外卖吗?”   陈崇州没理她,单手开啤酒,又恢复那副冷冷淡淡的模样。   饿死不干她事,又不是恋人。   沈桢走出楼道,兜了两圈,终究心软了,点了一份牛排,一分汤羹。   她丝毫没察觉陈崇州此时站在11楼的窗前,正看着她。   他不是强人所难的男人,你情我愿,合适就试试,不合适就算。   不情不愿的,没滋味。   陈崇州这辈子破了两回戒,一回是倪影,他舍了脸面追她;一回是沈桢,接触时她有主儿。   和倪影的结局不太好,对沈桢,他更没打算动真格。   沈桢离开不久,郑野的骚红色跑车停在楼下,一进门,他先瞟卧室的大床,“那女人呢?”   陈崇州按摩着太阳穴,情绪低迷,“撤了。”   郑野咂嘴,“不肯?真个性啊,大把的女人朝你扑,她现成的机会,到手不要?”   陈崇州的确第一次在女人这里碰壁,关键沈桢当初也对他积极热情过,冷不丁降温了,说实话,挺堵得慌。   “这才是好女人,不轻贱,不掺和。”郑野捻了捻手指,“愿赌服输。”   陈崇州站起来,“卡在抽屉,没密码。”   郑野弯腰取出一张银行卡,正反掂量着,“钱够吗?”   陈崇系着衬衣扣,语气平平,“我像差钱吗。”   “我这不是高兴吗?打过多少次赌,你总算栽跟头了。”郑野倚着墙,“你演戏也太逼真了,还拿刀割肉。”   陈崇州扫了一眼伤口,“真打的。”   郑野顿时站直了,“倪影的男人来捉奸了?”   沈桢的手艺挺烂,这纱布绑得一抻就松了,陈崇州重新绑好,“他也没占便宜。”   郑野不可思议,“那老头挺厉害啊。”   他轻描淡写,“另一个。”   看来倪影同时骗了那老头和他。   郑野觉得,幸亏倪影没缠死陈崇州,不然非毁在她手上不可,早晚出事。   “你这么稳重的人,为倪影干仗,值吗?”   感情这东西,没有值不值,只有陷没陷进去。   半小时后,沈桢的外卖送上门。   郑野问,“谁的外卖?”   对方说,“收货人是疲软的前男友。”   郑野一怔,接过袋子,撂在餐桌上,“崇州,你不行了?”   陈崇州没听清外卖员说什么,他刚换了西裤,准备去医院。   “什么不行。”   郑野努嘴,外卖单正好对着他。   陈崇州食指一挑,没出声。   “倪影真猛啊,你们在一起有半年?分了一年多,阳气还没复原啊。”   陈崇州向来不吃品质不佳的牛排,以及浮着油渍的汤。   他推给郑野,“扔了。”转身去脱衬衣。   “再打个赌吗?”郑野跟在他身后,“赌资是我车库里那台威龙。”   郑野有一辆橘黄色的布加迪威龙,是全球限量版,总共20辆,本市就他有。   陈崇州从镜子里看他,“赌什么。”   “一个月内拿下沈桢,车是你的了。”郑野笑着,“敢赌吗?她可够难啃,砸钱没用,玩套路我猜她也不上钩。”   “没什么不敢。”陈崇州将发皱的衬衫丢在洗衣机里,“半个月,车钥匙归我。”   郑野揽着他肩膀,“你必须全身而退,万一共浴爱河了,车可不给你。”   陈崇州波澜不惊挪开他手,“你想多了。”   沈桢这款,用来打发寂寞,解个闷儿还行,当正餐谈情说爱,太寡淡了,没挑战。   郑野和陈崇州分开,到郊外兜风,把打赌的事透露给廖坤,廖坤挺诧异。   郑野他们爱玩,经常没下限,陈崇州虽然是那圈子里的,底线始终守得很稳,不该参与的,他从不参与。   赌这个,不像他做出的事。   廖坤一霎想通了,“倪影很忌讳沈桢。”   郑野没领悟,“那又如何。”   廖坤没多说,只觉沈桢挺倒霉。   本来无心搅合,被郑野一脚踹进渣男贱女飙戏较量的漩涡了。   沈桢回公司刚开完会,正在饮水间泡咖啡,收到廖坤的短信。   ——当心糖衣炮弹。   她懵住了,问:谁的弹。   等消息的时候,微信提示有好友申请,沈桢点击放大,发现是空白头像,昵称一个大写的Z。   留言是:有空吗。 第21章 投降   沈桢没加,问对方:你哪位?   那人回复:陈崇州。   她整个人僵住。   沈桢记得他的背景板是空白,头像是黑色的心,好像指倪影,黑心肠。   再不,是指他自己,暗黑系的无情海王。   导致她没认出。   她犹豫不决的空隙,陈崇州再次提出申请,饮水间的门这时又毫无征兆被推开,沈桢紧张得手指一哆嗦,加上了。   “你站着干什么?”   她回过神,将手机背到身后,“吕总监。”   吕玮态度很恶劣,“你最近心思不在工作上,只顾谈情,不打算干了?”   沈桢低着头,没辩解。   “傍上大主任了,要结婚,有底气了是吗?”吕玮拔高音量,“我眼里揉不得沙子,工作没业绩,你嫁给老总我也照样辞退你!”   公报私仇的意味太明显了,果然小心眼儿的男人惹不得,她深呼一口气,“我会调整状态。”   吕玮下最后通牒,“月底之前搞定晟和集团,不然卷铺盖走人。”   他前脚离开,沈桢立刻摁亮屏幕,陈崇州在好友列表里躺尸,没打招呼。   她点进他朋友圈,有三条公开,最新动态是昨晚凌晨发布的一张健身照片,他穿着灰色的运动背心,米白短裤,下摆卷起一折,手臂的线条强硬适中,腹肌沟壑里全是汗渍。   如何形容呢,不露声色的诱人,荷尔蒙很狂妄,那种欲望翻腾,又低调滚烫的味道。   没有配文,像极了陈崇州简练寡淡的风格。   她恍惚一失手,点赞了。   几乎同一秒,沈桢取消点赞。   紧接着,陈崇州发消息过来:你公司附近的健身房。   偷窥被他抓个现行,沈桢抿唇,退出页面。   她掀起百叶窗,对面的金茂大楼年初开过健身馆,叫都市达人,在二楼,环境不错,她充过优惠卡,奈何没时间去,附近就这一家。   明净宽敞的落地玻璃,正对她所在的凯悦。   市人民医院,富江华苑小区,新世纪酒吧,以陈崇州三点一线的活动轨迹,来金茂的健身馆完全是绕远了。   沈桢印象里,他始终疏离得不近人情,冷不丁一变,她琢磨不透陈崇州的意图了。   回到办公室,沈桢将晟和这件事告诉隔壁的宋黎,她也惊住,“吕玮亲自下场都挖不成,派你去有什么用。”   晟和这块骨头极其难啃,具体原因沈桢不得而知,反正她出面三次,目标员工都拒绝了。   宋黎压低声,“我男朋友的同学在晟和,那是中外合资企业,资源很丰厚,最主要老总常年不在公司,似乎有其他业务,员工只要完成指标,可以任意翘班,并且快上市了,精英骨干有股份,你会跳槽吗?”   沈桢不假思索,“不会。”   “吕玮纯粹为难你,那次求婚失败,公司是上下把他当笑柄了,他能罢休吗。”   就这么不明不白的辞职,她不甘心,忍气吞声干下去,又处处受刁难。   沈桢说,“死马当活马医,我再试试挖。”   宋黎撇嘴,“祝你好运。”   傍晚下班,吕玮又逮着沈桢批评了一回,新一季度的计划书写得含糊其辞,没斗志。   宋黎气得要反驳,被沈桢拦住。   她愤愤不平,“这老吕,更年期吧!折腾一个女下属,太小肚鸡肠了。”   电梯内人挤人,沈桢在想事,包里手机一直震动,宋黎察觉到,“谁啊?你不搭理人家。”   沈桢说不出哪不对劲,可直觉又不踏实。   “卖汽车的。”   宋黎没信,从门壁上盯着她,“那还挺执着。”   等震动停止了,她抽空一瞟,陌生号,压根不是陈崇州。   她们刚出电梯,就听见大堂掀起一阵议论,宋黎拽着她往前跑,公司门外停了一辆捷豹,驾驶位的车门敞开,男人隐隐露出半副轮廓。   黄昏,熟男,烟雾。   极具神秘感,使人联想性张力,一场激情隐晦的故事。   沈桢只看了一眼,这一眼,凑巧对上陈崇州的视线,他鸣笛示意。   豪车帅哥比香车美人更少见,大部分开豪车的男人,都虚胖油腻得不行。   宋黎捅了捅沈桢的胳膊,“是不是我在软件上钓的老A空降给我惊喜了?”   老A是宋黎备胎,她预备甩了不求上进的现任,又没遇到更出色的接盘,老A条件好,可他拖着,迟迟不确立关系。   沈桢瞥她,“你们私下没见过?”   “他是选秀歌手,商演很忙的。”   “你也真信。”   “我看他背影照了,很酷拽。”宋黎掏出口红快速涂了两下,补妆镜微微倾斜,照着前面,“他下车了!好高,好有型,他靠近我了!”   沈桢不声不响走向旁门,陈崇州迈开长腿拦她,一侧身,她没路了。   “怎么不回微信。”   她硬着头皮,“陈教授...是来找人?”   他一手插兜,一手衔烟,朝门口掸了掸烟灰,没说话。   “我没欠医院医药费吧?”   “你什么意思。”陈崇州忽然开口,“不谈恋爱,结仇了?”   沈桢灵机一动,“我是担心再牵连你。”   他喉咙溢出一声笑,“是么。”   陈崇州折回,倚着车头,打双闪。   沈桢的迷你宝马保险杠坏了,在4S店维修,她本来要蹭宋黎男友的车,主动送上门的,不要白不要。   她坐在副驾驶,陈崇州关上门,绕到另一边。   坐进来的同时,他单手解了一颗西装扣,气质挺拔利落,沈桢通过后视镜看到宋黎在拍照,还特意越过她,只拍陈崇州。   比划口型是:你什么狗屎运。   她运气是行,多少女人一辈子撞不上一个这类的,可运气也真糟,撞上的不属于她,属于她的,又渣坏到极点。   “你伤好了吗。”   “没那么快。”他抬手,右臂递到她眼前。   沈桢明白,他这是要她查看。   她一碰他袖子,陈崇州故作不经意握住她指尖。   他手掌干燥,她在空调房待久了,温度凉丝丝的,像冰与火。   她往回抽,没成功。   “陈教授,我不太想沦陷,所以你别撩拨我。”   他目视前方,仍旧没撒开,“沦陷不好吗。”   “不好,炮灰。”   “炮灰?”   沈桢偏头,一本正经看着他,“你前任的炮灰。”   陈崇州脸上笑意淡了点,“没那回事。”   隔了一会儿,她想起廖坤的温馨提示,“陈教授,你这样是糖衣炮弹吗。”   他手搭在她膝盖,既亲密,又稍显克制,更道不尽的暧昧,“我哪样?”   “目前这样。”   他没什么情绪,眼神也柔和,不再冷冰冰,“我不闲。”   言下之意,他挺诚恳的,没歹心逗她玩。   沈桢不得不承认,陈崇州有一股强劲的诱惑力。   比如,他一坦白,一表态,女人就什么不管不顾了,疑心抹得一干二净,上当也无怨无悔。   这天,陈崇州点到为止,没激进,还顺手拍了沈桢的侧面照,打码处理后,上传朋友圈。   可见好友除了倪影,还有一群因为“关系户”拿到他微信,时刻伺机占有他的迷妹。   用沈桢当工具人,欲盖弥彰去击退她们。   一周后,陈崇州又约了沈桢游泳,她不会水,当时推脱了,陈崇州说他教。   她私心也的确想去,并非有额外的念头,单看陈崇州那张脸就心神愉悦,再者,那几天气温逼近40度,顺便消消暑。   沈桢在女更衣室换好泳衣,她选择了一款相对保守的连体式,胸和屁股包裹很严实。   进入泳馆,陈崇州看见她沉默了一下,“你穿这种游泳。”   沈桢不了解泳衣的门道,“这种下水是浮不起来吗?”   浮得起来,可不符合她。   陈崇州想象中她会穿很火辣的款式,毕竟剃头挑子一头热的追过他,何况她也有本钱,就算征服不了他的心,也试图吸引他眼球,扳回一城。   换做那些不如她前凸后翘的女人,也巴不得脱个精光再出现。   看来她不是欲擒故纵,是真放弃了。   陈崇州有些躁动,伸手一扯,沈桢猝不及防摔进水里,他手托住她身体,却发现背部的造型别有洞天。   是绑带的设计,深藏不露的性感,大片雪肌交叉,明晃晃的白,比粼粼的水光还莹亮透明。   沈桢的身材有一种恰到好处的浑圆纤瘦,陈崇州早已见识过,没想到她的保守倒阴差阳错,将她骨子里的纯情和欲感发挥到极致。   遮遮掩掩的小妩媚,又暗含一丁点天真,不刻意的暴露,反而动人心弦。   “害怕吗。”   沈桢想了想,摇头,“有你在,我不怕,这里挺凉快。”   她没意识到,这股小女人依赖的姿态,多么满足男人。   陈崇州站在后面,怀里护住她,随着荡漾的水流,漫向中央最深区域。   沈桢肌肤细腻得像揉一团棉花,娇弱得不像话,摸一下便移不开了。   原本对她没想法,可他血气方刚的体魄,在这副触感的迷惑下,也起兴致了。   陈崇州的唇落在她脖颈,吮掉一行流淌的水珠,他显然在抑制了,那种压抑喑哑的,惊心动魄的呼吸。   沈桢被这个潮湿充满暗示的吻刺激,情不自禁绷直后背,“你约我是游泳吗?”   陈崇州似有若无的吻着她,“已经在泳池里,还问什么。”   “那你专心教我游。”   他轻笑,“你真傻吗。衣衫不整的项目,有几个男人是为当老师?”   沈桢挣脱,转身面对他,“那我误会了。”   她又转回,朝岸边一步步挪,陈崇州故意带她到深水池,深度没过胸口,可她死活不服软求他。   陈崇州注视她许久,也游过去。   他觉得,沈桢过于矫情了,一次和十次没区别,即使没谈恋爱,双方有感觉了,有氛围了,不妨碍泄泄火。   不过比起倪影,陈崇州又觉得沈桢干净自爱,带点固执,另类的撩人。   那样的撩人,直逼男人心尖,又差一寸,类似隔空瘙痒,不沾她,也没什么想法,一吻她,瞬间点燃。   他是中了倪影的毒了。   哪个女人,以及带给他的感受,他都要和倪影比。   沈桢赢不了她,也输不算太惨。   这几年,倪影从他手里搜刮了几百万,每次约会,明码标价,十万。然后肆意潇洒,陈崇州甚至被她第16个男友堵截过,张嘴就是,“影影在我这借了四百万,她让你还。”   影影。   陈崇州没喊过她肉麻的,最多是,我女人。   她弄得他又恼怒,又欲罢不能。   现在,沈桢又玩起不冷不热这一套了。   陈崇州阴着脸上岸,无视她,从旁边经过。   沈桢叫住他,“我呢?”   “自己回去。”   他撂下这句,从泳馆内离去。   这片地界沈桢从没来过,临近郊区打不着出租,她慌慌张张换完衣服,出门去追陈崇州。   他也确实没走,开着窗,叼了一根烟,免提通话。   沈桢距离他两三米缓缓停下,无意听几句。   “他回本市了。”   那头很平静,“回半个月了。”   “找过我。”   “逼你签协议?”   陈崇州鼻息过滤掉一缕雾,“他不敢明目张胆。”   “他还走吗。”   “不知道。”   那头说,“他走不走,你过你的日子,暂时有不了交集。”   陈崇州无波无澜,掐了烟头,发动引擎。   沈桢没动作,在原地愣着。   他不耐烦,“不上来?”   她这才拉门上去。   陈崇州这人多数情况下很斯文,偶尔也喜怒不定,她拿不准,尤其刚才有点不欢而散,更没胆量惹他了。   “去哪。”   “回家。”   接下来一路默不作声。   送到目的地,沈桢正要推门,陈崇州攥住她肩膀,稍一发力,把她控制在自己腿上。   他摸沈桢的脸,特霸道吻。   这次的烟味,又涩又苦,侵略十足。   沈桢紧闭牙关,没让他得逞。   陈崇州彻底烦了,他松开手,“下车。”   当天,廖坤在微信上问她,你真的投降了?   沈桢莫名其妙:向谁投降。   他发了一张截图。   点开放大,是陈崇州发在朋友圈的,新鲜出炉的泳池戏水。   拍摄角度来自第三人,是谁不知道,关键还屏蔽她了。   发她的照片,却屏蔽她本人。   沈桢搞不懂,又问廖坤:他要公开?   她对陈崇州是有一些好感,没有女人不爱他那款,无论出于皮相或者出于硬件,他相当有资本。   可是当男女朋友,沈桢顾虑很大。   她是吃过亏的女人。   陈崇州心里装着白月光,而且三年五年绝对放不下,她还是类似于疗伤药,作用是阶段性的抚慰。凭周海乔的前车之鉴,凡是对前任念念不忘的男人,谁搅进去了,全白搭。   第一段婚姻没好结果,梅开二度的恋情,一定慎之又慎。   那边廖坤也后悔多嘴了,和陈崇州认识十年,交情很铁,初恋是他帮忙追到手的。廖坤的初恋是法医,他爱得海枯石烂的,还由此落下了法医情结,非法医不娶,连着三任女友都是法医,前两年才转型。   廖坤的初恋挑男友心高气傲,必须是名门望族,中产背景根本入不了她的眼,后来陈崇州耍了几样追女人的手段,顺利替廖坤拿下。   然而初恋迷上的,却是陈崇州。   得知真相那位不仅不恨他,还无比狂热倒追,不惜舍弃“法医学女神”的称号,陈崇州被追得不堪其扰,躲到大洋彼岸留学,初恋才跟了廖坤。   当然,他早就准备出国修戏剧学了,倪影在法国是学这行的,欧洲浪漫主义色彩的复古戏剧,陈崇州对戏剧其实不感兴趣,他喜欢法律,定向风投,也做过金融精算师,差点在业内扬名立万了,可惜有个人收到风声,出手阻碍了他,生怕他混出头。   至于修戏剧专业,只是为了和倪影近水楼台,趁虚而入。   但廖坤也记他这份情,于情于理,不应该出卖他。   不过沈桢被当枪使,也着实委屈。   廖坤再三权衡,最终倾向了兄弟,没戳破。   他马上补救漏洞:没公开,你们一起游泳了?   沈桢换只手打字:他很古怪,像变个人似的。   廖坤没回了。 第22章 高手   陈崇州离开沈桢的小区,从高速直奔北郊的高尔夫球场,等红绿灯时,和郑野通了电话,开门见山一句,“我认输。”   郑野正在这头应酬,帮家里谈一笔生意,他一听,把球杆交给保镖,“不赌了?”   那边淡淡嗯,情绪不太高涨。   “我那辆布加迪,你不要了?”   公路洒下的夕阳照在陈崇州眉眼,带点沉重的戾气和烦闷,“不缺。”   “你又没那款型号的。”郑野咂舌,“奇闻啊,竟然有你搞不定的女人。”   “懒得搞。”   郑野心知肚明,陈崇州不是半途而废的男人,只要迎战了,不到最后一刻,他不撤。   嘴硬归嘴硬,很明显,沈桢那关他闯不赢了。   倘若那女人不是傻,那么她比郑野预计的段位还高。   当年的倪影,便是若即若离、又撩又拿人,那股劲儿摆得死死的,攻下了陈崇州,从此一发不可收拾,被他爱得天雷勾地火。   他就嗜好这口,专门对他的味。   陈崇州抵达球场,下车同时收到沈桢的短讯,估计她习惯这样联系他了,即使加了微信,也总不适应换阵地。   这条只仨字:陈教授   标点都没。   挺不诚恳的,满满的敷衍。   陈崇州不回。   侍者引路到后山,途中她又发来一条:你是不是瞒着我干什么了。   沈桢原本踩他雷区了,又如此不温柔的质问他,陈崇州没个好脾气,当场删除拉黑,把手机揣进兜里。   郑野没出来接他,和两个男人比试球技,一个中年,一个更年长,戴一副金丝眼镜,看技术不行,可郑野故意放水了,输多赢少。   侍者给了陈崇州一支球杆,天色有点暗,他兴致也不高,整个人心不在焉的,连打三杆,全没进洞。   那个中年男人又胜了一局,眉开眼笑和眼镜男讲风流轶事,“老顾和他老婆离婚了,被情人骗了两套房,小情人也精明,怕他老婆追回,入手就卖了,让老顾卖的,五百多万卷进腰包,跑路了。”   “哪天的事啊。”   “就上周,他的小情人你认得,演话剧的,小倪。”   陈崇州举到空中的球杆,瞬间顿住。   眼镜男立刻接茬,“话剧院的交际花,倪影?”   “那家话剧院是我老同学的,小倪负责拉投资,华鹏的老板15年养了她一段时间,投资两千万,我老同学吞了一千万,其余投在剧院里,聘演员,排练搞演出。”中年男人意味深长,“小倪可是响当当的台柱子,多少大老板排队邀请她吃饭喝酒。”   他们放声大笑,十分轻贱。   陈崇州脸色越来越沉,郑野在一旁没敢出声。   眼镜男问,“她为什么不在剧院干了?”   中年男人说,“捞到长期饭票了,身价没几十个亿,可养不起她。”   “她这点底细,咱们圈里人尽皆知,谁还要她啊。”   “这位人物不简单,陈智云。”   眼镜男大惊失色,“他的口碑可不错,跟着他干的同行都赚钱了,他不是不近女色吗?”   中年男人放下球杆,往回走,“没有不近女色的男人,只有不合眼光的女人。”   眼镜男感慨,“看来倪影有道行啊,陈智云不容易傍上。”   郑野的表情更难看了,他已经没胆子再打量陈崇州此刻的反应。   他正琢磨对策,突如其来一阵强劲的风从背后掀起,他几乎本能的,伸手去抓那阵风的来源,“崇州!”   可根本控制不住,陈崇州像疯了一般,双眼杀气腾腾。   “你说谁?你他妈再说一遍!”   中年男人被拖拽得站立不稳,一边摇晃一边反抗,“你怎么回事!”   陈崇州一拳抡下去,凶狠得不像话,郑野用手臂搪了,硬生生挨了他的力道,疼得倒抽气,“崇州,你别捅娄子!”   那名同伴试图劝架,被打碎了眼镜,扭头去叫保安。   “有人行凶!”   郑野朝保镖使了个眼色,追上那人拦下。   他隔空安抚,“王总,何必闹大呢,都是自己人,这我兄弟。”   眼镜男停下,“你兄弟?”   郑野揽住陈崇州的肩膀,“王总和陈渊有生意来往。”   他微不可察眨了下眼,压低声,“万一落了把柄,你连医生都干不了。”   陈崇州完全丧失理智,什么也听不进去,他揪住中年男人的衣领,“你碰过倪影吗?”   对方莫名其妙,“她又不是什么好东西,你有病啊?”   话音未落,又劈下一拳,砸在男人的鼻梁骨,男人应声倒地。   郑野脸发白,使劲拉住他,“崇州!你清醒一点!”   保镖从中间分开两人,挡在中年男人前面,“郑哥,打120吗?”   “先不打。”郑野越过陈崇州,弯腰扶起中年男人,“孟总,您受惊了。”   被称作孟总的中年男人怒气冲冲,“他是什么人,上来就动手!报警,让警察处理!”   他捂住鼻子,嘶了一声,上面淤青一片。   “孟总,我不阻止您报警,只是好心提醒您一下。”郑野附耳说了句什么,孟总神情开始变化,从暴躁到平静,静得诡异。   他沉思片刻,松口了,“郑公子,我是看在你的面子。”   郑野说,“我欠您人情了,咱们日后合作,我多给您优惠。”   孟总挥手,“行了,算我倒霉。”   郑野亲自送他出去,上了车,返回时,陈崇州坐在休息区,开了一瓶洋啤,早已喝得不剩什么了。   刚才的场面,着实震撼了郑野。   他以前听过,陈崇州替倪影出头,打得出轨摄影师脑震荡,差点动手术。   那时,他没正式当医生,在学医实习,也做金融行业,知名度还蛮高,实打实的铁手腕,而他这一打,被一个人捏住软肋,断送了前程。   后果是连家也回不去。   若非他亲眼所见陈崇州打孟总,郑野还真不信,他能失控到这地步。   病患,家属,师生,包括那群酒肉朋友,凡是深入接触过他,风评全部是斯文大度,不惹事,有分寸界限。   郑野劝他,“倪影不安分,你打他们有用吗,一巴掌拍不响。”   陈崇州消沉的要命,从骨骼里,彻头彻尾的悲愤和压抑感。   那些回忆卷土重来,刺激得他筋脉紧绷,仿佛在和自己抗衡较劲。   他撂下瓶子,“走了。”   郑野再次扼住他手,“崇州,别冲动,倪影最新的男人好歹和你沾亲。”   陈崇州没回应,甩开他,离去。   郑野怀疑倪影和他是否有不为人知的仇,她要是真跟陈智云了,这脸打他够狠的。   沈桢转天下班,去了一趟晟和的办公大楼。   她这回的目标是老总秘书,一旦晟和上市,未来的董秘。   据说是剑桥大学双学位,手握一大把金融资源,在商业圈混得风生水起,才34岁。   最关键,有企业高价撬她,年薪六百万,她没同意。   这种对老东家死心塌地,不受金钱诱惑的,无外乎两种情况。   其一,她另有一重身份,比如老总的小蜜,即将上位了。其二,老总对她有恩,或者很明确公司的前景不可估量,因此占个元老的位置。   无论哪种,沈桢很清楚,她这边才出价三百万,更挖不成了。   可她不碰壁,吕玮心里那口气永远消不了,她日子也难熬。   沈桢在停车场调头,截住女秘书,然后降下车窗,“黄小姐,方便聊一聊吗,不会耽误您太久。”   黄梦盯着她,辨认了几秒,“万景的?”   沈桢递上名片,“万景老板对您的业务能力很感兴趣,委托我出面。”   黄梦接过名片,态度很爽快,“我们去咖啡厅聊,对面有一家。”   前三次,沈桢连她面儿也没见到,这次没抱希望,反倒搭上了。   但过程不顺利,黄梦跳槽的意向不大,万景实力也确实逊色晟和不少,沈桢本想结束谈判,期间黄梦接了一个电话,她挂断没多久,门外停了一辆宾利,一名西装革履的男子推门下来。   黄梦这时变了脸,“沈女士,你的行为触犯了商业机密,我们老总要见你一面。”   沈桢一愣,下意识站起,“我没做什么。”   “您向公司前台打探高管的薪酬情报和管理结构,还不够吗?”   黄梦说完走到门口,去迎接那名男子。   从沈桢的角度,看不清男人面容,外面一直在下雨,他撑了一柄黑伞,气场极强,并非不易接近那样刚硬,是极具男性风情的风度。   男人锃亮的白皮鞋沾了一滴水,他收了伞,用伞檐轻轻拂去。   他很在意外表的整洁,细微而精致。   最主要,特眼熟。   直到他进来,沈桢无比诧异,“是你?”   陈渊显然也意料之外,“沈桢。”他偏头,吩咐黄梦,“我朋友。”   黄梦当即朝沈桢鞠躬,“抱歉,沈女士。”   陈渊脱下西装,搭在臂弯内,笑意深浓,“你只顾挖我的墙角,吃晚饭了吗?不如一起。”   沈桢不好意思了,“我实在不了解晟和是你的公司。”   “如果你了解呢?”他似乎逗她,又似乎很认真询问。   她也认真想了想,“这是我的工作,虽然不地道,我还是会偷偷挖。”   “还会挖是吗。”陈渊彻底笑出来,笑声低沉好听,“我发现你挺坏。”   外表清清纯纯,有坏坏的小诡计。   不讨人厌,却讨人喜。   像一只没长全毛的奶狐狸,毫无杀伤力。   沈桢有些不知所措,“我坏吗?”   “是夸奖。”陈渊侧过身,“坏女人有市场。”   别说,何娅和倪影一个比一个坏,她们也真是有市场。   沈桢脑海浮现出陈崇州那张脸,“那坏男人呢。”   陈渊抿唇,“我不是,所以我不确定。”   她途经过道,没有闻出来自他身上的香水味,只一种很清冽的,沐浴皂的味道。   将最普通的香味,诠释出最独特的浓厚和性感。   周海乔也喜欢香皂,他不爱用沐浴液,沈桢买过所有牌子的沐浴皂,唯独没有陈渊使用的这一款。   像他这个人,温温润润,厚重谦和。   “你秘书挺忠心。”   陈渊推开咖啡厅的门,“她还可以。”   她。   而不是黄秘书。   名字,职务,远不及“她”有内涵。   象征隐秘。   沈桢没多言。   陈渊在二楼的港式餐厅请她吃饭,黄梦拿着他的公文包和脱下的西装先一步离开了。   沈桢笑了笑,仍旧默不作声。   倒是陈渊发觉了,“她是我从香港带回的,很得力的干将。”   女人直觉是很准的,她感受到的,起码黄梦在上下级的关系上不纯粹。   像陈渊这类的商务精英,就算已婚女人,春心动荡也正常,何况近水楼台的未婚女人呢。   沈桢倒了一杯酒,“陈先生,您认识最顶级的律师吗?”   “哪方面的律师。”   “打离婚官司的。”   陈渊皱眉,“你还没离吗。”   “财产有纠纷。”这件陈年往事,让沈桢极为尴尬,“我父母当初不同意我嫁给他,婚前我以他名义买了这套婚房,婚后他还房贷。”   陈渊眉头皱得更深,“婚前?”   沈桢也知道自己被周海乔耍得太惨,承认得没底气,“是。”   他有几分难以置信,“不是共同持有吗。”   “当时我和周海乔商量演一场戏,他在我父母面前答应婚后加我名字,结果结婚之后他推三阻四,到离婚都没加上。”   陈渊沉默了一会儿,“你很爱你前夫。”   一提周海乔,沈桢就窝火,“曾经是,现在不了,只恨得牙痒痒。”   他看向别处,不知在想什么。   “陈先生。”她小心翼翼问,“有可能夺回房产吗?”   陈渊说,“法律上你没有分割权,属于你前夫的婚前财产。   沈桢有心理准备了,可真听到没戏了,她禁不住失落。   隔了半晌,陈渊开口问,“首付的付款证明你保留了吗?”   沈桢抬起头,“保留了,在阳台的花盆里。”   陈渊不理解,望着她没说话。   沈桢也没隐瞒,“有一次下班,我撞上周海乔翻衣柜,翻得乱七八糟,好像在找什么,我问他,他又不讲,我察觉不对劲,把凭证藏起来了。”   陈渊笑了一声,“你还算聪明,兴许有转圜余地。”   她臊得脸红,“你不要再嘲讽我了。”   “不。”陈渊解释,“没有任何一样东西比单纯的感情更稀少。”   沈桢咬着筷子,“成功的商人应有尽有,还在乎感情吗。”   “商人见识过勾心斗角和虚伪谎言,会极度渴求狂热甚至偏向愚蠢的感情。”   他安慰女人,不露声色的,却正中女人的心,感觉又是一个情场老手。   不过,陈渊比陈崇州看上去更正经,更端庄,当然,不排除他擅于隐藏。   真正的高手,从不炫耀张扬,和女人待腻了,抽身也干脆,不拖泥带水,舍得花钱封口,解决完继续维持绅士清高的面目。   沈桢是这么想的,可陈渊,不像那种男人。   “按照陈先生的说法,我非常受成功人士的欢迎了?”   陈渊眉目含笑,“算是。”   她举杯,“那我太荣幸了,陈先生单身?”   他点了下头,“单身。”   沈桢喝了一口香槟,“借我的喜气,祝陈先生早日觅得陈太太了。”   陈渊一怔,紧接着喝下这杯。   这女人,的确和陈崇州以往的菜不同。   形容不出哪不同,总之,一切都新鲜灵动,很活力,很吸引人。 第23章 怎么报答   吃完饭走出餐厅,黄梦站在商场门口等候陈渊。   闻到酒味,她及时看向沈桢,“您需要送吗?”   这类试探,显然出于基本客套,而不是真心要送。   “我朋友在这边逛街,我搭她的顺风车。”   黄梦点了下头,然后挽住陈渊的胳膊,他坐进车里,按摩着太阳穴,很疲乏。   她弯腰系好安全带,手绕过陈渊的腰腹时,像是没避讳某个部位,又像保持了适当的空隙,沈桢没看仔细。   “陈总,回哪个家?”   陈渊从指缝睨了她一眼,“都行。”   黄梦说,“我明白。”   原计划向北,她调头,向南行驶。   这种相处模式,似乎有几分玄机。   谈不上亲密,又超出老总和秘书的距离。   要么,陈渊对黄梦的心思了如指掌,没挑明。要么,黄梦先挑明了,陈渊没拒绝,没答应,止步于生理交往。   这年岁的男人,感情名分单身,未必真的不尝荤腥。   他们最擅长在男女关系中,动身不动心。   周二下午,宋黎在家里流产了。   据说是药流,没弄干净,她自己折腾的,男朋友下班发现马桶内全是血,她瘫在地上,立刻送去市人民医院了。   这件事的起因,是宋黎有意要分手,她男友死活不分,还暗中算计她,扎破了套,试图用孩子拴住她。   宋黎这招斩草除根属实够狠,她也遭大罪了,医生说她日后怀孕费劲。   俩人大吵一架,砸了半个家,算是彻底分了。   妇科在四楼,沈桢探望完,下楼路过生-殖科,1诊室的门敞开,一名实习医生在收挂号条,她想着打个招呼,到门外一扫,里面坐诊的却不是陈崇州。   墙上的牌子,也换了邹主任的简介。   一般这情况,并非代班,而是直接取代了。   沈桢不确定出什么事了,马上给陈崇州发消息:你又停职了?   显示发送失败,不是好友。   她愣住,回过神问实习医生,“陈主任呢?”   对方盯着她,“那天闹事的男病人,是你丈夫?”   一提周海乔,沈桢知道准没好事,她在科室也算出名了。   她耐着性子解释,“我们离婚了,陈主任不是第三者。”   “陈主任休假了。”实习医生排好顺序,依次往诊室里带,“休一星期。”   “今天刚休?”   “四五天了。”   沈桢又拐进2诊室,找廖坤。   他这有病人,竖起食指朝她嘘。   沈桢站到墙根,重新加陈崇州,他设置了问题——胆囊和胰腺?   她懵了半分钟。   看来,他是故意防她,不给加上的机会。   沈桢差点怀疑,他约她游泳是自己出现幻觉了。   这男人,一天一个样,压根捉摸不透。   廖坤检查完病患的片子,“近期手术,行吗。”   “我准备让陈主任做这台手术。”   “陈主任忙私事,请假了。”   沈桢抬头,和廖坤四目对上,他没表情,又移向病患,“我负责主刀,您不相信我医术吗?”   病患勉为其难,“也凑合。”   沈桢莫名好笑。   陈崇州确实有一种令人信服和心安的能力。   哪怕他无情,滥情,多情,跳出“情”字,他沉稳的心性,以及做事的专业度,还是没得挑。   病患去拿药,沈桢走到办公桌,“陈主任又犯事了?”   廖坤呛了口水,“他什么时候犯过事啊,正常休假。”   “连手术都没空做?”   他点到为止,不过分谈,“陈主任最近不在状态,影响工作。”   “跟倪影有关?”   廖坤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小机灵鬼。”   沈桢受不了他肉麻,往后退了一步,“倪影又回归了?”   他起身,去门后的盆里洗手,“她如果老实回归,陈主任倒高兴了,关键她又浪出新水平了。”   廖坤扭头,“你不是有他朋友圈吗。”   沈桢憋屈极了,“他拉黑我了。”   “为什么啊,你又招他不痛快了?”   她没出声。   廖坤抖了抖水珠,划开手机,就在去游泳那晚,陈崇州连发五条动态。   ——贱女人。   ——浪货。   ——老不死。   ——喂狗。   ——陈崇州,SB。   沈桢脸垮了,“是骂我吗?”   廖坤哭笑不得,“你还不值得他一骂。”   别说沈桢了,能把陈崇州祸害到这份儿上,喝醉了在网上骂人,连自己都骂,绝对寥寥无几。   廖坤听郑野描述高尔夫球场的情形,真是心惊肉跳。   不止惊讶陈崇州的失控,更惊讶倪影搭上了陈智云。   陈智云的老婆在澳洲做生意,一去七八年,虽然婚姻形同虚设,毕竟没离,冲这点,倪影注定没好果子吃。   她为捞钱,宁可冒风险搞这出,都不愿踏踏实实地跟陈崇州相好。   这女人,没救了。   廖坤问过郑野,倪影清楚陈智云和陈崇州的关系吗。   郑野说,假设她清楚,她早就缠住陈崇州了,何必舍近求远。   其实廖坤也是这回通过郑野才详细知道,陈崇州的背景这么豪横。   三天后,沈桢在凯悦大楼底商的星巴克和陈渊见了一面。   他介绍了江律师,最擅长财产纠纷,在业界相当知名。   说明内情后,陈渊问江律师有多大把握胜诉。   “有七成把握。”   陈渊沉默片刻,“不够,我要十成。”   江律师说,“陈总,我尽力。”   沈桢坐在对面,很不好意思插嘴,“收费标准...”   她刚才偷偷搜索江淮明的资料,他曾经受理过一对首富夫妻的官司,帮出轨方的妻子争夺一栋大楼的归属权。   那一场费用,江淮明开价四千两百万,是大楼总价值的10%。   沈桢和周海乔这套婚房,市场价大概八百万。   八十万的代理费,她一时真凑不齐。   陈渊示意江淮明先撤,随即问沈桢,“你有什么顾虑。”   “能不能...请他打折?”   陈渊摘下挂在椅背的西装,挺直身体穿上,“比如。”   沈桢比划四,“5%行吗,我只凑得齐四十万,最好货到付款。”   她手很小,很白嫩,薄而圆的指甲盖,涂了淡粉色的甲油,娇气得不行,陈渊笑出来,“货到付款?”   他笑意太深,也太浓,沈桢更尴尬,“我收到一半的房款,再付账。”   “成交。”   她听到陈渊同意,一怔,“那江律师...”   “我公司与他有合作,我能做主。”   沈桢松口气,“陈先生,我会报答你的。”   “是吗。”   他眉眼深邃,有岁月感,深眼窝的长相,普遍显老,不过极具魅力,多数是混血的风格,五官轮廓立体度高,尤其是侧面,像俊挺的山峰。   陈渊还好,他唇形偏薄,气质也温润,所以不显沧桑,只显出很绅士风度的成熟与忧郁。   “你怎么报答。”   沈桢搬出自己的老本行,“你看中哪家公司的骨干,我免费为你挖墙脚。”   陈渊抿唇笑,没说话。   外面天色阴沉得厉害,沈桢原本想等雨停,但雨越下越大,到后来,窗外的景物完全看不清了。   沈桢靠着橱窗,指腹摁在椭圆形的水珠上,“陈先生,我记得上次见面,也下雨了。”   陈渊注视她手,“雨没有这次大。”   她蜷动了两下,“我喜欢下雨。”   他轻轻扬眉,“很少有女人喜欢雨天。”   沈桢说,“雨水可以洗刷掉很脏的东西。”   陈渊视线落在她脸上,许久,笑了一声。   她问,“陈先生,你笑什么。”   他正色,“笑你的与众不同。”   沈桢继续看雨。   陈渊又补充一句,“很像一个人。”   她没听真切,“什么?”   他迟疑一秒,摇头,并未重复。   在雨更大之前,他们离开了咖啡厅。   陈渊伫立在台阶上,沈桢站在他身后,屋檐积存的雨倾斜落下,有几滴溅在他纯白的西服,他系着扣子,目光沉静,定格在雨中。   此刻,雨天有一股特别的味道。   雾蒙蒙的,包括雾里的陈渊,致人心痒。   “带伞了吗。”他突然回头。   沈桢晃了晃神,“啊。”   陈渊笑着,“共用一把吗。”   她摆手,“算了,都会浇湿的。”   “我的很大,至少你不会。”   他虚虚实实揽住沈桢的后背,走进雨里。   大半部分的伞,都罩在她头顶。   “我漏掉一个字。”陈渊再度开口,“是我的伞很大。”   沈桢没领悟,仰头望着他,陈渊只一味看脚下的坑洼。   黄梦把车停在街口,可开不进来,被其他车堵死了,只能反复鸣笛打闪。   而沈桢的车泊在相反的方向,相距两百多米。   陈渊将手上的伞递给她,沈桢没接,“我跑几步就行。”   “别着凉。”   他塞到她怀里,手指无意触碰了沈桢胸口,那一处正好高耸,在他指尖颤颤悠悠一弹。   陈渊手一顿,别开头,不着痕迹收回。   极有分寸,也极其意外。   沈桢眼眸低垂,脸有些红,“那陈先生...”   “陈渊。”   他声音被雷雨响倾覆,低沉磁性,却格外有力量,一字一字地,敲击在她心上。   仿佛要落地生根,又分明轻描淡写。   “陈渊先生。”   他再次笑出来,“改天见。”   沈桢抱着伞,几乎没经大脑,“改天是哪天?”   “看缘分。”   他走向拥挤的街头,很快被车流吞没。   沈桢打着伞直奔凯悦右边的停车场,转身瞬间,看到了陈崇州。   他在最外缘的一个停车位,位置很显眼,足以对她的行踪一目了然。   驾驶椅被放倒,捷豹也熄了火,他半仰半坐,显得既慵懒又孤冷。   有三两成群的女孩经过车旁,多看了他一眼,陈崇州皱了下眉,升起三分之二的车窗,遮住一些。   报复周海乔的事,陈渊已经解决了,沈桢对陈崇州再无额外的想法。   主要是,玩不起。   不是一类人。   他的阴晴不定和游戏人间,沈桢吃不消。   她走过去,“陈主任。”   陈崇州不言语,眼神凉薄得很。   以前是陈教授,这会儿改口了。   陈主任是官方称呼,喊陈教授的人极少,廖坤喊过,因为沈桢喊,他反而不喊了,廖坤非常懂得暧昧初期的心理情结,独一无二的专属昵称,是情感的催化剂。   最初沈桢也是刻意和别人区分开,如今,她觉得没必要,随大流比较好。   这句陈主任,让气氛陷入微妙。   僵持了半晌,沈桢主动缓和,“您到这里出诊?”   “您?”   陈崇州捕捉到这个生疏的字眼,眼神更阴了。   “你和上过床的男人,还挺客气。”   沈桢脸色白了白,又红了红,“那是猴年马月...”   “就上个月。”   陈崇州一本正经反驳了她。   她没吭声。   “换人追了?”   他叩击着方向盘,哒哒的脆响,配上那双锐利深沉的眼睛,弄得沈桢浑身不自在。   “你了解他的情史吗。”   她茫然,“我了解他干什么。”   陈崇州语气冷冰冰的,“不了解你追?”   陈渊的情史,沈桢的确有点好奇。   没有女人不喜欢探究这样的男人有什么故事。   像陈崇州,起初在酒店见他,沈桢就感觉到他沉郁浓稠的故事感。   男人的故事感,都源于一个女人。   被女人伤得越狠,他散发的故事感越具有破坏力和吸引力。   陈渊的故事感不如陈崇州更烈性,他温和而厚重,像阅历沉淀下来的。   “他有什么情史。”   陈崇州松了松衣领,又解开门锁,“上车。”   沈桢坐上后座,刚要关门,他点上一根烟,看都不看她,“前面。”   她犹豫着,最终没动。   陈崇州推门下车,坐到她旁边,带进一阵夹杂着雨丝的风。   沈桢拘谨直起腰,没沾他分毫。   认识陈崇州不到俩月,她自找麻烦,更给他惹了麻烦。倪影排斥她,而陈崇州也因周海乔的骚扰停过职。   私情,公事,很明显,他和她之间水土不服,阴阳不调。   再碰撞下去,指不定还有什么祸。   “倪小姐是看不惯我的存在,才气走的吗?”   陈崇州不当回事,手腕大喇喇贴着车门,“你挺看得起自己。”   他吸了一口烟,对准车顶喷出,“陈渊死过一个女人,之后再没谈恋爱,追他没那么容易。” 第24章 疯狂   沈桢有点走神,落在陈崇州眼里,无异于做贼心虚,被他识破。   “你胃口比我想象中更大。”   这句话,吐得简短,生硬。   她不自在,“我求他办事。”   “我办不了?”   像反问,也像随口一说。   沈桢咬着嘴唇,“不想麻烦你了。”   陈崇州神色淡漠又轻蔑,“你还挺懂规矩。”   “我一直懂。”   他掸了掸烟灰,“不是玩手段让我替你报复周海乔的时候了。”   她涌起一股无名之火,“我现在不用你了!”   “因为不愿意上床?”   沈桢觉得,他这人真是太冷了。   除了冷,就是强势。   他有他的原则和思维,不接受其他干扰。   “你又不跟我谈恋爱。”   陈崇州磨得没耐性了,语气也暴躁,“谈不谈恋爱,有区别吗。”   沈桢明知解释不清,还是忍不住,“你和倪小姐是谈恋爱吗?”   “你和她不一样。”陈崇州掐灭手头这支烟,“你和她比?”   那态度,那种直白的,你也配。   一个是情至浓时,水到渠成。   一个是成年男女,排遣寂寞。   确实不一样。   “我不喜欢你。”他单手压下打火机,又续上一根,“有名分没感情,和我做,你也是自欺欺人。”   沈桢承认,各自单身前提下,你情我愿释放一把,并不过分。   长得对味,风度也好,倘若倪影没出现,她对陈崇州,沦陷比远离的概率大。   上一段婚姻的阴影,令她非常恐惧关系的不洁与变动。   而陈崇州,恰恰是最具变动性的男人。   今天同床共枕,明天也许就甩了她。   爱上陈崇州,比爱上任何男人,在失去时更痛苦。   他的一切太过致命,会刻入骨髓,像中毒一般,沈桢逃避的是无法掌控的痛苦。   她注视窗外的瓢泼大雨,“你有过几个女人。”   “没数过。”   沈桢从玻璃上看他,“多吗?”   “不如郑野多。”   “你谈过几个。”   陈崇州去驾驶位,踢开副驾驶那侧门,沈桢明白他意思,她拗不赢他,也绕到前头,车随即朝她家开,“一个。”   她由衷感慨,“你挺长情。”   爱情中洁癖,混迹欲望里当浪子。   陈崇州没告诉沈桢,他自认没必要告诉。   他在生活上有品位,情事上也有自己的定位,滥情的,混乱的,整过容的假人,统统激不起他欲望。   这半年,也就她还凑合,能入他的眼。   “摸了没。”   沈桢更茫然,“摸什么。”   陈崇州掌心在她锁骨下方一扫。   他刚才的角度看得很清晰,陈渊戳了她胸一下。   沈桢侧身,避开他,“不小心碰到。”   “你还真信。”他舌尖吮着烟,发出“啧”一声,“男人没有不小心,只有蓄谋。”   她整理好衬衫,“陈渊先生不是那样的男人。”   陈崇州不再出声。   她要是直呼其名,陈渊,他兴许反感。但陈渊先生,官方称谓,勉强算顺耳。   无关嫉妒,他这辈子只嫉妒过一个男人。   得到倪影初-夜的那个男人。   具体是谁,他没问,她也没坦白,反正不是他。   对沈桢,陈崇州是烦心,他不甘赌输。   他厌恶失手的局面,以后在酒局上,少不了被郑野当作反面典型开玩笑。   那圈子,对于撩女人基本都十拿九稳,他这把跟头栽得太大。   “你拉黑我了。”沈桢忽然问。   “嗯。”   “我招你生气了?”   他仍旧嗯。   “哪次?”   “每一次。”   她继续问,“还加吗。”   陈崇州看风景,“随意。”   沈桢打开微信,“问题答案。”怕他忘了,特意重复,“胆囊和胰腺。”   “不归我管。”   她闭上眼,深吸气,“不加直说,耍什么人啊。”   “答案。”陈崇州慢条斯理开口,“不归我管。”   输入完答案,沈桢又放弃了。   他瞟了几眼屏幕,没消息,“申请了吗。”   沈桢说,“算了。”   清清静静最好,她和他发生过,当不了朋友。   这一路,陈崇州没再讲话,沈桢也装哑巴。   到小区,她没动弹。   他偏头,“还有事?”   沈桢指了指来路,“你能载我再回去吗?”   陈崇州拧眉。   “我自己开车了,车在商场,我先开回来,不然超时收费。”   他摸烟盒,空了,随手丢副驾驶,目光掠过沈桢,“在车上怎么不提。”   “想事了。”   陈崇州递出一百块钱,命令她,“去买烟。”   沈桢接过钱,在附近超市买了一包87块钱的软中。   返回,只掏出一盒烟。   他撕开塑料膜,声音散漫,“没找零。”   她拔高音量,“13块钱你也要?”   陈崇州没想要,纯属逗她,他余光扫到她手心捏着零钱,显然昧下了,行为和这副冷清疏离的劲儿大相径庭,很有趣。   沈桢扔在中控台上,“给你了。”   他唇角含笑,握拳抵住唇,上半张脸没露声色。   燃上烟,调头回凯悦。   途中,陈崇州的手机一连响了六七遍,震颤得厉害,沈桢受不了,“你不接?”   “懒得接。”   直到下一遍,他叼着烟蒂接听,“没腾出手,有女人。”   沈桢面无表情,又让他当枪使了。   “我刚回。”   陈崇州吞云吐雾,没搭腔。   “我去你家?”   “不在家。”他挂断。   沈桢琢磨,他早晚会心软,他对倪影没骨气。   万一通话中蹦出一点隐私情节,自己在场,未免太不识趣,她清了清嗓子,“前面快餐店门口停车,你打完电话我再上来。”   他目视前方,脸上毫无波澜,“为什么。”   她小声说,“你不是不方便吗。”   “我说过自己不方便?”   陈崇州这脾气,真凶,真硬。   被女人惯得。   沈桢索性不言语了。   开过广场时,她到底没忍住,噗嗤一声,陈崇州不咸不淡瞥她。   “陈教授,追你的迷妹有十几号人吧?”   他神情没起伏,不理会这茬。   “她们肯定猜不到,高高在上霁月光风的陈教授,为情所困是什么模样。”   “什么模样?”   “霸王别姬。”   死了都要爱。   他脸色越来越沉,比外面灰暗的天色还阴沉。   车行驶过福林大道,空空荡荡的街边站着一个女人。   身材单薄,纤长,正红的吊带裙,十分出挑。   倪影没打伞,从里到外淋湿个透。   有一种女人,狼狈不叫狼狈,叫破碎凋零的美,颓废式的诱人,形容的一定是倪影这种女人。   媚到骨子,成熟又妖气,成千上万的毛孔皆是媚的。   一眨眼,一落泪,男人身板都酥了。   沈桢盯着后视镜内的自己,带点苍白感,与倪影咄咄逼人的浓艳相比,她要清纯素净许多。   她比倪影强的地方,大约是舒服,没有攻击性。   在情场厌倦的男人,十有八九会娶她,不过牵肠挂肚的,是倪影那款。   陈崇州目睹这一幕,没减速,直冲她的方向。   倪影站得也稳,丝毫不畏惧,沈桢吓得屏住呼吸,只差半米时,他总算踩了刹车。   太野,太疯狂了。   赌谁先沉不住气,先缴械投降。   雨刷在挡风玻璃上来回摆动,他们隔空对视。   许久,陈崇州下车。   沈桢举着伞,“哎——”   他根本没心思听她废话,他走过去,这画面,实在热烈得惊心动魄。   “你干什么。”   “等你。”   陈崇州皱眉,“你怎么知道我在哪。”   倪影长长的睫毛覆着雨水,“我在你车里装定位仪了。”   “谁允许的?”   “我允许了。”   陈崇州眉目燎着火气,“倪影,你傍上别人,在我面前就适可而止。”   “我多弄点钱,马上洗手不干了。”   沈桢听不真切,缓缓降下车窗。   他伫立着,一动不动。   “我只要陈智云的钱,我没和他动真格。”   陈崇州冷笑,“跟着我,我缺你钱花了吗。”   “够吗。”   沈桢从没见过如此大胆表达自己贪婪物欲的女人,那么坦荡,毫不隐藏和美化,“我要更多。”   “我没有吗?”   倪影倒平静,“你有吗?”   陈崇州压抑着情绪,低下了头,没回应。   她靠近,“我希望你当老板,未来养我。”   他一脸寒意,“你就认识钱。”   倪影抱住他腰,脑袋埋在胸膛,“陈崇州,我给你脸面了,你别得寸进尺。”   他推开,“不需要。”   “我就喜欢你的霸气。”她手往下,从腰带内抽出他衬衣下摆,“你脱衣服的霸气,我更喜欢。”   陈崇州看别处,这次,他没推开。   沈桢又升上窗户。   过了一会儿,他攥住倪影的手,发现温度很凉,“等多久了。”   “没多久,可我的一分钟也很宝贵。”   他垂眸打量,“耽误你勾引男人了,是么。”   倪影点了点头,“为了你,我离开陈智云了,他可是一块肥肉。”   陈崇州的怒意彻底平息了。   沈桢移开视线,心里愈发不是滋味。   谈不上吃醋,但燥乱,憋得慌。   越是冰窖似的男人,偶尔柔情泛滥,能把女人迷晕。   陈崇州更甚。   可惜,他的柔情,暖得不是千千万万的女人,也不是她,只暖一个倪影。   关键,他还逼着她参观。   最近几回,是他先招惹她的。   幸亏她守住没上钩,情和欲,男人往往拎得清,女人却容易走心,睡一回加深一分,累积到放不下的程度,活活折磨死。   他们上车,倪影坐在后排,有些不太高兴,趴在驾驶椅背,手指揉捻陈崇州的耳朵,“又搅合到一起了?”   她中性嗓音很明显,挺粗的,略沙哑,和媚气的外表反差很大。   “顺风车。”   倪影不肯留,“和我们顺风吗?”   陈崇州正要发动引擎,又停住,“不顺。”   说实话,沈桢打算蹭车。   他们怎样腻乎,她直接装瞎,这电闪雷鸣的,哪有车啊。   可陈崇州没考虑这些,她只好下去。   沈桢沿路走了半小时,才拦到一辆出租,伞都被大雨浇漏了。   果不其然,当晚她感冒了,打喷嚏打得头痛脑胀。   第二天陈崇州恢复上班,中午才到医院,下午开始坐诊。   廖坤问他,“这几天约沈桢了没?”   他面不改色,“没约。”   “沈桢昨晚不知道被哪个王八蛋放鸽子,浇感冒了,发朋友圈骂街,我以为是你呢。”   陈崇州抬头,“她骂什么。”   廖坤越说越想笑,“咒那王八蛋,脱发秃头,走路崴脚,生孩子不是自己的。”   陈崇州抿了抿唇,“挺狠。”   “活该,那孙子也欠。”   办公室鸦雀无声。   “听郑野说...”廖坤啧啧,“你那位名正言顺的哥回本市了?”   陈崇州的亲妈,没嫁进陈家,至今在外头。   豪宅,豪车,保姆,什么都有,只是人必须藏着躲着,没资格露脸。   而陈渊是正根儿,亲妈原配,唯一有身份的长子。   当年陈崇州亲妈是他爸的女友,后来被横刀夺爱,这里面纠葛极其复杂,两个女人很难论对错。   本来,他爸有愧,给了一大笔分手费,足够买一栋楼了,她非不甘心。   陈崇州换上工作服,沏了一杯咖啡,没回答陈渊那事,“有手术吗。”   “找你的手术,我和邹主任平分了。”廖坤翻抽屉,取出一摞片子,“其中一位58岁的病人,指名道姓你主刀,我给他排在下周了。”   陈崇州从堆积的片子里挑出一张,贴在灯光仪上,“你去接个人。”   “谁啊。”   “倪影。”   廖坤站起来,“又和好了?”   “没有。”他专注在病历本上做记录,“暂时住我那。”   “同居还不算和好?”   “我住客房。”   廖坤才不信。   陈崇州禁不起她撩拨,倪影更不是老实女人。   她的目标老男人居多,票子混到手,再回陈崇州身边体验美好人生。   廖坤走到一楼大堂,倪影倚着墙,正在抽烟。   她和陈崇州是同一牌子。   红包软中华。   确切说,陈崇州跟她学的,烟瘾为她染上的。   “倪小姐。”廖坤在背后招呼。   倪影转身,妩媚一笑,“廖主任。”   “你记得我?”   她把烟丢在垃圾桶,风姿婀娜朝他走来。   廖坤的眼光,始终徘徊在高冷女法医和性冷淡风的模特,这款港风交际花类型,他没注意过,的确别有韵味。   “廖主任这么帅,我当然过目不忘了。”   廖坤咳嗽,掩饰尴尬,“上楼吧。”   一前一后进入电梯,廖坤按下3层。   逼仄的梯厢里,空气香得上头。   “你喷什么香水?”   倪影半真半假逗他,“我自带体香。”   廖坤没接茬。   半晌,他问,“陈智云的底细,你清楚吗。”   她很洒脱,“他什么底细,我无所谓。”   廖坤犹豫了一秒,“他是陈主任的堂叔。”   倪影笑容逐渐消失。 第25章 你爱我吗   倪影开了消炎药,又去住院部探望病人,话剧院一个同事刚做完骨科手术,廖坤偷偷摸摸去参观好几回了,是个黄金男配,演过几百场巡演,长相巨奶气,像泡在奶桶里一样,比陈崇州还白净,但不阳刚,很阴柔。   又斯文清俊,又有阳刚味的,他就见过陈崇州。   廖坤端着水杯,敲桌子,“不是专程找你啊。”   陈崇州漫不经心翻片子,“不是。”   她要是太黏他,他反而不喜欢,黏他的女人大把抓,他没空关注,不黏他的少,他爱得就是倪影的性格。   即使知道,她这只小野狗也是舔狗,不舔他,却舔油腻的老男人,他照样狠不下心断了,他中毒太深。   陈崇州觉得,如果强行剔掉倪影,他的骨头也散架了,半条命都没了。   廖坤喝了一口水,“认识那小白脸吗?”   “不认识。”   这种类型的,他不当回事,倪影瞧不上。   图脸蛋,身材,体力,他都符合,图钱,她同事比她穷,倪影绿他,基本绿得有道理,不是瞎绿。   任何一个,至少明面比他有钱。   廖坤想到一件事,提醒陈崇州,“她手提袋里有左炔诺孕酮片。”   “嗯。”   “没同居?”廖坤揶揄,“吃那玩意干什么?你还骗我。”   她这药,确实不是为他吃的。   陈崇州还真舍不得喂倪影吃药,他宁可做措施,甚至最后那一下忍住,都不愿意糟践她。   “有多少。”   “四五盒,长效和紧急都有。”   陈崇州脸色阴沉。   她犯老毛病的间隔一次比一次短了,这才现身,就敢在他眼皮底下勾搭成奸。   “校长找不着你,联系我这里了,问你和李妍有发展吗。”   陈崇州扣上笔帽,“不一路人。”   “李妍比倪影匹配你,起码规规矩矩一女孩。”   “她呢。”   廖坤没理解,“谁?”   陈崇州说,“沈桢。”   “嚯,还给她留一席之地呢。”廖坤幸灾乐祸,“人家追你时,你板着脸躲,人家不搭理你了,你不自在。”   他反应平平,“没不自在,单纯问问。”   “她一般。你和李妍,属于郎才女貌。”   陈崇州瞥他一眼,“李妍有沈桢好看?”   廖坤乐了,“当我没说。”   回座位,他给昵称“貂蝉妹妹狐蝉”发微信:有道行啊,美色被认同了。   沈桢病假,闷头睡觉,没看这条。   傍晚,陈崇州下班,倪影在他车里打游戏。   他替她系安全带时,无意一扫屏幕,是情侣的游戏名,她叫“母的。”   他不露声色发动引擎,“公的是谁。”   “摄影师。”   陈崇州动作停住,“还没完?”   倪影明白他误会了,关掉这局,“不是他,是另外一个摄影师,剧组里的,我挺想拍电影,他负责牵线。”   “不适合你。”   她笑着,“什么适合我啊,陈太太?”   从前,陈崇州一定会说,是。   这阵,他心思越来越飘忽不定,有一晚和郑野喝酒,半醉半醒时,他想起沈桢了,那天的清纯和勾人。   干净的身体,水雾雾的眼睛。   倪影像妖精,沈桢像半人半妖。   不如妖精的段位和毒性,比妖精无辜无害,美得自成风格。   男人最不与人知的一面是破坏,沈桢满足了他的破坏欲。   “陈崇州。”倪影握着他的腕子,把玩一粒琥珀袖扣,“你从不提你家里。”   他回过神,“重要吗?”   “你在防备我吗?”她撂下手臂,“我希望你别隐瞒我。”   途经江水大桥,倪影感觉到陈崇州的右手抽离她,车速也加快。   她这句话,激起他的疑心和恼火,“我有钱没钱,你很在乎?”   “当然在乎,没有金钱的爱情,脆弱不堪一击。”   陈崇州表情不太好,“这是你不停傍富豪的原因。”   倪影无视他的反感,“我看中一个三十万的包,你当医生的薪水要攒一年,新款变旧款了,买了有意义吗?我讨厌其他女人比我先拥有。”   他冷笑,“你跟钱过,还是跟我过?”   她再次爬到陈崇州的膝上,“我跟有钱的你。”她手指拨弄他的皮带扣,他无动于衷。   倪影舌尖舔过红唇,“最新款的口红,很润。”   她最会撩他,陈崇州曾经年轻气盛,又迷恋她要命,她一撩一个准儿,他每次都臣服。   起初,他以为是自己的臣服令倪影丧失了俘虏他的兴趣,事实上,她是贪图有钱有势的生活。   为纸醉金迷的快感,不惜牺牲爱情。   至于他,把她当人,而不是不平等的玩玩,又护她,她不傻,自然抓着不放。   他相当于倪影求豪门不成的小康后路,改变不了她在这条路上的虚荣与浪荡。   陈崇州自上而下俯瞰她,好一会儿,语气也淡了,淡得没什么情趣,对她,对这副局面,彻底意兴阑珊,“有交警,坐好。”   倪影攀着他肩膀,一身浓香偎在他怀里,“和那个清汤寡水的女人接触多了,没兴致了?”   她越发不高兴,“以前,你可是很敏感。”   陈崇州没耐性了,“跟她无关。”   “你总这么推脱。”倪影一针见血,“可我的怀疑是在她出现后。”   “廖坤和你说什么了。”陈崇州懒得纠缠在沈桢那。   倪影笑容一僵,凭高超的演技,又无缝衔接毫无漏洞的笑容,“你那些朋友都看不惯我,不乐意和我说话。”   陈崇州捏住倪影的下巴,“你玩什么把戏我都一清二楚,肯配合你,是对你有感情,不要挥霍无度。”   她一动不动,注视他。   陈崇州随即松开,摸烟盒。   倪影按下打火机,凑近,点燃。   揭过那一簇火苗,陈崇州目光定格在她脸上,“你讨好的,是我的钱。”   她拇指一松,熄了火。   “我讨好他们,是捞钱。我讨好你,是情之所至。”   陈崇州直视前方,“你爱我吗。”   她莞尔,“爱啊,爱得海枯石烂。”   倪影从没正面答复过他,这次答复了,陈崇州更烦躁。   那种,很明显的谎言的滋味。   可她的心,他没法挖出来,他总不能强迫她说不爱,那更不是他要的答案。   他闷堵得难受,在富江华苑搁下倪影之后,又开车走了。   沈桢洗完澡,听见床头的手机响,一接,那边丢出一句,“半小时到你家。”   下一秒,终止通话。   又是那性子,他发号施令,必须服从。   紧接着,她看见昵称“吕布弟弟吕绸”发来的消息。   吕布戏貂蝉,廖坤的历史典故倒精通。   她回复:占我便宜?   那头,他在科室开会,也没回。   沈桢路过厨房,正巧李惠芝掀开笼屉,“素包子熟了,你去哪?”   “卖废品。”   她追出,“空手卖?”   沈桢随便拎起一双羊皮高跟鞋,“款式过季了,卖收购站。”   李惠芝不信,“那才卖几十,你缺钱花?”   她心虚,支支吾吾,“勤俭持家。”   李惠芝调头去扒窗户,她虽然不玩车,不识货,可捷豹的车标,她认得。尤其这辆车牌号尾数666的银色款,太值钱了,是生-殖科陈主任的,她更有耳闻了。   等沈桢下楼的工夫,陈崇州喝完一瓶洋酒。   她穿着拖鞋,黄色的纯棉吊带裙,一拉车门,被浓烈的酒味呛得蹙眉,“陈主任?”   他眼神有些迷离,“上来。”   他拍自己腿,那意思,坐他腿上。   沈桢靠着车门,没动弹。   他露面,不是寂寞发情,就是和前任赌气。   思维又不清醒,真发生了,她纯属白吃亏。   陈崇州这人,床品不错,可嘴硬,还经常倒打一耙。   “有事直说。”   他递出一个塑料袋,沈桢接过,是感冒药。   还算良心未泯。   “廖主任说你发烧了。”   她态度不冷不热,“淋四十分钟,陈主任不烧啊?铁打的身子骨。”   陈崇州抿唇,“谁让你真下车了。”   果然,他不地道,却反咬一口。   沈桢转身就走,陈崇州扯了扯衣领,“你们女人到底要什么?”   “真心。”   “给了。”   “给我?”   陈崇州沉默。   “给谁了,你去问谁,她到底要什么。”   他今天,挺落寞的。   难得风华正茂的陈崇州,也跌入凡尘了。   沈桢出于人道主义关怀,支了个招,“对症下药,她爱钱,你给钱,不就得了。”   他突然开口,“我跟你谈恋爱,谈吗?”   她不理会,陈崇州一把拽住她,“谈吗。”   他倒是蛮认真,本来也不是爱开玩笑的男人。   “有片酬吗?”   他皱眉,“正经谈。”   沈桢摇头,“和你,累得慌。”   拂开他手,用力关上车门,陈崇州透过车窗,一直看着她。   他又抽了几根烟,压下心里的燥意,等代驾过来,驶离小区。   沈桢回到房间,站在阳台张望楼下。   陈崇州抽烟,离去,她一刻没错过。   内心是动摇了。   在他眼中,提到谈恋爱那句时,看出不是耍她,好歹有那么一丝真实感。   最终,她的理智占据上风。   这男人,太难驾驭。   周海乔是基础版的,沈桢没搞定,陈崇州是升级版的,她发怵。   她连何娅都斗不赢,何况战斗力更强的。   周四午休,沈桢收到陈渊的短信,让她去一趟他公司。   具体什么事,没讲。   她收拾包,告诉隔壁宋黎,“帮我请半天假。”   宋黎胳膊垫住后脑勺,转动着椅子,“你才休完病假,又先斩后奏,不把吕玮逼急了,你是不罢休啊。”   “我没翘班,要紧事。”   宋黎端详她,“我猜猜,和那位陈先生有关。”   她惊讶,“你神了啊。”   “不是幽会,是正事。”再往下,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了,“打着正事的幌子,鬼鬼祟祟幽会。”   沈桢没吭声,走出办公室。   “我算是半个病人,吕玮应该不会为难我。”宋黎拐弯去总监办,“最后一回。”   她擅自药流伤了根本,情况挺糟糕,不过宋黎想得开,她新任继父特有钱,出手也大方,她现在的目标是二十岁的小奶狗。   沈桢赶到晟和,打陈渊的电话,他没接,提示关机。   她拦住一名女职员,“总经办在几楼?”   对方打量她,“陈总目前不方便。”   “不方便?”沈桢给她看短信,“是他邀请我在公司见面。”   女职员核对号码,确认无误,“那我送您上去。”   刚到顶楼,那姑娘就撤了,像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这层楼只有一间屋,周围安静极了,没有声响,落地门窗一体的装潢,而且没关严。   沈桢挤进去,经过狭长的甬道,里面是半透明浴室。   在临窗的白瓷浴缸内,除了陈渊,还有一个女人,黄梦。   她身上是三-点式的泳衣,长发盘起,在脑后挽了一个很慵懒的发髻。   沈桢被这一幕惊住,一时忘了出声。   黄梦在陈渊的后面,双手绕过他身躯,轻轻摩挲皮肤,从胸口,到腰腹,再无声无息延伸。   陈渊倚着缸壁,没有拒绝,同样没迎合。   那画面,就像女人的一厢情愿,男人的默许。   充满成年人之间的秘密。   黄梦腾出一只手,拉开泳衣颈后的绑带,“陈总,涂沐浴露吗?”   陈渊睁开眼,“不用。”   她扎进水底,再慢慢浮出水面,手抵在他胸膛,水的浮力剥落那件紫色的比基尼。   陈渊抬手摁住,并未任由泳衣坠落,依然那俩字,“不用。”   黄梦停下,“陈总,我哪里做错了吗。”   他甩了甩头发的水珠,“你做得很好。”   她正要再触碰他,陈渊推开了,与此同时,他发现门外的沈桢。   只一霎,陈渊便反应过来,扯下浴袍裹住自己,吩咐黄梦,“你出去。”   黄梦起身,披了一条浴巾,遮住最暴露的部位,擦肩而过时,她极其镇定颔首,“沈小姐。”   如此强悍的心理素质,沈桢没有,她尴尬得不行。   陈渊随后跨出浴缸,走向门口,分明还隔着一段距离,他高大的体魄却沉沉地压迫住她,“看到什么了。”   沈桢懂得非礼勿视,毕竟是她误闯,“没看到。”   陈渊笑了一声,“你撒谎时候,耳朵会红。” 第26章 越界   没想到仅仅几面之缘,他观察这么细致,沈桢后退一步,“我马上走。”   “不必。”陈渊拉住她手,浴袍丝滑,从肩胛坠落,他胸膛有浅浅的青色痕迹,不明显,与剔过的胡茬都修饰得精细,只剩旺盛精壮的荷尔蒙。   儒雅的绅士,雄性的气息。   取决于他是完整,还是袒露。   就像,现代文明和原始野蛮的激荡碰撞。   迷惑而夺人心魄的火光。   沈桢不自在,“你...要不要去换衣服。”   陈渊及时松开她,拢住衣摆,“抱歉,等我五分钟。”   还不到五分钟,陈渊从更衣室出来,换了一套简约的商务装,白衬衣西服,咖西裤。   笔挺,稳重,既老成,又鲜亮。   纯白色系很挑人,比普通的黑蓝灰显气场,陈崇州穿出一股清冷硬朗的味道,带点极为罕见的日韩系性感,而陈渊,是一股成熟精致的传统味道。   如同一个寡情,单薄,一个深情,浓厚。   截然相反。   陈渊一迈步,沈桢闻到他衣服淡淡的雪松香,青涩的蜜瓜和掺杂了烟草花的甜苦味。   很稀少的小众男香。   陈渊发现她仍旧站着,主动靠近,“有事找我,对吗。”   沈桢懵住,“不是你找我吗?”   他皱眉,显然不清楚。   她调出短信,“你员工带我上楼的。”   陈渊没说话,直接拨通一串号码,声音冷漠,“到我办公室。”   他挂断,揉了揉眉骨,“我没约你。”   “是你的手机号吗?”   “是。”陈渊没说下去。   沈桢也领悟了,“我给你添麻烦了吧。”   他手移开,“没有。”   “你的秘书是体恤你。”她同样点到为止,没戳破。   “不聊这些。”陈渊打断,“江律师向法院起诉了,最迟下个月开庭。”   “婚房分一半。”   “九成把握。”   陈渊连续说了三句,沈桢全程不语。   “可以吗?”   她点头,“真打赢这场官司,我也出口恶气。”   陈渊十分认真,“有我,没大问题。”   “陈先生,我回公司上班了。”   沈桢转身,他在背后喊住她,“我和我秘书之间,没有你想象那样。”   这气氛...   好像有点不对劲的意味,在他们中间,无色无味地蔓延滋长。   挺不严肃。   沈桢又转回,凝视他片刻,“哪样?”   陈渊说,“男女交往。”   她没立刻表态,而是先静默,然后才问他,“你为什么对我解释。”   陈渊神情停顿了一秒,“我不知道。”   他单纯是,不希望她误解,从而远离。   他能感觉到,她是什么样的女人。   模棱两可,不清不楚的关系,她不碰。   沈桢笑了笑,陈渊这番,属实多余了。   男未婚女未嫁,纾解欲望很正常,条件好的男人,没几个清心寡欲的。   黄梦那款,最合适当临时伴侣,干练又知根知底,没危险还用得顺手。   陈渊停住缓了许久,回到办公室,黄梦坐在沙发上浏览杂志。   他朝那头掠了一眼,“起来。”   淡泊得没半点感情。   黄梦察觉他有情绪,站在他面前低眉顺眼。   陈渊坐下,整理着领带,目光只是反复扫过桌上的文件,没再看她。   “你在我身边我多久了。”问得若无其事,可语调低沉肃穆。   黄梦小心翼翼,“三年。”   “我的底线,原则,你了解吗。”   “了解。”   “从你的行为,我并未看出你了解。”   她明白了,是浴缸的事。   陈渊生气了。   黄梦几乎预见自己的下场,闭上眼,“我一定下不为例。”   他解开两粒纽扣,后仰,全身舒展,“你调到市场部,安秘书会接替你工作。”   “陈总!”她一贯的镇静,瞬间崩盘,“我知错了。”   陈渊注视她,“我认为你是一个聪明女人。”   言下之意,毫无转圜。   这男人,从来像春雨一样温和,待女人柔声细语,可他温和的皮囊之下,是无情果断,苛刻冷血。   任何人,没有特权,没有情分。   一如此刻,他递给她手帕,安慰一句,“别哭了,好吗。”   那种温柔多情,融化了女人的心,却又隔着一层凿不破的铜墙铁壁。   是解渴的水,也是杀人的刀。   “我辞职。”黄梦看着他,“在晟和,你在我的视线里,我控制不了自己的情感。”   陈渊没挽留,取出支票簿,“自己填。”   黄梦收下,填了两百万。   他并没看具体数额,在他眼里,无非数字而已,他没有概念,更不会被掏空,“需要我为你介绍公司吗。”   “不需要。”   干脆利落,不矫情。   倘若不是她犯规了,陈渊其实,挺习惯她在。   黄梦在工作上是好手,也正因她的无可挑剔,私情上一丝拎不清,陈渊绝不容忍。   清醒的女人,一旦越界了,她的后患更大。   黄梦走到门口,实在不甘心,“陈总,你会喜欢她吗?”   陈渊面色发沉,“黄梦,这与你无关。”   她凄然一笑,“每个人都不同,谁又能替代乔小姐呢。”   他翻阅文件,不理会她。   陈渊永远淡定,真正的泰山崩于顶,却谈笑风生。   他唯一的波动,只在女人。   这样英武厉害的男人,也逃不过女人。   黄梦关上门,一片安静中,陈渊双手交握,抵住额头,消沉了好半晌。   直到安桥进来报道,停在他办公桌前,“陈总,黄秘书办完离职了。”   陈渊始终没抬头,“你叫什么。”   “安桥。”   他身躯隐隐一僵,“哪个桥。”   “断桥的桥。”   陈渊又骤然松垮下来,“出去。”   安桥踩着高跟鞋,声响惊扰了他,他望向她背影,函润不会穿超过5厘米的鞋,不会染酒红色的头发。   胆怯,良善,清白。   他遇到无数女人,再无函润。   陈渊从皮夹内抽出一张泛黄的相片,有些年头了,上面的女人二十出头,岁数与沈桢相仿,连她的侧脸也与沈桢三四分相似。   三四分不多,不熟悉的人,甚至分辨不出,可在茫茫人海,太难得。   陈渊轻轻抚摸过,锁进抽屉。   黄梦曾经无意中看过这张照片,于是见到沈桢,她就知道,陈渊那颗死去的心,时隔八年又复活了。   沈桢离开晟和大楼,开车去医院给李惠芝拿药。   顾院长没在,派到省里搞医学研究,她又去找陈崇州,问他要单子,他那保存了一份。   结果,陈崇州也没在。   廖坤正在办公室值班,告诉沈桢,“凌晨大巴车翻了,一男孩下半身差点被砸烂,外科,肠道科,泌尿科,专家会诊,三位教授联合大手术,陈主任负责尿-道缝合,在后面做,起码十个小时。”   “他还懂泌尿科?”   “生-殖、泌尿不分家。”   沈桢坐电梯上五楼手术室,顺便打电话向宋黎刺探军情。   “吕玮批假了吗?”   “他和他老婆下午去民政局办手续,同事都下班了,我在逛街。”   紧接着,宋黎破口大骂,“你当初要是跟他,你现在成小三了!他老婆公司分房,他们为这事才离婚,满三年过户,得手立马复婚了,他就一人渣败类!”   沈桢没出声。   看来男同事的情报有误,又或者吕玮故意歪曲真相,掩盖“假离婚”,泡女下级。   那这人,品性够烂了。   难怪,她没眼缘。   沈桢的直觉一向准,除了周海乔,她栽跟头了,其他男人糊弄不了。   宋黎说,“你命真惨,我劝你拜拜菩萨。”   沈桢扭头,有两名妇产科的护士路过,在谈论陈崇州,她掐断通话。   “陈主任真帅啊,医术又好,屁股也翘。”   “你还看他屁股啊!你色不色?”   护士红着脸,“那次全院新春晚会,他穿牛仔裤,就那儿鼓鼓胀胀的。”   同伴调侃,“哪啊?”   她们打闹着,沈桢往旁边挪。   其中一个护士小声说,“耳鼻喉科的蔡鹏,他们一起去洗浴中心蒸桑拿,在科室提过,陈主任特有本钱,后来,他们科里护士轮番追陈主任,陈主任没同意。”   同伴感慨,“他女朋友,是不是舒服死了?”   “反正,比男科病人的家属舒服。”   沈桢没忍住笑。   五点半,廖坤换班,买了快餐救济沈桢,她饿极了,扒开包装就吞。   他咂舌,“你吃相...”   她腾出嘴,呜咽问,“我吃相不好?”   倒不是不好,分和谁比。   倪影就不这么吃,她受西方文化熏陶,吃米饭也拿刀叉。   在外人瞧,挺做作的,郑野最看不惯她,私下的酒局骂过,装什么逼啊,浪货。   陈崇州喜欢,她越个性,越有争议,他越沦陷。   一名护士走出手术室,将血袋送到隔壁消毒,廖坤迎上去,“还没结束呢?”   “那男孩出血量太高,缝合术感染的风险大。”   廖坤震惊,“连陈主任也不行?”   “陈主任中途也停下了,家属一直没来,不然下病危了!何教授说,如果陈主任做不了,只能跨省转院。”   沈桢把塑料袋丢进垃圾桶,“跨省?”   廖坤瞥她,“他没法做的手术,本省哪家医院也束手无策。”   “他还挺高超的。”   “陈主任吧,干什么像什么,很有样,他沉得住气。”   七点,手术室大门终于打开了。   陈崇州走在最前面,脱着手术服,唇色青白,脸也白得不像话,下巴和鼻梁全是汗,像虚脱一般。   他倚着过道的天窗,用力呼吸,护士要给他擦汗,他拂开,接过纸巾,“我自己来。”   陈崇州有分寸,手术过程,护士擦汗是规定,出手术室,避免肢体接触。   这也是曝出他和有夫之妇的绯闻,舆论两极分化的缘故,不信的人,死活不信,信的人,说他表里不一,会伪装。   廖坤先过去,“顺利吗。”   “我出马,有不顺利的?”   他乐了,陈崇州这脾气,太傲,都累瘫了,不忘吹。   “待会儿回家?”   陈崇州心情烦躁,平复了一下,“没定。”   “倪影呢?”   “出门了。”   廖坤一愣,“又跑了?”   “没跑。”陈崇州掏烟盒,叼了一支,没打火机,冲廖坤要。   “让她来医院一趟,接你。”   “用不着。”   廖坤点燃,“你说实话,又闹矛盾了?”   陈崇州猛吸一大口,衔烟的手伸到窗外,沉沉缓缓吐出,“怀孕了。”   沈桢本来懒洋洋歪在那,一听,顿时精神了,竖起耳朵。   廖坤觉得,倪影是真牛。   隔三差五扔一枚重磅炸弹,他一个局外人都五雷轰顶,陈崇州太能扛事了。   “谁的?”   “她没提。”   “奉子成婚那回,不是没成吗?这回兴许也...”   “做检查了。”陈崇州掸烟灰,状态还行,不算失控,他也皮了,毕竟那位早不是初犯,“怀六周。”   一个半月。   她回本市刚一个月。   确实不是陈崇州的种。   “彻底完了?”   没回答。   廖坤估计,他也心力交瘁。   陈崇州的心性,实际上相当过硬,去年有一个年轻姑娘,终生要挂尿袋,由于被媒体关注,泌尿科的大夫轻易不敢动刀,陈崇州从头到尾顶住压力,生生把女孩从死亡线上抢回来。   术后,有记者堵在病房外采访他,他给女孩拉上帘,遮住脸,面无表情摆手,一字不吭。   廖坤一度以为,陈崇州无喜无怒。   像一潭深海,有深度,有宽度,沉着又冷静。   如今,他就俩字,“节哀。”   陈崇州睨了他一眼。   廖坤说,“你年少轻狂的爱情。”   他嗤笑。   这时一位戴眼镜的医生从手术室出来,拍了拍陈崇州,“小陈,去急诊挂个点滴。”   他熄了烟,“不要紧。”   “你可是最累的,坚持了十三个小时,我看你脸色不对。”   “没事。”   医生摘掉手术帽,进入消毒室洗手。   廖坤去对面推沈桢,“该你表现了。”   她莫名其妙,“我表现什么?”   这女人,太纯。   好在男人都喜欢亲手塑造一个女人,尤其是床上手把手地教,从简单空白,教得像小妖精,男人最有瘾。   陈崇州和沈桢总是藕断丝连,分不掉,不排除倪影太不干净了,他对于干净的,有一种执念。   廖坤比划手势,“男人脆弱时,最渴望女人绵软的小手,抚平他伤痕。”   沈桢憋笑,平时大喇喇的,偶尔文艺一把,像二流子。   不过,她还是走向墙角的男人,“陈主任。”   陈崇州撩眼皮,拧了下眉头,“你怎么在这里。” 第27章 难受   沈桢如实说,“我拿药,顾院长不在。”   “还害羞呢?”廖坤走过来,捅了她一下,使眼色,“你不是特意关怀陈主任吗。”   “我什么时候——”   “诚实点。”廖坤拦住,不许她拆台,“你声泪俱下求我,陈教授如果累死在手术室,你也不活了。”   他调头,去垃圾桶掏快餐袋,“守在这,死活不肯走啊,可怜兮兮的,我给买了饭。”   沈桢夺过袋子,又扔回垃圾桶,“你不干编剧,可惜了。”   陈崇州波澜不惊审视着她。   她面容被照射得发光,脸颊的色泽近乎透明,有细碎的小软绒毛,他视力好,她皮肤娇,那样纯洁无瑕,他一览无余。   沈桢不艳丽,不属于第一眼美女,可会长,味道很耐看。   他原本懒懒散散靠着窗,蓦地,发出一声笑。   她望向他,“笑什么。”   男人神色沉郁,眉间也笼罩着阴霾,“难受。”   那苍白劲儿,像真的。   沈桢犹豫不决挨近,“你坐下歇会儿...”她扶住陈崇州的胳膊,“那医生让你挂急诊,我去挂?”   “病人多,不占资源。”   他没力气了,整个人倒在沈桢身上,弯着腰,摁住她脑袋做支撑,“你太矮了。”   沈桢瞪他,“我161。”   陈崇州笑,戏弄的调子,“那么高啊。”   “你多高。”   “187。”   沈桢不服气,“那你是男人,男人当然比女人高。”   他笑声发闷,埋在她长发里,“嗯。”   这声嗯,浓郁的性张力,惹人窒息。   陈崇州觉得她头发很香,很滑。是他闻过的,摸过的,触感最佳的。   “什么牌子洗发水。”他忽然问。   沈桢平时牌子很杂,她说了一堆,陈崇州没记住。   她任由他压了一会儿,“你做手术之前,喝酒了吗?”   “没喝,违规。”   可是有酒味,而且陈崇州此时的确带着些许醉意。   “洗澡了。”   杏仁甜酒的沐浴露,被汗味催发,气息愈来愈烈。   那天下雨,倪影淋湿的裙子就这款香味。   她用过的,她感兴趣的,陈崇州全部尝试了。   这份情,不具备极高明的道行,是搅合不进去的。   而沈桢的道行,属实一般。   乔丽当初劝告她放弃周海乔,说没有头破血流的胆量,别爱伤筋动骨的男人。   认识陈崇州以后,沈桢认为自己见识太少了,周海乔根本谈不上让女人伤筋动骨,只有这位。   让女人一不留神,发场大病。   她动弹两下,“廖主任...你搭把手!”   “他撤了。”   沈桢回头,果然,廖坤没影了。   送佛送到西,随手把人丢下,不仗义。   “我陪你回办公室?”   他嗓音低沉得很,在她耳边喷出一股热气,湿湿痒痒的,“下班了,有接班的。”   沈桢只感觉,半边身子都酥麻了,像搁在锅上蒸,“那门诊呢,几点停诊?”   “你盼我有病吗。”   倒不是,是他挤她胸了,都压扁了。   她忍无可忍,“你站不直啊?”   “你说呢。”   站了十三个小时,饭没吃,水没喝,正常血肉之躯,都顶不住。   “你饿吗,我点外卖。”   陈崇州阖着眼睛,仿佛不经意,嘴唇蹭过沈桢的眼角,温度凉丝丝,不像他的手掌温热。   “想要吗。”   她气不打一处来,他一暗示,她就烦躁,好像在他眼里,她的定位就如此,“你这么难受,还琢磨那事?”   “哪事。”他睁开眼,微眯打量她,“药单,想要吗?”   沈桢顿时臊得满面通红,“想...”   “你以为哪事。”   她咬紧牙关,“你管不着。”   陈崇州鼻腔里哼笑,“女人开了荤,也不正经。”   路过一楼导诊台,迎面碰上一个中年男人,互相打招呼。   “陆医生。”   “陈主任,明晚聚餐吗?吃烤鸭,我们科室请客。”   陈崇州婉拒,“最近有私事。”   陆医生看了看沈桢,“这位是?”   “代驾。”   “女朋友。”   她和他,几乎同时出声。   陆医生懵了,酝酿总结,“做代驾职业的女朋友?”   “女性朋友。”陈崇州轻描淡写纠正,“女朋友也包括在内,目前不是。”   “考察期。”陆医生又总结,“很靓丽啊。”   他笑着,“是么。”然后认真端详起沈桢,“还可以,不丑,将就看。”   走出门诊部,沈桢问他,“你女性朋友很多?”   “不多,几十个。”   “聊得过来吗。”   “不常聊。”陈崇州坐上副驾驶,摆弄手机,“加吗?”   沈桢摇头,“没兴致成为她们其中之一。”   他略皱眉,“按你的说法,我和你谈恋爱,还要删光。”   沈桢懒得回答,亲自开车载了他一程。   到小区,又送上楼,进了门,开火煮面,忙活完,夜已经深了,她解了围裙去书房。   “我妈的药单呢?”   “包里。”   沈桢从公文包夹层翻出,“那我走了。”   他撂下笔,“去哪?”   “回家。”   陈崇州扫了一眼腕表,“十点了。”   沈桢明白,他的意思,是留宿她。   “不方便。”   她转身,陈崇州追到门口,从后面拽住,“欲擒故纵?”   沈桢背对他,“我是这种女人吗。”   她确实不是,感情的虚招子,假套路,她不屑玩,爱就豁出命,恨就报复,没结果就抽身。   陈崇州为这点,对她的态度才不同。   他见过太多在男女之事上不安分,对情情爱爱耍诡计的花花肠子。   沈桢的心思,不藏,挺坦荡,用点小手段,也愿者上钩,适可而止。   “你不是。”陈崇州停顿一秒,“不满意我?”   沈桢看着他,“你指哪方面。”   “所有。”   “我没经验和对比,听朋友说,你床上应该算厉害那类。”   被夸能力强,男人都高兴,可陈崇州此刻,不怎么高兴。   “除了这个。”   “没了。”   他眼底有燥意,“没了?”   陈崇州脾气不行,她不愿意惹他,“有。工作负责,专情,不滥交。”   他脸色不好看,后半句听上去像讽刺。   他一扯,直接扣进怀里,动作有点疯,有点野。   唇齿纠缠间,沈桢无意发现了门外的倪影。   站在那神情阴森森,尤其视线掠过她,格外的不友好。   倪影目睹了这一幕。   陈崇州在法国学戏剧时,有一次结业表演,需要和一个法国女孩拥抱接吻,实打实的那种,他打心眼儿里反感,最后,借位演出。   他有洁癖,这些年,就算玩,也不会太过火。   而刚才陈崇州吻她,伸舌头了。   沈桢下意识甩开,不是心虚,毕竟是他主动带她来这边的,关键,她不想招是非。   陈崇州整理好衬衣,去客厅,经过倪影面前,抛下一句,“回来干什么。”   倪影倚着门,“我的家,我不能回吗。”   “这套房是你名字?”   她眉眼含笑,“你的啊。”   “没结婚。”陈崇州坐在沙发上,“你从哪论的?”   倪影笑容凝固,朝他走去。   她腰不细,屁股和胸也平坦,唯独一张高级脸,有混血感,五官很深邃,直筒型的身材也是国际名模的款,又杀又飒,典型的欧美御姐。   周海乔的兄弟曹睿,曾经也迷过这一款,他说,她们是高端精英的菜,比前凸后翘的明星网红,显得更有品位,有格调,气质很酷。   倪影俯下身,涂了黑色指甲油的手,蹭了蹭陈崇州脖颈,“真生气了?”   他后仰,躲开,没回应她。   倪影挂不住脸儿了,“我的东西还在,你就带另一个女人住?”   “去收拾。”   语气果断极了。   这大概才是他真正的本色,骨相。   女人有恋爱脑,男人也有堕落病,病情越重,冷不丁回光返照,对方都适应不了。   “陈崇州,你跟我动真格了?”   他抽出一支烟,没点燃,叼着,转动打火机,目光虚虚无无,定格在某一点,“我不养野种。”   野种这词刺激到了倪影,“你清楚内情吗?”   陈崇州抬眸,“携子上位,嫁给有钱男人,不是你追求吗。”   他一边说,一边打火儿,狠吸了一口,“倪影,你太心急了。”   “我不清楚你为什么爱钱爱到这地步。”   “我不是满足不了你,他们给得起的,我也给得起,他们给不起的,我照样给得起。”   “我讨厌明码标价,很没劲。”   沈桢印象中,这是陈崇州最长的一番话。   说完,他越来越平静,像结了冰的死海。   倪影的性格也刚,扭头打包了行李,拉着出门。   临了,她握住门把手,“只因为我怀孕?”   陈崇州注视着火苗,被风吹得忽明忽暗,“你想问什么。”   最终,倪影什么没问。   关门的一刻,陈崇州压抑已久的情绪爆发了,他猛地摔碎了烟灰缸。   不过,这次他真没追。   当晚,沈桢睡在客房,陈崇州没进来。   凌晨她出去查看,主卧和书房都熄了灯,烟雾从底下的门缝往外渗。   估计里面烟熏火燎。   沈桢回屋睡不着,给廖坤发微信,言简意赅地复述了这件事。   廖坤今晚在福林大道一家新开的酒吧应酬,郑野的前女友是幕后老板,他捧个场。   郑野很擅长平衡现任与前任,对现任大方,对前任同样不吝啬,这家酒吧他投资了两百万,理由是前任四个月的青春损失费。   他大方归大方,但有前提,分手是他的错,女人认命了,也没漫天要价,以后郑野手头宽裕了,他能帮一把,都帮。   廖坤回复一条:孩子是陈智云的吗?   沈桢不了解这码子事,反问:陈智云是谁?   ——陈崇州的堂叔,亲血缘。   她盯着屏幕好半晌,由于震撼而放大的瞳孔,才渐渐复原。   倪影肚子里的,是陈崇州的弟弟,这辈分,太乱了。   沈桢躺平,回忆那副场面,又发了语音,“要是肯打掉,也许断不了。”   可倪影好不容易拿到豪门阔太的入场券,她哪会亲手葬送。   倒是廖坤没想到,陈崇州的冷若冰霜,如今也舍得用在倪影头上了。   白月光,朱砂痣,是多少男人迈不过的坎儿,是多少新感情的坟墓。   他告诉旁边的郑野,“彻底完了。”   舞池震耳欲聋,郑野没听清,“什么完了?”   廖坤扒他耳朵,大吼,“崇州和倪影!她搬出富江华苑了。”   那女人又荡又矫情,张嘴闭嘴谈钱,每次在酒局上,往那一坐,挨个探究其他人穿什么牌子,势利眼得要死,郑野腻歪透了。   要物质没错,一味只贪物质,自轻自贱从男人口袋捞钱,就讨嫌了。   “值得庆祝。”郑野碰了下杯,“约崇州出来喝酒。”   “白天有一场大手术,都站废了,别折腾他了。”   其实,陈崇州是铁打的,他创下过连续三台手术的纪录,廖坤无非找个借口,给沈桢制造机会。   陈崇州和她也算有感情基础了,只要那尊瘟神不横在中间碍事,早晚拿下。   然而那头,一整晚相安无事。   一个没心情,一个没想好。   早晨沈桢要走,陈崇州拉开门,又是那句,“去哪。”   他洗漱过,短发梳理得规整,泛着乌油油的光泽,黑亮硬。   陈崇州的发质很好,他似乎没什么是不及格的。   沈桢说,“回公司。”   他走到玄关换鞋,“我送你。”   “你今天不去医院?”   “送完你。”   “挺清闲。”   陈崇州瞥她,“我耽误时间,先送你。”   沈桢没说话。   直到车行驶过路口,她没憋住,“我离过婚,是一个有一段不堪婚史的女人。”   离得还不算太利索。   财产没分清,仇没报痛快,并且周海乔那人,更不是善罢甘休的主儿。   像狗皮膏药,黏上谁,非得吸干了血,再扒层皮。   沈桢觉得,她这样复杂的状况,任何男人都避之不及。   陈崇州明显没遭受过社会的毒打,起码普通人走投无路的委屈,他没尝过。   她必须提醒他。   陈崇州专注开着车,“现在的恋爱同居和结婚没区别,都是一起生活。”   “我很像会过日子的吗?”   他反应平淡,“像。”   沈桢静默片刻,“我不喜欢。”   陈崇州不知道说什么。 第28章 你怕什么   车泊在凯悦的停车场,陈崇州熄了火,“六点下班?”   “如果加班,可能七点。”沈桢解开安全带,“你接我?”   “行吗。”   不是征求,像通知,轻佻又霸道。   “你医院的工作比我忙吧。”   “忙。”他惜字如金,“也不忙。”   “不用你接。”   陈崇州没想到,她拒绝挺干脆,“你开车了吗。”   “地铁啊,对面5号线。”沈桢准备下去。   “我长得难看?”他没头没尾问了一句。   她顿住,“不难看啊。”   陈崇州要是难看,世上99%的男人都没长脸。   他按捺不住烦躁,“那你怕什么。”   “我没怕你。”   陈崇州偏头,眼神一扫,沈桢这僵硬的、不沾染他分毫的姿势。   她心虚了,“你心情差,我不想踩雷。”   少个女友,多个弟弟,霁月清风的陈崇州,这火窝大发了。   他忽然俯下身,紧接着,沈桢眼前一黑,一股充满侵略性的味道。   来自陈崇州的肌肤,衬衫,甚至他的毛孔,激荡的生姜乳香和茶香。   本来是清洌的味道,在更加气质清洌的陈崇州身上,却浓郁得令人上头。   他此时的眼睛,投映在她的眼睛里,是一汪神秘,孤冷,幽寂,深沉而辽阔的东西。   又有哪个女人抵得住这样沉沦的对视。   沈桢有些混乱,“你换香水了。”   下一刻,陈崇州鼻梁贴上她额头,连同他的嘴唇,在她眼皮落下一个吻,“沐浴露。”   他舍弃了倪影喜欢的杏仁甜酒的气味。   其实,那味儿最衬他。   上瘾,醉人。   有动荡的、犀利的强悍。   迷惑得很。   看来,他决意一刀两断了。   “是向我表态吗?”   陈崇州闷笑,“我从不会为女人让步。”   言下之意,单纯换一种用而已。   可他的这番“单纯”,已是极为难得。   陈渊的男香也独特小众,微微的沉苦味,这两个男人确实很多相似之处。   对待感情,倾向于动身不动心。   说游戏人间,又克制,说薄情寡欲,又放纵。   陈崇州衣服上烟蓝色的纽扣,在咫尺间晃动,“你会忘了倪小姐吗。”   他沉默,在沈桢以为不会回答,隔了半晌,他淡漠开口,“发生过的,没有人能真正忘记。”   倒诚实。   那些说忘了的男人,大多图个清静,安抚现任,爱得越刻骨,回忆里越永恒。   沈桢也忘不掉周海乔,除非,遇到比他更渣的。   “不主动想起。”   她走神,他补了这句。   陈崇州实在是一个,撩人心弦的男子。   恰到好处的调戏,一分不重、一分不轻的笑意,勾得沈桢刚回过神,又失神。   陈崇州细细吻着,他吻技挺不错,虽然次数不多,可每次,很会击中她。   激烈,浅尝辄止,交替进行,他能从她的反应里,分辨出她下一秒渴望什么样的吻。   当陈崇州搂住她腰,沈桢也陷入昏昏沉沉,宋黎从车头前路过,她没注意,同行的女同事指给她看,“宋姐,这辆型号的捷豹,比老总的保时捷卡宴还贵。”   沈桢一激灵,钻出他怀里,“有人。”   坐直的同时,不小心触碰了按钮,宋黎扒着半截缓缓下降的玻璃往里看,“是你啊,大帅哥。”   陈崇州整理衬衣的褶痕,朝她客套颔首,并没打招呼。   明眼人都看得出,褶痕是纠缠厮磨的工夫,被身体挤压的。   宋黎意味深长,“沈桢,找刺激呢。”   她下车,推搡宋黎,“别胡闹了。”   “我胡闹还是你胡闹啊?青天白日的,在公司门外激情放飞,你离完婚路子够野啊。”   光是宋黎倒没什么,可其他同事在,而且平时不熟,这玩笑开过头了,沈桢捂住她嘴,“要迟到了,吕玮在不在啊。”   宋黎被堵得呜呜,“他中午...”   “沈桢。”陈崇州喊住她,“你过来。”   她步伐一顿,扭头,“我要上班了。”   声音莫名娇气,带点小女人的埋怨和恐惧,像羽毛挠得心痒痒。   陈崇州语调也软了三分,“有事告诉你。”   她犹豫,使眼色,“我同事——”   “过来。”   原形毕露的低沉,不容抗拒。   沈桢磨磨蹭蹭,极不情愿趴在窗户,陈崇州眼底浮现很烫的温度,像一丝笑和隐晦的欲望,“低头。”   她弯下腰,上半身探进车窗,陈崇州右手撑住副驾驶椅,在她耳畔小声说,“露了。”   她没明白,“什么?”   他搭在膝上的左手,突然伸向她领口,沈桢下意识躲。   “别动。”   沈桢紧绷着。   陈崇州两根手指捻着她玫瑰色的衣扣,有一下没一下拨弄,“真马虎。”   原来衣领敞开了,暴露出里面香槟色的内衣。   她臊红脸,“你快点系上啊。”   他轻笑,“现在着急了,我不提醒,你发觉了吗。”   “没发觉,行了吧。”   这小脾气,像倪影。   隐约像一点,没她那么张狂,沈桢犯性了,撒娇的成分居多。   她音色软绵绵,因此暴躁不起来。   陈崇州生出逗她的兴趣,掌心摁在沈桢脑后,下巴擦过她唇角,淡淡的胡茬,刺得慌,没来得及刮净。   “你穿黑色好看。”   那次在酒店,她是纯黑。   一具透白无瑕的身躯,黑色半掩,难以描绘的诱人。   陈崇州故意给她留了一件,欲盖弥彰的美感比毫无遮蔽,更惹人堕落。   沈桢直起腰,“陈教授,你正经点。”   他也坐好,“嗯。”   衣冠楚楚,斯文败类。   沈桢回到公司,宋黎泡了一杯咖啡,端着等她。   她闷头不语,坐下开工。   宋黎拍她桌子,“长能耐了,开上豪车了,上周跟我哭穷,要蹭我前男友的雪佛兰,不给油费,你还藏着掖着?”   沈桢喝着牛奶,敷衍她,“又不是我的车。”   “你搞定车主,车不等于是你的嘛。”宋黎搬椅子,挪到她旁边,“那男人,比陈渊年轻吧?”   “是年轻几岁。”   宋黎感慨,“我比较喜欢陈渊那款。”   沈桢瞟她,“你不是喜欢小鲜肉吗?”   “有成熟多金的男人,谁要涩口的小鲜肉啊!主要钓不着熟男,他们太精明了,他们的择偶观,门当户对权衡利弊。”   沈桢觉得,陈渊不像把婚姻当跳板的男人。   包括陈崇州,都不是。   一则家底厚,不在乎钱了,二则本事大,底气硬,不甘心被女人平衡。   这类男人,活在尔虞我诈,爱情是他们世界中唯一的净土,不愿意轻易葬送。   精神契合,肉体欢愉,纯粹的伴侣,是他们名利之外的所求。   陈崇州赶到医院,站在楼梯口回味了一会儿,沈桢的那声陈教授。   这称呼在她嘴里,另类的可爱,很有滋味。   她是真的青涩,而青涩,放在别的女人那儿,是弱点,放在她这,不失为绝佳的手段。   简直少有。   他上楼,1、2诊室没接诊,他和廖坤是下午的班。   桌后的男人埋头写论文,一抬头,瞧见陈崇州挂着浅笑,嘴欠,“不愧是喜当爹,白捡一儿子,这春风满面的。”   他当即恢复冷漠。   廖坤一缩肩膀,递给他文件,“院里下达的,你明天出差。”   陈崇州翻了两下,“没你?”   “我不够格啊,您是什么人物,科室的领袖。”   “少贫。”   他换了工作服,袖口部位有点脏,用消毒巾擦拭。   “这回出省去南方,代表咱院搞医疗科研,先撂下儿女情长,给科室争把气。”   陈崇州阴恻恻看他,“我在意过儿女情长吗。”   廖坤怂了,“绝对没有。”   他在意的,比儿女情长规格高,是痴男怨女了。   沈桢那头,午休接到陈渊的电话,让她下一趟楼,他在门口。   她匆匆跑出大堂,喘着气,“陈先生?”   陈渊示意她上车,“下个月4号开庭,能到场吗。”   “我没问题。”   他笑出声,“你跑什么。”   “怕耽误你时间。”   “无妨。”陈渊手挨上她脸颊,想要拂开她垂下的一缕发,沈桢不露声色捋到耳背,“谢谢。”   他停顿了一下,取出一个长方形的丝绒盒,“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这种包装,基本是首饰。   沈桢没法收。   “陈先生...”   陈渊笑着,“先打开看。”   他的架势,不看肯定不行了。   沈桢接过,果然是一条项链。   以他的身份财力,这款委实不算高档,胜在心意。   有心,不昂贵,又亲自送出,她再拒绝,不合适了。   不止陈崇州很擅长拿捏女人,陈渊也蛮懂女人。分寸,暧昧的火候,渗透得适可而止,且不尴尬。   “喜欢吗?”   “为什么送我。”   陈渊早已想好理由,“感谢。”   沈桢说,“应该我感谢你,帮我聘请江律师,我从没帮过你。”   “在晟和休息室,你的出现阻止了我犯错。”   他没说完,不过,沈桢印象深刻。   当时黄梦很性感,陈渊的兴致不大,即使沈桢没闯入,她和他那天也没下文。   至于有没有过,以后会不会有,她不清楚。   陈渊挺稳重的,起码在公司搞那出,他办不来。   “这算什么错,老总和秘书私下有交集,很普遍。”   他笑了一声,“未必我也和他们一样,男女有些事,没有感情就没有意思,不是吗。”   这话,沈桢顿时高看陈渊一眼。   “未来的陈太太,一定很幸福。”   他笑声更重,“未来的陈太太...”   沈桢打量他。   陈渊这时问,“可以现在戴上项链吗?”   他这要求...沈桢不理解,但她照做了。   陈渊静静注视着,她的面孔,她佩戴那条项链的模样,与记忆深处的女人逐渐重叠,最终混为一体。   他情不自禁攥紧方向盘,越攥越用力。   沈桢也感觉,这条很漂亮。   不显眼,不繁复,低调而精致。   许久,陈渊嗓音带点嘶哑晦涩,“它很适合你。”   返回凯悦大楼之前,沈桢不声不响把项链留在他车上。   她说不上来那种感受。   她的直觉,收下不太好。   陈渊的目光里,有沉重的故事,沈桢不由退却了。   她一无所知,所以不碰。   沈桢走出电梯,隔壁那部也走出一个男人,起初没留意,直到她进入办公室,男人跟进来,“最近过得爽啊,一边和男人热火朝天,一边千方百计逼我上绝路。”   又找茬。   沈桢没好气,“你来干什么?”   周海乔面目狰狞,“既然有下家了,还打前夫的主意?毁了我的事业,还要害我无家可归?”   曾经也算功成名就的男人,竟然成为一个无赖。   沈桢只觉可悲。   这是她热切追随过的男人,教她情和爱,教她痛恨与等待,以及如今的反目。   她颤着腔,“周海乔,我不希望到这步,得知你出轨我也想过原谅和挽回,是你要逼死我,你太不留情了。”   “你倒是处处留情。”周海乔一手抓镜子,一手掐她脖子,“不要脸的贱货!”   沈桢一照,颈部右侧有一枚新鲜的吻痕,是陈崇州在车里吮的。   她咬了下牙,“咱俩离婚了,我找男人,不关你事!”   “你他妈告我,不关我事?”周海乔拽住她头发,沈桢被迫抻直,头皮火辣辣地,如同要裂开一般。   “我没追回你养何娅的钱,已经放你一马了,我只是拿回属于我的房子!”   “婚前你自愿写我名下,你没资格反悔!”   又疼又气,沈桢大吼,“是你花言巧语骗婚的!”   周海乔恼了,抄起墙角的花瓶,对准她脑袋猛地劈下,瞬间破开一道四五厘米的口子,从眼角倾斜划过颧骨。   半边脸,血糊了一片。   宋黎惊叫,“沈桢——快报警啊!”   这一嗓子没什么意义,反而激怒了周海乔,他使劲一踹,沈桢整个人一歪,胸口磕在桌角,脸骤然煞白。   胸骨,折了。   吕玮听到动静,从办公室出来,和打红眼的周海乔撞个正着,被迎头砸了一椅子,椅子腿都飞了,胳膊血流如注。   周海乔歇斯底里,“狗男女!绿了我还算计我!沈桢,你他妈背着我搞了多少男人?你有脸起诉我?”   吕玮双目紧闭,瘫倒在地上。   这一层楼,顷刻乱成一团。   陈崇州正好在急诊,他摘了听诊器,和一名家属谈病情,似乎是男病患在工地干活儿,被钢筋刺穿下身,要立刻手术。   两台担架从他面前经过时,他无意一瞥,沈桢半死不活躺在上面,满头是血,陈崇州脸色一变,冲进医护群,“怎么回事?” 第29章 哄   走廊一片混乱,陈崇州检查了沈桢的伤势,要害处在胸部。   他吩咐护士,“先包扎,立刻手术。”   “陈教授...”沈桢有气无力喊。   陈崇州靠近担架,俯身,“我在。”   “我有医保。”她实在难受,断断续续,“在家里。”   他拧眉,探她体温,不烧。   “周海乔打的。”   陈崇州面色沉得要命。   她抓住他手,“我妈禁不住吓,先瞒着她,我自费...后面结算你再通融一下,转回...”   他没由来地,过去的阴影爆发。   “什么时候,你还考虑钱?”   沈桢一愣,闭上眼。   半昏半睡。   陈崇州也发觉,自己话说重了。   她的意思,压根不是倪影那一路子。   倪影也不在乎这点钱,她有得是手段,从男人的腰带里捞钱。   他压下情绪,“我替你结。”   沈桢眼皮动了动。   担架送进手术室,陈崇州直奔隔壁骨科,找孟京兆,他是这方面的权威专家。   “孟主任。”   孟京兆快下班了,在写病历,他抬眼,“陈主任,有事?”   “急诊有一位病人,胸骨骨折。”   “黄医生四点接我的班,他会安排手术。”   陈崇州一言不发,站在那。   孟京兆懂了,“男的女的?”   “女的,24岁。”   “你女朋友?”   “差不多。”   孟京兆起身,“我亲自主刀。”   “我欠你一个人情,有机会还。”   他驻足,“陈主任,流言可畏,我和我太太准备生二胎,我没毛病。”   四十多岁,没病。   不可信。   到年纪了,多多少少,有一回半回的,秒。   碍于面子,不承认罢了。   他们男科,号称全院的小道消息仓库。   哪位同事去别的医院割痔疮了,调理肾虚了,没廖坤不知情的。   等上班,乐呵呵打招呼,“老同志,挂我号啊,不信赖我的医术?”   为此,廖坤创下过一天吃六份早餐的纪录,清一色的“封口费”。   “你私下找我治,我保密。”朝孟京兆撂下这句,陈崇州撤了。   转天中午,沈桢苏醒的第一时间,问了一个人,“吕总监呢?”   她清楚记得,周海乔砸他那一幕,椅子都砸烂了。   那力道,可是发了狠。   廖坤啧,“患难见真情了?”   沈桢说,“吕玮小心眼儿。”   “陈主任比他还小心眼儿。”   廖坤往边儿上一挪,陈崇州正路过门口,一群实习医生跟着他,看样子,是在7楼的男科病房查完房,顺便探望她。   浓白的阳光照在他身上,像雪那样清透,极其有味道。   “她关心吕玮那小子呢。”廖坤起哄。   陈崇州面无表情,“肩胛骨折,没生命危险。”   说完,扬长而去。   沈桢觉得,这下,吕玮非挤兑死她不可。   毕竟这场飞来横祸的始作俑者,是她的前夫。   最关键吕玮没占到她便宜,却遭她牵连,这股邪火,他肯定咽不下。   果然,当天就引发了一场战役。   吕玮的前妻风风火火杀到医院,从出电梯开始骂,一直骂进病房,要不是护士挡着,她一巴掌就抽在沈桢脸上了。   刚复婚,丈夫和女下属闹出这茬,谁受得了。   沈桢自知理亏,任由她骂,没还嘴。   她越骂越不解气,干脆开打,整层楼的家属堵在过道里围观,惊动了值班护士,不知哪个机灵,请来了陈崇州。   他到现场时,吕玮老婆推倒了两名劝架的护士,正要揪沈桢头发。   陈崇州直接在半空拦了她,牢牢禁锢住。   吕玮老婆一瞪眼,护士说,“我们陈主任。”   “关你什么事?”   “你打扰其他病人休息,我作为医生,有权制止你。”   她气焰跋扈,“我丈夫胳膊废了,我找她算账!”   “纠纷有警察介入,你们也可以出院解决,在医院内不允许动手,另外。”陈崇州松开她,“她和你丈夫,同样是受害者。”   吕玮老婆在原地跳脚,“受害者?她不勾引我丈夫,我丈夫能被她前夫砍了吗?”   “我曾经与你丈夫同一航班出差,据我所知,意图不轨的一方,似乎是吕先生。”   她气得抽搐,“你有证据吗?”   陈崇州掸了掸白大褂的下摆,“你有证据是她勾引你丈夫吗。”   吕玮老婆顿时被噎得不轻。   他偏头,交待护士,“带她去8号病房。”   “我会投诉你的!”她大吼,“你姓陈对吗?”   他无波无澜介绍,“生-殖科,陈崇州。”   转身离开的一刻,他看了一眼沈桢,她躲在被子里,像一只受惊吓的麋鹿。   陈崇州不太忍心,他走进去,“结束了。”   她蜷缩着,“陈教授。”   委屈的哭腔,不易察觉的媚。   她一哭,就这样。   完全不是故意,她讲话带鼻音,显得娇气。   倪影是港风脸,欧美味儿。   而沈桢,她有港台腔,乍一听,挺造作。   其实,她很能吃苦,眼力也好,一手把周海乔从项目组长辅佐成公司的副总,年薪翻了三倍。   就因为她这副先天条件,刚入职那阵,同事看不惯她,包括宋黎,带头孤立她,议论她不安分,长得蛮清纯,却狐里狐气的,像个小妖精,绝对是顶级绿茶婊。   后来,得知她一心扑在周海乔那,对男同事也爱答不理的,才渐渐改观。   “我害怕。”   陈崇州居高临下俯视她,“怕什么。”   她蹬开被子,“我是不是毁容了?”   他伸手,重新给她盖上,“不至于。”   “会留疤吗?”   “会。”   陈崇州一个字,沈桢不言语了,埋进枕头啜泣。   他抽出枕头,露出一张苍白的脸蛋。   “我本来也不漂亮,再留疤,更丑了。”   陈崇州皱了下眉,手背贴着她面颊,冰凉滑腻。   “没那么丑。”   会撩,会拿人,无辜柔弱,温温软软的脾气。   这是她的长处。   模样好的,比比皆是,但没几个女人具备她的特点。   陈崇州琢磨事儿,微微走神,目光落在她的疤痕上。   “你不许看。”沈桢捂住脸,“我破相了。”   他没什么耐性,“就算没破相,不喜欢你的,照样不喜欢。”   比如周海乔,他没太直白,以免刺激她。   沈桢扭头,动作过于大,抻得胸骨剧痛,颤着声问,“那破相了呢?”   他沉默一会儿,“破不了。”   她以为陈崇州会逗她,说,“更不喜欢。”   他这人,委实不幽默,只是一味寡,冷,淡。   偶尔才热乎一点,温存一点。   “别胡思乱想。”   陈崇州走出病房,去顶楼过烟瘾。   没多久,廖坤推开天台门,“沈桢又出名了。”   他没回头,伏在桅杆上,“跟她无关。”   “什么无关?”   “是我弄她的。”   廖坤咬住一根烟,朝他借火,“你挺俊一男的,平时风度翩翩,张嘴弄她,改成追她不行?”   陈崇州扔出打火机,“谈不上追,接触试一试。”   “这回出名,不是绯闻。”廖坤点燃,大喇喇倚着墙沿,“我有医保。”   “急诊科,不少单身的离异的大夫,要她微信。”   “对了,眼科丧偶十八年的老秦,也打算联系联系。”   这三句,陈崇州烦了,他侧过脸。   廖坤弹烟灰,“这年头,漂亮的女人,还会过日子,很宝贵。”   沈桢的确挺惹眼,被周海乔PUA久了,她没自信而已。   倘若她不吸引人,他那晚没必要沾她,又不认识。   连陈渊,那个活在万丈红尘之外、只图名利的男人,也情不自禁插手她的事,怜悯她。   这女人,性子比倪影乖,可惹起“麻烦”,不逊色倪影。   他想着陈渊,这边病房,男人已经坐在沙发上,正脱西装,“严重吗?”   沈桢躺着,“陈先生。”   “陈渊。”   他总是执着于,沈桢对他的称谓。   她深呼吸,疼得倒抽气,“不严重。”   “不重?”   嘴唇白得没血色了。   不过,陈渊知道,她原本就白皙,像透明的泡沫,很薄,一触即破。   那次,也在这家医院,他和她撞上,她额头的血,比朱砂痣还艳。   终究是男人,陈渊甚至有一霎恶趣味地想,她的血,在那张云朵般无瑕的肌肤上,像一滴迷惑人心的红雨。   护士这时进病房,一见是一名陌生男子,“您是家属?”   “他不...”   “有什么问题吗。”陈渊抢在沈桢前头,截了一步。   “签个字。”   他接过文件,是术后反应一系列的说明书,陈渊签完,递回,“有劳。”   彬彬有礼,十分绅士。   没有任何一个女人,不爱慕气场浓厚的熟男,护士脸红一笑。   等关上门,沈桢问,“你怎么签了?”   “伯母应该不清楚你受伤,既然都是假家属,我代劳也一样。”   沈桢一怔,没想到陈渊这么了解她。   她穿着宽大的病号服,天气热,扣子系得不规整,尤其胸口松松垮垮,在纽扣与纽扣的空隙间,这一块,那一块,露得不像样,沈桢挣扎着要坐起。   陈渊将西装挂在靠背,过去扶她,“不舒服?”   她攥紧衣襟,遮住肉,“没有。”   他明白了,视线移开,随意看别处,“吃苹果吗。”   他买了花束,果篮和营养品。   陈渊走远一些,身体背对她,沈桢趁机整理衣服,“我住院是谁告诉你的?”   “我早晨去过你公司,你同事宋黎说,你和男上司殉情了。”   沈桢蹙眉,“什么?”   陈渊闷声笑,“是吗。”   “没那回事。”   宋黎是好心,刻意渲染危机感,逼陈渊一把。   可她误判了形式。   沈桢没这份心思,他估计也没有。   只不过男人女人之间的态度,稍不留神,就偏暧昧了。   陈渊握着水果刀,低头削皮,“我没当真。”   沈桢不经意一扫,陈渊的那双手,可真好看。   苍劲有力,青色的筋骨也削瘦分明,银色刀锋在他摆布下,简直是视觉享受。   陈崇州的手有茧子,陈渊没有,是干干净净的。   “宋黎希望我找个好男人,有时口不择言,你别往心里去。”   “那你呢。”   “我倒不急。”   陈渊淡淡嗯。   片刻后,他语气似是漫不经心,“有中意的吗。”   沈桢犹豫了一下,“不算有。”   陈崇州属于,恋人未满。   即使他和倪影完了,这段错综复杂的纠葛,她仍旧不踏实。   沈桢不是接受不了男人有前任,而是接受不了,这种爱得过度极端的男人的前任。   杀伤力太大,对陈崇州的影响太深。   “是他吗?”   她不敢主动提,陈渊倒是主动问了。   “陈主任是你...”   “我同父异母的弟弟。”   沈桢意料之中,却依然不小的震惊。   “你们不合?”   “有恩怨。”陈渊很坦荡,“他挺恨我的。”   她有点不知道,该如何搭腔。   “他提过这些吗。”   沈桢摇头,“我和他,不是你想象的——”   再次,说不下去了。   陈渊笑了,“还没答应他?”   静默一秒,“他的感情,更没到那程度。”   陈崇州目前,是采取很多男人惯用的战术,将对倪影的热烈转移到另一个女人这里,从而渡过情劫。   “他不适合你。”   沈桢没出声。   陈渊望着她,“抱歉。”   她扯出一丝笑,“我理解。”   他切了一小块苹果,喂给沈桢。   她不自在,“我自己来。”   “当心伤口。”   沈桢刚举起手,肋骨险些裂开,她不得不放下,含住苹果,耳根子发烫。   陈渊盯着她,“你很容易害羞。”   “我不习惯。”   他耐心擦了擦沈桢唇角的汁液,“女人不就是宠的吗。”   她和陈渊,按道理讲,不如和陈崇州熟悉,相处的尺度也差得远。   可沈桢感觉,他们的关系,更不可控制的走向一种微妙的境地。   相比陈崇州在明,那股你来我往撩拨人的的劲儿,陈渊在暗。   很隐晦,很深沉,由他主导。   沈桢极力往回拉,陈渊往前冲。   虽然她没经历过几个男人,可扒皮男人的眼光出奇得准。   除了周海乔,是她的一大败笔。   而且,这个男人,也一定被调教过。   那种事业上雷厉风行,铁腕果断,在女人面前温和细致,深情不躁。   起初她认为,是他本身的素养,可明显,陈渊并不是散发魅力的中央空调。   “你不回公司吗。”   他一瞥腕表,“是要走了。”随即站起,“我抽空再看你。”   “你忙,不用来。”   陈渊把西服搭在臂弯内,“沈桢,为什么不收。”   她抿了抿唇,“男人送女人项链...”   “我当然明白含义。”他提前打断。   沈桢抬头,同他四目相视。   陈渊神色正经,又笑意深浓,“我太冒昧了吗。” 第30章 陷进去   沈桢移开视线,“我刚离完婚。”   陈渊很认真,“我了解。”   “暂时,我没有想法再开始一段新感情。”   尤其是,背景差距太大的。   她和陈崇州也讲过,当时他的反应,没搁心上。   那次,沈桢就明白,他是玩玩,玩玩的对象,是骡子是马无所谓。   充其量,他是走一步算一步,不排斥深层次的发展,也不情愿。   而陈渊,她根本没往那处想。   “那条项链,没特殊的意义,沈桢。”   他带点戏谑,却不轻佻,成熟是他骨子里的东西,“你误会成什么?”   明显在调侃她。   沈桢面红耳赤,“我误会你...”   要是不打自招,以后见面,太尴尬。   可一时没想好,回答什么。   陈渊笑出来,仿佛识破了她心思,“误会是给宋黎的吗。”   沈桢完全不假思索,“对。”   下一刻,他双手摁住床沿,忽然俯下身,“宋黎不是我喜欢的类型,你误会错了。”   陈渊的眼睛里是微醺感的酒,一汪醇厚而烈性的酒,既克制又迷离。   望着她之际,他那汪酒全部流泻,浸泡她,也浸泡了周围的一切,惊心动魄。   她脑子稀里糊涂,“是我没弄清,不是给宋黎。”   他笑着问,“现在弄清了吗。”   他释放的气息,逼得沈桢不自觉后仰,陈渊追逐着她,也缓缓前倾,“我喜欢的类型,是很容易害羞的女人,一逗她,耳根会发红。”   她不由咽唾沫。   陈渊轻笑,“你认识吗。”   就像所有的思维,全不属于自己,被他牵着,引导着,“我不认识...”   他再度靠近,从沈桢右边侧过脸,潮热的鼻息蹭过她鬓角,语调极低,淡淡的磁性,“怎么会不认识。”   沈桢艰难支撑着,可没撑住,在塌下去的瞬间,陈渊很及时,手扣住她腰肢一把揽起。   待她坐稳,他笑容更浓,“不逗你了,好好养伤。”   陈渊眉骨很挺,瞳孔颜色深,高而窄的鼻梁中间,有一粒极细的黑痣。   乔丽有一阵着迷看相,她告诉沈桢,鼻子长痣的男人财力强,桃花旺,身边异性挺多,其中不少肾虚。   陈渊...   不像。   纵欲过度的男人,没他那么精神。   沈桢拍了拍额头。   昏得不行。   陈渊和陈崇州,这两个姓陈的男人。   没一个低段位。   撩,艳,骚,冷。   男人艳到这份,比女人还诱惑,着实少见。   有一种男人,即使女人无意对他动情,他也有手腕,不露声色吊死她,缠死她,让女人对他动欲。   再一寸寸,由身至心,由欲到情,深深陷进去。   傍晚,沈桢给李惠芝打了个电话,借口出差,要下星期回家。   李惠芝是一个精明的老太太,“你说实话,你在哪。”   “出差啊。”   “你没带行李,没带包,你出差?”   沈桢一噎,“老总临时安排的,来不及收拾。”   这话,李惠芝倒相信。   幸好公司之前经常搞突袭,指派短期出差,有前科。   “多久回本市,你鼻炎该犯了,有药吗?”   她含糊其辞敷衍,陈崇州从病房外进来,将一份文件扔在她身上。   沈桢怕他一开口露馅了,赶紧挂断,注视着他。   陈崇州那张面孔,要多沉有多沉。   “自己看。”   是陈渊签字的说明书。   他冷言冷语,“你的能耐,比倪影大。”   倪影搞不定陈渊,更不敢搞他。   他不是一般男人。   这一般,不单单是地位,能力,头脑。   他的心,石头那样硬,捂不热,凿不开。   陈崇州觉得自己被骗了,就连郑野和廖坤也上当了,他们都觉得沈桢又纯又干净,和那些心机深重的女人不一样。   没想到,真正打猎的祖师爷藏得这么深,一出手,物色了最大的猎物。   沈桢也恼了,他这脾气太狠太野,只一味兴师问罪。   但对她,没名分没公开,为了讨倪影欢心,下着大雨毫不犹豫轰她下车,半个字的道歉都没有。   她和陈渊清清白白,从没出过格,他却来质问。   “我让他签的。”   陈崇州问,“以未婚夫的名义吗?”   沈桢一愣,“这是陈渊说的?”   他脸色阴郁要命,“家属签字,不是谁都行。”   事已至此,以陈崇州的多疑,辩解没用。   沈桢反而平静下来,“陈教授,咱俩什么关系。”   他没说话。   “一个用来修复情伤,给自己过渡的女人,高兴了玩暧昧,碍眼了一丢,你凭什么管我?”   陈崇州眯着眼,“你心里话?”   她别开头。   僵持许久,他走过去,卷起浓呛的消毒水味,沈桢慌乱一咬,剧痛下,陈崇州被刺激到,吻得更深。   他的吻,前所未有的凶猛,暴力。   沈桢有些窒息干呕,用力推他。   “陈主任!”护士没敲门,直接进病房,“有一位中年男人找您...”   她一看这场面,懵了半晌。   陈崇州镇定自若起身,抹掉嘴角的血丝,“知道了。”   他最后看了一眼床上的女人,甩门而去。   到外面,他得知那位中年男人是堂叔陈智云。   “他什么事。”   “在妇科,约您见一面。”   “妇科?”   陈智云和老婆常年分居,倒是不缺女人,年轻的大学生,年长的离异下属,都不长久,长则三五个月,短则三五天。   有钱的大老板,就这毛病。   陈智云比较看重陈渊这条正宗血脉,再加上倪影傍了他,陈崇州对于他挺不耐烦,“我没空。”   “那他去诊室...”   “说我不在。”   其实陈智云不是故意堵他,是今天陪倪影做流产手术,顺便想起这个养在外头的侄子。   此时,倪影在门诊大堂吸烟,陈崇州从住院部返回办公室,与她擦肩而过。   倪影背对他,他在看手机,互相没留意。   抽完这根,她掐灭了上楼。   途经导诊台,几名实习护士正闲聊,“在7楼住院,好像叫沈桢,据说和陈主任关系匪浅。”   倪影脚步一顿。   “陈主任上个月停职,不就因为她吗。”   “那陈渊呢?签字的家属是另一个男人,长得一点不比陈主任差。”   倪影听了一会儿,进电梯。   陈智云在妇科走廊等她,表情不满,“去哪了。”   “抽根烟。”   “后天手术。”   她接过单子,“有危险吗?”   陈智云二话不说,递出工行卡。   “我同事曾经大出血,我挺担心的,智云,你清楚,我体质不太好。我是豁出命为你怀孩子的,可你反悔了。”   男人很干脆,又一张建行卡。   倪影照单全收,“放心,陈太太要回国了,我不给你惹麻烦,谁让我对你一往情深呢。”   陈智云笑了,“小影,你图什么,我心知肚明。”   弦外之音,少来假惺惺的把戏。   他们一前一后离开医院,各自上了一辆车。   第四天,沈桢能下床了,去了一趟8号病房。   吕玮的老婆没在,是护工照顾,在给他擦洗上身,沈桢余光一瞟,这大肚腩,层层叠叠的肥膘。   合着平时,是塑形衣勒出的瘦。   一老爷们儿,竟然搞这套虚招子,伪造形象钓女下属。   宋黎那天说,吕玮和对面写字楼的女员工勾勾搭搭,并且不止一个。   沈桢没信。   他撒谎追她,企图睡她,是事实。   可混到高层位置,男人多少顾虑前途,像周海乔,宁可花钱去嫖,也没胆子吃现成的窝边草。   沈桢憋了半天,“你老婆向我索要50万的赔偿,我真拿不出。而且周海乔干的,应该他拿。”   吕玮闭着眼,不吭声。   她继续问,“你为什么非要自费?”   住最贵的单间,手术费,护工以及进口药,加起来小两万了,最关键,她手头那点积蓄,在婚内就被周海乔搜刮得一毛不剩。   而周海乔,打完人失踪了,警察如今到处抓他。   吕玮这招吸血,太阴了。   “我理解你的心情,你恨我,恨周海乔...”   “裸贷啊。”吕玮睁一条缝,不阴不阳打断,“你的姿色,能借几万。”   沈桢压下火,“吕总监,不至于为难一个离异的女人吧?我并不是推卸责任,是希望你稍微通融一下。”   他腾地坐起,抬起打石膏的左胳膊,“我骨折了,险些残废!我为难你?”   对面病房的病人这时偷偷提醒沈桢,“他老婆去买饭了,马上回来。”   那悍妇。   沈桢直冒冷汗。   吕玮的老婆练过拳击,一拳打俩,不在话下。   她立刻从病房出来,没走几步,背后骤然一股蛮力,沈桢甚至没看清是谁动手,整个人结结实实摔一跟头,震得胸腔一弹。   强忍着撩眼皮,模模糊糊一副男人的轮廓,飞快逃离现场。   偌大的过道,一片混乱。   陈崇州是下午的班,签字那事,他虽然生气,冷落了她两天,也消气了。   主要是,沈桢没主动找他。   他特意在7楼反复出现,一天至少4、5次,经过她病房门口,和孟京兆驻足交谈,她压根没动静。   该吃吃,该睡睡。   分明发现他了,这台阶,她死活不给。   陈崇州认为,她是高手,专治冷暴力系的男人。   幸好他不算太喜欢她,有点动心,尚能控制,随时可以抽身。   否则被她拿捏住,少遭不了罪。   陈崇州揉着眉心,沈桢的性子,确实不适合他。   这头刚打算断,那头骨科的护士通知,2号房的病人复发了。   他赶到现场,沈桢趴在地上,没人敢动。   陈崇州试图把她身体翻过来,可一碰,她浑身哆嗦。   “到底怎么了。”   沈桢捂着脸,他握住她手,从脸上挪开,她又捂。   “胸?”   沈桢痛得没力气,委屈极了,“你还惦记我的胸...我都什么样了...”   陈崇州眉头越拧越重,他一向又不是爱解释的男人,粗暴撕开她衣襟,果然渗血了。   那道口子已经裂得皮开肉绽。   人高马大的汉子铆足劲儿撞,她哪会受得了。   众目睽睽之下,他摸自己胸,沈桢不自在,要躲开。   陈崇州扳正她,掌心按压出血点,防止大范围外溢,“你想点正事。”   “你是生-殖科的医生——”   “我主刀了七百多台手术,我不懂止血?”他情绪不好。   沈桢抽搐着,心慌得紧,“你吼什么啊。”   陈崇州抱起她,“我没吼。”   “陈主任,最近你总救女病人啊。”刚查完房的医生搭了把手,扶起沈桢腿,正好和她打个照面,“这不是急诊部的我有医保吗?”   她扎进陈崇州怀里,嫌丢人。   他垂眸,沈桢细白的脖子汗涔涔,汗珠和血水混到一起,“嗯。”   往担架上放好,医生说,“这姑娘真贤惠,给报销了吗?”   “少废话。”   孟京兆得到消息,匆匆换了手术服,将沈桢送进二楼的手术室。   陈崇州也跟到里面,同样穿着蓝色手术服,戴无菌帽。   这还是沈桢第一次看到,他如此完整专业的模样,比上回满头大汗走出手术室,显得清爽明朗许多,裹得更严实,唯独露出那双眼,沉着,幽邃,清亮。   像银河宇宙的深度,或是海面波浪的激荡。   不可测,不可触及。   孟京兆脱掉被浸湿的病号服,“仇人?”   这下手够黑的。   陈崇州站在一旁,“她不认得。”   “报警了吗?”   “我让廖主任去调监控了。”   沈桢一喘气,胸口疼得死来活去,孟京兆用手术刀剪开纱布,血咖粘了肉皮,她一边哭,一边叫。   乍一听,头皮发麻。   再回味,媚骨天成。   陈崇州知道,她声音一直很娇。   郑野在酒吧说,如果沈桢当声优,没姜玥的饭碗了。   姜玥是他为数不多的一任有名分女朋友,不是玩,真心谈过,后来,去日韩搞配音了。   沈桢比她的嗓音,更柔腻,更媚气。   陈崇州燥得很,解开白大褂,散温,“别出声。”   一屋子的男大夫,也不避讳。   她咬着牙,喉咙里呜咽。   那倔强憋屈的样子,怪可怜的。   陈崇州语气软了三分,“忍一忍,很快不疼了。”   沈桢含着泪啜泣,“你在哄我吗。”   他沉默了一下,恢复波澜不惊,“我对哪个病人都这样。” 第31章 孽   孟京兆闻言扭头,“你对男科病人也这样吗?”   陈崇州看着他手上动作,“你轻点。”   “没使劲。”   “男病人用不着这样。”   孟京兆说,“女病人,我也没见你这样。”   陈崇州重新系上纽扣,态度不冷不热,“我诊室有女病人吗。”   的确没有。   不过,他对待女家属,温和斯文,很有耐心。   可那种耐心,和这种不一滋味。   官方,非官方的差别。   前者是医生的规矩,原则。后者是男人的本色,自我。   检查完伤势,准备麻醉。   陈崇州退出手术室,关门的一霎,身后传来一声,“陈教授。”   还挺黏人。   他侧过身,对上一双软绵绵,雾蒙蒙的眼睛。   按捺不住回去,伸手抚摸她脸,“死不了。”   沈桢原本指望他讲点好听的,没成想是这句。   “还有吗?”   陈崇州抿唇,“睡一觉,醒了就结束了。”   那淡薄又稳重的模样,没一丝慌张。   沈桢委屈得险些梗死,别开头,后脑勺对他。   麻醉师打完针,发现孟京兆在看那扇门,她凑上去,陈崇州的身影被虚掩。   “教授?”   孟京兆活泛了肩膀,取手术刀,“陈主任啊,医术高明,人品没得说,太直男。”   连他的年纪四张多了,都门儿清,处于脆弱时期的女人,像陈崇州这类,长得俊、有本事的男人一哄,立马成了。   他反而把大好的机会搞砸。   其实,陈崇州不是不懂。   倪影是撩男人的顶级高手,他如果没两把刷子,接不了她的招。   实情是,他还没想好,要不要动真格。   沈桢和倪影不一样,这女人一根筋,周海乔那样的绝世渣男,她能忍三年。   陈崇州和郑野那圈子的人,他们有共识,不容易甩掉的,都不开始,比如李妍。   可以用钱打发的,尽管俗,渣,海王,至少相处省心。   非要真情实感、以结婚为前提的,束缚感太大。   陈崇州在男厕抽了根烟,到外面的公共水池,洗冷水脸。   隔壁女厕有两名护士,下班去约会,站在紧挨门的镜子前补妆,“小高负责给2号床换药,病人说不认识陈主任。”   陈崇州开着水龙头,没动。   “陈渊呢?”   “她未婚夫啊。”   “她不是被前夫打住院的吗?”   “二婚不能嫁帅哥?你歧视?”   “哪啊!我羡慕。”   “陈主任和廖主任也不错。”   “比不了陈渊啊,他开宾利的,大老板。”   她们化完妆,从里面出来,和陈崇州撞个正着,“陈主任。”   他漠然点了下头,关上水流,去保安室。   廖坤在监控器前,调昨天的录像,一股阴风卷入,他一回头,陈崇州面目深沉。   这脸色,不太好看。   “挨批了?”   院里最近,对他挺不满,工作不积极。   “查你的。”陈崇州窝着火。   廖坤指屏幕,“调完了。”   灰T恤,黑短裤的男人在7楼撞倒沈桢之后,直奔楼梯口,一个女人在等他,递出一张信封,装了不少钱。   廖坤点击放大,位置偏,光线也暗,因此五官有些模糊,可看得出,是倪影。   她太靓了,打扮得浓艳,一头酒红色的大波浪。   随后,她与男人分道扬镳,进入妇产科手术室晃了一圈,三分钟,大门打开,她扶着墙,整个人很虚弱,陈智云的司机紧接着走出电梯,接她离开。   这画面,像流产。   可时间上,手术肯定做不完,明显走过场演戏,司机监督她,她糊弄司机。   倪影在医院,一共待了21分钟。   不声不响地,造了这么大的孽。   陈崇州眼神寒浸浸,像凝着冰霜,那张脸也阴鸷。   廖坤一瞥,脑海飘过一词:风起云涌。   这位白月光,可真能作。凡是和娱乐圈沾边的女人,全不安分。   廖坤的前女友们,清一色的高学历,出身书香门第,捅娄子之前,先考虑家庭声誉,轻易不发疯折腾。   陈崇州注视着摄像,“她什么意思。”   “估计膈应沈桢,出手教训她。”   “吃醋?”他突然吐出俩字。   没有想象中的怒火滔天,只有这般轻描淡写。   廖坤站起来,“你真的假的?”   有心琢磨倪影是不是吃醋,没心帮沈桢讨个公道。   “她这票,算计够狠的。”   “嗯。”   廖坤急了,“你到底什么感情。”   这不痛不痒的味儿,像是翻篇儿了。   陈崇州背对他,面朝走廊。   什么感情。   那女人,从灵魂到身体,很禁忌带感。   最初的纠缠,到后来的若即若离。   像可卡因。   上瘾速度不算猛,给予他的感受也并不激烈,只是有些难戒。   面对她,回味她,会有欲望。要是刻意回避,倒没多大想法了。   她的一哭一笑,冷静痴情,不经意的小表情,极为勾人。   越是见识遍了复杂的异性和堕落的情场,她的一切,越是一记独特的烙印。   更具体的,陈崇州自己也说不清。   中午,廖坤路过病房,沈桢在喝藕粉。   煮得很稀,长长的吸管悬在床头,她躺着,含住玩命吸,脖子青筋暴起。   胸口一起一伏的,疼得大喘气。   他乐了,倚着门框,“干嘛呢?”   “吃饭。”   “没请护工?”   她言简意赅,“没钱。”   沈桢算过账了,减掉她和吕玮的医药费,卡里还剩七千,关键八成要失业。   好在,周海乔投案自首了。   陈渊的秘书安桥上午打电话,说他在桥洞藏了五天四夜,江律师目前在提交证据。   吕玮的老婆天天在过道骂她,医院出面调和,没用,强行制止,她就医闹。   不指名道姓,而且眉开眼笑的骂,管不了。   沈桢心态好,换第二个女人,被她逼得抑郁。   “这层有摄像头吗?”   “有啊。”廖坤挤了挤吸管,“让陈主任喂你,他午休呢。”   陈崇州这人,更倔。   沈桢行动不方便,他分明惦记着,却死活不露面。   “护士站报警了吗?”   廖坤嘬牙花子,“倪影怀了陈智云的孩子,陈家势力大,你招惹她,和招惹陈智云没区...”   他打住,发觉漏了。   “倪影?”   “当我没说。”廖坤调头要跑。   “站住——”沈桢抬起胳膊,忍痛撑住床,“倪影雇的人?”   他咧嘴,“我没...没把握。”   “他知道吗。”   廖坤不敢出卖陈崇州,可已经露馅了,撒谎圆不了场,索性以默认回答她。   沈桢面色又白了一度,“他决定了不追究?”   “现任,永远是前任的视奸对象,前任,永远是现任的预防公敌。”   廖坤尽量淡化这件事,上升成普遍现象,不然,陈崇州的做法确实令人寒心。   沈桢觉得特累。   她和陈崇州,压根没谈恋爱。   虽然表面上陈崇州在追她,但所谓的追,既没正经挑明,也不怎么上心。   仿佛,她不值得他费精力,花心思。   真心相好,哪有这么谈的。   除了倪影,任何女人跟了陈崇州,也活不长。   他太熬人了。   廖坤语重心长劝沈桢,“再坚持一阵,陈主任这款男人,他动心和死心非常困难,你九十九步都迈...   “你们一个阵营的。”她直白打断,“不公平。”   “你别冤枉人啊!我可不渣。”廖坤讨个没趣,撤了。   回办公室,他还堵心,又杀到诊室,陈崇州在坐班,病人去一楼开药,只他自己。   “实习那会儿我经常替你背锅,都转正几年了,还替你挡枪!”   陈崇州记录病情,不理他。   廖坤说,“沈桢找我打听了,要报警。”   他撂下笔,神色凝重。   “我没辙,她直接要录像,出这档风波,咱医院有责任,只能无条件配合。”   陈崇州视线落在桌角,一束枯萎了的蓝色妖姬,倪影送的,说像她。   惹火,妖娆。   花瓣基本蔫儿了,他没舍得处理。   “顾院长在吗。”   “在。”廖坤明白了,“你担?”   陈崇州垂眸,继续动笔。   “她是给你下降头了啊。”   “我没说担。”   “那你不也护着她?你不如亲手毁了旧爱,留住新欢。”   他皱眉,“新欢。”   “沈桢啊。”   “没有过。”陈崇州又划清界限。   他纯粹是,在女人那栽一次跟头,阴影贯穿一生。   廖坤掸了掸白大褂的下摆,“陈主任,为倪影那婊子隐瞒真相,你别后悔。”   婊子。   这是知情那段轰轰烈烈爱恨的人,头一回明目张胆,当他的面骂她。   倪影收到陈崇州的短信时,正在和陈智云谈判。   手机一震,她划开,没备注,尾数1018。   她认得这号。   10月18日,她生日。   陈崇州当初为拿下号码,连续熬夜半个月,给企业做金融测算,砸了十万,从原主手里买的。   他在埃菲尔铁塔下,远处是浪漫的塞纳河,对她说,倪影,我用一辈子。   她笑得又坏又浪,“是用倪影用一辈子,还是用手机号啊?”   陈崇州说,“都用。”   其他男人发誓,如同放屁。他发誓,含金量百分百。   他最憎恨,男人出轨。   因为陈政背叛了他母亲,抛弃了他。   倪影相信,陈崇州口中的一辈子。   可她更难以抗拒,灯红酒绿花花世界,成年人的乐趣。   法国太耀眼了,塞纳河畔南岸的有钱人,凯旋门和香榭丽舍大道,刺激着她的每个细胞。   于是她转身,投入富商的怀抱。从国外到国内,从未婚到已婚,她乐此不疲。   而事实上,陈崇州也是她唯一的净土。   倪影花他的钱不手软,同样会为他花钱,买几十万的表,几万的皮鞋,他从来不碰,他讨厌这些东西背后的故事。   糜烂过度。   她和他,不一类人。   这次,短信没标点,三个字——你干的   她猜到,陈崇州一定会调查。   倪影就为这个结局。   她要亲眼目睹,他的天平,究竟倾向哪头。   距离东窗事发,过去二十六个小时。   她这边安然无恙,证明陈崇州压下了,起码,他在想办法大事化小。   沈桢在他心中,看来没什么分量。   他护的人,爱的人,自始至终是她。   倪影笑了,回复他:什么呀。   一秒,他发来下一条:她。   倪影没回,放下手机,朝对面的陈智云说,“智云,我很高兴。”   陈家的男人,个顶个是绅士,尤其下了床,装得人模狗样。   年过半百的陈智云,在富一代的商人中,风度也排得上号。   他用方巾擦拭嘴角的酱汁,“查过余额了?”   陈智云认为,只要钱到位,她都高兴。   倪影叉了一块肉,喂给他,“我前男友,你知道是谁吗。”   “我不在意。”   “兴许你听了他名字,会在意呢?”   陈智云察觉不对劲,看向她。   “陈、崇、州。”   她一字一顿,恶作剧一般,笑吟吟的。   陈智云玩了小半生的鹰,被一只满腹心计的麻雀啄了眼。   他笑着,摇了摇头,“小影,你能耐不小。”   倪影托腮凝视他,“智云,你做得那些事,他不了解。”   陈智云是聪明人,“你想怎样。”   “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她起身,绕过餐桌,弯腰抱住他,“以后,我需要时,会通知你的。”   陈智云冷笑,“胃口别太贪婪了。”   倪影拽住他领带,“你们男人啊,太奸诈了,我偏要狠狠治一治你们。”   晚上,陈崇州拎着食盒进病房,他没穿工作服,只穿衬衣长裤,显然下班了。   “粥,行吗。”   沈桢情绪萎靡,在气头上,直勾勾盯着他。   他拉椅子坐下,“不舒服?”   没回应。   “还和我赌气?”   他打量沈桢,瘦了许多,他记得在天台,他诋毁她,她一脸不服气,“我蜜桃臀,健美款的,健身房用我的照片打广告,我的身材烂大街?”   他在凯悦对楼的健身房,是看见她照片了。   在跑步机上,扎马尾的侧身照,牛仔裤,纯白的露脐背心,清纯活泼,小S型曲线,不是过于腻人的丰满。   如今,这一把骨头,纤弱得楚楚可怜。   陈崇州抬手,要解她病号服的扣子,沈桢一把推开,幅度大了,抻了伤口,脸顿时煞白。   “闹什么?”他压着脾气。 第32章 我先招惹她的   沈桢伤口血红血红的,额头的伤倒好全了,只留了极浅的疤,不细看,看不出。   陈崇州控制着力道,用指腹在胸部涂药,“弄疼了,立刻告诉我。”   “谁害我的。”   他动作一顿。   本来,沈桢还抱有希望,廖坤的情报是小道消息,不保真。   可陈崇州此刻的反应,证实了所有。   “是倪影...”她颤着声。   他脸上平静,眼底波澜涌动,最终一言不发。   即使警察抓了那男的,倪影当时不在现场,又没亲自动手,况且,陈智云不会坐视不管,她的下场顶多拘留几天,赔偿医药费。   相比沈桢遭的罪,根本不叫什么。   所以,她憋得慌。   “你心疼倪影,无视我死活?”   孟京兆说,二次手术的出血量比初次多,更棘手。没愈合的旧伤加上外力撞击,才缝合的肋骨又断裂发炎。   陈崇州一直在场,全程旁听。   到这步,他竟然选择包庇旧爱,也对,沈桢连新欢都不算。   他包庇的,是自己的挚爱。   陈崇州坐在沙发上,双臂抵住膝盖,前倾,沉默捻着眉心和眼窝。   许久,他说,“没这回事。”   沈桢不是较真的女人,她有度量,可这回,她死磕,“没包庇,还是倪影没害我?”   陈崇州没出声。   她看着他,非要个答案。   “我担负你和吕玮全部医药费,额外的补偿,你尽管提。”   这个男人,真擅长蛇打七寸。   将一个独身女人处于被勒索的脆弱绝望心理,拿捏得死死地。   就像在床上,在情场。   他永远占据上风,主导一场又一场的“战役”。   既理智,又无情。   “沈桢。”陈崇州手从眉间移开,“你考虑。六点之前,给我答复。”   离开时,路过病床,他替她掖了掖被角。   “我认了。”沈桢嘶哑开口,“不全为了钱。”   陈崇州停下,侧头,注视她。   “我多多少少,对你有过好感。”   她没说下去,陈崇州也明白了。   这次,轮到沈桢划清界限,用那点好感,做祭奠。   走出病房,陈崇州直奔天台,打倪影的电话,她没接。   他补了一条短信:安分些,我先招惹她的,她无辜。   倪影在浴室冲完凉,看到这条,很不高兴。   他可从来不会为其他女人说情,尤其在她面前。   她回拨,陈崇州摁掉。   再拨,关机了。   她举起手机,一松手,四分五裂。   陈智云推门,电池滚到他脚下,“你发什么疯。”   倪影平复了情绪,翻出烟盒。   “打完胎,少抽烟。”   她神情一滞,转移话题,“你出门?”   陈智云这身打扮,有几分香港天王风流那味儿。   陈家的男人基因都不错,头发很密,又黑又亮,上年纪也不显老。   “去会所。”言简意赅。   倪影余光瞟他西裤,“注意点。”   “你管得真宽。”   “替陈太太管喽,她很快回国。”她换个姿势,倚着墙,“你了解陈崇州吗?”   陈智云挑眉,“他不是你前男友吗。”   “我问你,不行?”   “不了解,从小养在外面。”   关于陈崇州,虽然相好挺长时间,倪影基本一无所知。   “他母亲呢?”   “在青华路的别墅。”   她点头,“原来还活着。”   陈智云扶正皮带扣,“又要换目标,傍他父亲吗。”   陈政有钱,有地位,行业内的顶尖大牛,可麻烦是,他有一个铁腕凌厉的长子。   “死了这条心,陈渊吃人不吐骨头。”   没多久,楼下传来汽车发动的声响,倪影在空荡的卧室,焚上一支烟。   她有预感,陈家这潭水,深不见底。   不是一般的豪门。   那头,陈崇州开始接诊,一下午心神不定。   直到晚上,护士给沈桢输液,问起这茬,她笑了笑,“也许误伤。”   检查完最后一名病人,陈崇州解了扣子,失神。   他对沈桢渐渐产生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算不上爱,接近于喜欢。   在倪影垄断他情感需求的阶段,他没想过会有第二个女人杀出重围。   精通各种花样的资深玩咖,接触多了,确实腻人。   天真带有破碎感,娇软的小白花,无声无息激起了陈崇州压抑已久的保护欲。   黄梦从晟和辞职后,去沈桢的公司了。   她接连挖了老东家四五个骨干,复苏了一蹶不振的市场部。   别小觑女人的因爱生恨,真豁出玩狠的,够男人喝一壶。   倒是陈渊,没太搁心上,毕竟对黄梦有愧意,只要不过分,都由她。   老总出于忌惮晟和的势力,主动约陈渊吃饭,实际上,是服软谢罪。   陈渊是非常精明圆滑的商人,这面子,他不会驳。于是到场象征性喝了一杯酒,便告辞。   在饭店门口,他提起沈桢,“贵公司的沈组长,我们有来往。”   老总挺诧异,“没听小沈讲啊。”   陈渊低笑一声,“是吗。”   这女人,很有意思。   在职场上,认识一尊大佛,巴不得张扬炫耀,自己身价也水涨船高。   她却将他藏得很深。   陈渊莫名有一股,近乎地下情的悬念和刺激感。已经很多年,他没有在男女之情上如此冲动了。   车驶过市人民医院路口,陈渊吩咐安桥靠边停。   但他并未急于下车,漫不经心支着下颌,琢磨事儿。   安桥从后视镜盯着他。   陈渊是这座两千万人口的城市,几乎最性感的男人,没有之一。   那种,介于沉淀和勃发之间的雄性魅力。   “男性”不足以形容他,必须是“雄性”,他具有更深度的吸引力,窒息的性感,令女人过目不忘。   安桥知道,那栋住院部有一位姓沈的小姐,很受陈渊关注。   她听过那女人的声音,天赐的勾魂嗓子,娇滴滴的简直要了人命。   难怪黄梦败在她手上,哪有男人逃得过。   隔了一会儿,陈渊忽然问,“安秘书,女人喜欢什么。”   安桥回过神,“您追沈小姐吗?”   他沉思了一下,“挺有好感。”   陈渊这岁数,无论商场亦或风月,他都摸爬滚打逢场作戏过。   唯独沈桢,在一段不幸的婚姻里剥皮抽筋,奄奄一息,她戒备心太强,他没碰过这种女人,完全无从下手。   “送花,看电影,亲手烧她爱吃的菜,多约她见面。”   “就这些?”   “陈总,女人最懂女人,越是传统的套路越管用,太新颖出奇,像浪子钓鱼,我猜沈小姐会跑掉。”   陈渊笑出来,“有道理。”   “您记得,电影要午夜场。”   他笑声愈发大,“有讲究吗。”   “那么晚了,不就顺理成章在酒店过夜吗?”   陈渊缄默片刻,“我不愿轻贱了她。”   以他的资本,要一个女人,太简单。   可没劲。   陈渊在街角的花店买了一束白玫瑰,送病人不太合适,可他觉得沈桢像极了纯洁无瑕的白玫瑰。   半点不轻浮,一副清新脱俗的皮骨,诱惑人到极致。   陈渊进入病房,沈桢正在睡觉。   他摆好花束,目光无意识掠过她的脸,乌黑柔顺的长发,幽幽的兰花香。   她猝不及防的,惊了他心脏最深处。   陈渊停住。   昏沉,而情不自禁。   其实,沈桢没睡着,她刚要睁眼,迷离中,脸颊落下一点湿热,浓厚的,致命的男人味和酒香。   陈渊有个习惯,只饮白酒,那些红酒,洋酒,他喝不惯。   而白酒,更沉,更烈。   融合于他的吻,就算不缠绵,也暗含疯狂。   那触感在沈桢的肌肤间,偏强硬,类似胡茬、唇纹和一切来自男人的坚毅与英挺,安全性的味道。   有温度,有棱角。   沈桢躺着一动不动,她没想好该如何面对这一幕。   陈渊那张近在咫尺的面孔,和那双成熟蓄满波涛的眼睛。   负责输液的高护士这时敲门进来,“陈先生,您也在。”   陈渊直起腰,“你认得我?”   “当然了,您在我们护士站相当有名,沈小姐的未婚夫。”   他看向沉睡的女人,“她说什么了。”   “沈小姐很少出病房。”   高护士叫醒沈桢,挂上水,等她走了,气氛一时有些微妙。   好半晌,沈桢问,“来多久了。”   “才到。”   “你喝酒了?”   陈渊淡淡回,“有应酬。”   一番对话,反而加重了微妙。   沈桢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自己开车吗。”   “秘书。”   “黄秘书...辞职了?”   陈渊看了她一眼,“是。”   她没说话。   “怎么不问为什么。”   他语调深沉,很高级的低音炮,蛊惑得沈桢鬼使神差顺从了他,“为什么?”   “怕你误会。”   她顿感局促,“我能误会什么。”   “我和她,没睡过。”   这句太直白,沈桢更无所适从,“嗯。”   陈渊笑着,“嗯是什么。”   “就是已阅。”   这样的老干部风,逗得陈渊喉咙溢出笑,“不恶心了?”   沈桢回避他眼神,“那是你的自由,不关我事。”   话里话外,在撇清,疏远。   她这股劲儿,陈渊很上头。   他伸手帮沈桢挽起垂下的一缕发丝,她身体一僵,偏头躲。   陈渊手扑了空,停在那,从摊开到缓缓虚握住,“抱歉,我醉意太重。”   她摇头,“我没怪你。”   “周海乔那边,江律师一直跟进。”   没等她应声,陈渊问,“你喜欢看电影吗。”   沈桢没忍住笑,“现在?”   陈渊手心有潮潮的汗渍,倒不是紧张,他也算情场老手,是病房里太热。   一听她笑,他也随着笑,“那出院,好吗?”   沈桢不言语。   陈渊略弯腰,挨近她,整个人的神韵格外温柔,“就这么定了。”   周五,沈桢出院,陈崇州临时添了一台手术,一个七岁小男孩被开水烫伤下-体,有残废的风险。   原本他不打算主刀,心思没在这,但顾院长点名,非陈崇州不可。   那小男孩背景太硬,容不得分毫差错。   中午,廖坤从隔壁手术室出来,正好和陈崇州碰上,他脱掉湿透的手术服,顾不上休息,风风火火往外走。   “你去哪?”   “办正事。   廖坤瞧对面的住院部,女人的事,的确属于正事。   乔丽今天盯梢一位软饭男,老婆是女企业家,名气蛮大,要收拾软饭男,因此,她腾不出空到医院,沈桢找了宋黎。   而陈崇州那辆捷豹,直接横在了中间。   他身上,浓稠的汗,消毒水味,似有若无的血腥,以及清冽的玫瑰木男香。   捉奸何娅那天,也是这款香水。   陈崇州念旧,长情。   割舍不下过去。   他的气息,像疏离的冰,和克制的枪。   宋黎很识趣,“我差点忘了,待会儿接我男友下课。”   说完,拉车门要撤。   沈桢拽住她,“下课?”   “土木工程系的,二十岁。”   “老牛吃嫩草?”   宋黎不乐意听,扒开沈桢手,“新闻上,大十六岁还结婚呢,如今流行姐弟恋。”   “那我呢?”   “有护花使者,你浪费我的油干嘛。”   宋黎一踩油门,放了她鸽子。   沈桢立在原地,没动。   陈崇州点燃一根烟,单手插兜,不吭声,和她耗。   同事进进出出,朝他打招呼,顺势也打量沈桢。   他叼着烟,挨个回应,镇定得很。   附近交通管制,没出租,站了半天胸骨戳得慌,沈桢实在扛不住,坐上车。   紧接着,陈崇州掐了烟头。   系安全带时,他手无可避免的蹭过她胸口。   极轻,沈桢痛得倒抽气。   “回家方便吗。”   纱布没拆,照她的情况至少再换一星期药,而药,孟京兆交给陈崇州了。   “去我那?”   沈桢看窗外,表情漠然,“我有伤,不可以。”   陈崇州拧眉头,“我是禽兽?”   何况,他重欲,也寡欲。   取决于他想不想,而不是,女人美不美。   美,他不想,没用。不美,他想,也将就。   沈桢和倪影一比,压根谈不上美,清纯有余罢了。   陈崇州承认,这么久了,是想她,对她很有欲望。   可不至于,强来。   她明显还有怨气,他明白。   “我是医生。”他调头,开出医院,“只是换药。”   “前面有出租了,你停车。”   陈崇州不耐烦,“交警管制,停不了。”   沈桢用腿撞车门,要跳车。   那架势,摆明了跟他动真格。   他当即反锁,越开越猛,“到地方再折腾。”   太清醒,太有底线的女人,哄都哄不好。 第33章 越沉迷   车开进小区,电梯里,陈崇州搂住沈桢。   她一抖,钥匙滑出口袋。   钥匙链是沈桢高中时的大头贴,齐耳短发,白皙青春。   陈崇州指腹在上面轻轻掠过,“你?”   “嗯。”   确实是个小美人胚子。   不如倪影美得艳光四射,起码清秀端庄,不是一般的耐看,能看得入迷。   “早恋没?”   “没有过。”   沈桢爸是知识分子,管得严格,当年她倒追周海乔,追得轰轰烈烈,沈桢爸还动手打她了。   “喜欢周海乔那类型?”   沈桢夺回,“不喜欢了。”   “喜欢我吗?”   重叠的身躯,投映在门壁上,陈崇州呼吸滚烫。   “在病房里,我说很清楚了。”   “赌气。”   沈桢推他,“我不是倪影。”   “我知道。”   “我不玩感情游戏。”   陈崇州伫立在她背后,沉默。   “我下一段恋爱,以结婚为前提,谈了就不分。”   他抿唇,“不合适也不分?”   “明知不合适,我会选择不开始。”   说实话,这模式的恋爱,成熟理智的男女挺感兴趣。   干脆,舒服。   但它的对立面,压力也大。   因为恋爱这东西变数多,感觉到位,热乎一把,感觉没了,好聚好散。   而沈桢过于较真了,把恋爱,谈成负担。   陈崇州再次圈住她,脸埋进颈侧,“累。”   嘶哑,消沉,疲惫不堪。   他没撒谎。   沈桢有耳闻,陈崇州已经连续17个小时加班,主刀两台手术,没合过眼。   “抱我不累?”   他闷笑,“没同情心。”   这性子,温顺时乖得要命,翻脸比小野猫还猛。   沈桢扒他手,“我有伤。”   陈崇州没松开,反而拥得更紧,“没碰你胸。”   到11楼,他打开门,沈桢坐在客厅沙发,丝毫不扭捏,大大方方解衣扣。   “药呢?”   这态度证明,她纯粹把他当医生,没其他想法。   封死了他图谋不轨的路。   陈崇州没动,倚着卧室门,“你什么意思。”   “你带我回来干什么。”   “过夜。”   沈桢动作一顿,看着他。   陈崇州笑出来,“晚上换药。”   她脱了上衣,只留一件吊带背心,“你现在换,我晚上去乔丽家。”   途中联系好了,乔丽下午收工,沈桢住几天,等揭了纱布再回去,以免吓着李惠芝。   “药没在我这。”   她蹙眉,“孟京兆交给你了。”   “他只给当天,我上班再拿转天。”   “我去医院取。”   陈崇州打量她,调侃的意味,“是么。”   一天折腾两回,身体是受不住。   沈桢没吭声。   空气中忽然散开一股很辛辣的浓香,呛得她干呕,“什么味儿。”   窗台上,烧着香薰,是倪影钟爱的迷迭香加橘甜椒。   半月前,她还住这边,陈崇州不喜欢这味,可她非要,她说,男人记住一个女人,一定是记住她的独特。   越独特,越深刻。   她要他,刻入骨髓。   陈崇州心里像长了草,燥得很。   他走过去,沈桢身上与倪影是截然相反的气味,温柔恬淡的清香,挠得心痒,他情难自抑,挺直腰,挨近了她。   她本能挣扎,陈崇州反应更快,禁锢住她,嗓音撩人得不行,“今天想要你。”   他可从未这样直白。   沈桢被迫挤在他胸膛,“我是病人...”   “我有分寸。”   她对陈崇州的感情,其实也复杂。   喜欢,也恨。   恨他玩,不上心。   更恨他摇摆,双标。   沈桢不嫉妒倪影,更没必要忌恨,顶多,有点烦心。   截止目前,她只嫉妒过何娅,毕竟何娅抢得是她丈夫,而陈崇州连男朋友也不是。   他始终没打算正式谈,如果沈桢不把持住,他们之间,将沦为露水情缘的关系。   她不想糟践自己,以及毁掉对这段故事的好感。   陈崇州的耐性被耗得所剩无几,“你再闹?”   “我回家。”   “没完了是吗?”   他扣住沈桢,拽入怀里。   本来,陈崇州是罚她,逼她老实留下,换药养伤。   可这一吻,竟然有些克制不住。   她似有若无的药香,和那些香水、沐浴膏、口红的味道全不一样。   对他而言,是崭新的体验。   无数手术,各式各样的伤痕,他早已麻木。   此刻,却意外刺激了他。   纱布遮盖娇白的肌肤,浅浅的殷红,像破碎凋零的海棠泥。   “陈教授...”   陈崇州是高手,沈桢禁不起他撩拨。   她一直这么喊他,然而这节骨眼,如同一剂催发欲望的蛊药。   陈崇州吻得更激烈。   她情急之下,甩了他一巴掌,没甩中,打歪一寸,剐过他脖子,三道清晰的指印。   陈崇州一愣,沈桢也懵了。   在一片死寂中,对视片刻。   他那双眼睛一向阴狠冷漠,与他清俊斯文的模样,很不相符。   这会儿惹了他,眼睛里的寒气顿时更深了。   “当初不是你勾引我?”   “是追。”   “追?”   他抹了一下嘴角,没出血,只是火烧火燎。   局面失控,沈桢不慌是假的,好在陈崇州有风度,并没还手,也没掐她,推搡她。   “追一半,你撤了。”   沈桢气喘吁吁,他脸色也难看。   “我同意了吗?”   陈崇州扼住她手腕,拖回床上,她还要爬起,被摁住腿,“我走。”   他没被女人拒绝过,尤其拒绝到这份儿,也算暂时没脸待了。   “晚上换完药,随你去哪。”陈崇州整理好衣服,摔门而去。   别看沈桢不吵不哭,她清清醒醒得折磨人。   他有心哄她求和,她太记仇,跟周海乔离婚后,她对于男人,精神无时无刻处于紧绷状态。   陈崇州准备一睡泯恩仇,她却铁了心吊着他。   坐上车,他略一抬头,注视11楼的窗户。   等了一会儿,沈桢悄悄掀窗帘,鬼鬼祟祟观察楼下。   视线相对,他淡定极了,倒是她慌张得可爱,一缩,消失了。   就好像,披着狼皮的绵羊。   姿态很横,肉还是软软的,娇娇的。属于有骨气,没杀气的小女人。   陈崇州笑了一声,开车去酒店,在郑野名下的套房睡了一觉,七点多,接到他电话,问喝不喝酒。   “在哪。”   “爱尔兰,VIP皇冠卡座。”   陈崇州一言不发摩挲着手指。   爱尔兰是陈政以他司机的名义开办的,倒也不清汤寡水,合法范围内,生意搞得挺红火。   比新世纪的消费高不是一点半点,不过有钱有势的商人,冲陈政的面子,都买账。   “赚钱了?”   电话那头喜滋滋,“东港那块地皮,批给我了。”   陈崇州下床,系皮带,“谁在。”   “就那几个人。”   半小时后,他在卡座和郑野碰面。   郑野没想到他来,以往约十次,至少五次他不赏脸。   “找新女友了?”   “没找。”陈崇州叼了根烟,声音喑哑,“没兴致,过来喝杯酒。”   这落寞憋屈的劲儿。   “她又招你了。”   郑野由衷觉得,那女人手段了不起。   拿人,不算本事,不经意拿人,对方还上钩,被她生生拿住了,这是道行。   倪影刻意拿过他,得逞了,沈桢根本不拿,陈崇州自己玩上头了。   郑野一招手,角落坐着的何珠珠起来,蹲在他脚下。   “陈主任心情差,好好安慰。”   何珠珠点头,“没有比我擅长安慰男人的。”   他凑近,闻了闻她唇膏,“吃过树莓吗。”   “吃不惯,太酸。”   “他爱吃,让吧台调一杯树莓鸡尾酒。”   何珠珠挺惊讶。   关于树莓,有段前尘往事。   倪影不吃任何水果,只吃树莓。   法国留学那阵,当地同学摸透她嗜好,在树莓果酱里放有问题的佐料。   陈崇州无意撞上一回,领头的男人当时和倪影挺暧昧。   后来,他在她附近租房,替她化解了几次危机,那男人不乐意,堵门威胁他,结果,没打赢陈崇州。   三年前一个深夜,倪影敲他门,“为什么跟着我。”   那时的陈崇州,性格比同龄人沉稳,可没现在这么稳,多少带点年轻意气,望着倪影,“怕你出事。”   倪影问,“你是?”   “戏剧系的。”   她没印象。   不过,长得挺帅,在一群金发碧眼的洋男人中,气质也突出,蛮有味道。   “你是富二代?”   陈崇州说,“不是。”   倪影撇撇嘴,“那没什么好聊了。”   那晚,倪影风情摇曳的背影,像一根刺,扎在陈崇州心上。   他回过神,服务生端上调制好的鸡尾酒,“何小姐请您。”   他一瞟杯口的树莓,没出声。   何珠珠直奔陈崇州,“陈主任,你是大夫?”   他转动着杯托,不太看她。   这种爱答不理的主儿,经常有,装相居多,女人主动点,活泼点,再加上酒精麻痹,没多久便原形毕露,“治什么的呀。”   “男科。”   “不给女人治啊?”   陈崇州皱着眉瞥她,“你有事吗。”   何珠珠立马领悟了,虽然没挑明,是告诉她,没事,滚。   真个性。   “陈主任,你爱吃甜食吗?”   他秉持着素养,勉强回了一句,“不怎么吃。”   “不怎么吃……那偶尔吃?”   陈崇州彻底懒得搭腔,太肤浅的女人,聊不到一块。   何珠珠上半身贴着他手臂,朝他耳蜗吹气儿,“我这有奶糖,醒酒的。”   陈崇州不言语,只喝酒,仿佛没听她这套。   不识逗。   何珠珠及时救场,掏出一枚奶糖,剥开,“陈主任?”   他一侧身,挺厌恶。   没辙,又不甘心。   何珠珠泄气了,回到郑野那边,“郑总,他油盐不进。”   郑野余光都瞧见了,“就这毛病。”   在医院一本正经,叫清冷神圣,在花花绿绿的地方还玩深沉严肃,纯属闲得。   郑野倒酒,“何珠珠这款,不像倪影?”   陈崇州压根没仔细看,一听倪影,这才抬眼皮,一副云淡风轻,“是挺像。”   以前,郑野公开攒酒局,陈崇州要么自己带女伴,要么他提前预备,按照倪影那款挑选。   大波浪,欧美范儿,高级脸,绿茶骚。   只要符合两个,保准能在陈崇州身边待住,但他极少动真章,唱首歌,搂个肩,就告辞了。   除非,特像。   那或许有下文,也仅仅维持三五天的新鲜。   郑野拍他,“素一个月了?”   他不以为意,“没素。”   “和沈桢?”   刚平息的火气,瞬间卷土重来。   “我没别的女人了?”   郑野幸灾乐祸,“你最近有吗。”   自从沈桢出现,陈崇州的清高克制,开始变味了。   曾经是女人吹捧他,着迷他,为他要死要活,他无波无澜的,如今提起沈桢,他情绪波动可不小,明显在她那吃瘪了,没讨着好。   “手术多。”他轻描淡写,“没空谈。”   灯光一晃,郑野发现他下颌的红印,“真狂野啊。”   陈崇州眉骨跳了跳,差点爆发。   他就挨过俩人的巴掌,陈政,沈桢。   她分明样样谈不上出挑,却莫名有一种吸引力。   这几年来来往往的女人,陈崇州反感最多的就是沈桢。   可偏偏,他越想逃离,罢手,就越沉迷,回头。   像是一个磁力的洞,吸附着他,一点点的向里面坠。   喝到九点,陈崇州腻了,起身出门。   郑野的保镖送他,路过一处工地,几十名建筑工人在连夜赶进度,陈崇州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让他停车,盯着那片灯火通明的区域。   陈渊戴着安全帽,一边看图纸一边指挥施工,经理时不时介绍大楼的建筑规划,他个子高,弯着腰侧耳聆听,没有老总的架子,彬彬有礼。   随后,安桥跨越护栏,递给他一瓶水和手机,陈渊拨了个号码,紧接着走远一些,低声讲什么。   他眉眼浮着浓厚温和的笑意,在来回闪烁的电光里,极为多情。   直觉促使陈崇州给沈桢打了个电话,果然,提示正在通话。   他挂断,一张脸沉得厉害。   沈桢跪在浴缸里,正清洗小腿,伤口不能沾水,她也没全裸。   洗到半截,浴室门突然被推开,陈崇州站在门外,逆着光,看不真切表情。   她记得反锁了,也不知他怎样撬开的。   沈桢扯下毛巾,裹住自己,“你出去。” 第34章 辜负   陈崇州不得不承认,他眼里开始有沈桢了。   谈不上多深的感情,挺着迷,有些动心。   “换药。”   他冷着脸,进浴室,蹲在浴缸外边。   沈桢坐直,“你喝酒了?”   酒气很重。   “没喝多。”   她手指捻他的衣领,上面有姨妈色口红印,唇形...好莱坞女明星款,又大又厚。   倪影也是欧美丰唇,她镶过唇珠,那形象,热辣得不行。   她特痴迷于,搞乱七八糟的花招。   各种打环,脐钉,鼻珠。属于那类,走在街头没男人看她,浑身不舒服。   “你口味,够固定的。”   “郑野找了女人,无意沾的。”   沈桢没吭声。   陈崇州抬头,灯光底下,她眼角有几粒小雀斑,他今天才发现。   “你平时化妆?”   “化点淡妆。”   在医院里,她就素颜,只不过,他没太关注。   清透的美,瑕疵的美。   哪一种,沈桢诠释出的女人味都很浓。   确切说,她是介于女孩和女人混合的味道。   “陈渊不是好人。”   他没由来地,提起陈渊。   沈桢看着他。   “不是诋毁。”陈崇州撕开纱布,“陈渊心狠手辣,你不明白。”   他实打实的,领教过。   表面斯文楚楚,背后,下最黑的手。   幸好,陈崇州手段也够阴,够毒,厮杀起来,才逃过他的整治。   “他是你大哥?”   “我不认。”   沈桢撩着水花,“我不懂你们的恩怨,他对我没歹意。”   陈崇州眼底闪过一缕狠意,“我当初,也这样认为。”   她停下,“你当医生,他经商,有冲突吗?”   他没出声,弄完,扯了皮带,转身回客房。   一路的火气,自己压下了。   主要是,暂时没立场干预她,也就没质问。   沈桢软绵绵的,实际上很固执,她非得栽跟头,不然,她不信。   陈渊给她留下的印象,太正面了。   可陈崇州真没觉得,凭沈桢的魅力,能拿下八百年不动情的陈渊。   陈渊比他,可要铁石心肠。   外面一直下雨,沈桢胸口疼得睡不着,深更半夜一翻身,一抹黑影杵在那,吓得她一激灵。   紧接着,卧室灯被打开。   陈崇州穿了一身酒红色的睡衣,倚着窗台,整个人十足的寡淡。   “你没睡?”   他垂眸,点烟,“你不也没睡。”   夜晚的男人抽烟,这画面,要么油腻,要么性感。   而陈崇州抽出一股禁欲者堕落的气息。   接连吸了几口,他才说,“我们谈谈。”   “嗯。”   他敞开半扇窗,风雨交加,他亦格外深沉。   “谈恋爱吗。”   “没第三者。”   “真谈。”   烟头的火苗被风砸得忽明忽灭,他一连,补了三句。   沈桢着实没想到,陈崇州如此郑重其事,开这口。   “你真心的?”   他呼出一口雾,“真心。”   “那倪影呢。”   陈崇州注视她,表情淡漠,“你很介意她。”   “没有女人不介意白月光的存在。”   那些女人,还真不介意。   捞一笔钱,幸运的,再搞一套房作为补偿,全身而退,互不纠缠。   沈桢这种女人,不谈钱,死磕谈情,骨子里烈性,忠贞度高。   陈崇州这辈子,没遇见过。   男人对于没得到的,总是心痒难耐。   “没必要介意。”他掸烟灰,“现任,前任,我心里有数。”   沈桢其实,不太信他。   周海乔迷恋何娅,都没他迷恋倪影那样过度失控。   插进去,修成正果比当炮灰的可能性,小太多。   “我的男友,一定是未来的丈夫。”   陈崇州怀疑,沈桢故意为难他。   这话,卡得太死了。   恋爱中不出轨,不变心,都无法承诺。   在他们那圈子,感情挺廉价,每个男人,玩玩居多。   郑野玩得那么没拘束,照样接受郑骥定下的规则,35岁回家,结婚生子。   至于伴侣,由家族海选,择优录取,他没有拒绝的份儿,很现实。   “我情况复杂。”陈崇州衔着烟,没怎么抽,始终想事,“结婚我答应不了,你愿意恋爱,可以有一段。”   有一段。   “不娶吗?”   陈崇州没说话。   娶不娶的,也为时尚早。   她这胃口倒不是大,是宽,吞太急了,恨不得一步到位。   沈桢突然感觉,陈崇州一丁点不理解她的心情。   爱一个男人,她是扒层皮去爱,他是轻拿轻放去爱。   他随意半途而废,她在牛角尖里,能活活熬死。   “咱俩,不适合。”   “理由。”   “你保证不辜负我吗?”   “尽量。”陈崇州熄了烟。   “我哪好?”   “都挺好。”   具体的,说不上来。   “她哪好?”   这回,陈崇州动作迟疑了一下。   廖坤之前比喻过,选女朋友,和选科目一样。   倪影是西班牙语,高大上,偏科,有吸引力。沈桢是汉语言文学,传统,有韵味,比较普及。   前者富有挑战,刺激度满分,后者安定,90分。   陈崇州是带有征服欲的野性的男人,因此,他才上了倪影的钩。   “她没你好。”   倒也算,实话实说。   沈桢无比认真,“辜负我,我一则忍,二则同归于尽。”   他神色顿住,玩这么野。   陈崇州又焚了一支,全程不言不语。   吸完烟,他关了窗,“早休息。”   最终没答复她。   不辜负。   对于男人而言,这把赌注,比中彩票还难。   上午,安桥到郊外的一所商务公馆接陈渊,驾车回市里。   途中陈政打来电话,生意出点麻烦,让他回一趟香港,筹备五个亿资金。   陈渊目前不想回港,他和沈桢需要相处,催化。   过这阵热乎劲,很容易回归原点。   何况,她对他,并不热乎。   “很急吗?”   陈政一听,“你有其他事。”   “私事。”   “有交往对象了?”   陈渊手抵在唇间,沉默了一秒,“在接触。”   陈政了解自己的长子,极度的冷静持重,也拎得清公私。   除非,那女人很受他喜欢,他甘愿被牵绊。   “背景从政还是从商?”   电话里没回应。   陈政不催,耐心在等。   许久,陈渊开口,“普通女人。”   “你先解决资金问题。”   片刻死寂后,陈政放下这句,终断通话。   这态度,凉半截。   陈渊不是没想过,沈桢的条件,进不了陈家。   只离过婚,便犯了陈政的忌讳,这无疑是上流阶层的丑闻。   安桥透过后视镜打量他,“陈老先生不满意?”   陈渊放空眼神,消沉得厉害。   “那马上去机场吗?”   他看了一眼腕表,“最近一场电影,几点。”   “11点整开场,1点5分结束。”   “去电影院。”   安桥挺震撼的,重重压力下,陈渊竟然没放弃。   她有耳闻,陈政有一位相当出众的私生子,两方内斗不休,陈渊几乎,半步不敢踏错。   而这次,是他难得一见的崩盘。   去电影院路上,陈渊联系沈桢,她没接电话,发出的短信也石沉大海。   直到开场,他还在台阶上等。   那坚持的样子,像是对沈桢,又像是,对一个不可弥补的执念。   安桥不明白,陈渊究竟喜欢那女人什么。   干练,体贴,谁能比得过黄梦。   可他沉寂已久的心,偏偏为那女人动了。   安桥一共下车催了三次,陈渊才死心离开。   抵达机场,他又打一遍,仍旧关机。   “是不是病情加重了?”他忽然问安桥。   问完,自己否定了。   曾经陈政车祸,是孟京兆主刀,起死回生夸张了,但在胸外科、骨科方面,全省是无人出其左右的。   “去凯悦。”   安桥懵了半晌,“航班来不及了。”   “我开车。”   他是什么脾气,安桥也清楚,没再多言。   距离登机还剩54分钟,陈渊的车停在凯悦楼下。   宋黎被保安叫下楼,看到他,很惊讶,“陈总,你找我?”   他降下车窗,“沈桢呢?”   “她没上班,吕总监好像要开除她。”   昨晚,她告诉他,她住朋友家。   他认识的,只有宋黎。   陈渊皱眉,“她没有和你住一起?”   “出院当天是陈主任接她,应该住他那,换药方便。陈主任对她蛮上心。”   陈渊握住方向盘,越攥越紧,良久,“多谢。”   随即,拂尘而去。   宋黎恍然发觉,自己说错了。   这位,跟沈桢也在暧昧期。   她悔得肠子青了,断人姻缘遭报应的。   沈桢那边,傍晚才起床。   仿佛有预感,她一睁眼,先检查手机。   关机了。   明明电量很足。   开机不久,涌入两条短信,均来自陈渊。   一条通知她电影改期,11点场。另一条,是二十分钟后,问她在哪。   她瞬间,清醒个彻底。   立马给陈渊打过去,是安桥接听的,“陈总回香港办事。”   沈桢下意识看屏幕,“他没带手机吗?”   “这是他工作号。”   “他什么时候回去的?”   “三点半航班。陈总在电影院等了您一个小时。”   沈桢捏紧床单,“我没留意。”   安桥静默一会儿,这大概,时机未到。   或者,干脆没缘分。   男人女人,讲究缘。   命里没有,总能阴差阳错。   “安秘书,那陈渊的私人号...”   “陈总没交待,恕我不便透露。”   沈桢道了谢,挂断。   陈渊是老板,公务多,她琢磨着别打扰他了。   再者,他有意联络,不可能命令安桥横在中间,明显是挡箭牌,挡住她找他。   估计因为她爽约,不痛快。   这类男人,有教养不假,可毕竟身份贵重,平日被捧惯了,容不得女人没规矩。   沈桢走出房间,陈崇州在客厅留了晚餐,一锅排骨山药汤,一碟粉蒸藕。   都偏清淡。   她闻了下味道,出奇得好。   这个男人,没什么是他不擅长的。   就像一团云雾,拨开是惊喜,再拨开,惊喜更甚。   除了死脑筋,基本没得挑。   他认知里的女人,如她一般,成天逼婚,如倪影一般,成天搞钱。   当晚,陈崇州值班。本来,生-殖科不用值班,白天接诊,可突发手术多,于是,把他调去急诊了。   第二天早晨,沈桢投桃报李,去医院给他送早餐。   她的出现,显然在陈崇州意料之外。   “你怎么出门了?”   她举起早餐,“你不饿呀。”   这女人,完全猜不中她的心思。   陈崇州抿唇,语气也缓和,“医院有。”   然而他桌上,只一堆病历本和挂号条。   “那你吃得真快。”   他起身,接过保温盒,“我一个大男人,用得着你折腾?”   廖坤在旁边,啧啧,“这逼装的。”   沈桢搓了搓手,“下雨有点冷。”   “立秋了。”   “不是秋老虎么,闷热。”   “那你凉吗?”   沈桢如实点头,“凉。”   陈崇州脱了衬衣,套在她身上,然后赤裸着半身,穿工作服。   那一节有力量的锁骨,结实的胸肌,一点点的,隐匿在白大褂中。   纯正的,制服诱惑。   陈崇州身材确实好,无论健不健身,那天生的底板,气质过硬。   男人有气质,比空有一张脸蛋,更拿人。   “太大了。”她抻开下摆,盖住臀,“丑吗?”   他笑了一声,“你以为谁还看你。”   从办公室出来,沈桢迅速冲进电梯,一刻没停。   生怕穿他衣服,影响不好。   终究,还不算恋人。   和陈崇州之间,恋人未满,或许最合适。   朦胧的,肆意的,自由的激情。   有气氛,无所谓亲密,一旦动真格了,无可避免受委屈。   她的第六感,陈崇州在一个女人那,安定不下来。   物以类聚,就郑野,她总共见他不超过五次,换四个女伴了。   沈桢想得起劲,有护士喊,“陈教授,您进来吗?”   她当即抬眼,陈崇州略颔首,直奔人群后的沈桢,“过来。”   “我落下东西了?”   他清冷又正经,“落下我了。”   前排的护士和家属,纷纷扭头。   沈桢钻出,“到底什么事啊——”   陈崇州递给她一个东西。   是单元门的钥匙,她的确忘了。   “你没长脑子?”   沈桢返回电梯,他在门外没动,“六点下班。”   她低着头,周围是探究的目光。   “想吃什么。”   “都行...”   “汤好喝吗。”   “好喝。”   陈崇州双手插在长袍的兜里,清隽洁白得耀眼。   电梯门合拢,隔绝了他身影,沈桢如释重负吐出一口气。   这感受,莫名有几分恋人的滋味了。 第35章 陈主任很灿烂   陈崇州回到办公室,廖坤在他的座位上正埋头苦吃。   他一把夺过,“谁允许了?”   廖坤嘴里塞了油糕,浓郁的桂花豆沙味儿,“我尝尝,你又不吃油炸的。”   陈崇州捏住他腮,一发力,生生挤出那一口。   “别碰我的。”   “你他妈——”   逼斯文人,骂脏字。   一整天,院里未婚的女护士,把生-殖科1诊室当成观光打卡的景点了。   多少年了,她们没在陈崇州的脸上看过如此撩拨人的笑。   那笑,淡淡的,可迷到女人的心坎上。   有八卦的同事,在男厕截住廖坤,“陈主任呢?”   一提他,廖坤的腮帮子就麻得慌。   “没他在场监督,你尿不出来啊?”   “陈主任很灿烂,有喜事?”   “他啊——”廖坤信口开河,“中彩票了,这周五,请全科室海鲜大盛宴。”   六点,陈崇州准时进家门。   松了松衣领,直奔主卧,收拾得干干净净,人不在。   他关上门,空气中,飘着菜香味。   沈桢在厨房,依然是黄焖牛肉。   连续二十四小时坐班,精神乏得很。   这一刻,黄昏,阴雨,万家灯火,以及扎着围裙的女人。   那围裙,是报纸剪的,一股稚嫩的烟火气。   陈崇州莫名有些上头。   从未发生过的一幕,温柔却有力,触动他心底。   沈桢正在舀粥,他从后面不声不响抱住她腰。   “回来了?”   “煮什么。”   “欠你的饭啊。”   他笑了一声,“你早餐不是还了吗。”   “早餐是买的,不一样。”   陈崇州一直不习惯她矫情,倪影不矫情,钱到位,她特好说话。   可这节骨眼,他觉得沈桢的矫情,天真可爱纯白。   “你只会烧这个?”   “这个最拿手。”   她的厨艺,是为周海乔学的。   陈崇州的烟瘾,酒量,渣,是为倪影干的。   都是在一段旧情里,伤筋动骨的人。   “像谈恋爱吗。”   她没听清,“什么?”   “我和你,现在像谈恋爱吗。”   沈桢没吭声。   像,终究不是。   其实,昨晚她准备答应了,是他戛然而止。   辜负,结婚。   她的心思,分量太重,陈崇州仓促到连窗台上的烟头,都忘了清理。   “医院的女家属和护士,还追你吗?”   他下巴抵在沈桢肩膀,“即使我结了婚,她们也追。”   “看上你什么了?”   陈崇州闷笑,“你看上什么了。”   她搅拌着汤汁,“衣冠——”   “禽兽。”   “我可没说。”   “你早晚说。”   沈桢的原意,真是楚楚。   衣冠楚楚,陈崇州担得起。   吃饭的时候,她心不在焉,“我明天回去。”   陈崇州手一顿,脸色晦暗。   沈桢解释,“出差太久,我妈不信。”   “住我这,不行?”   他那意思,和李惠芝坦白,他们同居了。   当然行,她妈对陈崇州的印象,好到上天。   关键,他没给沈桢安全感。   交底了,没多久又完了,那滋味,她偷偷消化就好。   “不是订婚对象,先不告诉我妈了。”   陈崇州夹了一块肉,心情突然蒙了一层阴霾,他没吃,搁在碗里。   晚上泡澡,沈桢无聊翻手机。   廖坤发了一张截图,内容是她烧的菜。   问她:公开了?   她没发过朋友圈,这显然,是陈崇州的动态。   ——你怎么不猜倪影?   ——倪影那款风情大美人,是赏心悦目的,不是干活的。   不如不回,简直添堵。   ——他迷妹多,猜别人去。   廖坤一瞧,不承认。   他偏要赤裸裸地撕开,他们的地下情。   圈了标记,廖坤又发一遍。   沈桢点击放大,她还真出镜了。   她的手,发梢,拍得很巧妙,欲盖弥彰的氛围。   既撩骚,又迷惑那种。   ——有配文么?   廖坤回她:No.   简洁利落,话不多说,是陈崇州一贯的风格。   又堪称,不留罪证。   不玩社交软件,不爱聊天,明面上,对女人更不热乎。   严谨,克制,没把柄。   将来娶了大人物的千金,深挖情史完全空白,和妻子压根吵不了架。   ——他们聚会,有暗号吗。   廖坤乐了,刺探军情呢。   ——据我所知,和女伴玩得开,七十二花样,三十六招数。   沈桢退出页面,删除好友。   是情报,还是胡诌,她分得清。   沈桢洗完出来,陈崇州正坐在床上,穿着崭新的工作服,气质清冷。   他眼睛黑沉沉的,平静之余,翻腾着浓浓的热浪。   有那暗示。   她腿一软,停下,装不懂,“你用这间浴室吗?”   “不用。”   “你...还加班?”   他原本坐姿懒散,这会儿,挺直了腰背。   “不加。”   沈桢走到他面前,陈崇州伸手,搂着她,跨坐腿上。   “你不是喜欢制服诱惑么?”   沈桢一惊,没想到这点邪恶的意念,没瞒过他。   “没。”   他继续戳破,“上午在医院,馋成什么样了。”   “谁馋了,你自己馋,不要扣我头上。”   陈崇州鼻梁贴在她颈侧,闻那股清甜的味道。   她的味道一点不腻,不呛,像兑了果茶的牛乳糕,甜淡适宜,闻了便上瘾。   他轻轻吻着,越吻,越激烈。   沈桢不排斥,她自己也舒服,可这种感受,在情绪体验上不太好。   这场“半熟感情”,披着深度暧昧的皮,榨着成年男女寂寞纵情的血。   她与陈崇州之间,横亘了一道鸿沟。   过往,不安,阴影,所有复杂的东西,填成这道沟。   逾越不了。   他不是太无情,她亦不是不识趣。   是冲动靠近,又百般犹豫。   直白讲,陈崇州没认定她,以倪影的标准衡量,他对沈桢,动情得太浅。   他咬着她耳垂,喑哑的嗓音,“给不给?”   沈桢在他怀里没动,“我有伤。”   “没好?”   “嗯...”   “那你还回去?”   上他的当了。   她偏头,陈崇州抬眼,对视间,她笑,“陈教授在情场,嘴巴也这样厉害?”   “懒得说。”   这倒真的,女人尚且巴结不够他,哪轮得着他屈尊降贵,主动调情。   下一秒,陈崇州攥住她手,摁住。   沈桢别开脸,没抽回,任由他操控。   男人的欲望开了闸,非要不死不休。   陈崇州喘息着,亲吻她身体凸起的骨头,每一根,每一寸。   就像,用无声的语言,抚平倪影给予的那次伤害。   在这澎湃的关头,罪恶,又勾魂。   好半晌,沈桢去洗手,陈崇州进里面洗澡。   透过磨砂门,他侧着身,轮廓起起伏伏。   有劲,有型,有料。   男人身材这么凹凸有致的,她头回见。   尤其沾满水珠,沿着肌肤纹理向下流淌,蔓延过最隐秘的一处。   那触感仿佛又烫了她一下。   当晚,他也睡在主卧。   倒没太黏,各躺各的,偶尔还背对背。   早晨沈桢睡醒,他已经去上班。   在床头留了字条:车在C9停车位。   她下楼,发现是那辆迷你宝马,他从凯悦开过来的,也加满油了。   好不容易,陈崇州体贴一回,还稍微多此一举了。   他不开,她今天也得去一趟,把该解决的弄完。   九点半,沈桢进入老总办公室,谈辞职。   与其被开除,闹得难堪,索性自己洒脱。   不过,老总对她异常热情,亲自倒水招待,沈桢感觉有诈,果然,他没忍住问,“小沈,你跟晟和的陈总是什么关系?”   原来,是为这茬。   “朋友。”   没听见劲爆的答案,老总不罢休,“异性朋友?”   沈桢撂下水杯,“陈总的地位,我哪配得上。”   女人有直觉,男人也有。   从饭局上陈渊的反应,老总品出他俩有“那事儿”。   起码,即将有那事儿了。   “你要辞职?你最近的业绩很不错嘛,我考虑提拔你升副总监。”   “吕总监...”沈桢没说下去。   吕玮的刁难,她真扛不住。   周海乔那一椅子,砍出深仇大恨了。   “吕玮啊。”老总在办公桌后转了个圈,“我辞退他,要不——”   他盯着沈桢,“我给吕玮调岗,你建议哪个岗位?后勤,保洁?”   老总一拍大腿,“保安!你来公司,他在门口向你敬礼,沈总监好!沈总监辛苦了!解气吗?”   沈桢受惊吓了,缓缓站起,“周总...我没这想法。”   “以后,在陈总身边,你要替公司多美言。”他自顾自,“咱们得罪业内许多大佬,有晟和——”   沈桢鞠了一躬,开门出去。   就算她和陈渊有戏,也一码归一码。   打着男人招牌在职场横行霸道,那不是她脾气。   况且,她和陈渊没戏。   走廊上,身后传来一声阴森森的,“沈桢——”   这怒气冲天。   她转身,吕玮左臂吊着绷带,劈头盖脸问,“赔偿呢?”   本来,陈崇州掏了。   要不是因为他付钱,她和他,缓和不了。   拿人手短。   可周海乔造得孽,沈桢不甘心被宰。   她深吸气,“你伤势根本不重,住院期间一天一万的营养费,你全家跟着吃吗?”   吕玮变了脸,“你认为我敲竹杠?是你前夫打伤我的!”   沈桢从没推卸过,可他老婆,张嘴没得商量,不讲价。还扬言周海乔也要赔一份,各五十万,他不赔,沈桢代赔。   经孟京兆鉴定,吕玮的胳膊基本痊愈,没后遗症,跟骨折前没区别。   “各让一步,二十万,我立刻打款,至于周海乔,警察会给你交待。”   “你买猪肉呢?”吕玮指着厚重的绷带,“五十万,一毛钱不让。”   因爱生恨,从某个角度评判,算是用情至深感人肺腑。   可一味的报复,嘴脸也挺丑陋。   宋黎绕过隔断门,在后面踢吕玮屁股。   他察觉不对劲,一回头,宋黎立正,“吕总监,喝杯水?骂得口干吧。”   “你在我后面干什么?”   “护驾啊,假如谁看你这副贱相不顺眼,又抡你一椅子,我保护你。”   吕玮气得眉头直跳,“你讽刺我?”   “破事没完没了的,不贱?”她拉着沈桢,“我送你下楼。”   “宋黎!”   吕玮将一摞文件狠狠掀翻在地上。   拐个弯,沈桢劝她,“你何必惹他。”   “小人得志那德行吧,你一个离婚失业的女人,多惨啊,他还折腾你。”宋黎一脸鄙夷,“他不敢欺负我,我继父有钱。”   她想起什么,“陈渊和陈主任,不都挺有钱吗?随便派一个出面,教训他一通,有仇报仇。”   “你派?”   “你啊。”宋黎感叹,“你是我见过的,二婚有希望嫁得最牛的女人。”   进电梯,去4楼财务室,沈桢敷衍,“没那回事。”   宋黎一听她语气,心虚了,“我是不是给你捅娄子了?”   沈桢当即驻足,“你做什么了。”   她把那天的情形一字不漏描述,末了又发誓,“我真不是绿茶婊,我口误。”   沈桢大彻大悟。   难怪,陈渊吩咐安桥,挡了她的电话。   一则避嫌,二则,准是误会她过河拆桥,在陈崇州那里打得火热,才放他的鸽子。   沈桢对陈渊没有那方面的情愫,但有正常的好感,何况他帮她不少忙,基于此,她编辑了一条短信,详细澄清。   检查完,发送。   宋黎很紧张,“没出乱子吧?”   “出了。”   “啊?”她愧疚,“两个男的,都鸡飞蛋打了?”   沈桢没理她,结了半个月的底薪,走出写字楼。   雨比来时下得更大,她开车刚滑出几米,在一深洼里,抛锚了。   附近地势高,车位却陷得低,推都上不去。   而且大雨天,也拦不着出租。   沈桢撑伞下车,打算走回公司,借宋黎的车,风吹得猛,她胳膊使不上劲,伞刮飞了。   她本能护住胸口的伤,往回跑,要多慌张有多慌张。   紧接着,头顶肆虐的风和雨,似乎停止了。沈桢仰起脸,宽大的伞檐罩住,她怔了一下,扭头。   陈渊那张脸,从迷离黯淡,到清晰分明。乌黑幽邃的眼窝,在阴蒙蒙的天际下,深刻得要命。   雨幕尽头的高楼与长街,也沦为一片虚无。   他站在雨里,眉眼带笑意,“沈小姐,需要车送吗?”   沈桢愣得说不利索话,“你不是...不是去香港了吗?”   “是去了。”他后背浇得湿透,白色西装晕开一滩水痕,“知道你找我,又回来了。”   又是这幅场景重演。   她浑身完好,他淋着。   沈桢握住伞柄,朝他那头推,“你...”   陈渊挨近,衬衣的袖扣蹭过她锁骨,雨水冰冰凉凉,它反而是温热,“病人,优先。”   很分寸感的一句,没有趁机情感绑架,让沈桢在面对他的此刻,毫无心理压力。 第36章 是你的味道   陈渊开车时,无意扫了一眼沈桢,握住方向盘的手一紧。   刚才在雨里,她衬衫下摆扎进长裤,这会儿潮湿,抻出来晾着,明显是男款。   她果真和他住一起。   “那是,他的?”   这次住院,她没带换洗的衣服,生活用品全是现买,又接连降温,只能穿陈崇州的衬衣。   她抿了抿唇,“宋黎说,前天中午你去公司了。”   陈渊应了声,低沉,凝重。   “对不起...你看短信了吗?我夜里伤口疼,没睡好,白天...”   “沈桢,我不需要对不起。”他打断。   陈渊一开口,她咽回了后半句。   隔了半晌,心里不踏实,“你不需要,我不能不提,的确我疏忽了。”   “你跟他,到什么程度了。”   陈渊并不介意她爽约,他对于女人极为宽和,尤其是有好感的女人。   主要,在意她的感情状况。   和别人确定关系了,他这属于,小三。   他在商场争名逐利百无禁忌,唯独感情,他一向看重“本真”。   本心,真心。   逢场作戏和动真格,不一码事,他拎得很清。   在沈桢这,他与陈崇州不同,陈崇州的白月光是活的,所以他留有余地,玩玩居多。   陈渊可不单单是玩。   沈桢攥着安全带,没法回答。   关系没到那份儿,又接近那份儿了。   在他的生活圈,沈桢也算勉强有名分,可那句“我女朋友”,陈崇州始终没松口。   她不好定义,免得被打脸。   “你问他。”   这相当于,默认。   陈渊忽然抬脚,踩了刹车。   沈桢猝不及防朝前扑去,他拽她的力道过大,她整个人撞进陈渊胸膛。   刚硬的回音,是他骨骼与心脏,剧烈跳动声。   雨珠砸在玻璃,发出噼里啪啦的杂响,他呼吸近在咫尺,与她的相缠搅。   沈桢鬼使神差地,吐出一句,“你不是好人吗?”   昨天,她在微信问廖坤,认不认识陈渊。   他回复认识,商场上雷霆手腕,擅长阴谋诡计,逼得不少同行破产。   可陈崇州那暗示,似乎陈渊在其他方面,比如男女之情,也不太好。   不知道是不是,渣男醉眼看世界,公的一律比自己还渣。   陈渊垂眸,目光定格在她面孔,“你信我吗。”   他确实,不像坏人。   起码对她,除了好,还是好。   “我信你。”   陈渊身躯一震,函润曾经也这样倒在他怀里,相似的眉眼和神态,“陈渊哥,我信你。”   到小区,雨也停了。   沈桢推门下车,陈渊叫住她。   “上楼坐坐吗?”   他揭过车窗,“你母亲在家。”   “在。”   陈渊静默片刻,“那不打扰。”   “她在,你不打扰?”沈桢趴在车门,“她没在呢?”   他笑意深邃,“那可以打扰。”   她也随着笑,“幸好,我了解你。”   “是吗。”陈渊凝视她,“了解我什么。”   “你很绅士。”   他淡淡嗯,“算是。”   陈渊听出她的潜台词,她觉得不论独处,或者任意时刻,他都有分寸。   这一分寸,断了他突破界限的路。   陈渊递出一个礼品袋,“在香港,路过免税店,抽空选了一款。”   沈桢打开,是沙棘玫瑰的香水。   很冷门的小众香。   这款,在市面上的销量不火,因此不生产了。   陈渊察觉她流露出的惊喜,“你喜欢?”   沈桢点头,“很难买到,快绝版了。”   “你喜欢就好。”   他懂女人,懂到骨血里,男人的经验与通透,往往是无数女人的血泪悲情史堆砌而成。   而且,陈渊拿捏女人的心理特别游刃有余。   他不施压,不借此索取,慢慢打消对方的顾虑,沈桢再不收,显得过于矫情。   最重点,他很会选。   有一次宋黎去香港旅游,沈桢就求她带这款香水,双倍价买,结果,她忘了。   还拉着沈桢一脸陶醉,“我艳遇了!在尖沙咀,肌肉机车男,酷毙了!他骑着我兜风!”   “骑着你?”   “骑着车...我搂着他,那宽窄适中的腰板,那小马达的电臀,我怀疑他放屁都不臭!”   沈桢那时候,迷周海乔迷得,跟中蛊了一样。   不过,他充其量是长得精神,挺爷们儿的,谈不上帅。   她实在不相信,真有外形那么意难忘的男人。   直到,她遇见陈崇州。   一个将纵欲和禁欲、游戏与克制,矛盾融合的男人。   在他的皮相,能寻找到全部的,勾得女人念念不忘的东西。   沈桢回过神,“陈渊,我欠你一份礼物。”   他也下车,手里握着一枚同款香水的试香片,“你没有欠我,当作你送我的。”   他越凑越近,沈桢来不及退,被陈渊的眼神击溃得又酥又麻。   “我留下它,是你的味道,对吗。”   带刺的浓香,还有他西装醇厚的琥珀姜茶,渗透出一种沉沦,重欲,迷失的微醺感。   这每一寸,皆诱惑得令人心惊,无措。   沈桢刹那,窒息住。   陈渊的头顶是半阴半晴,光线介于白与灰,湿漉漉的街道像一张老唱片的滤镜,他的一切愈发深刻而回味,“我记得,你那件蓝色牛仔裙,是这种香。”   陈渊低下头,同她耳畔交错,“我算不算,闻香识女人呢。”   他鼻梁触碰沈桢的脸颊,唇也停在毫厘间,“现在,还认为我绅士风度吗?男人的分寸不是对所有女人,是对没有欲望,没有丝毫想法的女人。”   陈渊气息烫得很,一拂一落,吹得她发丝不安分,在眼前晃,他手背轻轻一拨,很虚无的动作。   沈桢慌了神,仓促躲开,将长发胡乱一捋,“我回去了。”   这个男人,他调情的手段几乎是自杀式的侵略,危险至极。   让女人疯狂,迷幻,上瘾。   就连倪影那款魅惑型的高手,也差得远,陈渊应该是大浪淘沙的原始鼻祖。   吕玮的老婆在沈桢家大闹了一场。   什么家具也没摔,就倚着楼道骂,骂她狐狸精,勾搭有妇之夫。   她进门,李惠芝正在客厅里生气,“你去哪了?”   出差的谎言,肯定露馅了。   沈桢如实坦白,“住院了,被周海乔打的。”   “那个王八蛋!”李惠芝气得哆嗦,“我和你爸当初要死要活拦着,你不听,非嫁他不可!”   沈桢蹲下,卖可怜。   李惠芝压下火,“伤什么地方了?”   “胸。”   “我听你领导的老婆说,陈崇州承诺给钱,是医院那主任吗?”   她捂着胸咧嘴,“妈,我复发了——”   “送你回家的是陈渊吧?”李惠芝不吃这套,“我在阳台看见了,我警告你,不要脚踩两只船。”   沈桢起身回房间,“我没踩。”   这点,李惠芝高估她了。   陈家的男人,是情场的老江湖了,没两把刷子的女人,也踩不稳。   沈桢给陈崇州打电话,他没接,再打,关机了。   一般有手术,助手替他接,要么,一直没人接,既然打通,证明是他本人关机的。   她翻出廖坤的微信,打语音电话,“陈崇州呢?”   这气势够冲的,不喊陈教授了,直呼其名。   显然,是得罪她了。   “没上班,请假了。”   “他没上班?”   早晨的字条,他分明留言去医院了。   “出诊了吗。”   廖坤气乐了,“他一男科大夫,还出诊?去男病人的家里扒裤子摸?”   是不符合。   他忙,沈桢理解。   可他清楚她找他,依然拒接,万一她有麻烦,他也不管不顾。   这意味着,陈崇州压根没把她搁心上。   沈桢憋了一肚子气,去富江华苑堵他。   晚上11点,陈崇州才回来。   卧室亮着灯,他走到门口,一把推开,“倪——”   紧接着,神情一顿。   “你怎么过来了。”   又是倪影。   沈桢强忍委屈,“为什么不接我电话。”   陈崇州皱眉,“你打电话了?”   “吕玮的老婆去小区闹了。”   他点上一根烟,“卡在抽屉里。”   “我不是来要钱。”   陈崇州有些不耐烦,解开衬衣扣,没说话。   他此刻什么也顾不上,心烦意乱。   为白天,为另一个女人。   “你外面是不是还有女人。”   陈崇州抬头,看向沈桢,说不清道不明的反应,良久,他移开视线,“没有。”   她伸手,“手机。”   他扔过去,沈桢从头划到尾,没有她的来电。   “你删了?”   陈崇州靠窗坐下,“没动。”   沈桢感觉,他冷漠得刺她心,她打量他衣领那块红,又无比刺她的眼,“你后悔直说,好聚好散,别玩冷暴力,我受不了。”   他眉头拧得更紧,“你什么意思,不和我好了?”   沈桢别开头,“咱俩没正经好过。”   陈崇州明白了,吕玮老婆是导火索,她真正不痛快的,是女朋友的身份。   他不是不给,想试着处一段,如果感受好,再深入,不好就散,两不耽误。   可今天,出了岔子了。   陈崇州耐着性子,站在她面前,“再问一遍,谈不谈。”   “不谈。”   他不言语,把烟头摁灭在烟灰缸,拾起外套,关门离开。   走得干脆潇洒,唯一的情分,是深更半夜没赶她。   沈桢失眠到天亮,去找乔丽抱怨。   乔丽才起床,恨铁不成钢得数落她,“他什么脾气你没数吗?女人前赴后继哄他,你指望他铺台阶给你下呢?”   她咬了咬牙,“他衣领...”   “有口红印,对吧?”乔丽抢在她前头,“那又如何?你耍小性,硬生生把他推出去,你高兴了?   沈桢承认,不能如何。   有钱有势的,横。   窝窝囊囊的,也未必老实。   她对陈崇州是很动心,还没扶正就上头了,一上头,许多不满开始控制不住。   乔丽语重心长劝她,“好男人是抢来的,不是天上掉下来的。你可以拿人,别拿过头了。”   沈桢冷静了一会儿,转身出门。   没多久,收到陈崇州的短信,让她找孟京兆换药。   这大约是他给的台阶。   ——陈教授,你在医院吗?   没回。   他就那股清冷倨傲的劲。   沈桢到附近餐厅打包了饭菜,直奔医院。   等电梯时,两名护士经过身边,凑巧提起陈崇州。   “陈主任陪一个女人在妇科呢,好像治疗炎症,有一台小手术。”   “那朵清纯小白花?”   “这回是红玫瑰,盘靓条顺,妖精似的。”   “陈主任嗜好这口?他多么深沉的男人啊,竟然移情别恋——”她们拐个弯,议论声也消失。   沈桢瞬间迈不动步了,全身僵硬着。   电梯停下,一位男医生提醒她,“女士,上来吗?”   她魂不守舍,走进去。   原本去3楼生-殖科,沈桢没犹豫,直接按了4层。   倪影坐在长廊的椅子上,陈崇州站着,她十分脆弱难受,抱着他,埋在胸口。   陈崇州手落在她后背,表情很寡淡,可仔细瞧,脸上藏着那种心疼,以及从未给过任何女人的温柔。   沈桢不可抑制地,发着抖。   他的冷落,反常,疏远,都破解了谜团。   她早该想到倪影,从他挂断电话那一刻。   陈崇州像感应到什么,微微侧身,沈桢在走廊尽头,提着食盒,清新乖巧又惹人生怜。   对视间,却死气沉沉。   捉奸周海乔那天,在楼梯道,她也是如此,黯淡无光的模样。   陈崇州眼底,涌起些波澜。   沈桢把饭盒放在垃圾桶的盖上,最后看了他一眼,调头,离去。   他眼里波澜变得起伏不定,下意识挪了半步,倪影没撒手,抱得更用力,“你要回诊室吗?马上手术了。”   陈崇州顿住,看着她。   “你还恨我吗?”   他没回应。   倪影脸贴着他腰腹,“我爱你。”   陈崇州身体骤然紧绷。   “我不在,你碰过她吗?”   她牙齿含住裤扣,一点点解,再重新系上。   “没碰。”   倪影笑了,“虽然我不信,但我相信你碰得很少,因为拥有过我的男人,其余的女人,一定食之无味。”   陈崇州盯了她几秒,没出声。   其实,他要去追沈桢,倒不是产生了别的心思,只是单纯对她愧疚而已。   打算亲口讲一声结束,毕竟“交往”了一阵。   尽管,比起对倪影,他没太用心。   可沈桢一跑,他挺不是味儿的。   不吵不闹,红着眼眶。   那背影也瘦得不行,他终究动过情。 第37章 半条命   倪影的手术约在三天后,陈崇州回办公室交班,邹主任替了他半天。   “起晚了啊?”廖坤打量他,气色不佳,纵欲过度相。   事实上,陈崇州没那心情。   他纯粹是烦躁,睡不着罢了。   “没起晚,私事。”   “为了新欢,够浪漫的。”   沈桢还瞒着,这狂热劲,瞒得住吗。   陈崇州脱外套,“妇产科的住院部,有床位吗?”   “有孩子了?”   他蹙了下眉,“倪影的手术。”   廖坤震惊不已,“她又出现了?”   “没怀孕。”陈崇州情绪很稳,“朋友的化验单。”   廖坤不相信,“她造假图什么啊?”   陈智云是什么人物,商海的无间道里混到今天,算计他,简直与虎谋皮。   倪影区区一女人,哪来的胆量。   而且陈崇州的强势在她身上也不灵了,她一发-骚忏悔,他硬逼自己失忆。   郑野曾经评价倪影:白月光的战斗机,集陈崇州的万千“贱宠”于一身。   这世道,男女之间想爱就爱,凡是吊死一棵树上的,全犯贱。   “图陈智云的钱。”陈崇州拉开消毒柜,取工作服,“青春损失费。”   廖坤恍然大悟,倪影爱钱如命,什么荒唐事都干,母凭子贵,借肚逼婚,这些像她的行为。   上不了位,讹一笔油水,捞女就这德行。   但她最出彩儿的把戏,是搞定男人心。   陈崇州这种高级海王、顶尖精英,甘愿沦陷在她股掌之上,可谓通天的道行。   沈桢输得惨,不怨倪影,她拴男人的本事,着实欠火候。   “你和沈桢说清了?”   陈崇州想起她站在妇科诊室外,那张苍白无血色的面容,心口不由闷得慌。   醒过神,若无其事系扣子,“她怎么了。”   “你们才恋爱几天啊,又耍她?”   又。   这字真扎心。   怪不得,沈桢的眼神心灰意冷到那地步。   “没恋爱。”   廖坤恼了,“都同居了,你不认账?”   他也渣过一阵,被那位女法医初恋抛弃之后,谈了七八段“快餐恋爱”。   她们自诩女友,在廖坤这,只是用来渡劫的“女性朋友”,无名无分无未来。   可他再狠,遇见沈桢这么单纯干净的女人,他也绕开,不招惹。   生怕,成为她一生的爱情阴影。   太造孽。   “她住我那,方便换药,没睡。”   陈崇州走到对面诊室,开始接诊。   廖坤在隔壁坐班,也跟上,“倪影是玩咖,分分合合习惯了,沈桢不是那类女人。”他拍陈崇州肩膀,“好自为之,崩得太彻底了,没后悔药卖你。”   前面的男人步伐一顿。   很快,没当回事。   午休时,蔡医生拎了一空麻袋进来,“陈主任,海鲜盛宴呢?周五了啊。”   陈崇州盯着他的麻袋,他解释,“我打包,给老婆孩子吃。咱们科室都了解,我是一个顾家的好男人。”   那麻袋的个头儿,能把他装了。   “海云楼,记我账。”   他没工夫去,倪影在家等他。   “陈主任,我有医保呢?”蔡医生坐下,“早晨我在大堂撞上她了,哭着跑出门诊的。”   “哭了?”   “那鼻涕眼泪,哭可惨了。”   陈崇州眉心紧皱,没说话。   蔡医生瞧出他们十有八九没下文了,很识趣,撤了。   接连看完一批病人,陈崇州腾出空,打沈桢的电话,无法接通。   她这是拉黑他号码了。   够决绝的。   陈崇州堵心,直奔2诊室,找廖坤,“她微信。”   廖坤在开药,没抬头,“貂蝉妹妹狍蝉。”   “你是什么。”   “吕绸戏狍蝉。”   陈崇州眯眼。   暂时,不跟他计较。   沈桢的微信并未设置问题,直接加上了。   他连发三条。   ——生气了?   ——补偿费,你开个价。   ——回一下。   第三条,没发出,被再次拉黑。   陈崇州眼前闪过她娇气又绵软的身躯,以及那副倔强含泪的模样。   这女人,外表唬人,实际上,人间清醒。   晚上,陈崇州回到家,一进客厅,空气中弥漫着特殊的、别开生面的香味。   倪影举着香水瓶,从正面搂住他,“我精心挑选的礼物,咖啡苦调,适合你。”   他垂眸,说不出这一刻的神情,“你和她,还真不同。”   倪影脸色一沉,“哪个她?”   陈崇州知道,她不乐意了。   他笑得欲,动作更欲,那充斥在毛孔的力量,翻腾着欲海。   “没哪个,只有你。”他拥着她,手拧开卧室门,下一秒,表情一凝,“你换床单了?”   “我讨厌不属于我的女人气味。”   她摊开手掌,一根黑色长发,倪影是酒红色波浪。   那头发,是沈桢的。   这破案的仔细劲。   “介意她?”   “你认为呢。”   她撒手,发丝坠地,鞋底狠狠碾过,“我很反感她存在。”   陈崇州解了皮带,进浴室洗澡,特意找出倪影买的沐浴露,之前沈桢住在这,他收起来了。   她偏爱含蓄,清洌的味道,或者浓重没有遮掩的烟酒味。   而倪影的喜好,像她本人一样奔放,她喜欢繁华,伪装,与传统道德背道而驰。   从浴室出来,倪影挨着陈崇州,他没那想法,手覆在她腰肢,“不困?”   倪影吻着他喉结,像未熄的火焰,一触即发。   她那股浓郁的,艳极的体香,刺激着陈崇州。   太烈了。   一切妖娆的花,热辣的香型不足以形容她,美得那么冲击力,那么直白,令人深信不疑。   可一眼明了的美丽,也缺失了探索的乐趣。   对比下,沈桢仿佛古埃及茉莉,有遥远的神秘,空灵的诱惑和纯欲的摄魄。   她艳丽过,在新世纪酒吧,试图钓他上钩,整治周海乔那次。   沈桢的艳赢不了倪影,可多一分隐晦,那青涩,最是勾人。   想撕破她的皮,看她色彩之下的骨,有多纯白。   倪影抱住他脊背,“崇州,我回话剧院了,但我不陪投资商。”   陈崇州淡笑,像不信,又信她,“是么。”   “年底贺岁剧,院里的B角顶了我的主演。”   倪影很会撩他,撩得他肌肉紧缩。   “你投资吗?”   陈崇州撑起身体,俯视她,“你为这个?”   “自己男友捧,应该的呀。”   这下更扫兴,背对她,抽烟。   倪影像一条美女蛇,从后面缠上去,“不高兴了?”   “你为什么回来。”   “因为爱你,我对你也同样疯狂。”   陈崇州掐了烟,嘴里的雾在她脸上化开,蒸腾。   “爱我?”   倪影仰卧在他腿上,“我爱他们的钱和势,爱你的人,你的体魄。”她坐起,压住他,居高临下,“更着迷你爱我时候的样子。”   陈崇州推开她,“有事,去书房。”   那头,沈桢既失业又疗伤。   周海乔要了她半条命,陈崇州又要了剩下的半条。   满打满算,才暧昧两个月,可某种程度,陈崇州是她“初恋”,她第一个男人。   那种新鲜,挣扎,彷徨,疯狂,是她没体验过的。   滚烫又禁忌。   因此,后劲这样大。   连宋黎看见她,都直呼,“你中毒了?”   沈桢没否认,陈崇州下得剧毒,确实余毒未清。   起码,再熬十天半个月。   宋黎躺在沙发上,小男友喂她吃西瓜,这画面让沈桢不自觉带入陈崇州和倪影,他对她,一定宠得更厉害。   嘴对嘴喂。   沈桢用力呼气,“有招聘信息吗?”   “有啊。”宋黎答应得爽快,“我朋友的公司,大规模,高福利,你如果应聘,破格录用高层。”   “你扯淡吧。”   “骗你是周海乔生的!”   沈桢被逗笑,“哪家公司啊。”   “你听信儿。”宋黎切断了视频。   她手上有这资源,沈桢半信半疑,结果当天下午,宋黎真发来短信,通知她面试。   地址在广陵路38号。   最近刮台风,天灰蒙蒙的,沈桢没开车,打出租过去,刚下车,陈渊在路边鸣笛,似乎在等她。   她跨过马路,“你在附近办事?”   “谈工程。”   “成了没?”   “挺顺利。”   沈桢完全没多想,搓了搓手,“我发现和你见面,要么刮风,要么下雨。”   陈渊笑了一声,“风雨同舟,算吗?”   “算啊。”她拉车门,“搭你车,送我一趟,我面试。”   他开足暖风,“你是不是怕冷。”   “小学三年级差点烧傻了,后来怕冷。”   陈渊心底最深处,猛然一颤。   函润也怕冷,每次发烧,要死要活的。   二十四岁那年,她本该在他怀里。   那场错过,她出事了,以致于陈渊遗憾至今。   这世上的缘分,大抵也冥冥之中。   “宋黎介绍的面试?”   “对,她朋友...”沈桢回味过来,一愣。   陈渊笑意极浓,“她朋友,然后呢。”   “是你?”   他调头,往晟和的方向开,“很意外吗。”   她坐直,面向他,“你和宋黎,怎么还成朋友了。”   “我有求于她。”   “你求她?”   陈渊空出一只手,给沈桢系安全带,“她是一个很热情的红娘。”   这话,意思很明显了。   她装没听懂,“你公司缺高层?”   “缺。”   “公关经理,市场总监?”   “再高一点。”   “董秘,副总?”   他手随意搭在方向盘上,“胆子这么小,不敢再高吗。”   “再高...那不是老板了?”   陈渊偏头,他眼睛是一口历经岁月沉淀的古井,没有波澜,却深邃到极点。   “老板娘,怎样。”   车停在红绿灯路口,他注视沈桢,好半晌,没再出声。   她故作镇静,“陈渊,你别闹,我可是伤痕累累的离异女人,禁不起玩笑。”   显然,她故意打岔,回避了他。   陈渊不露声色,压下话题,“听你的,我不闹。”   沈桢心脏噗通直跳,手心全是汗。   刚才,好悬。   估计没有女人,抗拒得了陈渊那双成熟深刻的眼。   太性感了,也太忧郁。   在晟和底商的西餐厅,沈桢和陈渊吃了晚饭。   他没提工作,她也没问。   吃完,他亲自送沈桢回去。   到小区楼下,陈渊叫住她,“你不愿意,是碍于我吗。”   沈桢侧过身,“晟和真的缺高层吗?”   路灯底下一片昏黄,陈渊笑着,“不缺。”   她也笑,轻轻踩他和她的影子,影子时而重叠,时而分开,像他们这份若即若离,“缺什么。”   “女司机。”   “我的车技那么烂...你命大吗?”   风吹得呛人,陈渊不着痕迹挪了位置,替沈桢挡住风口。   他个子高,身板也开阔,这一挡,她连影子都没了。   “我可以自求多福。”   沈桢低着头笑。   最终,她没给陈渊答复,只说考虑。   去晟和上班,是好事,可她这人,讲究情面。   陈崇州对陈渊的敌意很大,冲她和他有过一段,她不想掺和。   就好像她刻意报复他,膈应他。   显得不洒脱。   倪影手术那晚,陈崇州本来陪床,她不肯,觉得自己没化妆憔悴,死活不见他。   于是请了护工,他去会所找郑野。   郑野翘着二郎腿,张嘴打抱不平,“沈桢倒八辈子霉了,碰上你。”   陈崇州端了一杯酒,语气平平,“你心疼。”   郑野余光瞟他,“她又玩不起,你非折腾她。”   “玩不玩得起,不干你事。”他抿了一口酒,倚着靠背。   “我不理解,她算是你前女友吗?”   “假性恋爱,不算。”   这渣出国际水平了。   还弄出个假性。   “真性是什么?”   陈崇州没理他。   真性,是承认,没承认,就假性。   不过,他也清楚,沈桢这事他不占理,她要是好女人,他肯定是坏男人。   “倪影什么病。”   “炎症。”   “不嫌弃?”   这包容度,实在没底线了。   陈崇州有洁癖,精神洁癖。   一年前,收到倪影的结婚请柬,他凌晨在大排档,淋着大雨,整箱的灌酒。   “我只要想到,她在别的男人床上。”他指着自己胸口,没说下去。   闷,痛。   郑野当时听了,挺心酸。   倒不是心酸他的失魂落魄,是可怜他的心脏,毕竟倪影阅男人无数,换一个,痛苦一次,可太饱经风霜了。   陈崇州轻描淡写,“炎症和私生活没关系。”   “其他女人正常,可倪影,绝对是浪出的毛病。”   他神色寒浸浸,像结了一层冰碴。   郑野瞬间不吭声了。   借口去洗手间,躲他。   角落的卡座这时站起一个人,郑野喝大了,没看清,等走近了,认出是陈渊。   他气场太硬,又在高端会所,满场西装革履的男人,搞风月,谈买卖。   唯独陈渊,特震慑,特打眼,端庄有风度。   郑野匆匆返回,坐在陈崇州旁边,提醒他,“你哥,朝这边来了。” 第38章 有点想你   陈崇州摇晃着酒杯,没反应。   细看,眼底寒光凛冽。   陈渊今晚接待一批外地的市级考察团,洽谈一桩大工程,陈政下了死命令,务必要牵上线。   他喝了一瓶四十二度的白酒,整个人晕晕沉沉。   送完客户,安桥扶他离开,途经A区的卡座,陈渊忽然停下,“你去车里等。”   安桥一瞥,沙发的正中央,坐着他那个同父异母的弟弟。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陈二公子。   比想象中更好看,清俊挺拔,风姿琅琅。   与陈渊,是截然不同的味道。   那双明净又复杂的眼眸,有一种世俗本色的欲望。   她没多看,转身走出会所。   “你们没联系过?”   陈崇州撂下杯子,“没有。”   郑野替他斟满,“听光业集团的老总说,陈伯父要退位了。”   他神情寡淡,在琢磨事,“没告诉我。”   郑野和陈渊,自小认识,但玩不到一起。   陈渊比他们大几岁,过早显露不符合年纪的早熟,天之骄子,样样出色。   陈崇州也早熟,可亲妈毕竟是没台面的“二太太”,活在指指点点中,所以他心思深,不显山不露水的,夹缝里求生。   不过,他不排斥这群公子哥,表面合得来,深交,倒谈不上。   而陈渊,表面功夫都不做,吃喝玩乐的圈子,他从来不屑混,也瞧不入眼。   这些年,他不是深造,就是做买卖,接触合作商,特省心,特稳重。   也特没人情味儿。   一副斯文儒雅的皮相,却极少笑,那种传统冷血的权贵继承人风格。   在陈渊无懈可击的人生里,唯一的弱点,曾经有过一个女人,为那女人,他不惜和陈政闹翻,非要娶她,还放言不让函润进门,就带她去香港结婚,和这边断了。   陈政迫于他的坚定,同意了婚事,然而那位乔小姐的命里,没有豪门阔太的福分,二十六岁便香消玉殒。   上流阶层凡是生儿子的,目前都忌讳陈渊,他在商场下黑手,那是不嚼骨头不罢休。   老的才堪堪打个平手,将来小的上马,明摆着白喂他吃,产业八成要姓陈了。   至于陈崇州,在“普通阶层”中,也蛮厉害。   奈何陈渊压了他一头,不然,他也是一把厮杀财阀,开疆辟土的好手。   也基于此,陈渊很防备他。   郑野和一帮朋友起身,恭恭敬敬打招呼,“大哥。”   陈崇州没动,懒散后仰,上半身隐匿在黑暗。   “崇州...”郑野推搡他,“你哥。”   他漠然甩开,拿纸巾擦干净手,要离座。   “你等下。”陈渊截住他,“我有话问你。”   “你冲我发号施令。”陈崇州将纸团丢在他裤腿,不留一点颜面,“是么?”   气氛太僵持,郑野慌忙圆场,“大哥,来喝酒?”   陈渊还算心平气和,点了下头,“谈生意。”   “我在二楼有包厢,我安排两个暖场的陪你?大晚上的别折腾了。”   会所是陈政司机开的场子,可陈渊很少露面,他不嗜好风流,没郑野内行。   “这地方的女人,我不沾。”   气势刚硬,疏离。   郑野尬笑,“你不爱玩,我们无所谓,什么类型都试试。”   陈渊掏烟盒,一旁的男人正要按打火机,他拂开,略微弯腰,借着果盘边缘的香槟蜡烛,点烟。   而烟头,对准了一言不发的陈崇州。   火光,霓虹,DJ舞曲,酒精,尼古丁。   混乱的,凌厉的,糜烂的。   在红色光晕映照下,放大到一览无余。   陈渊点燃,叼在唇边,单手松了松领带,眼神深沉掠过他,“你过来。”   他没立刻动,又坐了一会儿,陈渊耐着性子,也不催他。   良久,陈崇州才站起,跟过去。   他沉得住气,没挑话题,漫不经心看灯红酒绿的舞池。   陈渊望向另一处,嗓音喑哑,“腻了。”   不咸不淡的,听不出情绪。   台上跳舞的女孩是郑野的新欢,播音系的研究生,对郑野死缠烂打,他嫌没情趣,不答应,女孩也豁得出,上台劲爆了一场。   陈崇州盯着,默不作声。   吸完手上这根烟,陈渊在墙上戳灭,“以后别招惹她。既然腻了,就两清,利落了结。”   陈崇州收起视线,终于肯开口,“你以什么身份。”   陈渊没回应。   “你们好了?”   他依然没出声。   “多久了。”陈崇州也焚上一支烟,衔在指间,“上周?”   上周,他和沈桢的“试交往”,才彻底终止。   要是日子吻合,那她也属于无缝衔接。   外表清纯可人,极具迷惑性,实际上,挺不甘寂寞。   “再早一些。”陈渊脱下西装,搭在臂弯,“我有意。”   “还早?”陈崇州眯着眼,“什么时间开始的。”   陈渊一扫他,“她住院前。”   男人占有欲这玩意,也分不清是喜欢,还是领地情结作祟。   碰过的女人,如同男人自己的领土,即使撤退了,另一个男人如果觊觎,入侵,他浑身不爽。   最关键是,陈渊接近沈桢的时间,和陈崇州与她相好的时间,重叠了。   虽然陈崇州没正经对外官宣,没给名分,这几乎也是绿了。   绿得堵心。   倪影绿他起码坦白,没藏着掖着,沈桢偷摸绿他,在他面前伪装得清白自爱,背地里花花肠子。   “你动真格的?”   陈渊立在那,酒意有些浓,“我动不动真格,你都少惹她。否则,我会对你出手。”   “是她先惹我。”陈崇州咬着烟蒂,“你捡二手的?”   陈渊沉下脸,“你放尊重些。”   “你怎么想的,我心知肚明。”陈崇州讥笑,往回走。   “抽空,回去一趟。”   他语气轻佻,“陈政死了吗。”   陈渊看不惯他这把轻狂劲儿,“他是你父亲。”   “我没认他。”   陈崇州返回卡座,脸色不好,阴郁得要命。   在场的朋友不敢多嘴,郑野凑近,“你哥又打压你了?”   陈崇州将满满一杯酒泼入烟灰缸,混着灰烬一泄而出。   郑野问什么,他根本没听。   从会所出来,陈渊坐上车,一边解扣子,一边用力揉眉心。   安桥揭过后视镜,目光定格在他裸露的胸膛。   领带松垂,湖蓝暗纹的衬衫半掩着喉结,简直是这天底下最性感撩人的画面。   “陈总,您回哪个家?”   他抬眸,表情凉浸浸。   安桥忘了,黄梦早已是过去式,也从那套豪宅搬离了。   公司始终流传陈渊和黄梦有那关系,她也这么认为。   细枝末节,待她不一样。   直到陈渊丝毫不念旧情,从身边拔除掉黄梦,安桥才明白,他这样的男人,如今浸泡在权力金钱中,早就不把“情”当个东西。   她硬着头皮,“您每次酒局后,胃口不舒服,是黄秘书照顾您,我实在没有她的经验。”   “手机。”陈渊打断她。   安桥递到他手里,他划了几下通讯录,选中一个,紧接着,那边传来沈桢一声,“陈渊?”   她似乎睡觉了,语调奶绵奶绵的,很娇腻。   他不自觉露出一丝浅笑,“打扰你休息了?”   沈桢也直白,“吵着我了。”   陈渊笑意更深,“是我的错。”   她迷迷糊糊,“你找我有事?”   “嗯。”他声音平缓,可深刻,有穿透性的力量感,“有点想你。”   顿时,睡意全无。   沈桢坐起,脑子嗡嗡响,“你...在应酬?”   他一味笑,不语。   明显是半醉半醒的状态。   “你知道我是谁吗?”   陈渊闭上眼,“沈桢。”   她从没想过,某一天听到自己的名字,会剧烈一颤。   “安秘书送你吗?”   他乏得很,倚着车窗,“是你送我,多好。”   “你醉成什么样了。”沈桢低着头,耳尖隐隐发麻。   “沈桢。”   她又是一麻,像触了电,从头到脚过了一遍。   猜不透,他下句说什么。   “我在听...”   陈渊的音质磁性而厚重,“你就当我醉了,是酒话。”   安桥减慢车速,升起后座的挡板。   “今夜的月亮很美。”   沈桢重新躺下,看窗外乳白的月光,“是很美。”   陈渊说,“像你的眼睛。”   ***   倪影这次回来,廖坤估计和以前没区别,老实一阵,又心痒难耐去傍富豪了,没成想,她安安分分扎在剧院演戏,不走了。   接连拿下三台大剧的女主角,比她年轻有后台的演员不计其数,照样为她作配。   这背后,少不了陈崇州的力捧。   玩了命的砸钱,投资几百万,上千万,养着她,哄着她。   倪影一时风头无两,号称“话剧圈一姐”。   陈崇州手头的钱不少,年薪也高,可倪影是无底洞,百八十万的玩不转,为了满足她,他又回头找家里拿钱。   快七八年,他没向陈政伸过手了。   据说,陈政对他相当冷淡,原配在世,又顾忌陈渊,名下的产业完全不允许陈崇州插手。   要钱,给钱,要地位,没门儿。   这家子,内部弯弯绕绕的,水巨深。   中午廖坤去食堂给陈崇州捎了一份饭,他没食欲,靠着椅子养神,好像心事重重。   旧爱洗心革面所带来的喜悦感,在他身上不太明朗。   趁这间隙,廖坤问他,“倪影害沈桢那茬,是翻篇了吗。”   陈崇州舍不得把她送进去,哪怕情节不严重,他也舍不得倪影遭拘留那份罪。   所以很不耐烦,“沈桢没追究,你不满意?”   廖坤直起腰,“陈主任,我希望你的才华和人品均衡点,你偏科太狠了。”   才华没得黑,人品不及格。   “那我追她了?”他故意刺激,“我三十好几了,该结婚生子了。”   陈崇州真没当回事,“随你。”   廖坤咂舌,沈桢那款居家又漂亮,摊上一块石头也焐热了,这位的心怎么就捂不热呢。   隔了半晌,陈崇州出门,“对她好点就行。”   他在医院附近的超市买了包烟,过完瘾,回门诊部,沈桢这时正好下车。   追赶几步,跟在她后面,进同一部电梯。   门一关,沈桢从门壁上,发现了陈崇州的身影。   她脸上镇定,内心却波涛汹涌。   冷静了十天,记忆刚淡化,又破防了。   这种工装禁欲系型男,比阳光小鲜肉和忧郁文艺青年,更致命。   尤其沈桢是制服控,当年她对周海乔一见钟情,一大半缘故,是他在交警队,搞团建演练。   白帽子,黑制服,黄绿马甲,在烈日炎炎下发着光,意气风发。   与其说她迷周海乔,不如说她迷恋那一幕的他。爱一个人会自带滤镜,滤镜的版本,便是最动心的一霎。   沈桢觉得,她的青春,可能真白瞎了。   她如此迅速对陈崇州动情,不像她性格。   除非,在周海乔那,她压根没分清哪种是真爱,哪种是过客。   电梯里,有几名男科的医护,其中一名护士被同伴怂恿,挤到陈崇州旁边,“陈主任,妇产科2病房的倪小姐,是你女朋友?”   他应了声,“很多年了。”   有一个实习医生,是陈崇州一手带起来的,胆子贼大,专拣敏感人物八卦,“那沈小姐呢?”   静默半分钟,他面不改色吐出最官方的答案,“普通朋友。”   沈桢没由来地,心脏被刺了一下。   上过床,亲过嘴的,比暧昧还暧昧的,普通朋友。   男人无情,是真无情,他们擅长撒谎,演戏,最可气是间歇性遗忘。   实习医生还想继续问,被护士扯袖子,朝沈桢的方向示意,瞬间鸦雀无声。   “陈主任,结婚吃酒席,记得喊我们!”   他笑了一声,“知道。”   小护士扭头,“什么时候啊?”   五楼上来一拨家属,他后退,和沈桢肩并肩,“肯定比你们早办事。”   “陈主任大喜啊,八字有一撇了。”   闲聊归闲聊,陈崇州的余光,一直瞟着沈桢那头。   她去7楼,骨科诊室。   他出于好意,出言提醒,“孟教授不在,省里会诊,明天下午坐班。”   这句钻进沈桢的耳朵,她很客气,“谢谢。”   陈崇州双手插兜,没搭腔。   出电梯,她去对面,准备再回一楼,一拐弯,他叫住她。   沈桢驻足,等他绕到前面,“换药了么。” 第39章 不值   陈崇州例行问诊,沈桢也没矫情,显得多么放不下他似的,她规矩回答,“换了。”   “谁给你换的。”   “我妈。”   最终,还是没瞒住家里。   “提我了吗。”   “没提。”   陌生,疏离,没温度。   听不出,半点感情。   他皱眉,“她没问你住哪?”   “酒店。”   静默片刻,“你拉黑我了?”   “不给热恋的陈教授添麻烦。”   倪影那货色,不是好惹的,捍卫起自己的男人,下手绝对黑。   像沈桢这种小白兔,惨败。   归根究底,是她没安全感,没底气,陈崇州不把她当回事,她凭什么和倪影争。   他掏手机,“你有几个微信。”   陈崇州搜过她手机号,搜不着,被隐蔽了,拉黑的微信,是小号。   “工作,私号,各一个。”   “加你工作号。”   他这人,凡是有过好感的对象,结局闹得不难堪的,并非老死不相往来,和郑野一样,对方落难了搭把手,算作弥补。   常言道,真爱没法做朋友。   陈崇州迄今为止,要是一拍两散,决意不会来往的,就一个倪影。   对沈桢,他自认,应该可以友好相处。   郑野的不少哥们儿被网红前任实锤,郑野本人倒没挨过锤,大方仗义,吵一通,不亏待,那种油水肥的应酬局,他还会拉上如今混得最差劲的一个,送点车马费,旅游费,女的感激他都来不及。   可惜,沈桢和她们完全不雷同。   她拒绝得干脆,“不方便加。”   那态度,明摆着是:有主儿的男人,我不沾。   头一回有女人秉持着好聚好散的原则,不纠缠死磕。   那些暧昧过一段的,死去活来地道德绑架,割腕,吃药,甚至假装跳楼,意图威胁“复合”。   陈崇州一度从精神到生理,恐女。   可沈桢上演这一出泾渭分明,他反而被晾得不痛快了。   “提前找好下家了,绿我?”   “陈教授,咱们不是普通朋友么?”她可逮着机会怼他了,“我即使再婚,也谈不上绿你吧。”   平时不声不响,一翻脸,这女人保准闹到点子上。   陈崇州不太自在,“你以为陈渊是好男人?”   “比陈教授强。”   “你了解他?”   “不了解。但我了解陈教授,跟你相反的品性,肯定是好男人。”浓浓的讽刺意味。   赌气也好,动真章也罢,这不领情的拿人劲儿,折磨得他不上不下的。   “你眼里,我是反面典型么。”   “你什么样与我没关系,有关系的是陈渊哥。”   陈渊,哥。   这甜腻的口吻,他在她那,可没这待遇。   说不出什么心情,促使陈崇州拽住她胳膊,“没必要和自己置气,你如果恨我,冲我发泄,你不是他对手,驾驭不了他。”   沈桢一把挣出他掌心,“浪费精力恨你,不值。”   她攥着手机,没锁屏,显示邮箱页面,好像是投简历应聘。   陈崇州不着痕迹一抽,“他值?”   沈桢偏头,望向楼梯间,“起码他不玩弄感情。”   “因为陈渊没感情。”他一手申请,一手用她的手机通过,“他比我无情。”   沈桢恼了,大吼,“我乐意!”   这仨字,勾起了陈崇州的火,“你乐意当他的消遣,不乐意和我谈?”   反正,哪头都没名分,她对陈渊的底线,却放得比他低。   陈崇州压下脾气,从沈桢的主页进她朋友圈,近期动态频繁,不过,设置了私密。   ——渣男,活该被海王绿。   ——陈崇州痿了,我宁可少活五年。   ——dog,日,的。   陈崇州将手机对准她,“爽吗?”   沈桢伸手夺,没夺过他。   “不承认?”他点开第一条,凌晨三点,沈桢气得在被窝里发,“利用陈渊,报复我?”   钓他亲哥,多打他脸。   事实上,沈桢口中的海王,是大海中的太平洋,倪影。   别的女人,只有被他绿的份儿,谈何绿他。   沈桢更从没主动绿过谁,唯一的周海乔也是她被动的,他算计自找。   陈崇州把手机还她,摸出一张银行卡,“一百万。”   刨除吕玮的五十万赔偿,剩下的,失业暂时也够用。   看来,他计算好的。   不大方,不小气,没得贪,没得亏。   情场高手,大抵这般。   沈桢接过,掂了掂银行卡,“密码是倪影生日?”   陈崇州所有的密码,办公室电脑,手机尾号,车牌照,全是倪影生日,这是他根深蒂固的习惯。   简直又插了她一刀。   他沉默了一下,“转账,行么。”   “你给她钱,和给我钱,是一个意思吗。”   “你和她比?”   沈桢冷着脸,“我只是好奇。”   不清不楚的结束,扣个“普通朋友”,仿佛一场梦,既不美好,还憋屈。   她到底算什么,不问个彻底,过不了心里的坎儿。   陈崇州微微侧身,“你们不一类人。”他停了一秒,“她是我女人。”   “的确不一类人。”他凉薄,沈桢更凉薄,“倪影是正经恋爱,我纯粹是你无聊了,打发寂寞,渡劫的玩伴而已。”   一片死寂。   陈崇州没反驳,她也不再问。   从忠贞度,干净度,倪影不配和沈桢较量。   可忠贞干净,不代表男人一定爱。   这年头的绿茶婊,挺抓男人的,而且演技越高超的,越吃香。   女人看懂内核,男人往往看不懂。   就算发现是渣女、隐形海王,已经上头了。   男人没上头之前,高段位的女人轻易不露馅,只要上头,也离不开她了。   沈桢去拐角的窗口取药,护士交给她一大袋子,“孟教授加新药了,愈合刀口和祛疤的,你手术伤疤有点深。”   一共四小瓶,标注着1234,按顺序涂,还有混合完再涂的。   昨天李惠芝抹药,一边抹一边骂,骂周海乔浑蛋,骂她遇人不淑。   那阵仗,逼得沈桢一言难尽。   陈崇州在一旁,翻了翻药袋,“来我诊室。”   他走回电梯,挡住门等她,一动不动。   沈桢面无表情跟上,7楼下降3楼的过程,都不讲话。   密闭的空间里,她闻出他身上的香水味又恢复最初了。   是倪影喜欢的那款,浓苦,辛辣,象征孤独,以及占有欲。   被消毒酒精和刺鼻的药味掩盖,淡淡的。   出电梯,她直奔2诊间,本来就没打算让陈崇州干这事。   廖坤看完最后一个病人,正好下班,一抬头,“沈桢?”   “你帮我换药。”   “陈主任呢,他也坐班。”   “你瞎了?”门口传来阴恻恻的男音。   廖坤越过沈桢头顶,打量陈崇州,他堵着门,那张脸青里带黑,阴云密布。   这动荡的漩涡,廖坤可不掺和,“你伤得部位太隐晦,我不合适。”   她把药扔桌上,“你不是医生?”   “我负责男病人的下面,我不管女病人的上面。”   沈桢懒得废话,拖着他去里间,拉好帘,利索脱衣服,“快点上。”   廖坤杵在原地手足无措,“上什么啊!大白天的——”   沈桢解释,“上药。”   他不听那茬,扭头跑,和正要进来的陈崇州碰个面对面,“你上,太不矜持了!”   男人停下,揭过门帘的缝隙,七分长的牛仔裤裸露她半截雪白的脚踝,运动鞋拿一次性的喷漆笔涂鸦过,鞋面是C,左右两边是SB。   陈,傻,逼。   陈崇州没忍住,喉咙发笑。   她真够痛恨他的,变着法的损他出气。   他若无其事掀开帘,用消毒液清洁双手,“换完药之后,随便你去哪。”   沈桢迅速整理上衣,用力撞开他,“我不用你。”   这猝不及防地一撞,力道极大,陈崇州后退了一步,消毒柜的棱角顶住了腰,一阵钝痛,他顾不上站稳,几乎下意识,去检查她胸。   “伤口没疼?”   她甩掉他,直接摔门。   门关上,又弹开,走廊人来人往。   似乎,那不单单是出于医生的职业本能,有一种私人关怀的情绪。   察觉到这点突兀,陈崇州蹙了下眉。   他跟出去,伫立在扶梯口,防护墙是半米高的加固玻璃,楼上楼下一览无余。   他注视沈桢在5楼挂号,排队,就诊,娇小纤细的身躯淹没在无数病患中,远远一打眼,执拗清醒得要命。   在他这,五分钟能解决,她硬生生折腾了俩小时。   陈崇州烦躁得慌,解开白大褂透气。   与此同时,一个穿夹克衫的男人路过,“陈主任,看美女入迷了啊...”   “哪有什么美女。”他云淡风轻,一转身,是孟京兆。   “省里没开会?”   “开一半,赶到总医院会诊,国土资源局二把手的老丈人,胸腔出血,三根肋骨粉碎,高血压并发心肌梗死,不足25%的存活率。”孟京兆得意洋洋,“圆满成功,手术录像纳入胸外科临床教科书。”   陈崇州目光还在沈桢那边,没太入耳,“你年底要升医科大的院士了。”   孟京兆摇头,“全省才评几位?我保住教授的头衔,光荣退休就行。”   沈桢走出诊室,一名白大褂站在身后,“沈小姐。”   她一愣,回过头,辨认了一会儿,“佟医生吗。”   他喜出望外,“你记得我?”   当然记得,沈桢住院时,廖坤替他要过她的手机号。   据说,他初恋是文艺兵,异地七年,经常见不着,久而久之,淡了,散了。   第二年初恋转业,闪婚嫁给了餐厅老板。   七年坚守,一夕瓦解。   这场变故深深刺激了他,至今没再谈。他对沈桢的好感,就源于那句“我有医保”。   满身是血的脆弱女人,危急关头还琢磨省一笔钱,太符合贤妻良母的形象。   “你伤好了没?”   沈桢点头,“挺好。”   “要不我送你?”他抬腕看表,“我八点交班,你再待三个小时。”   她哭笑不得,“不耽误了,我自己有车。”   三楼,孟京兆指着瞎献殷勤的佟医生,“你情敌吧?”   陈崇州跟他没交集,倒也认得,那个一心找良家妇女结婚过日子的牙科副主任。   人缘凑合,老处-男加大直男。   相亲次次失败,女人稍微打扮时髦点,一律不行,被前任吓出阴影了。   沈桢这类女人,在中产阶级的婚恋市场特招风,娶回家踏实,比纯花瓶,保险,比保险的,好看。   性价比巨高,基本不存在人财两空的风险。   陈崇州移开视线,冷言冷语,“我女朋友不是她,哪门子情敌。”   ***   倪影出院没多久,回话剧院拍戏了。   陈崇州有空就接她,这天周末,他不坐班,买了一束花在剧院大门外等。   倪影和一群同事出来,其中一个女二大喊,“倪姐,那帅哥哪个剧院的,是不是等你?”   陈崇州单手点烟,在台阶下看着她。   倪影笑了,“是我老公。”   “倪姐,你结婚了啊?”   “差不多,这两年之内。”   另外一个女演员问,“你要是结婚,院里还能捧你么,A角会换人吧。”   “我老公有钱,背景厉害,他投资捧我。”   同事羡慕得眼红,这行很浮躁,虚荣心强,谁红,有人砸钱,就有面子。   她们簇拥倪影过去,陈崇州在走神,一味抽烟,对于打招呼,不太回应。   于是,不温不火的告别了。   坐上车,倪影不高兴,“你工作不顺利?怎么不理我同事。”   陈崇州发动引擎,随口答一句,“没听见。”   倪影俯身挨近,手摁在他腹肌上,“想了?”   男人欲求不满,心气就不顺,她最近演出多,处于大红大紫的时期,每天对词,走位,确实冷落他了。   “我补偿你。”倪影食指轻轻挑逗他。   陈崇州握住她手,“在开车,别乱动。”他目视前方,像玩笑,又很严肃,“你排练累,没兴致我理解。”   倪影突然冒出不好的预感,她或许自信过头了。   陈崇州非常注重情欲,可某种程度又极其克制,很禁欲。如此极端的男人,爱是真的爱,一旦空虚,外面也真出事。   晚上,倪影洗了牛奶浴,坐在他怀里,“我后天去外地巡演,大概一星期。”   陈崇州在看医学材料,语气不认真,“这么久。”   倪影抢过书丢掉,“也许更久。”   紧接着,仰头抱住他,“我们今晚呢?” 第40章 你摸我的心   倪影在男女这方面比较开放,受法式风情的影响,有需求就坦白,更不介意游戏助兴。   她不像东方女人,只暗示男人,她明示。   陈崇州曾经非常迷恋她的奔放,只不过倪影的风情,不止对他一个男人,所以她展示出的野性,亦是污点。   她炉火纯青撩拨陈崇州,纯粹是游走男人江湖练出的段位。   他反应寡淡,没多大的兴致,“白天彩排了么?”   倪影食指摩挲他的唇,妩媚不可言,“彩排了呀,预演一整天,午餐也没吃好。”   “那早点休息。”   陈崇州起身,要出去。   他素了将近二十天,竟然没冲动,出乎倪影的意料。   “你不睡吗?”   “医案没写完,加夜班。”   倪影盯着他,“你是不是又和她做了?”   陈崇州侧过身,“你想太多。”   “你们男人的频率,我了解。”   四十多岁的男人,都不至于二十天不开荤,还没那念头。   何况,精火旺盛的陈崇州。   对于无感的女人,他不沉溺,对于喜欢的女人,他从不忍。   显然,是他有问题。   “没做。”陈崇州停下,看地板的倒影,“最近有棘手的心思。”   “你工作不是顺利吗?”   他按摩太阳穴,“和工作没关系。”   私事。   这半句,他没提。   倪影也正好不太相信,可具体原因,她捉摸不透。   “你跟她,开始过吗。”   陈崇州手势一顿,没出声。   “开始过?”   他不耐烦,“倪影,已经过去了,深究它没意义。”   “你喜欢她吗。”   “谈不上。”   “有好感?”   陈崇州解了皮带,抻出衬衣下摆,随意松泛一些,“就那样。”   他的含糊其辞惹恼了倪影,“如果我没回来,你娶她吗。”   这次,回答得干脆,“不娶。”   挺动心,是真的。   没长远的规划,同样不假。   倪影心情稍微舒服点,“你追她?”   “不是。”   “她追你?”   “也不算。”   陈崇州追女人,确实可能性不大。   凡是入眼的猎物,他蛮会勾,一来二去,勾得女人心猿意马,对方主动,他再顺水推舟。   这类模式,打发时候没后患。   好歹是女人先沉迷,自食其果,也认了。   陈崇州有原则,不碰高端玩家,不碰有主儿的。   玩家胃口大,他不缺钱,可不划算;有主儿,闹大了没法收场。   倪影属于前者,沈桢属于后者。   她的危机感由此而生,那女人悄无声息地和自己平起平坐了。   她与陈崇州纠缠了八年,那头,才区区三四个月。   一对比,倪影突然间心慌意乱。   这是,腻了?   她一向以恋情多为谈资,留洋期间的老外男友十根手指数不完,陈崇州所谓的洁癖,在她身上没发作过。   连和那位台湾富商离婚后,他对她也照样狂热不减,直到与陈智云搭上这半年,他才变得不对劲。   倘若因为女人,倪影笃定,任何女人不具备这份道行打赢她,撬她的墙角。   其实各式各样的“女友”,陈崇州在场合上从未断过,硬件资本摆着,大把的女人伺机接近他,虽然没郑野玩得开,但比普通男人接触也多。   没一个真正上位的。   陈崇州在感情上,极为清醒理智。   包括,那姓沈的小妖精。   是好看,可放在顶级美女堆里,充其量是纯净,清秀,单挑没胜算。   情场的常胜将军,只有她倪影。男人这碗饭并不容易吃,全凭老天赏。   倪影慢慢平复,或许,如他所言,自己想太多而已。   陈崇州进入书房,坐在办公椅上,倒了杯咖啡。   九点钟,座机内线响了,他接通,郑野问,“你关机干什么?”   “手机落在医院,估计没电了。”   他单手夹烟,吹出一缕雾,“有消息么。”   “陈伯父名下的晟和与富诚实业,内部流传是陈渊继承。”郑野难以置信,“这两所产业占据你们陈家三分之二的财富了吧?陈渊是大获全胜啊。”   豪门内斗,是权贵家族无法避免的恶战。   尤其像陈政,两位公子,不一个妈,都健在,斗得你死我活的,但凡有一对母子混吃等死,他也省心了,奈何全不是省油的灯。   陈崇州的母亲何佩瑜,郑野有耳闻,那绝对是千年老妖,把陈政吃得死死地,多少年没失宠过,陈政偷偷摸摸去幽会,为了她,从来没动过养“老三”的心。   而何佩瑜当老大的意图,更野心勃勃。   陈渊匆匆回内地接手生意,也源于原配有失势的迹象,长子出面镇场。   这家子,往后有得斗。   电话里一直没回应,郑野安慰他,“你有机会翻盘,二伯母手段厉害。”   陈崇州耐着性子听完,“继续。”   “没了啊。”   烟抽得多,他嗓子有些沙哑,“我没问你这些。”   郑野回过味了,“问沈桢?”   他沉默。   郑野乐了,欲盖弥彰的意味,太明显。   “到底问不问啊?我今晚和前任重温旧梦。”   好半晌,“你哪个前任。”   “演话剧的成娇啊。”   陈崇州有印象,甜心小娇娇。   由于擅长撒娇,投资商送的绰号,她倾注十成功力,能把男人撒得晕头转向,连番的大制作戏,铆足劲给她砸。   她在话剧圈地位,比倪影大牌。   倪影是陈崇州强捧的,在酒桌上又豁得出,才红。   而郑野的前任,是演技好,会来事儿,最主要背景硬,家里在东南亚搞地下钱庄。   无心玩票,结果,玩成业内大腕了。   “复合没?”   郑野说,“没捅破。”   陈崇州向来不感兴趣朋友的分分合合,问这话,肯定有安排。   “给倪影作配。”他掸烟灰,“算我欠你一笔人情。”   果然,为那婊子。   郑野扯了浴巾,扔到地上,“你是没救了。”   陈崇州平静得很,“答应么。”   “我探探成娇的口风,她气性大,我没把握。按规矩,倪影给她作配还差不多。”   “陈渊追沈桢。”他叼着烟,浓雾盘旋而上,熏迷了他眼,“是冲我吗。”   郑野说,“没准。”   “我对她很一般。”   “比其他女人,热乎。”   陈崇州挂断。   抽完这支烟,他打开微信,找到沈桢的头像,提醒她:老实点。   她没回。   陈崇州又补一条:招惹陈渊,作死,你最好撤。   他脾气难得不嫌麻烦,打这么多字。   然而,被沈桢再度拉黑。   陈崇州转手联系廖坤,要佟医生的微信,廖坤推了名片,直接通过。   点开他朋友圈,前天发布了关于沈桢的动态。   ——你是我的真命天女吗?   昨天午休,又发了。   ——我是你的真命天子吗?   怪不得沈桢瞧不上他,直男癌,太刻板无趣。   陈崇州嗤笑,退出页面,发出四个字:她有男人。   ——你哪位?   ——别管,她不是单身。   隔了一会儿,佟医生更新朋友圈:殷素素说,漂亮的女人最会骗男人。   陈崇州一边抽烟,一边拧眉头,在底下评论:殷素素谁。   佟医生回复:张无忌他妈。   见过被女人坑怕的,没见过坑疯的。   陈崇州以为,起码拿点证据,他才信。   这么意志不坚。   他懒得理,从列表删除。   沈桢最吸引人的地方,她既完整,又破碎,乐观勇敢,却历经悲剧。   那股在泥泞里挣扎的特性,陈崇州觉得,形容不出的带感。   就像从天堂,垂直坠地狱,再弹回天堂。   惊心动魄得刺激。   ***   沈桢刚躺下,接到陈渊秘书安桥的电话。   “陈总喝醉了,我替他挡了两杯酒,您方便开车送他回家吗?在皇阁酒店。”   她一瞟屏幕,22点03分,这趟折腾完,凌晨了。   她刚要推辞,让安桥叫代驾,那端先开口,“陈总和银瑞集团的老总应酬,为您的事。”   “我的事?”   “您给银瑞集团投简历了,对吗?”   沈桢立马坐起,“对。”   “您工作经验不够,被人事刷掉,陈总打点了,他们明天会邀请您到公司面试。”   银瑞集团是本市快消产品的三巨头之一,沈桢应聘市场部开拓组长,同期竞聘的,个顶个是专项人才,她压根没抱希望。   更没想到,陈渊会出手。   碍于这缘故,无论如何沈桢不能不管他。   毕竟他醉,也是为帮她的忙。   她下床换衣服,“他怎么知道我应聘银瑞?”   “沈小姐做猎头很出色,到处挖墙脚,认识您的不在少数。”   沈桢抿唇,尴尬得不行。   十点半,陈崇州出来买宵夜,倪影也没睡,要吃东街的馄饨,那家店歇业了。   他没立刻回去,在外面漫无目的兜风,兜了一阵,途经广平路,发现沈桢那辆迷你宝马,她喷了粉色漆,特拉风。   后车玻璃上,粘着贴图,两行绿油油的字体:CCZ,算什么男人。   陈崇州阴着脸,她绿他骂他,还上瘾了。   大半夜,招摇过市。   他调头跟在后面,她行驶的方向,是东疆港。   二十分钟后,沈桢开进蓝湾码头的停车坪。   此时,码头灯火通明,珠江1号游轮泊在西海岸,陈渊的车相距甲板120米,前后门窗紧闭。   沈桢走近,“安秘书。”   安桥点头,拉开车门,后座黑漆漆,只微弱的火星在闪。   “陈总这几天连续应酬,状态不太好。”   沈桢弯腰,里面飘出丝丝缕缕的烟雾,她不吸烟,却也不反感烟味。   她小心翼翼,“安秘书,能开灯吗?”   下车忘了带手机,挡板遮住窗,不透一丝光。   沈桢空闲的那只手,四处摸索,陈渊故意身体前倾,于是沈桢摸到他的下巴。   细密坚硬的胡茬,凸起的喉结。   那强势冲出的荷尔蒙,比烟味更灼人。   她一激灵,再收回,已然来不及。   耳边传来抽拉摩擦的声响,下一秒,一束滚烫的视线,烙印在她圆润乳白的肩头。   沈桢被那束视线烫得仰起脸,男人背光,能看清她,她逆光,看不真切他。   只模模糊糊的,一副黑暗的重影。   “你摸我的心,做什么?”   他声音覆盖过翻卷的海浪,沈桢掌心的跳动剧烈成灾。   “陈渊?”   他闷笑,“嗯。”   “灯坏了吗?”   沈桢什么也看不到,越焦急,越无措。   忽然,右脚被绊住,整个人骤然歪下去,陈渊动作极稳,一把捞起,往回一扣。   靠岸的游轮起航,霓虹从南到北,燃烧起来。   他轮廓在灯海映照下,一寸寸绯红,明朗。   直至,清晰无比。   沈桢第一次见到,男人穿黑衬衫。   厚重,晦暗,且凌厉。   陈渊是相当儒雅绅士的男人,如此极端冷洌的反差,惊了沈桢。   他撑住她,双手缓缓下沉,最终,陈渊将她抱在怀里。   “紧张什么。”   “没——”   “那还摔一跟头?”   他口腔是浓稠的酒味,花茶,缠搅着放浪形骸的尼古丁。   压抑与忧郁感,结合在这个成熟到极致的男人面孔。   她和他的姿势,在光亮中异常暧昧,她几乎完全陷在他胸口。   “你...和银瑞的贺总吃饭么...”   “是。”喑哑,磁性。   像电焊的钻头,猛烈地朝心口刺,电得她麻麻酥酥,软得难受。   沈桢低着头,额前的碎发反复蹭过他颈侧,陈渊手臂环在她腰肢,没移开。   “他同意要我了么。”   “他要你?”   他一重复,沈桢意识到,有歧义。   “银瑞要我...”   陈渊这时挨近她脸,呼吸也渐重,“他们不要,我要你,行吗。”   她说不利索话,耳根火烧火燎,“我不是那意思。”   他眼底原始的欲望蒸腾,却强制压下,只带深沉的笑意。   “我明白,在逗你。”   沈桢偏开头,刻意回避他目光,“安秘书说,你经常有酒局。”   “是。”   “那你的酒量还这样差。”   陈渊清楚,她在试探他的底。   “你认为我没醉吗?”   他直白戳穿,她一时噎住,“倒不是...”   “你猜中了。”陈渊打断沈桢,“我装醉,吩咐安桥诓你。”   青色烟云被灌入的海风吹散,那艘遥远的渡船虚化为细窄光圈,掠过他鼓起的鼻梁。   恰到好处的夜色,温柔的海港。   陈渊令这一切,都沉沦在他深刻贲张的男人味。   沈桢不自在,挪了一下,试图滑出他臂弯,陈渊收拢,结实的胸膛贴着她,“我诓你过来,没打算放你走。” 第41章 浓烈   他眉目慵懒,衬衣穿得也不规整,袒露的胸口晕开一片酒精导致的红霜。   野蛮的体魄,斯文的皮囊。   原始欲和现代文明,双重灵魂在他身上歇斯底里的碰撞。   任何一个女人面对陈渊,也心神不宁。   她僵住,“这是你的醉话?”   他眼里的笑意愈来愈满,“真话。”   沈桢顿时更僵硬,浑身汗涔涔。   陈渊偏头,唇从她颈侧,挨到脸颊,那似有若无的烟草和酒气,迷得人恍惚,又烫得上头,“热吗。”   沈桢下意识后退,他掌心摁住她腰肢,退无可退。   一开口,暧昧得要人命,“我被你勾住了。”   她隐约感受到,来自陈渊腹部的精壮的力量,隐晦而神秘的部位,有些窒息。   “我没勾...”   他手探入身下,轻轻一拽,沈桢半身裙的拉锁勾住了他西裤腰带。   她果真,想歪了。   陈渊系上金属扣,低声戏弄了一句,“你以为,勾住我什么?”   “我渴。”她慌慌张张转移话题,“有水吗...”   副驾驶那瓶纯净水,只剩下半瓶。   “是安秘书的?”   陈渊此刻眼神的确有迷离的醉态,“我的。”   沈桢犹豫,没接,“有新的吗。”   “没有。”   明显刁难她,逗她。   她舔了舔干裂的嘴角,“不喝。”   他嗓音也含笑,沉,哑,像清晨闷在被子里,性感撩人得紧,“知道你不喝。”   沈桢埋怨,“那你还给我?”   陈渊的唇越发近,几乎贴上她,“喜欢看你脸红。”   她反手推搡,“没红。”   唇齿阖动间,他微微触碰了她,像虚浅的吻,却不似吻那般真切,挠得发痒,“是我红了,行吗。”   陈渊握住她开衫的衣襟,一点点褪下,他手指没有茧子,干净平滑,也炙热,像弹拨钢琴键,在她肌肤掠过。从臂膀,锁骨,到背部,她身段很好,介于少女的青涩和成熟女人之间的韵味。   那一层细密的汗珠,验证了她有多紧张,同样,也意味她抗拒他。   “这样好些吗?”   只不过车厢太热,脱一件外套而已,被他演绎的,如此欲而诱惑。   那种难得一遇的,真正的调情高手,动人心弦于无形。   她原本觉得,陈渊绅士克制,没想到也有这一面。   陈崇州似乎没有。   他纵欲的一面,也近乎是禁欲的模样。   或许,他有。   情感上的放纵,疯狂与失控,都倾注于另一个女人。   陈崇州为倪影,染上烟瘾,游戏人间。   这故事听上去,荒唐又浪漫,他要是和倪影修不成正果,不知道还爱不爱得上别人。   其实沈桢没那么放不下他,又不是相好了十年八年,在最后关头功亏一篑。   她只是心里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   被周海乔害苦,又被陈崇州玩弄,充当排解男人寂寞的一盘菜。   陈渊发觉沈桢在颤抖,手覆上她后背,气息一起一伏。   他莫名好笑,“我醉了还是你醉了?”   夜太深。   海湾灯火朦胧,轻而易举掀起白天积压的情绪,巨大的无力感像窗外奔腾的潮水,淹没了她。   “陈渊。”   他应声。   她又叫,“陈渊。”   “怎么了。”   “我哪差?”   沈桢胳膊撑住座椅,悬在他面前,“他们为什么骗我,耍我。”   陈渊看着她,“谁骗你。”   “周海乔,还有他。”   他。   单是那男人的名字,沈桢提起,都扎心。   陈渊虚虚实实抱着她,“很喜欢他吗。”   倒谈不上很,有时候,不甘心的郁闷,比爱情本身更致命。   许久,沈桢听见他说,“我不骗你,好吗。”   从远处,陈渊的车异常安静,沈桢在里面29分47秒钟了。   陈崇州没由来地,一阵烦躁。   东疆港的夜市设在两省交界,环境混乱,每年4月到9月,露天大排档通宵营业,聚众拼酒打牌,闹场子的地痞比比皆是,毕竟和沈桢好过一段,尾随她这么久,纯属夜深人静,不太放心。   结果,却目睹她幽会这一幕。   他一踩油门,车速飙得极快,沿原路驶离。   与此同时,陈渊收到安桥的短信:陈二公子在西海岸,您的右后方。   陈渊看了一眼,关机。   酒意上涌,烧得胃痛,他倚着靠背,有点乏。   沈桢挪到驾驶位,“你住哪?”   “南江路,陈公馆。”   她揭过后视镜,无意一瞥。   恰好,陈渊也注视她,那赤裸裸的,比港口连绵的霓虹燃得还剧烈的目光。   他那双眼睛深沉得像漩涡,吸得沈桢,费好大力才移开。   据说顶级富商都住在南江路,然后去北江路养情人,一桥之隔,六分钟车程。   因此,那座南北桥被戏称“通天桥”,北江路的女人傍了南江路的男人,鸡犬升天。   陈渊这人,倒不像在北江路“安家”的男人。   凌晨一点,沈桢熄了火,后座的男人没动。   她绕到后面,拉车门,“陈渊?”   男人缓缓睁开眼,醉意散了大半,清明无比,“不进去吗。”   她抿唇,“我回家。”   “几点了。”他摘了腕表,捏在手心,“我不是正人君子?”   “你是...”   “既然我是,留下过夜,明天醒了酒,我送你。”   是太晚了。   万一惊动李惠芝,这顿骂逃不了。   再者,沈桢怕黑,这时辰街上没人,灯也暗。   “那...我睡哪。”   陈渊正好下车,他略低头,打量她,“你想睡哪。”   沈桢说,“我自己睡。”   这份天真到骨子里的纯情,弄得男人心软。   他笑出声,“嗯。”   当晚,陈渊睡客房,沈桢睡在他的主卧,有独立浴室,比较方便。   对待女人,他风度很好,不刻意,不虚伪。偶尔出格,也及时控制,不会让她不自在。   沈桢躺下,开始失眠。   房间的一切,充斥着陈渊的味道。   过度浓烈的荷尔蒙。   刻入骨髓的浓烈。   刚硬的,冷冽的,仿佛床不是床,是他的身躯,空气不是空气,是他欲望的喘息。   他绝对,是故意的。   用这方式,不露声色刺激一个女人最深处的空虚。   就像乔丽曾经骂她男神,可以不做,做一半,这纯粹折磨人了。   次日,天没亮,沈桢就下楼了。   佣人在餐厅,只准备了她的早饭。   “陈渊呢?”   “先生公司临时有项目,去外地出差了。”   沈桢看壁钟,“现在才六点。”   佣人说,“他半小时前离开的。”   特意,错过。   沈桢发现,陈渊比这世上九成的男人,更懂得欲擒故纵怎样玩。   哪个女人跟他谈一场恋爱,估计和中毒一样,死去活来地上瘾。   ***   陈崇州早晨路过厨房,倪影正在忙碌。   他停下,“你没去剧院?”   “快巡演了,所以今天放假。”   她端着煎蛋和鸡汤走出,“加班一整夜?”   倪影本来要去客房,之前每次吵架,她主动爬他的床,陈崇州都绷不住,可昨晚书房的灯始终亮着。   他转身,“写临床报告。”   “你是要升副院长了吗?”   “没消息。”   倪影坐在他对面,“再升,也不如当老板,陈政的公司挺多,要不,你做生意?”   陈崇州没出声。   隔了一会儿,“崇州,你想要孩子吗。”   他动作一滞,若无其事夹菜,没抬头,“你想要?”   “剧里的男二号,她女儿来探班,长相很可爱,喊我漂亮阿姨。”倪影盯着他,“你喜欢男孩女孩?”   陈崇州给她碗里添了汤,“都喜欢。”   “那我们生一个吗。”   “你不在乎身材了?”   倪影还真不在乎了,“早晚要生,越早,恢复越好。”   陈崇州像是没当回事,“你刚红,耽误得起么。”   “不是有你捧吗?我生完再拍戏。”   廖坤说,倪影这种女人,逼宫,逼婚,只要有好处,什么事都干得出。   她这点肆无忌惮的张扬劲儿,当初迷得陈崇州不行。   他笑了一声,调侃她,“母凭子贵,拴住我?”   倪影放下筷子,托腮凝视他,“我不生,你不照样被我拴住了嘛。”   “那倒是。”陈崇州也吃饱了,“奉子成婚,对你名声不好,没必要。”   他起身,倪影送他到玄关,“你说服得了陈政?不怀孕,他能同意结婚吗。”   陈崇州琢磨其他事,随口答了句,“你别担心。”   去医院开完会,又主刀了一台手术,中午,陈崇州开进一栋别墅的庭院,何佩瑜刚起床,慢悠悠下楼梯。   “母亲。”   他没换鞋,甚至没坐下,何佩瑜仓促通知他过来,说交待要紧事。   “陈政最近应付江蓉和陈渊,一直没来,我说不上话。”   江蓉,是陈政的原配。   典型的豪门主妇,擅长经营打点富太圈,陈政不至于离不开她,可一把年纪和发妻闹离婚,太毁口碑。   商场,婚姻,家族,是吊在商人头上的三把剑,哪把剑坠下,都见血。   这也是何佩瑜赢尽男人心,迟迟没扶正的原因。   “陈渊全面接手了晟和。”   何佩瑜说,“我要你拿到富诚实业。”   陈崇州望了一眼正厅,堆满尚未收拾的礼品袋,全是女人用的奢侈品。   “倪影来过?”   何佩瑜在客厅选珠宝,她从不戴重样的首饰,逢出门必换新款,陈政只买首饰,就砸了上亿。   “倪影给我出了个主意。”   陈崇州没问,也了解。   她的手腕,无非是男人女人那些风月桥段,除此之外,其余的能耐她没有。   她这回,是打算彻底安定下来,当阔太。   陈崇州的条件在二代子弟之中没得挑,就算何佩瑜名不正言不顺,陈家的势力摆在那。   这张长期饭票,倪影可不愿失去。   目前陈政同辈的世家大户,长孙次孙一大群。   他和陈渊,八字还没一撇。   倪影打定主意曲线救国,否则她的情史,压根没资格上位。总不能,陈家二公子的太太,是上流圈大名鼎鼎的女海王。   陈崇州无所谓,陈政丢不起脸面。   何佩瑜打开衣帽间的立式镜,试戴一条翡翠项链,“崇州,富诚那头,你要抓紧。”   他静默片刻,离去。   从小区出来,陈崇州开车去了一趟银瑞集团,穿过招待厅,董事长秦国栋的助理在等候他。   这边,沈桢也乘车抵达正门。   她问安桥,“陈渊出差要多久?”   “四天。”   不长,不短。   掐得很分寸。   太频繁见面,腻得慌,先晾着,再续上火苗。   这火候,直男或者入门级的情场玩家,百分百会翻车。   她没忍住笑,“安秘书,他私下是什么样的人?”   “陈总作风正派,事业心强,对女下属有教养,将来他有妻子,一定是一位好丈夫。”   沈桢前倾,伏在椅背,“他让你这么夸的?”   安桥笑着,“沈小姐,我是肺腑之言。”   “他有女朋友吗?你理解我的意思。”   女朋友,分大小。   大女友,是正牌,小女友,类似于女伴,在男人那,出席几回酒局,也就打发了。   “以前有过未婚妻,这半年...黄秘书应该不算,他们到什么程度,我不知情。黄秘书的厨艺不错,陈总有胃疾,她负责照顾饮食。”   沈桢点头,推门下去。   女人的直觉,是挺玄妙。   她看见黄梦第一眼,就觉得不是区区秘书那样简单。   入秋以来,雾下得厉害,外面待久了,融化在衣服上,湿淋淋的。   沈桢跺了跺脚,走入大堂,陈崇州已经到19层,正出电梯。   他站在总裁办门口,擦掉皮鞋沾着的零星灰尘,又抻了抻裤脚,进门。   秦国栋同陈崇州握手,有一搭无一搭交谈着,看似闲聊,实则暗藏玄机。   不直奔主题,徘徊在边缘,时不时戳破一些,买卖不成,日后也没把柄。   秦国栋搓着手,“我和陈总是有交情,不过商人利益为上,哪头利益大,我当然重新考虑。”   双方没再多言,但气氛出奇的和谐。   沈桢停在19层,陈崇州在隔壁电梯,两人擦肩而过。   她闻到一股极为熟悉的男香,白檀乌木与玫瑰木,沈桢工作上打交道的男性不少,只有陈崇州用这款。   带点独特的辛辣浓艳的脂粉气,倪影的味道。   她回头,电梯门合上,缝隙间陈崇州垂眸看腕表,不偏不倚,落入沈桢眼中。 第42章 陷阱   陈渊提前打点过,沈桢的面试纯粹和老总聊聊天,整个过程,秦国栋很客气。   具体职位没透露,不过绝对清闲,油水多。   因此,沈桢也没问。   她只提出一个要求,陈渊介绍她上班的内幕,对外保密。   毕竟她和陈渊之间没到那感情深度,不能打他的招牌,在公司搞特权。   职场的弯弯绕绕太多,靠山硬的,明处遭捧,暗处遭妒。   秦国栋歪曲了,他意味深长笑,“我了解。”   沈桢要走,又想起什么,“秦董,您认识市人民医院的陈主任吗?”   “不认识。”   “那19层除了您的办公室,还有别人吗?”   他没太走心,中了沈桢的套,“没有。”   “我在电梯间撞上陈主任了,您没见他?”   秦国栋懵了一秒,这才走了心,认真审视起她。   本以为,是陈渊的小女友,他那背景,自己的婚姻做不了主,养喜欢的女朋友,不弄出麻烦,陈政也随他。   如今大老板的女人,图安稳体面,大老板也图清静,女人打扮得时髦漂亮,去五百强企业当白领,既显内涵,又省得争风吃醋。   秦国栋聘沈桢,完全冲陈渊,万把块的工资喂一个闲人,从此搭上晟和,买卖很划算。   没成想,这姑娘年纪小,脑子挺精,不是绣花枕头。   “下周三,我做环切手术,委托陈主任安排床位。”   竟然打探出他的难言之隐了,沈桢有点尴尬,“抱歉,秦董。”   秦国栋笑了,“沈小姐,你很机敏嘛。”   陈崇州在男科方面,医术是一流。   有钱人怕死,求到他头上,也情理之中。   沈桢走后,秦国栋笑容一收,拨通秘书的内线,“新来的沈桢,重点注意,是不是晟和的眼线。”   秘书拿不准,“那她的岗位呢。”   秦国栋说,“当个花架子,派去公关,远离核心部门。”   隔天,沈桢到银瑞报道,公关部主管是一个三十四岁的女人,蒋梅。   翻完她的简历,阴阳怪气,“会唱歌跳舞吗。”   “不会。”   “报个班,学。”   这显然,故意刁难她。   “工作需要吗?”   “当然。”她高跟鞋有十厘米,踩在办公桌,很傲慢,“你离异?”   沈桢深吸气,“是。”   “你在银瑞,有熟人吧。”   那一瞬间,她真想和盘托出。   上司不好相处,估计内部风气也挤兑新人,有护身符容易立足,可一转念,她还是选择忍。   闹出不正当的绯闻,陈渊清白自律的名声非毁在她身上不可。   “董事长给你面试,你排场够大啊。”蒋梅冷嘲热讽,“你最好安分点,不该有的念头,咽肚子里。”   沈桢低着头,听训。   蒋梅这么折腾她,是董秘授意的。   秦国栋防备沈桢,并没打算为难,董秘误解了他的指示,给公关部传话,没传对。   董秘是秦国栋的小蜜,张嘴一句“孤立她,没用的花瓶而已。”   蒋梅理解偏了,以为沈桢勾搭秦国栋,得罪了老总的皇贵妃。   医院那头,佟医生在食堂二楼截住陈崇州,“微信上的匿名人是你吗?”   他抽出一支烟,一边点燃,一边漫不经心答,“是我。”   “你们复合了?”   “没合。”   廖坤在旁边,瞧他俩的气氛不对劲。   剑拔弩张,佟医生有怨气。   陈崇州吹出一缕烟,“她绿我。”   佟医生蹙眉,“她绿你?”   “她新男友,比我有钱。”   廖坤嚼着肉包子,没搞懂这唱哪出戏,陈主任平时最要面子,今天自己抢帽子戴。   佟力坐下,“你有证据?”   陈崇州神情淡漠,抬起脸,没说话。   佟力看着他,全明白了。   院里有传言,陈主任有钱,而且,是巨有钱,再加上这副好看的外形。   女人没更好的下家,谁舍得踹陈崇州。   死缠烂打也得绑住他。   佟力彻底死心,临走,不忘谢谢他,“陈主任,我欠你一人情。”   那决绝的背影,把廖坤气乐了,“你损不损啊?糊弄老实人。”   陈崇州扫了他一眼,“佟力喜欢沈桢么。”   这俩都没实质接触过,除非一见钟情。   佟力将近不惑之年,实际上,没小伙子那么冲动了。男人择偶,注重性价比,其次,才是喜不喜欢。   廖坤摇头,“谈不上。”   陈崇州掸了掸烟灰,“佟力受过刺激,放任他追沈桢,成与不成,没好下场。”   别说,佟力和沈桢,确实不一路人。   沈桢跟他了,早晚再离,没跟他,他又死脑筋,骚扰个没完,也困扰她。   廖坤打量陈崇州,“你这是幡然悔悟,动真情了?”   他夹着烟,“没那回事。”   “多管闲事,不是你风格啊。”   陈崇州看别处,没回应。   “好男人是稀缺物种,你担心她上当,你娶啊,你拦了佟力,下一次呢,你再拦?”   他站起,绕过餐桌,“有手术,先撤了。”   其实,陈崇州没手术。   他是心烦。   倪影瞒着他,挂妇科调理身子。   中午去食堂的路上,胡主任告诉他,你女朋友在备孕。   搁以前,倪影要嫁,陈崇州当天就娶她。   感情这东西,再牢固,也禁不起数年的消耗。   ***   沈桢在银瑞待到第三天,下班后,蒋梅带她去谈客户。   坐上车了,才通知她这趟有酒局。   “你清楚什么是开拓市场吗?你不喝酒,不拼命,不玩那套公关规则,哪家公司的市场肯被你开拓呀?”   沈桢在凯悦不是没干过公关,一年下来参加七八十场饭局,可蒋梅这说法不三不四,好像卖色相。   她没答应,“我可以拼命,正经加班。”   “谁不正经了?”蒋梅恼了,“陪老板吃顿饭,签合约,你上纲上线的!”   “在会所应酬...”沈桢实在不舒服。   “不然呢。”蒋梅指着窗外一闪而过的拉面馆,“百亿身家的老总,在那吃?”   道理是不假,她犹豫不决。   “你不信我,信银瑞吗?国内五百强,能坑你啊。”   车停在会所门口,蒋梅力气大,连拖带拽把她扯上楼。   五分钟后,安桥收到沈桢发来的语音。   那边音乐吵,断断续续的,她放大音量听,似乎让她半小时后联系,一旦联系不上,想办法。   她立马回拨,提示关机。   富诚旗下的工程曝出突发性事故,天亮之前要出方案,陈渊傍晚才结束出差,回到本市又连轴转。   安桥给他打电话时,他正在召开会议,没接,第二遍,他才回。   “陈总,沈小姐被强迫去酒局了。”   陈渊神色骤变,从座位上起身,“在哪。”   “太平会所。”   “顾柏的场子?”   安桥说,“您认得?”   陈渊声音起伏不定,虽然极力抑制,但明显透出一丝颤腔,他是急了,“带我的名片找他,先保下沈桢。”   “如果顾柏不在呢?”   “叫保安,砸包房,不惜代价。”   安桥一愣。   不问隐情,一心只保女人。   看来,对沈小姐是动真格了。   陈渊挂断,拿起搭在椅背的外套,“散会。”   说完,疾步离去,留下一众高层面面相觑。   这位陈大公子,一向深不可测,就算天塌了,那股沉稳劲儿,场合上没崩过。   很压事,镇得住乱子,能定民心。   他头回焦躁成这样,脸上的怒意和不安,几乎一目了然。   晚八点,陈渊经过大堂,所有男男女女都看到一名高挑挺拔的男子,穿着黑西装,黑西裤,在霓虹灯下匆匆一掠。   解领带的那只手,很欲。   连一只手,都欲得上头。   那气质,纵然在风流潇洒的公子哥圈里,也少有。   “我见过陈政的二公子,年轻子弟这一辈,他最拔尖。”   签单的经理说,“那是陈大公子,陈董的长子。”   “哦?”男人眯眼笑,“怪不得陈政这几年混得风光,原来手上的两位公子厉害,有好牌,底气也足。”   要本事有本事,这款皮相,还特招世家千金的稀罕。   靠联姻,也不愁富贵。   陈渊走出电梯,安桥迅速汇报了情况,他松了松衣领,“你解决不了?”   “沈小姐在他手中,万一惹恼对方,恐怕她要遭殃。”   里面的大鳄,身份不逊色陈政,甚至更牛。   家里老爷子八十了,逢年过节有头有脸的人物排着队登门送礼。   膝下就一老来子,四十出头的宝贝大疙瘩,据说,和陈政有合作,陈政让了他三分利。   相当于,那项目白干,孝敬他老爷子了。   碍于其中的错综复杂,安桥没胆子轻举妄动。   一不敢报-警,二不敢硬闯。   何况,那位示威,打了保安,掀了酒桌。   不过,安桥没提。   陈渊亲自出马,各界多少买他的颜面,不至于捞不出一个女人。   何必还原当时的场面,激他的怒火。   沈桢吃亏了,不管软刀子,硬刀子,既然沾了她,以陈渊的心性,这口气窝得很。   他径直迈入包厢,地面里里外外细致打扫过,可最初那一滩狼藉的印记,隐约还能瞧出。   血污,酒渍,玻璃碴,皱巴巴的沙发布,可见状况激烈。   陈渊眉间阴郁,推开中厅的屏风。   顾柏坐在沙发上抽烟,一撩眼皮,发现他进来,掐了烟迎上,“陈大公子,稀客啊,自从你去香港,可有年头没踏入我的地盘了。”   陈渊看了一眼里屋虚掩的木门,“程老?”   顾柏嘬牙根,“程老都是他下面的。”   陈渊不由皱眉。   “周秉臣。”顾柏压低声,“他有一爱好,模样清纯,不堪回首的故事越多越好,掉着沧桑的眼泪,还得一脸天真。这类女人要么精神分裂,要么比中华鲟还少。”   而沈桢全部吻合。   陈渊暂时没心思顾这些,“什么地步了。”   “你女人?”   他垂眸,眼神狠厉,“嗯。”   “有眼光啊,她性子够烈,抄起水果刀就割自己脖子,周秉臣也含糊了,没动她。”   陈渊鼓胀紧绷的胸口,终于缓缓陷下去。   顾柏看明白了,这要是来不及救,他指不定做出什么事。   最里头的房间没开灯,只有蜡烛,一张床,一把椅子。   沈桢在椅子下蜷缩着,衣服还算完好,脸埋进膝盖,听见门响,犹如惊弓之鸟。   陈渊确认她平安,直奔那个男人。   “周伯父。”   “陈渊?”男人原本闭目养神,闻言直起腰,从阴影处暴露,“你回来多久了。”   “刚一个月。”   男人打开壁灯,“你父亲怎么样。”   “托您和周老爷子的福,一切都好。”   “生意呢?”   陈渊嗑出一根雪茄,递到他面前,“最近市场不景气,但周家那份,我少不了您的。”   “哦,不要紧。”男人假惺惺。   接过烟,陈渊没有要走的意思。   男人问,“你有事?”   “我寻个人。”   “寻人?”   陈渊压下打火机,“周伯父,您侄媳妇认生,都怪我,没早些给您引荐。”   男人总算听懂了,他一瞟不远处的沈桢,“你媳妇?”   陈渊笑着,“我和周源是同学,不如您替侄子掌掌眼。”   一提周源,这女人,无论如何是不能碰了。   男人有些不自在,点头,“不错,挺规矩。”   陈渊维持着笑意,可笑不达眼底,冷飕飕的。   紧接着,男人站起来,“周源也回国了,你们平辈人,找时间聚一聚。”   撂下这话,他出了门。   陈渊立刻朝沈桢走过去,脱下西装,包裹她身体,“没事了。”   她抽搐得更狠,连带椅子也嘎吱作响。   “是我。”陈渊抱住她,夺下她手里的匕首。   她下意识地,抓紧。   “沈桢。”他轻轻吻她头发,“我带你离开,好吗。”   顾柏在这时进屋,“周老表情不太好,我看他后面要找你茬。”   陈渊没出声。   他啧嘴,“人交给我,和她一起过来的,我帮你扣住了。”   从包厢出来,保镖押着蒋梅,站在过道。   陈渊脸色阴鸷,“你干的。”   蒋梅吓得腿软,倚着墙。   他一露面,她便知道自己眼瞎,闯了大祸。   沈桢压根算不上一顶一的大美人,她与陈大公子有这层关系,谁也猜不到。   “陈总,我只是开个玩笑...”   安桥对准她抡了一巴掌,半边脸顿时肿胀,“玩笑的后果,你承担得起吗!”   蒋梅咬紧牙根,没吭声。   陈渊挥手,示意安桥放开。   他逼近,蒋梅被他凌厉的气场震慑住,接连后退,失足一摔,磕破了头。   陈渊盯着她,“我从来不动女人。”   额头血流如注之际,糊了她眼,以致这个男人的面目模糊不清。   即使如此,也令人心生畏惧。   一种道不明的,从骨子里渗出的寒意。   早听闻过陈渊,在新贵界稳坐头把交椅,却不张扬,脾气沉着温和,是一个极具风度的男人。   或许,外界错了,他仅仅是擅于隐藏。   在吃人不吐核的商场,哪个不是铁血手腕,生吞活剥。   他们不经手,有得是人,替他们经手。   “安秘书,让秦国栋处置一下他的人,直到我满意为止。”   随后,陈渊进电梯。   楼下车里,沈桢已经缓过劲,安静坐着。   顾柏吩咐人包扎好她的伤口,不深,喉咙底下破点皮。   停车位距离会所大门不足十米,灯红酒绿的光影照在她面孔,那种破碎的,纯净的美感。   近乎颠覆性的,击中男人的心。   他拉车门,带起一阵凉风,吹得沈桢回过神。   “陈渊。”   他应声,握住她冷冰冰的手,“我在。” 第43章 有想我吗   沈桢望着他,有点恍惚。   清澈迷离的眼神,挠得陈渊心痒痒的。   他将她手贴在唇边,温度冰冰凉凉,他却是滚烫。   那种烫,有刺破黑暗的力量,烫进她的血脉骨骼。   “吓到了,是吗。”陈渊吻她手背,粗硬的胡茬在她肌肤间摩挲,“有想我吗。”   她浑浑噩噩点头。   他笑了一声,眼眸有星河,“真想吗?”   沈桢又摇头。   陈渊沿着手背,一下下轻吮,定格在她手腕,脉搏跳动的地方。   那地方薄弱,所以感受也深刻,她情不自禁战栗。   他浅尝辄止,也这般撩人。   从没有一个男人,给过她这样欲的吻。   一丝“浪荡”,一丝沉重。   那不该属于陈渊的浪荡,被他演绎得魂不附体。   他的欲,他的缠,将沈桢每一颗毛孔,狠狠地碾过。   她咬着嘴唇,试图抽回,他捏得太紧。   他衬衫袖口卷起,露出一半铂金表盘,手臂结实修长。和陈崇州相比,他不算白,也不黑,传统的东方男性的肤色。   只不过陈渊的一切,由于他的成熟,显得格外浓郁,性感。   用一种味道形容,陈崇州是凛冬雪松,他是浸泡在檀木中的荷尔蒙。   他气息攀上她耳背,似有若无,“忘掉今晚,沈桢。”   她抽噎着,晦涩开口,“他的保镖,撕我裙子。”   陈渊臂弯一僵,他几乎可以想象,那穷凶极恶的场面。   他擦拭着她脸庞,“不会再有下次了。”   沈桢心底的崩溃和恐惧,在陈渊的温柔安抚中平复。   “是我不好。”他指尖抚摸她眼睛,额头抵住她,“没有安顿好你。”   “不怪你,我太漂亮了,激起他们的歹心。”她仰面,嗓音嘶哑得可怜,“是不是?”   陈渊怔了数秒,不禁失笑,“也许是。”   这女人,很招男人心疼。   才逃过一劫,还顾及他的心情。   生怕他为此自责,打起精神,哄他,宽解他。   “沈桢。”陈渊这一次喊她,比哪一次都郑重,“在我身边,好吗。”   她浑身发着颤,没动。   他挨得更近,“我不放心你。”   陈渊的衣领处有金丝暗扣,霓虹一晃,仿佛鎏金的光影。   “陈总,我联络了秦国栋,他承诺尽快给您答复——”安桥返回,目睹这一幕,一愣,停在驾驶位,上不得,退不得。   陈渊扫了她一眼,压下情绪,“开车。”   驶出会所后门,在东滨大道的交叉口,一排车队截住了去路,为首一辆越野吉普开道,第二辆,闪着车灯。   安桥慌了神,紧急刹车,“陈总,是陈董的车!”   陈渊当即抬头,揭过挡风玻璃,注视对面。   附近没有灯,是几条纵横狭窄的胡同,气氛压抑。   显然,陈政得到消息了,特意出面堵他。   他一向自律,严格恪守继承人的本分,让陈政出动这阵仗,可少有。   陈渊冷静片刻,握了一下沈桢的手,“在车里等我,别怕。”   她一动不动,蜷在他西装内。   陈渊推门下去,直奔中间的纯银色商务轿车。   后座坐着一名非常贵气的男人,铁灰色的亚麻衬衣,褐色唐装外套,裤子被阴影掩住,身板丝毫不佝偻,那威仪的做派,极为压人。   陈渊面对他,也刻意收敛气场,不似往常那样刚硬深沉。   男人神情平静,“你做什么好事了。”   隐隐透出兴师问罪的意味。   陈渊伫立在那,略低头,“我不明白。”   “你不明白?”男人震怒,“周秉臣什么身份,你和他抢女人?你得罪他,那是陈家不愿得罪的人物。”   周秉臣的速度倒快,这头刚散场,那头便告状了。   周家是高门大户,在上流阶层被捧惯了,不买账的,遇不上几回。   陈渊和周源,自打高中同班就不合,家世个顶个的牛,周源冲他较劲,陈渊挺稳当,不挑事,被折腾急了,也会接招,周源那纨绔子弟,不是他对手。   周秉臣说周源也回国了,陈渊清楚,周家和陈家有得一场掐架。   陈渊态度恭敬,语气却硬,“他干了什么,他心知肚明。”   “碰就碰了。”陈政轻描淡写,“他碰得还少吗?周家有钱,有势力,多少女人巴不得他碰,你插什么手。”   “她们与我无关。”陈渊无声无息攥拳,“沈桢不行。”   陈政眯眼,目视前方,“很好。我一直以为你稳重,不鲁莽。”   忽然,将一摞文件砸在他身上,“我要求的资金你没有筹齐,提前回本市,是什么理由。”   陈渊再次低下头,“是我的错。”   陈政腔调阴恻恻,一股寒意,“你不会犯错。除非有人,勾着你犯错。”   陈渊看向他,意识到什么,“父亲!”   “我希望你沉住气,反省自己的过失。如果你导致周家针对富诚,我容你,董事局不容你。”   陈政靠住椅背,整个人隐匿起来,“你自己权衡。”   陈渊回到车上,异常沉默,沈桢同样没说话。   安桥重新发动,“陈总,回南江路吗?”   “先送她回去。”   “沈小姐不一起住陈公馆?”   陈渊揉着眉骨,视线掠过不远处,静止的车队。   安桥掉头,朝南江路相反的方向开,紧接着,陈政也命令司机,“走。”   “跟上吗?”   “不跟。”   陈渊在感情上还算有分寸,起码此刻在他眼皮底下演戏,演得比较规矩克制,没必要逼得太狠。   两辆车交错而过,陈政那辆减慢车速,窗户摇下,是一张并不苍老的面容,脸型依然不松垂,有棱有角,白发染过,乌油油得不自然,倒是梳理得整齐,比板寸长半厘。   “老常,你见过那女人吗。”   司机拐个弯,从后视镜匆匆一瞥,“不像明星。”   陈渊不嗜好富家子弟那口味,16年,他代表富诚集团出席香港举办的游轮晚宴,一代大亨,二代公子,个个儿挽着港台女明星,唯独他例外,不近女色的名声就这么打响的。   陈渊看上的这个女人,没有世俗的风尘味儿,清纯得很,像一朵不谙世事的白茉莉。   且不论背景,估计底子挺清白。   “陈董,您感觉她眼熟?”   否则,他不会问。   陈政撑着下颌,双目放空,“怪不得,陈渊的老毛病又犯了。”   那祸害精,消失多年,留下的后遗症还没除净。   司机劝他,“大公子在香港历练,早已不是意气用事的毛头小子了,您不用惦记。”   车在一小时后驶入一栋洋楼,熄了火。   何佩瑜洗完澡,正要上楼,看见庭院停着车,立马走出迎接,“你也不通知一声就过来。”   陈政掸了掸衣服的露水,弯下腰换鞋,“不高兴?”   她笑,“你来,我高兴。”   进客厅后,佣人递上热毛巾,热水盆,何佩瑜拧得半湿半干,“江蓉呢?”   “在家。”   “她知道你来吗。”   陈政擦干净手,丢回盆里,溅起一圈水花,“我不在这,能去哪?”   “那可未必,你外面有没有新人。”   陈政把她搂在怀里,“一把年纪了,还吃醋。”   虽然何佩瑜半老徐娘,陈政仍旧很着迷她的风韵,女人味足,偶尔撒个娇,耍个性子,不腻。   她23岁生下陈崇州,如今也五十多了,保养十分得当,乍一看,容貌不过四十而已。   “老二最近没回家?”   “医院忙。”何佩瑜脱下他的外套,“要升副院长了。”   陈政坐下,接过佣人沏好的茶,“老二挺出息。”   “他哪里比得了陈渊出息,在你精心栽培下长大,崇州跟着我受尽指指点点,将来你有良心,给他一些股份,我们母子就心满意足了。”   一提这茬,陈政实在有愧。   当年,何佩瑜原本是正牌,18岁就跟了他,为了他不惜和家里闹翻,私奔到这座城,再没回过老家。   而江蓉是陈政继母的侄女,机缘巧合迷上了他,这一来二去,他没扛住压力,订了亲,又怀了陈渊。   说到底,是他两头辜负,又两头牵扯,不得已将何佩瑜安置在外宅,维持大房二房的平衡。   那边,江蓉给陈政打电话,关机。   她气不过,又联系陈渊,他才躺下,头晕得厉害,“母亲。”   “陈政敷衍了我半个月,又去见那个老狐狸精了!”   他皱眉,“您先消消气。”   “我调查过陈崇州,他私下不安分,你该下手时,千万不要手软。”   陈渊眉头越蹙越深,“我已经封死他继承的后路,母亲,够了。”   “不够!”江蓉很激动,“凭何佩瑜的手段,一定会为她儿子争。她有本事拴住陈政三十年,轻易斗不垮她。”   陈渊从未把一个女人当回事,何况,江蓉与何佩瑜的恩怨谈不上对错,她占了何佩瑜的位置,何佩瑜也夺了她丈夫的心。   他不想,做得太绝。   “我会掂量办。”   说完,挂断。   这漫漫长夜,陈渊已然没了困意。   他掀开枕头,取出一张相片,凝视了一会儿,收起,关灯。   ***   转天下午,蔡医生去1诊室借医疗器材,妇产科胡主任的助手正好来送倪影的药,他凑到跟前,翻着药袋,“备孕呢,不近女色的陈主任要下凡尘了?”   陈崇州伏案写医嘱,没搭理。   那药,他也没要,退回了。   一旁的男患者插话,“是沈小姐吧?上月她在急诊科帮一个病人抬过担架,听护士讲,她外号是我有医保。”   陈崇州抿唇,浅笑了一下。   那晚,他在急诊科连三台手术,沈桢在手术室外等他,门一开,他没发现她在,直到廖坤提醒。   要不是她架着,他累得根本站不住。   患者继续说,“她还夸您了。”   陈崇州神色微动,“她夸我什么。”   “好大夫,好男人,求在场的家属多理解。那天您值班,重症室有医闹,病人差点没抢救成,沈小姐说家属眼里只有自家亲人,可您眼里装着千千万万的病患,您不是没尽力。”   他不自觉停下笔。   好男人。   沈桢背后说,他是好男人。   患者拿着病历离开,陈崇州暂停接诊,独自去天台。   廖坤在废弃的沙发上喝酒,招呼他,“陈主任,法国红酒,尝尝吗?”   他走过去,看瓶身的说明,“哪年的。”   廖坤一脸满足,“今年的。”   陈崇州撂下,“自己喝。”   “非82年的不喝?”廖坤翘起二郎腿,“我那有一瓶81年的福尔马林。”   他摸烟盒,破天荒扣上过滤嘴,吸了一口。   “养生了?”   “准备戒烟。”   廖坤端杯站起,“你不是为倪影学抽烟的吗?”   这信号,别是挥剑斩情根的征兆。   陈崇州目光徘徊在城区的摩天大楼,“我和她,挺好。”   过了半晌,“她有动态么。”   廖坤装傻,“谁啊?”   “那狍蝉。”   他乐了,沈桢的微信名。   “你记性不错啊。”   男人女人之间,一旦在细枝末节上开始有记忆了,这关系,就没表现得那么淡。   廖坤咂摸滋味,“你去问她啊,她感情状况能跟我说吗?”   陈崇州拔下烟嘴,甩了甩,“没问感情。”   “你问什么,我也不了解。”   陈崇州心里琢磨着沈桢,从天台下来,好巧不巧地,在走廊转角撞个正着。   她颈部贴着四四方方的白绷带,简易包扎,在按电梯。   6楼,皮肤科。   治外伤的。   沈桢从门壁的投影上也瞧见他了,一扭头,装没瞧见。   陈崇州侧过身,倚着电梯门,数字一格格跳,到这层,门打开,里面有几名医患,“陈主任。”   他颔首,沈桢刚迈步,他胳膊一探,按关门。   没故意拦她,但她也无法越过他。   护士问,“您不进?”   他蛮温和,“有事。”   护士腼腆笑,“陈主任,您女朋友真美。”   陈崇州不咸不淡瞟沈桢,“哪个。”   “倪小姐。”   他嗯了声。   沈桢也打量他,仪表堂堂,英俊清冷,其实,一斯文败类。   他要是真玩,彼此心照不宣,分了也痛快,打着恋爱的幌子玩,最可恶。   门合上,她鼓着气,往右边挪,“我坐电梯。”   陈崇州懒散盯着大理石砖,视觉拉宽,她影子不免虚胖,又穿着纯白的针织长裙,像个雪球。   “没不让你进。”   “可你挡道了。”   他单手揣兜,手指隔着白大褂无意摩擦两下,脸上一副坦荡,好像沈桢冤了他,“脖子怎么弄的。” 第44章 我也没放下   沈桢捋了捋发梢,盖住纱布,“嗑的。”   “嗑脖子?”   这小伤,陈崇州本来没搁心上,她一撒谎,反而不对劲。   哪有人嗑喉咙,毕竟下巴挡在前面。   分明自己割的。   “你是乌龟?不老实缩着,伸那么长干什么。”   沈桢要去隔壁电梯,他手臂一横,拦住,“说实话。”   “我说实话,你替我报仇?”   他神色正经,倒不像开玩笑,“也许会,不一定。”   “我偏不说。”沈桢忽然一蹲,陈崇州始料未及,被她逃了。   他也有风度,不急不恼罢休,手揣回白大褂的兜里,“看过心理学么?女人憎恨一个男人,与喜欢他,成正比。越是喜欢,态度越恶劣。”   沈桢承认,是恨他,即使平日见不着,他也时不时出现在她脑海,提醒她:嗨,大美女,爱过一渣男啊。   可他直白挑明,她不认。   “天下男人多得是,我不吊死在一棵树上。”   “背地里没骂我?”   之前,确实天天骂。   有一回发泄,她忘了屏蔽廖坤,诅咒陈崇州便秘脱肛。   不知道,廖坤出没出卖她。   她当场语塞,陈崇州趁机拽过她,手撑住墙,倾身在她耳畔补了一句,“还没放下?”   沈桢同他对视,“我根本没拿起过。”   他打量她许久,近乎一个世纪般漫长,这女人,嘴硬,心软,澄净的眼睛不会骗人。   他身体压得更低,鼻息喷在她脸颊,清清冷冷的男人,气息都不似其他男人那样烫,“其实,我也没放下。”   沈桢别开头,“鬼话。”   他笑出声,“还挺精。”   电梯停停走走,直到再次打开,她进去,陈崇州也进去,按了数字5。   梯厢里没人,空气逼仄稀薄,他身上一贯浓稠的烟味,浅到微不可察。   男科的病人九成吸烟,因此科室不过度禁止,医生在非公共区,比如天台,男厕,室外楼梯间,基本都抽。   而且长年累月抽烟,皮肤会浸润烟味,衣服遮不住。   除非,他抽得少了。   一个成年男性,此举目的,显而易见。   “在备孕?”   陈崇州皱眉,“听谁说的。”   “猜的。”   他不信,“廖坤告诉你的。”   沈桢沉默,没猜错,他真在备孕。   女人都有嫉妒心,尤其有过交集的男人,另结新欢,难忘旧爱,最激发女人的怨愤。   她不偏执,不舔狗,多少也委屈。   暧昧那俩月,他也接过她下班,一起散步,拥抱过夜,和恋人无两样。   结束时,他抽身比谁都潇洒。   就好像,她那段戛然而止的感情,是个笑话。   沈桢声音发哑,“祝陈主任早日喜得贵子。”   陈崇州站姿挺拔,没回应。   5楼,他一动不动。   “你到了。”   他身型很稳,仿佛在走神。   6楼,沈桢跨出电梯门,陈崇州也跟着。   她扭头,“你没完没了?没耍够我吗?”   他凝望她片刻,略一侧身,越过沈桢,敲开3诊室门。   直接把她晾在那了,她脸不禁发烧。   原来,他不是冲她。   林医生看见陈崇州进屋,起来迎他,“陈主任,由于你的悉心指导,我女儿的法语论文在学术专栏发表了,我要好好感谢你啊。”   他蛮无所谓,笑了一声,“是吗。”   林医生沏了枸杞茶,端给他,“姗姗这段日子念叨崇州哥哥优秀,将来嫁给你呐。”   沈桢感慨,又一个眼瞎的。   他这副清清俊俊的皮相,真招风,也太具迷惑性。   陈崇州随口一问,“你女儿多大了。”   “二十一。”   他漫不经心回,“太小。”   “姗姗不在乎,陈主任还在乎?男人不乐意娶岁数小的?”   “那也是。”陈崇州坐下,“看来你憋着劲,非当我岳父不可了。”   林医生大笑,“你们有那缘分,我求之不得。”   他给沈桢涂了药膏,开了消炎药,叮嘱洗脸不要沾水。   她惊奇,“干搓?”   陈崇州蓦地闷笑,拾起医案,半掩脸。   林医生详细做示范,“脖子不沾水,脸沾,行。你这小姑娘,真逗。”   沈桢臊得不行,取完外伤药,没打招呼,调头就走。   陈崇州收敛了笑意,“她伤口什么造成的。”   林医生摘掉医用手套,“刀刃。”   他拧了下眉头,没多言,起身出门。   银瑞集团这几天,上上下下笼罩着阴霾,老总秦国栋发飙发得厉害。   公关一把手蒋梅被辞退,各级职员夹着尾巴干活。   秦国栋约陈渊在会所见一面,他没去,借口加班,推掉了。   秦国栋明白,处理蒋梅的方式,他不满意。   这位陈大公子,在商场有绰号,玉面阎罗。   丰神俊朗,彬彬有礼。   可手相当黑。   他不玩阴的,光明正大搞垮同行,在他手上破产的,被催债走投无路的,大有人在。   说白了,以温和面目,行雷霆手段。   秦国栋万般无奈,向安桥探听口风。   安桥站在总经办,“蒋梅那边,秦董问您的意思。”   “付霁回了吗。”   “上周刚回本市。”   “介绍给秦国栋。”陈渊焚上烟,靠着大班椅,脸色平静,眉间凌厉,“蒋梅的公关手腕这么出色,别浪费人才。”   付霁是业内有名的酒局玩家,他发明了“桶醉”的玩法,缸里灌满酒,人跳下去,喝到他标注的水位线,再浮上来。   只要喝得了,谈什么合同,他都签字。   可公关的下场,不是呛得肺肿大,就是酒精中毒。   据说,他出一亿投资项目,愣是没一家企业敢接,因为招架不住他的花样百出。   陈渊抽完半支,望向安桥,“你没听懂吗。”   她回过神,“我立刻办。”   安桥走了几步,没忍住,“陈总,沈小姐...很像乔小姐吗。”   陈渊眼神寒浸浸,审视她,她低下头,“我失言了。”   昨天早晨,安桥去陈公馆接他上班,在卧室找文件,无意打落了枕头,发现乔函润的照片。   而另一个枕头底下,是沈桢的。   背景是西海岸连绵的船火,她长发拂过脸,步伐匆匆,朝镜头走来。   光线太昏暗,五官亦模糊,那欲语还休的韵味,却纯情万千。   陈渊不喜欢照相,更不擅长拍别人,这张,他拍得最有意境,像90年代的港片,也像老旧的浪漫故事。   很勾人,很刺心。   他看窗外,广播电台的塔顶亮着灯,灯沉入陈渊眼里,“开始像,后来,不怎么像。”   ***   陈崇州在医院值夜班,早晨七点进家门。   厨房里一阵难闻的药味,蔓延到客厅和阳台,他听见倪影喊,“你回来了?”   他推卧室门,落地窗敞开通风,一大面玻璃溢满阳光,光的深处,倪影在收拾飘窗,背影很温柔。   陈崇州距离远,阳光并未照上他,他眼底灰蒙蒙的,像黄昏时东疆港的海湾,泛起一层白雾,神秘又幽深。   “厨房有绿豆粥。”她走过来。   “你不巡演了?”   “延期到月底。”   陈崇州一粒粒解着纽扣,“资金问题么。”   “是导演的问题。”   药味朝窗户流动,愈来愈浓。他印象中,倪影讨厌喝药,打针,也讨厌消毒水,她从不碰白色。   她曾经说:陈崇州,除了你,我抗拒医院的一切。   他那天将中药退给胡主任了,倪影自己又去拿了。   “苦么?”   倪影抱住他,仰起头,“苦,昨晚喝完,胃里恶心。”   陈崇州有些怜悯她,“你何必。”   她一脸失落,“大夫说我身子虚,不调理好,怀不上。”   当初,恋爱谈得多,各式各样的男人,图钱的,图名的,图开心的,倪影都玩得开,烟瘾大,喝酒也猛,体质糟透了。   当下回忆,着实作得过分。   “对不起。”她极小声。   陈崇州垂眸,半晌,手摁住她肩膀,“难得。”   倪影发笑,“你真不浪漫。”她顿了顿,“最近,我很怀念你的情话。”   他很久没对她讲过了。   他解了全部扣子,转身,“一夜没睡,有点乏。”   面对倪影,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盘桓在心头。   陈崇州走到露台,背着风口点烟,手不听使唤,打火机一滑,没打着。索性换了只手点燃,抬起头,注视灰青色的瓦檐,心脏燥得慌。   他只想抒发胸腔堵住的那口气,可吐出,又蓄满,周而复始。   陈崇州愈加烦躁,碾灭烟头,去浴室洗了个澡,在镜子前俯下身,看着自己。   他没擦干头发,任由水珠往下滴落,淌过面孔。   再回到客房,倪影也在。   窗帘拉得严实,分不清白天黑夜。   她没穿内衣,一条缎面睡裙,版型宽阔显不出腰身,解放的部位晃晃荡荡。   他记得倪影在法国就不爱穿内衣,香榭丽舍的街头,陌生男人的瞩目下,恣意挥霍她的风情。   陈崇州是真迷恋过她。   二十多岁血气方刚的男人,女人的妩媚就像一剂毒药。   连阅女无数的陈智云,不也中了倪影的计。   他停下,“怎么了。”   “我今天排卵期。”她挺期待的。   陈崇州揉着鼻梁,“倪影——”   话到嘴边,没来得及讲,电话响了。   他看了一眼倪影,想到和沈桢有关,此时不方便,于是没接。   郑野又打,他接了。   “沈桢去银瑞集团上班,被公关部的上司蒋梅暗算,在太平会所差点让周秉臣欺负了。”   陈崇州余光扫过床上的女人,开门走出,回避到走廊。   “她长相又乖又娇,正对他口味,周秉臣和周源这父子俩,在各大会所的口碑简直太烂。”   半天,郑野没听着动静,“崇州?”   “项目开了么。”他嗓音低沉,隐藏着不易察觉的阴狠。   “开三分之一了。项目好弄,原本的开发商跑路,现成的地基,有合作方投钱,雇民工就干。”   陈崇州说,“撤。”   郑野一愣,“现在撤,不干了?”   “嗯。”他淡漠极了,完全不把对方当回事。   “你亲自搭上秦国栋这趟线,他才投完一千万,你放他鸽子,能行吗?”   陈崇州主意已定,“照我说得办。”   “为沈桢?你打抱不平啊。”   郑野觉得稀奇,陈崇州并非恋爱脑,虽然在倪影那,他是不清醒,可终究是他第一个女人,意义不同。   而沈桢,谈情,谈性,她既不是头一个,估计也不是最后一个,不至于撩得他晕头转向,耽误正事。   “少打听。”   陈崇州撂下这句,挂断。   他返回客房,挑了一件深色系的衬衣,“我出去一趟。”   倪影已经躺下了,“还接诊?你不休息吗。”   “别的事。”   约摸回答太冷了,她表情不好。   陈崇州坐在床沿,掀开被角,她一丝不挂裸露着。   “你这是让我休息么?”他半认真,半调侃。   倪影握住他手,“崇州,你还爱我吗。”   他指腹摩挲她中指的戒指,他送她的28岁生日礼物,20万块,3克拉。   当时,有个拆迁户追倪影,豪砸上百万,全套的绿宝石首饰,并且扬言:相好一晚,就归她。   陈崇州不是买不起,他很反感用不恰当的金钱收买爱情。   该给的,早晚会给。   他手抽离被子,“你以前不问我这个。”   倪影坐起,“我感觉,你和以前不太一样。”   “少乱想。”   他吻了她额头,从房间出来,直奔车库,四十分钟后,驶入何佩瑜的别墅。   陈政刚好离开,车头蹭车头,司机老常熄了火,降落车窗,“二公子。”   陈崇州下来,走向后座,“母亲说您在,我赶回陪您吃饭。”   陈政闻言,重新下车,往客厅走,“升副院长了?”   “目前在考核。”   “还是和倪影?”   陈崇州静默一秒,“是。”   陈政迈上台阶,“你和你大哥,倒是都长情。”   陈政极少过问他的私生活,家族的门面,联姻的重担全在陈渊那,权贵高门向来是原配的长子挑大梁。   陈崇州作为幼子,加上何佩瑜多年的情分,很受宠,欢场风月,陈政随他玩。   就当一公子哥,样貌又好,也算陈家的颜面。   几个老牌的合作商,外头也生了私生女,有意与陈崇州结亲,陈政提过,他没答应,也没拒绝。   上流圈有上流的规矩,私生子配私生女,“嫡系”的配嫡系。   涉及财产,名声,地位,半点混淆不得。   陈崇州在权势上,从来不显山不露水,相比何佩瑜的迫切,他极其稳得住神。   中午,陈政的兴致不错,喝了不少酒,期间又提及陈渊,“你大哥养了一个姓沈的女人,你知道吗。”   陈崇州倒酒的手势猝然一顿。 第45章 跟了我吧   当年,陈政和江蓉如何对待那个女人,折腾得半死不活,陈崇州从何佩瑜的口中,有耳闻。   陈渊不甚了解,因为那个女人,压根没机会说。   他敛去眼底的波澜,“据我所知,大哥外面并没有一个姓沈的女人。”   陈政蹙眉,“他承认了,叫沈桢。”   陈崇州倒了一杯酒,“这几年,是黄梦跟着大哥,其他女人,是否存在误会呢。”   一个秘书,陈政没当回事。   陈渊这岁数,火力正盛,又没结婚,找女人排解,很平常。   何况,熬到他们这阶层,即使结了婚的老总,国企掌门人,谁没个小三小四。   守住界限,就无妨。   陈政一直没操心过陈渊,从小到大,他优秀,品性也正派。   唯独这回,陈渊为姓沈的女人正面杠周秉臣,失了分寸,这信号很危险。   ***   周海乔的案子,在陈渊的运作下,很快有结果了。   故意伤害罪,判三年。   婚房的大头归沈桢,周海乔妈耍无赖,不肯腾房,最后,物业给腾了,又联络了买主,卖了410万。   沈桢将其中的180万退给周家,吕玮的赔偿金,也由周家支付。   办理完过户,乔丽得知这事,诧异不已,“二手房的价格比新房贵,哪个傻货,他不亏吗?”   沈桢也奇怪,买主全程没露面,包括过户手续,都是委托代理人出面。   她问过中介,对方说,买主身患残疾,行动不便。   “是不是陈主任啊?”乔丽惊呼,“补偿你纯真的爱情。”   身有残疾。   可这话,实在不像他讲出口的。   再者,他不是偷偷摸摸的性子,而且相好的时候,对她就不太热情。   “他确实有钱,也掏得起。”   主要他不一定掏。   几百万,在陈二公子的手上,算不得什么。   不过,养倪影,他够吃力了。   沈桢私下关注了话剧院的戏,倪影是所有大剧的女主角,连沪圈的资本咖小娇娇,也给她作配。   那脸面,足足的。   倪影在台上出尽风头,绝对是陈崇州一手捧的。   英俊倜傥的公子哥捧女演员,风月场佳话。   乔丽挺惋惜,“错过陈主任,真憋屈。你一个二婚的,过这村没这店了。”   “我二婚,就得大甩卖?”   乔丽啧啧两声,“鹿死谁手没准儿。他和前女友多少年了?不腻,激情也褪色了,抢男友,又不是抢老公,你搞什么道德至上啊。只要没领证,不叫插足。”   “你忘了秦双双了?”   乔丽一噎。   秦双双,那贱胚子,她还真忘不了。   乔丽前男友的梦中情人,艺校女神,俘虏了无数学长和学弟的心。   一般这配置的,千年的碧螺春成精,超级绿茶王。   都订婚了,秦双双一通茶言茶语的电话,把她男友弄得没魂儿了,婚事也告吹。   她男友陪着女神到处旅游,当提款机,小跟班,工作也辞了,玩了半个多月,女神和她男神复合了。   舔狗浪子回头,声泪俱下,要不是沈桢拦着,乔丽非原谅他不可。   纯粹一克隆版的周海乔。   “婚姻,恋爱,它们之中任意的第三方,就是道德败坏,没有苦衷。”   沈桢开车去了一趟晟和。   正好在走廊遇到安桥,她进办公室送咖啡,“陈总,沈小姐。”   陈渊撂下笔,对于她的到来,既欢喜,又出乎意料,“你来了。”   沈桢有点不好意思,“我拿到房款了。”   陈渊皱了下眉,房款。   “已经卖了?”   她愕然,“不是你吗。”   陈渊没说话。   他是打算买,高价买,他知道,她急用钱。   但最近公司事务多,耽搁了。   沈桢将餐盒放在他桌上,“我烧的菜。”   安桥打开盒盖,黄澄澄的焖牛肉,“陈总,沈小姐的厨艺不逊色黄梦。”   这道菜,周海乔,陈崇州,连廖坤也吃过。   总归,陈渊什么不缺。   女人送男人小礼物,心意太亲昵,烧菜拿手,也合适。   陈渊笑着问,“沈桢,为什么。”   安桥一言不发离开,关上门。   “感谢你帮我找律师,打官司。”   陈渊凝视她,“除此之外呢。”他站起,走到面前,“想不想我。”   他穿着很有光泽感的银蓝色醋酸缎,咖啡色的呢子长裤,显得如此明亮,英朗,肤色也浅了许多。   沈桢没忍住笑,“你黑点,更好看。”   他挑眉,“是吗?你喜欢黑的。”   她摇头,“黑有男人味。”   陈渊伸手,“你过来。”   她没动,指了指餐盒,“我送完饭,回去了。”   紧接着,被他攥住,揽在怀里,他气息从头顶铺开,“我有男人味吗?”   沈桢不自在,扭摆着抽离,陈渊力道虚虚实实,没出格,却也逾越了关系。   “回答我,就放了你。”   她诚实点头,“有。”   那乖巧娇嫩的模样,勾得陈渊揽她更紧,“那你喜欢吗。”   “你去问她们。”   “她们?”他挺直脊背,挨近她,“是谁。”   “你以前,和以后的女人。”   陈渊手指拨开她发丝,噙着逗弄她的笑,“我以后的女人,不是你吗。”   他不露声色的调情,不浪荡,不轻佻,一把斯文儒雅的风骨。   什么样的女人,落入他手里,都没了脾气。   沈桢指甲抠着桌角,一下又一下,“不是。”   “打个赌吗。”陈渊扣住她腰,手掌边缘贴在臀上,暧昧至极的距离,她不敢动。   “也许,你会跟了我。”   她心跳,骤然漏掉半拍。   “不赌。”   他笑意更浓,“不信我?”   沈桢奋力挣出他臂弯,“反正,我不和你赌。”   安桥这时敲门,提醒陈渊两点半有会议,策划部审批以及和香港方的高层视讯。   他仍旧拽着沈桢,“我知道了。”   “你开会,我先走了。”   陈渊略弯腰,平视她,“你等我。”   “我等你干什么?”   这女人,天真单纯得很。   男女的套路把戏,她一概不开窍。   陈渊眼里的笑漾出,连哄带骗,“我有重要的东西交给你。”   沈桢不解,“你现在给,不行么。”   “没在这,在我车里。”他手又环住她,“等我?”   “你再这样...”她往回缩,“我真走了。”   陈渊笑了一声,松开她,“我不这样了,你别走,好吗。”   那轻哄的嗓音,像陈年的酒,醉得人上头。   从办公室出来,安桥迎上他,“陈总,您心情不错?”   “有吗?”陈渊个子高,轮廓也健硕,走路生风,极为魅力。   “当然,掩饰不住了。”   他驻足,揭过电梯门打量,果然是。   会议室,陈渊翻着文件,眼角浮现一丝极淡的笑纹。   下属接二连三作汇报,他在听,又仿佛,没听进去。   安桥在椅子后做记录,时不时瞟他,这场会议持续四十分钟,他一半光景在失神。   “陈总?”她凑近。   陈渊回过神,侧耳聆听,“怎么。”   “王主管喊您。”   他转身,王启将文件递给他,“部门新出的企划案,您过目。”   他接过阅览,正色道:“可以。”   一名董事和旁边的同僚耳语,“陈总有喜事吗。”   “似乎是。”   “陈总。”董事看向陈渊,“有什么喜事,还避讳我们吗?”   陈渊合住文件,“我一点私事。”   一提私事,他们顿时大笑,“据说陈董在物色门当户对的大儿媳了。退位前,很渴望下一代接班人啊。”   主位上的男人神色愈发平静,“我不介意那些。”   办公室里,沈桢老老实实等,等到犯困,躺着打盹儿。   陈渊一回来,看到这一幕,窗外黄昏动人,夕阳透过楼间距,以斑驳的网格状,洒在她脸上。   晚霞千种温柔,亦不及她。   他反锁门,没发出半点声响,寂静中,传来细微的鼾声,像奶猫打呼噜。   陈渊蓦地发笑。   他脱了西服,坐在一侧,专注审视她,才发现沈桢不止有梨涡,还有一颗小酒窝,藏在丰润饱满的面颊。   黯淡的光影覆住她唇,陈渊从没这么沉迷过某一刻,像中了一种毒。   他扯掉领带,腰腹没由来地,紧了紧。   只想亲吻她,一下而已,可触碰的刹那,偏偏难以自持,他逐渐失控,想要更激烈。   厚重的雄性气味打碎了沈桢的梦,她忽然睁开眼。   对视间,有些恍惚,陈渊的眼睛太迷离,太撩人,他将那种滚烫的欲,以无声的目光与呼吸,渗进她体内。   她意识到场面不对劲,挣扎要起身,陈渊扼住她手腕,伸了舌头。   太平会所那晚,他的吻像四月的细雨,无尽怜惜与绅士,此刻,是一个全然陌生的,沈桢不认识的陈渊。   她没有经历过,这般深刻而疯狂的吻,如同死亡前的狂欢。   他身体抵住她,坚硬凶猛的肌肉一寸寸鼓胀,绷起沟壑。   而她嘴里,全是他的味道。   浓郁的烟草,灼烈的清苦,从唇齿蔓延到舌根。   他刚硬深入发肤的荷尔蒙,用最原始的野性,最酣畅的力量,吻得她瘫软下去。   既堕落,又诱惑。   陈渊吻到自己也近乎窒息,脸埋在她脖颈,闷哑喘着,生理忍耐到极限,额头的汗液滑过沈桢锁骨,她一抖,拼力推开。   他胸膛有烟青色的汗毛,剔过,蛮干净,之前沈桢就见过,上大学那阵,班里女孩经常围着操场看篮球队的帅哥,有腿毛多的,也有露出胸毛的,追他们的姑娘,总是排长队。   乔丽说,野蛮型的男人身板精壮,有安全感,基因也好,体力强悍。   那淡青色的痕迹,从胸口第三根肋骨没入宽阔的腹部,一条笔直性感的线。   陈渊靠在沙发上,松了松衣领,喉咙像滚着火焰,燥得难受。   他平复许久,试图抱住沈桢,她后挪,躲开他手。   陈渊停下动作,“吓到你了?”   她低着头,“你喝酒了...”   陈渊抿唇,“我没喝。”   沈桢浑身软绵绵,衣裙虽完整,肌肤却好像也染了他的味道。   她闻言,心神更乱。   “你是...”   “我是情不自禁。”   她慌得不行,跳下沙发逃离他,陈渊从背后搂住,这一次,两具身躯没有虚隔开,重叠在一起。   “我无意冒犯你。”   他那么炙热,又那么狂野,隔着薄薄的衣服,她感觉也那么清晰。   好半晌,她嗯了声。   “不怪我?”   沈桢说,“没怪。”   柑橘味的发香,钻进他鼻息,陈渊闭上眼,“沈桢,跟了我吧。”   她僵硬住,眼眶烧得慌。   “都给我。”他的唇压在她肩膀,有攻击力,她隐隐战栗,“我对你好。”   成熟男人,他的欲望和情意,永远坦白,直接,火烧火燎。   “我离过婚。”   心里,有别人。   谈不上有,至少,那影子,没消。   新伤,盖住旧伤。   她面对男人,很谨慎。   尤其是,现实条件悬殊的男人。   生怕,她耗了力,投入了全部,又一场空。   陈渊在她身后,“我明白。”   ***   陈政又在何佩瑜这里住了两晚。   降服男人,她的确有不小的本事,别怨江蓉骂她老狐狸精,五十多了,照样缠得陈政在房里跟她如胶似漆。   隔天早晨,陈政的秘书在书房门口撞上陈崇州,他刚起床,一身亚麻灰的纯素睡衣,扣子没系正,眼下有乌青。   他不习惯睡这边,床榻太低。   秘书恭敬颔首,“二公子,早。”   陈崇州神情寡淡,“你有事?”   “陈董吩咐我,送一个女人的资料。”   他原本下楼去餐厅,立刻停住,“女人?”   秘书说,“姓沈,陈董在调查她的底细。”   陈崇州沉思片刻,没出声,旋即走向主卧,试探叩门,“父亲。”   陈政还没醒,是何佩瑜应声,“你急吗。”   “不是要紧事,您先休息。”   他站在过道目送秘书离去,进入陈政的书房。   办公桌放置着一个档案袋,抽出里面的资料,现居地,任职企业,婚史,相片,事无巨细,陈列得一清二楚。   有不少,甚至是他一无所知的。   陈崇州脸色没变化,捏紧那摞纸。   二婚,妄攀高枝,在陈政那,是大忌。   完全不会手下留情。 第46章 埋伏   何佩瑜趁着陈政洗漱的工夫,去扶梯口拦截陈崇州,“你和陈渊有来往吗?”   他当即止步,“见过面。”   “陈渊有没有养女人,你替他澄清倒是干脆。”   她逼近,陈崇州从容不迫,站定在那。   “陈渊捏了你的把柄?你这么袒护他。”   他眼睑低垂,辨不明情绪,“我没有袒护他。”   “陈政最反感他擅自养女人,他送上门的漏洞,你不死咬,还填补?”   陈崇州不语,一副淡漠相。   这儿子,何佩瑜始终头疼。   不温不火的,主意很正,很多事,他应了,却未必做。   陈渊对江蓉一向恭敬,极少忤逆,“嫡长子”的约束与教养,刻进骨血里。   而陈崇州,血里有风,七分克制,三分野。   莫说何佩瑜,连陈政那块辛辣的老姜,也猜不透他。   “陈崇州。”她厉声警告,“不准隐瞒我任何情况。”   他背对她,停了半分钟,径直下楼。   陈渊接到陈崇州的电话时,刚睡着。   高层会议,项目谈判,工程视察,几日连轴转,尽是疲惫。   而那端,一句话惊醒了他,“父亲在调查沈桢。”   陈渊瞬间坐起。   “你离她远点,是保她。”   陈崇州说完,挂断,注视车顶棚,长长吐出一缕烟。   豪门权贵的高墙之内,见不得光的手段太多,风光的二代子弟依附于家族,也受制于家族。   夺权,争斗,联姻,是他们一辈子绕不开的三座大山,从含着金钥匙出生那一刻,便注定选择不由己。   安桥在外间整理文件,听到里间有动静,她推开门,陈渊正系着西裤的皮带,“陈总,您不休息吗?”   他顾不上答复,拿起外套,匆匆朝门外走。   抵达一楼,直奔停车坪,陈政坐在车里,窗户敞了大半,神色异常冷,看样子,强压着怒气。   陈渊走过去,还未开口,陈政下通牒,“我容你三天,和那女人断干净。”   自从出周秉臣那档子事,他就有预感,这道难关,不易过。   只是没想到,陈政下了死命令。   陈渊用力握拳,青紫的筋骨急剧凸胀,好半晌,再度张开,“断不了。”   陈政冷笑,“断与不断,不是你说了算。”   老常升起车窗,陈渊一把摁住,玻璃与框边碾磨住中指,骨节渗出血。   “资金我筹齐了。”他腔调带着颤音,“您的吩咐,我也办妥了。”   陈政视线掠过他鲜血淋漓的手,没理这茬,“华研科技的万董,要将小女儿许你,我问一问你的意见。”   陈渊没撒开,眼底一片灰暗,“您别动沈桢。”   “你断干净,我自然不动她。”陈政皱眉,“华研是势头正盛的国企,万家许配你,陈家不掉价。你好好考虑。”   陈渊手缓缓垂落,没回应。   那段日子,赶上东郊的写字楼开盘招租,是晟和的重点项目,除了应酬,陈渊一直市里市外两头跑。   沈桢期间联络过他两次,全部是安桥挡了。   周六,租铺售罄,陈渊回到晟和总部,又投入新的项目。   安桥沏了咖啡,进办公室。   他站在落地窗前,烟雾缭绕。   安桥撂下杯子,“陈总?”   陈渊侧过身,掐了烟,脸上死气沉沉,没什么精神。   他坐回办公椅,双手交叉抵住额头,轻轻按压眉心,“什么事。”   “蒋梅住院了,酒精中毒,昨晚付霁灌了她三斤白的,险些没抢救成。”   陈渊掏烟盒,空的。   “烟。”   安桥从储物柜取出一盒,撕掉包装膜,“您少抽,伤肺。”   他接过,斜叼住,点燃,“通知秦国栋,这笔恩怨了了。”   “那通知沈小姐吗?”   陈渊手不自觉一僵。   许久,他闭上眼,“别打扰她。”   安桥一听,没再多问。   当时他和陈政不欢而散,她也在场。   陈家之所以在大浪淘沙中,稳居顶级豪门的一席,凭得是杀伐果断,不近人情。   陈政的铁腕之下,陈渊要护一个女人,简单,也难。   就看他,服不服从了。   这些年,他的压力不止来自于陈政,江蓉也暗中施压,原配不敌二房得宠,长子再踏错一步,就没戏可唱了。   毕竟那位陈二公子,同样是商界奇才。   陈渊必须走最稳妥的路,那条路,他爱的女人,不应该存在。   这时,内线响了,是公司的前台,“陈总,有一位姓万的小姐找您。”   万董的小女儿,万喜喜。   陈渊看桌角的日历,刚好三天。   陈政这次,是动真格了。   不接待万喜喜,指不定,沈桢要招什么麻烦。   “在哪。”   前台说,“一楼休息厅。”   “让她上来。”   陈渊系好纽扣,收拾了明面处的相框,很快,前台带进一名高挑的女人。   女人见到陈渊,明显一愣。   这趟,她其实不太乐意来,更没将陈渊搁心上。   她不嗜好成熟男人那口儿,喜欢年轻活力的公子哥,婚后也合得来。   岁数大的,没共同语言,也腻得慌。   而面前的男人,无与伦比的风度,那种勾人的魅力,令她移不开眼。   “你是陈渊?”   他起身,手搭在腹部,拢住西装,很绅士,也疏离,“万小姐。”   像至尊大红袍,浓郁的茶调的低音炮。   这个男人,有性的味道。   情欲,征服欲,深夜。   一切浮想联翩的味道。   陈渊倒了一杯温水,“外面凉吗。”   她审视他,“还好。”   “请坐。”   万喜喜交往过一些男朋友,不多,也不至于未经人事。   男女初次,一旦客气了,客气的那方,十有八九没想法。   陈渊将水杯递给她,那一霎,万喜喜最接近他。   男人有深沉的,亦有激情外放的,而陈渊,用他的体魄,他的面孔,将二者结合。   万喜喜,从未这样心痒难耐过。   原来,熟男的韵味,才最致命。   “我爸爸说,你小时候肤色很黑。”   “是吗?”他淡淡笑,“我不记得。”   “你没有照片?”   陈渊拉开遮光帘,天色很阴,乌云在低空翻滚,“女人喜欢留影,男人并不。”   万喜喜端起水杯,鼻尖无意蹭过杯柄,残留着他手指的烟草味。   连他触摸过的物件,都如此欲。   没多久,陈渊反复看腕表,万喜喜察觉他的刻意,起来,“我回去了。”   “有车吗。”   “有。”   陈渊跟在身后,一并下楼。   亲自送出门,蛮讲究的,万喜喜问,“你觉得我怎样?”   他盯着大理石砖,“不了解万小姐。”   她丝毫不介意,从晟和出来,给万董打了电话,笑着说,“陈渊比我想象中,迷人一万倍。”   万喜喜望向大堂,陈渊送完她,转身返回,那副背影,恰到好处落入她眼中。   “爸爸,我一定要得到他。”   ***   沈桢在婚房那小区,做物业管理。   一时没满意的工作,正好这边缺人手,当个短期工,顺便探一探底,高价买她房的是谁。   晚上,她和陶萍交班,陶萍说今天房主会现身,中午刚做完扫除,估计着急入户。   沈桢躲在2栋附近的花园,九点半左右,一辆银白色捷豹开进小区西门,泊在楼道门口的车位,熄了火。   男人没有立刻下车,而是播了一首粤语歌,挺经典的,耐听。   像陈崇州这人一样,气质耐看,五官也耐端详。   沈桢怀疑过是他,但没把握,更不理解他图什么。   有钱有势的挑剔格局,尤其,女主人离婚,男主人坐牢,气场很忌讳。   住进来晦气,不住就白扔,与其几百万砸她身上,不如捧倪影。   唯一的解释,渣男图个心安理得。   和女海王谈情,玩过头无所谓,男人眼里那样的货色活该,比如何娅,陈崇州踢她,踢得相当无情。   可沈桢,确实无辜。廖坤说,她的纯情是浪荡子在风月场的一面镜子,射出他们的薄情寡义。   陈崇州听了,挺往心里去。   沈桢攥紧方向盘,最终也没下车,悄无声息驶离花园。   陈崇州坐到十点,有些不耐烦,他这么晚出现,纯粹帮郑野忙。   某一任前女友,在本市当拉丁舞老师,和未婚夫月初分手了,原因是那男的发现她邮箱保存的小视频,男主角是郑野。   姑娘千里迢迢投奔他,他借这套房,先给她落脚。   陈崇州打算上楼等,伸手一推门,前面的灌木丛,窸窸窣窣在动。   夜深人静,分明没起风。   他下意识亮车灯,这一照,阴影处竟然藏了六七个男人,蹲在地上打扑克。   秦国栋那边得知是陈家二公子阴他,勃然大怒。   钱是小问题,关键窝火。   他“弃嫡投庶”,结果,被一个上不得台面的私生子耍了。   陈崇州空手套白狼,手头连正经公司都没注册,捡了一个破产的空壳子企业,在商场敢玩他。   而且他无缘无故翻脸,自己根本没招惹他。   秦国栋气不过,派了一拨人,给他颜色看。   小平头招呼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捷豹!”   男人抻脖子打量,“是陈老二的?”   “那款型号,没错!”   男人啐了牙签,摇摇晃晃过来。   抡着钓鱼竿,棒球棍,齐刷刷包围了这辆车。   陈崇州扫了一圈,气势横,不是善茬,是有备而来。   他单手点烟,另一只手解衬衣扣,又扯松裤带,活泛着筋骨,“你们谁的人。”   为首的彪形大汉掂量着棍身,“你得罪谁了。”   陈崇州笑了一声,漫不经心的懒散,“要不,你明示我?”   小平头大吼,“三虎,揍他!”   他略眯眼,摸清了来头。   秦国栋是90年代末倒腾“串儿”买卖发家的,几十块钱的革子,当几百块钱的牛皮出手,鹿茸,灵芝,犀牛角,用便宜货代替,客户一般是土大款,暴发户,真正的名流不卖。巅峰时期,秦国栋名下有一家占地70亩的造假工厂,相关部门罚他多少次了,屡教不改,罚得没赚得多,这行暴利。   干不清不白的生意,肯定要养一批地痞,在外头平息,封口。   三虎那时,是秦国栋身边最得脸的保镖,银瑞集团洗白上市后,他也金盆洗手,给秦国栋的小蜜开车。   偶尔有摆不平的局,三虎也出头。   陈崇州有数,自己黑了秦国栋,他咽不下这口气。   早晚,要做个了断。   他有一搭无一搭敲击门扶手,“赵虎,对么。”   下一秒,利落一跃,抄起后座的网球棍,腿一踹,撞翻了撬车门的小平头,小平头脚下一滑,掀出半米。   三虎恼了,举棍对准挡风玻璃狠狠一戳,刹那,碎碴乱飞,车也震得颠了颠。   陈崇州反锁前后门,联系郑野,他没接。   此时,郑野已经拐弯,驶入A座,隔着漆黑的甬道,2栋前的空地传出激烈打斗声。   他一眼认出打得最生猛的三虎,那一棍子,玩了命似的,砍在陈崇州的肩膀。   郑野骂了句操,大奔没停稳,直接往下跳,“崇州遭埋伏了!”   车上坐着的仨公子哥,一个比一个有背景,省里的大院子弟,生性好斗,被这一幕刺激得热血沸腾,跟着郑野下去,搬出后备箱的家伙什,蹿进混战里。   秦国栋的意思,见点血,教训一下,别闹大,好歹顾及陈政的势力。   基于此,三虎没下死手,花架子的招数居多。   他没料到,陈崇州有点腿脚功夫,长相斯斯文文,像个油头粉面的病秧子,力气不小。   他带来的人,还吃了亏。   十点四十分,保安队巡逻,三虎眼见情势不对,准备收场,被郑野堵在了中间。   那群公子哥,平时养尊处优,动起手不含糊,三两下把小平头他们铲了。   陈崇州倒在车旁,浑身冒冷汗,他伤得不轻,一碰胳膊,脸煞白。   他咬了下牙,“骨头裂了。”   郑野扶起他,塞车里,“我警告过你,不要算计秦国栋,那是老地头蛇了,陈渊跟他结了梁子,都只搞他的下属,不搞他,你有陈渊的资本硬?”   陈崇州没吭声,倚着靠背,微微战栗。   郑野咂舌,“陈二啊陈二。”   为沈桢挨了板砖,家里的正主儿,非醋翻天不可。   这回,瞧他和倪影,怎么交待。 第47章 控制   陈崇州做完手术的第四天,廖坤让沈桢去一趟医院,没说具体事儿,只说再不去,来不及见最后一面了。   电话里,气息悲怆虚弱。   沈桢想起昨晚李惠芝看电视,家属捅伤大夫的新闻,匆匆开车赶到医院。   在楼下的花店订了一个花篮,一位中年女士在扎花圈,廖坤这节骨眼又打电话催,她一慌张,拎着花圈冲进医院。   廖坤走出大堂,冷不丁吓一跳,“你盼我死啊。”   她才发现,这是花圈。   “我拿错了...”   “这能拿错?”   他推搡沈桢,“得了,先上楼,反正是花。”   “你没被捅吗?”   “我招你了?”廖坤气得冒火,“陈主任挨打了,骨裂。”   廖坤知道,如果直接说陈崇州,她不可能来。   果然,沈桢平静得不带感情,“你叫我干什么。”   “银瑞的蒋梅,太平会所,有印象么?”   她一怔。   廖坤扶了扶眼镜框,“陈主任和秦国栋有合作,为这茬,他单方解约了,秦国栋赔了一大笔投资,陈主任也没赚,他那块工程,全打水漂了。秦国栋报复他,雇人堵他,下手挺黑的。”   他手舞足蹈,“陈主任牛啊,一挑六,愣活着!但凡他手软了,今天你这花圈,没白买。”   分明是陈崇州无情,抹掉一切干脆抽身,连相好一场,都不承认。   其他男人打一巴掌,喂一颗甜枣,他喂十颗。   就算补偿,也补过头了。   沈桢逼着自己遗忘,疏远,他却反反复复,续燃她心底快要熄灭的火苗。   “你露个面,也算还他这情分了。”   “倪影没在病房?”   “去巡演了,陈主任没告诉她。”廖坤停顿了一下,“没法告诉,毕竟你引起的。”   沈桢蹙眉,“不能编个理由?”   “关键陈主任不乐意骗啊,他呢,渣得比较有气节,不然当初你问他结不结婚,他撒谎哄你,末了翻脸不认账,你不更堵心?”   渣男,的确也分“好渣”、“人渣”,陈崇州还没到人渣级别,他不答应她的条件,是比花言巧语糊弄她,要仗义许多。   可话虽如此,沈桢觉得,他真个性。   曾经迷那位白月光,像走火入魔一样,自己最脆弱的时候,又不在乎她的关怀慰问了。   自从倪影死心塌地傍着他,打算怀孕上位,陈崇州的态度淡了不少。   看来,征服欲是男人的通病。   女人不稀罕他,他不甘心,非要拿下对方,女人爱上他了,他一品,也就那滋味,没多特殊,反而撤了。   或者,倪影那些乌七八糟的情史,他膈应了。   情浓时上头,自然也有清醒后的,下头。   这年头,女人没爱过渣男,不好意思说自己有故事,男人没被绿过,喝酒都醉不了。   到住院部7楼,廖坤推门,“陈大主任,这回急诊值班不需要你了,你这属于伤兵啊。”   陈崇州的床位,临窗。   雪白的被单发着光,他苍白得很,那股清冷的气质,更浓郁,也更逼人。   “顾院安排下午三点,给保险公司分区的负责人视频接诊。”   廖坤搬了把椅子,“现在治病这么劲爆吗,他朝摄像头脱裤子,你观摩?”   陈崇州笑了一声,“你旁观么。”   “你自己欣赏吧。”   门口有影子晃,他视线掠过,隔着一扇小玻璃窗,沈桢抱着花圈,那欲进不进的犹豫劲儿,还和他闹脾气。   “她怎么来了。”   廖坤揶揄,“不想她来?”   陈崇州不紧不慢移开视线,“我想过么。”   那倒是,分手至今,从没提起沈桢,廖坤提,他也爱答不理,表面毫无眷恋。   有些男人,纯粹自找别扭,真没想,何必躺医院。   郑野形容那场面,说陈崇州后知后觉,渣沈桢太狠了,抹不开面儿,嘴硬。   廖坤拉开门,小声出主意,“就说你怀孕了,他哥陈渊的,往死里刺激他。”   沈桢不搭理,将花圈立在墙根,没带进去,“你身体怎样。”   床上的男人不冷不热的,“不怎样。”   “挨揍了?”   陈崇州皱眉,没开腔。   沈桢清了清嗓子,“廖主任在电梯里说——”她蓦地发笑,强压住,“你尾巴骨...”   噗嗤,没忍住,“摔了。”   “高兴么?”陈崇州注视她,“我死了,你解气。”   她摇头,“我不至于那么恨你。”   “那你,哪么恨我?”   她歪脑袋琢磨,“你半死不活就行。”   陈崇州面无表情,“你挺善良。”   然后,继续翻书。   护士这时进病房换药,顺便捡起花圈,“沈小姐,廖主任说您给陈主任买的?”   她刚想否认,陈崇州抢了先,“拿过来。”   护士递到他手上,黑挽联,白字体,写得龙飞凤舞,幸灾乐祸的。   ——赵阳姐夫驾鹤西游,范婷小姨子敬挽。   这挽联,约摸不是正经吊唁,像砸场子的,茶里茶气。   沈桢情急要撕掉,陈崇州避开,摆在床头,“你一生气,给人当小姨子,是么。”   护士一边扎针,一边调侃他,“陈主任,您和沈小姐有这层关系?”   “哪层。”   “姐夫小姨子?”   他漫不经心,“没那福分。”   护士走后,陈崇州揪下一朵黄菊花,“以为我在太平间?”   沈桢没吭声。   “假如我真死了,你难不难受。”   “我没感觉。”   他望着她,好半晌,闷笑,“嗯。”   她指着花圈,“花圈大,花篮小,送你一个大的。”   “尺寸大的,符合我。”他意味深长盯着沈桢,“得到你认可,不容易。”   沈桢调头走,他在背后开口,“以后,长个心眼,不要哪都去。陈渊保不了你。”   陈崇州把菊花插回去,“再有麻烦,打我手机。”   她捏着门把手,片刻,离开。   从医院出来,沈桢驶向广平路,接宋黎。   她捧着两袋糖炒栗子,在公交站牌和一男的搭讪。   男的单眼皮,将近一米九,蛮韩范儿的。   其实,陈崇州有几分那味儿,她在富江华苑,见过他的旧照。   米灰大衣,焦糖色围巾,身后是冰天雪地的四合院,头顶吊着新年的大红灯笼,下半张脸拢住一团白雾呵气。   挺拔,清俊,温雅倜傥。   那种宜室宜家的风格,看似冷,也暖。谈恋爱合适,当老公也合适。   沈桢鸣笛,宋黎加了男人微信,兴奋上车,“极品啊,大长腿,比单位食堂的烟囱还长。”   “你不有对象吗?那鲜肉大学生。”   “他和学妹撩骚,我抓个现行,踹了。花我的钱养小女友,找死呢!”   宋黎划着屏幕,“他网名是楚留香,太酷了。”   “一听就海王。”   本来在路口左拐,宋黎忽然拉扯她,“右拐!”使劲戳玻璃,“陈渊!是不是他?”   沈桢开到街边,还真是。   一家叫“雅阁”的餐厅,坐在3号桌。   宋黎下车,“在这吃!”   沈桢找车位停好,追上她,宋黎正要过去打招呼,“陈先生——”   与此同时,在收银台充值会员卡的女人转身,也喊他,“陈渊,你有忌口么?”   他一直用平板处理公务,终于抬起头,“随你,我无妨。”   话音未落,他眼睛一黯。   随即,暗流激涌。   沈桢只与他对视了一秒,若无其事撇开,经过他身边,他搁在膝上的手蜷了蜷,连同腕表的表带,也紧绷。   宋黎在后面瞧得清楚,陈渊险些没控制住。   然而沈桢没看他,反倒留意了一下他同行的那个女人。   身材很出众,不是干瘪得瘦,是丰满健美的线条,晒成了热辣的小麦色,在人群中格外醒目。   香奈儿外套,卡地亚全套珠宝,爱马仕鳄鱼皮包。   典型的人间富贵花,在逃公主那一款。   而且不浮夸,有格调。   站在陈渊旁边的女人,各方面条件差不了。   万喜喜返回餐桌,把钱夹还他,“充了一万,点了一瓶拉菲。”   陈渊接过,橱窗外,安桥在车里,和陈政通话。   “还有联络吗。”   “陈总很克制。”   “姓沈的呢。”   “沈小姐不是纠缠的人。”   陈政刚开完会,在走廊里,有风声和回音,“他对万喜喜什么想法。”   安桥如实回答,“很一般。”   陈政预料到了,陈渊不是轻易移情的男人,对于姓沈的女人,他这股劲头,三年五年消不了。   万喜喜摇晃着高脚杯,她和陈渊一共见了四次,每天一次,她开始无限期待和他接吻,上床,生活。   已经无法自拔了。   “你的证件照,好严肃啊。”   他没出声。   “不开心啊?”   “没有。”   万喜喜满眼的喜欢,“你不笑,更帅。”   陈渊松了松领带,“是吗。”   “我呢?”她端正坐好,“美吗。”   万喜喜察觉他心不在焉,始终在注意对面,她好奇扭头,那桌有两个年轻女人,其中一个打扮得火辣张扬,烫着羊毛卷,而另一个,乌黑的中长发,穿着白色针织裙,眉眼也纯情。   当下流行的纯欲风,大部分女人扮那风格,弄巧成拙得做作。   她在视觉上却非常舒服,半纯半欲,演绎得到位,仔细听声音,娇气绵软,清澈透着媚。   万喜喜直觉,吸引陈渊的,正这个女人。   “你认识?”   她观察他的神情,没错过一丝波动。   镇静之下漩涡四起,果真,心思不简单。   “要不,邀请她一起吃?”   陈渊望了一眼万喜喜,“我们之间,没必要牵连第三人。”   难得,他肯讲“我们”,男女进展到这份,证明有戏。   陈渊不太亲近她,音乐会,逛街,吃西餐,他面面俱到,从无缺席。   既不热情,也不冷落。   他的分寸,是成年男子该有的体面和教养,却不是万喜喜想要的。   此刻,他明显很警惕,护着那女人不暴露。   “在你眼里,我没有容人之量吗?”万喜喜托腮凝视他,“你的年纪没女朋友,才有问题。”   她摁住陈渊手背,指尖摩挲他的筋络,“不过,只要结婚了,只能有彼此,我不接受我的丈夫坐享齐人之福,我怕得病。”   他脸上浮起寒意,眼神也深沉,“病?”   万喜喜沿着他手腕,钻进袖口内,他肌肤温热,沉厚。   “到处攀高枝的女人,哪个不是在男人堆里摸爬滚打,睡个遍钓上一条大鱼的。”   沈桢的衣服价格没上千,LV包也是普款,万把块而已,内行一打眼,不是有钱的主儿。   配小中产,还算端庄,配豪门,捞相十足。   面对陈渊这款,她图什么一目了然。   搞房搞车,当外室,跨越阶级,应该没胆量妄想正室,但万喜喜也容不下她。   陈渊不露声色抽回手,用方帕擦了擦,丢在纸篓里,“你见解挺独到。”   他说完,起身,“我去洗手间。”   突如其来的冷漠,万喜喜不禁垮下脸。   他擦她碰过的地方,显然,不爱听她说那女人不干净。   宋黎揭过玻璃杯的投影,万喜喜摸陈渊手那一幕,偷窥得一清二楚。   她骂,“贱胚子。”   沈桢瞥她,“男未婚女未嫁,她哪贱了。”   “还豪门大小姐呢,玩命黏着,不贱?”   万喜喜坐到陈渊的位置,举镜子补妆,趁机用余光打量这桌。   目光极其不友好,在深扒她。女人的战场,多得是无妄之灾。   沈桢低头喝汤,宋黎说,“陈渊看上去,不像在恋爱里主动的男人。那女的主动,估计不得已。”   “不主动?”   她咬着筷子头,“熟男和愣头青,前者靠魅力和财力,收服女人,后者靠廉价的甜言蜜语和热情,迷惑女人。”   陈渊主动的模样,确实没几个女人扛得住。   特别是,那天在晟和办公室,他那样疯狂,炙热地吻她,差点就沦陷了。   他的激情充满向死而生的轰烈感,挑起女人释放的本能。   “他体毛很重吧?”   “不知道。”   “你近距离接触过他,没看清?”   “没。”   “多有男人味啊。”宋黎赞不绝口,“把他给我一夜,我让他领教什么是如狼似虎。”   沈桢憋得肚涨,放下餐具,“你手头富裕,你结账。”   走到里面,愈来愈僻静,隔壁是男厕,传出有节奏的水流声。   分不清,是陈渊,还是自来水管。   她脸不由一红,反锁大门。 第48章 征服   沈桢故意多待了一会儿,估摸陈渊离开,才走出女厕。   过道弥漫着柠檬香精味,以及若隐若现的,法国玫瑰和檀木的男香。   陈渊立在拐角,等她。   她笑出来,“迷路了?”   他没说话。   “我带你出去,这边七弯八绕的,是不好记...”   擦肩而过之际,陈渊拽住她手,沈桢骤然一僵。   他很烫,那样用力,生怕她挣开。   仿佛有话说,可半晌,依然沉默。   他想要留住她,那种强烈的无力感,被困住的压抑,横在他心脏无处发泄。   沈桢看向他,故作轻松的语气,“你女朋友很漂亮。”   他抿唇,“我没有耍你。”   她笑容顿时凝固。   陈家的男人,拿捏女人心,都是绝顶高手。   陈崇州擅长慢炖,陈渊擅长强攻。   一个玩着暧昧,将女人勾住,一个欲得霸道,将女人吞掉。   “我没这么想。”   陈渊握紧她,她感受到他掌心潮湿的汗液,像极了那天,在沙发上,夕阳里,他吻得大汗淋漓,欲火难消。   “沈桢,我真心的。”   “有意义吗?”她打断。   如此温柔,偏生像一柄利刃,扎进他的胸口,一阵抽痛。   “我联系过你。”   起初几天,她偶尔发短信问候他,他没回,渐渐地,沈桢不发了。   没其他意思,单纯当朋友,他既然下头了,她何必上赶着。   反而,令他误会。   “我知道。”   每条短信,他都看,甚至背熟了。   ——陈渊,我在西海园物业找到一份工作。   ——我给一家建筑公司投了简历,在听信儿。   ——你还好吧?   他反复编辑,无数次删除,最终,石沉大海。   不是不回,是回不了。   陈家,陈政,万家,万宥良。   像四座山,逼得他无法喘息。   “你...”沈桢犹豫了一秒,“是因为她,不回我消息。”   “不是为她。”陈渊呼出一口气,“和她没关系。”   沈桢余光瞥见他攥住打火机的手,隐隐颤抖。   “准备什么时候结婚?”   他咬着牙根,压下喉咙涌起的刺痒,喑哑沉重得要命,“没定。”   她点头,“选个吉时,不能仓促。”   说完,手一缩,陈渊几乎下意识,又握住她。   沈桢变了脸,甩掉他,“没必要,咱俩又没好过。”   这节骨眼,划清得越干净,越好。一丝一毫的动容,牵扯,也是祸害。   他强硬摁住她肩膀,迫使沈桢面对自己,“倘若没发生这件事,你也只是和我做朋友吗。”   她略一晃神,“或许是。”   陈渊五指收紧,心有不甘,又毫无立场,他怕捏痛了她,手从肩膀滑下。   沈桢转过身,离去。   宋黎在微信上和新认识那小帅哥撩骚得火热,听见挪椅子响,掀眼皮,“你掉坑里了?”   “她一直没动?”   “谁?”   沈桢朝对面使眼色。   宋黎未经大脑,“她啊,没注意,楚留香约我去古镇划船。”   “你们才认识半天,就约会?”   “快餐恋爱的时代,你慢了,别人捷足先登,长得帅的不愁没对象,不抓紧行嘛。”宋黎退出页面,“他名字阿元。”   走廊上,陈渊燃尽的一截烟灰,被沈桢衣角裹住,她掸落,“阿元...什么年代了,还学香港古惑仔那一套。”   “陈渊不是香港人吗。”宋黎感慨,“他那低音炮讲粤语,我高潮了。”   沈桢没吭声。   陈渊平复了情绪回到餐厅,万喜喜也补完妆,浓艳的口红与充满烟火气的地方不符。   他看了她一眼,落座。   万喜喜问,“公司出麻烦了?”   陈渊脸色有点苍白,像是心事重重。   她不是小家子气的女人,相反,有大局观。   昨天音乐会,陈渊临时接到客户的电话,她很体谅,让他去应酬,半点没生气。   注定联姻的小姐,很早便开始研习权贵太太的社交礼仪,夫妇相处法则。   “没麻烦,私事。”   “你的私事,不可以对我说吗?”万喜喜注视他,“我们很快订婚了。”   “吃饱了吗。”陈渊拿起搭在椅背的西装,“我下午有会议,先送你。”   她起身,“我住和平苑,路程远点,要不——”   前三次约会,万喜喜带了司机,这次,她成心没开车。   她本意,是要住他那。   成年男女的意图和暗示,陈渊心里有数。   他穿好西服,“不要紧,我抄近路。”   万喜喜舔了下嘴唇,“那辛苦你了。”   两点半,车开进和平苑,安桥熄了火,去外面等。   陈渊在后座点上一根烟,不言语,也没催万喜喜下车。   过了片刻,她褪掉开衫,丢在副驾驶,“陈渊,你热么。”   她身材丰腴,午后的阳光照在肌肤上,泛着水汪汪的油亮,类似男人的蜜腊色,出奇得火辣。   真正的名媛,公众场合优雅善谈,私下胆子大,男欢女爱上,很放得开,万喜喜沿着陈渊的裤脚,摩挲他腿,她震惊于他旺盛的毛发,粗粗剌剌的,极为茂密。   外表绅士儒雅,内里的荷尔蒙却狂野,简直是男人中的极品。   陈渊倾身,开前排的车窗,顺势避开她,万喜喜并未罢休,又抱住他劲壮的腰。   手腕厮磨过腹肌,肉硬邦邦的。   没有八块,大概四块,也许六块,总之,恰到好处的层次感。   肌肉这玩意,多得过量,就失去美学了。   陈渊避无可避,垂眸,“你喜欢车上?”   “跟你,我愿意尝试任何。”   “我不愿意。”   万喜喜看着他。   陈渊说,“我不习惯。”   她挺直背,“传统的方式,我也喜欢。”   他靠着车门,吸烟。   万喜喜攀住他手臂,仰起脸吻他。   陈渊偏头,她的唇蹭歪,吻落在他下巴,密密麻麻粗硬的胡茬。   她停住,精致的丹凤眼微微上扬,“陈渊,你好性感。”   “是吗。”   他掐了烟,“你谈过恋爱?”   “谈过几段。”   “我不爱你,还强求吗。”   她笑着,“谁能保证,你以后不会爱上我呢。”   陈渊移开目光,“我不建议你赌。”   万喜喜没挑明,其实她在走廊看到陈渊纠缠那女人了,但一个聪明的准太太,知道如何给未来丈夫留颜面和余地。   不过,她挺怄火的。   这样冷漠的男人,对那女人,眼底的怜悯和温情,流露得不加掩饰。   极力要拥抱,又不得不克制。   他有多诱惑迷人,万喜喜忽然生出一种恶毒的破坏欲。   她推门下去,临了又回头,“陈渊,我相信没有你征服不了的女人,你最好也相信我,我同样没有征服不了的男人。”   他吐出最后一缕雾,没回应。   安桥坐上车,驶离和平苑,“陈董让您回去一趟。”   陈渊揉着鼻梁,疲累到极点,“明天回。”   “那沈小姐...是断了吗。”   他动作一停,随即力道更大,“如果我不断,我父亲会动她吗。”   安桥摇头,“我不清楚。”   “你不是他的人么。”   她愕然,“陈总您——”   陈渊闭上眼,神情喜怒不明,再未出声。   ***   沈桢晚上在小区锄杂草时,以为遇到坏人了。   从西门,跟她到南门。   清清冷冷的月色里,男人倚着路灯杆,在抽烟,气质比月色还清冷几分。   虽然隔开四五米,长夜寂静,呼吸也清晰可闻。   像他这个人,气息凉,也淡。   她扔了锄头,“陈崇州。”   紧接着,男人侧过身,“工资多少。”   “四千五。”她补了一句,“有保险。”   他轻笑,“你倒是物美价廉。”   饶是沈桢的脾气再好,也翻脸了,“我乐意!”   陈崇州笑声一股戏弄味儿,听得她心烦,徒手掰下垃圾桶盖,砍他。   他敏捷躲开,“损坏公物,赔偿。”   “我赔,打死你,我也偿命。”   他眼尾浮起笑意,“生死相随么。”   沈桢猛地一推,他闷哼了一声,捂住肩骨,“我伤没好。”   “那你嘴欠?”她朝物业办公室走,走几步,没忍住回头,陈崇州坐在花坛的台阶上,一动不动。   夜深,霜露浓。   他显得消沉,蜷在阴影里,灰蒙蒙的。   沈桢又折回,“自己脱。”   陈崇州闻言,单手解扣子。   这女人,清醒归清醒,心软,也念旧情。   除了太倔,没毛病。   她弯下腰,拆开他的纱布,没出血,“你骗我?”   他拧眉头,“非要出血?”   沈桢借着微弱的光亮,揭下左手的创可贴。   “怎么弄的。”   “车门夹得。”   陈崇州瞟她,“夹左手?”   “我左撇子。”   那笨拙的模样,他脑海一琢磨,溢出笑,“真利索。”   沈桢将创可贴转移给陈崇州,他伤口大,只包住三分之一。   外伤药交叉使用,实在不卫生,可她好心好意送,他索性任由了。   “你半夜不回家,倪影不管?”   他没多大心思提她,“巡演。”   其实,演出刚进行一半,倪影就回本市了。   连续五天打不通陈崇州的电话,前所未有的危机感,促使她撂下一切。   他出院后,还没上班,也没在富江华苑,住在郑野的酒店。   倪影去医院找他,正好扑了空。   陈崇州这会儿盯着沈桢的眼睛,她眼睛生得很好看,像蔚蓝的海水,清透极了。   好半晌,他俯身。   沈桢嗅到逼近的烟味,当即撇开脸。   陈崇州只是逗一逗她,没打算吻,他挨在她耳畔,低哑着嗓子,“国宾商场的名品店,缺个店长。”   她绑好纱布,“你当医生不是挺好的吗。”   “你。”   沈桢抬头,“我英语才4级,国宾店的外国游客那么多。”   他笑了一声,调侃她,“你不是会骂人么,他们听不懂。”   她起来,“陈教授,你有病。”   陈崇州系着纽扣,一脸纨绔子弟的散漫,空旷的夜晚,飘荡着他回音,“沈小草,记得报道。”   沈桢有志气,分什么事。   与其在物业混日子,她也想去商场当领导。   陈崇州替她安排了,就算不领情,他也算她头上,倒不如跳个槽。   上班第三天,沈桢在柜台看顾客资料,店员小娜过来招呼她,说一位女客户点名她接待。   有底气摆排场,基本是大主顾,非富即贵的人物。   沈桢赶到前厅,沙发上坐着一个女人,背对柜台,复古风的中卷发,戴着墨镜,她绕到前面,有些似曾相识。   对方也察觉到她探究的视线,特意摘下墨镜,暴露自己真容。   陈渊的女朋友,沈桢马上警觉,来者不善。   “万女士,欢迎光临。”   万喜喜蛮诧异,“你认得我?”   “听说过。”   她明知故问,“谁告诉你的。”   沈桢回答,“陈总。”   确切说,是安桥告诉的,陈渊和万家要联姻。   她笑得诡异,“他在洗手间门外告诉你的?”   原来为这茬,难怪一副捉奸的姿态。   万喜喜近距离打量沈桢,确实清纯可人。   白皙的皮肤,脸蛋儿软糯糯,漂亮没攻击性,是男人嗜好那口儿。   三十以下的半熟男,喜欢冷艳挂妖女,直击肺腑的靓丽。   三十五以上的熟男,喜欢宜室宜家、有情调的小女人,没婊味儿,纯白无瑕,床上再有三四分的风情。   半熟男会吃熟男的菜,熟男对于半熟男的菜,早吃腻了。   所以,这款的市场需求大,供量又少,各阶段的男人都抢,奇货可居。   男人被吊住了,轻易不撒手。   万喜喜一直觉得,她的竞争对手是名门千金,像陈渊这款,爱慕他的,馋他身子的,数不胜数。   没成想,撩动他欲望的高手,藏在民间。   这要是输了,太跌份儿,她们这种背景的女人最瞧不起没家世的小麻雀。   万喜喜四处闲逛,“你们店消费多少,店长亲自给试鞋?”   沈桢全明白了,这是冲她耍威风来了,她穿着高跟鞋,半身裙,不方便蹲,要试鞋,只能跪下。   店员也发现万喜喜针对沈桢,在一旁解围,“万女士,店长不负责这项业务。”   万喜喜不听这套,“钱,也买不来破例?两百万,不够吗。”   她掏出一张黑卡,两指夹住,递到沈桢面前,“奢侈品店,客人消费高,就有特权,你这位新店长,不熟悉规矩啊。”   沈桢示意店员别惹事,陪在万喜喜后面,她出手的确大方,鞋子整排买,当季的新款包,她也包场了。   最贵的一双鞋,十一万。   万喜喜指着那双,“沈店长,劳你玉手了。”   沈桢膝盖并拢,没跪,半蹲着,这姿势鞋口卡住踝骨,勒得特狠,她强忍痛感,脱下万喜喜的鞋,下一刻,万喜喜的脚尖不偏不倚地,踢中她额头。   她没蹲稳,猝不及防向后摔。   万喜喜没扶她,云淡风轻一扫,“沈店长,抱歉啊。”   这一幕,被站在扶梯上的陈崇州,看得清清楚楚。 第49章 绝望   本来今天廖坤休班,和一个医学女博士相亲,女博士的科研课题没搞完,改到周五,廖坤没辙了,和陈崇州换了班。   他倒不是刻意来商场探班,纯粹不放心沈桢。   这行,她生疏。   她所谓的阔太生活,周海乔那档次根本算不上,年薪170万,充其量小中产,别说正室江蓉,连何佩瑜日常玩的局,丈夫身价一两个亿的,全程当保姆端茶倒水伺候,没资格上桌。   奢侈品,她没见过的太多。   结果,撞上了万喜喜刁难她。   陈崇州走过去,脸色寒冽。   “陈二公子,没在医院上班,有空逛街?”万喜喜越过他头顶,张望店门口,“没带女伴,自己逛?”   他仍旧那副寡淡相,不搭理,拉起沈桢,“谁让你干这个。”   万喜喜蹙眉,凝视着陈崇州拉她的那只手。   沈桢挣开他,“陈主任。”   这称呼,令万喜喜的眉头舒展开。   似乎,关系不熟。   “谁让干这个。”陈崇州又问一遍。   她小声,“规矩。”   “用得着你么。”他点燃一支烟,透过烟雾,打量沈桢,“我定的规矩?”   “店里定的。”   “店算个屁。”他舌尖吐出一枚烟丝,好巧不巧,吐在万喜喜的裙摆,她脸一阵青一阵白。   执勤的保安走过来,“先生,商场禁烟。”   陈崇州略侧身,那人立马赔笑脸,“是陈先生啊,来视察?”   “有劳。”他扔在地上,“办私事。”   沈桢这才明白,她空降当店长,因为国宾商场是陈家名下的产业。   万喜喜怀疑陈渊安排的,才跑到店里找茬。   陈崇州踩灭烟头,目光不经意一扫,坚硬的牛皮鞋口勒得沈桢脚踝通红,骨头那儿破了皮,渗出细细的血珠。   他脸上的寒意,更深了。   “怎么弄的。”   她握住一旁的标价牌,“不小心。”   “谁为难你了。”   沈桢别开头,没吭声。   为这点事,激起他与陈渊的矛盾,不值当。   何况万喜喜那背景,骄横也正常,有钱有势的横行霸道,在哪都一样。   陈崇州看向对面,“万喜喜是么,你没长手?”   这态度,摆明了,没把万家的势力放眼里。   万喜喜盯着他,“大水冲垮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了?陈二公子,我可是你未来的大嫂。”   她没看懂,这俩什么情况。   和陈渊相好过的女人,不至于跟他弟弟勾搭。   可气氛,又实在暧昧。   就算有一段,念在陈渊的份儿上,万喜喜琢磨着,陈崇州好歹退一步。   世家豪门,正根儿的长子,才是真主子。外室生养的,好听点是公子哥,难听点,是私生子。   正统的名媛都不嫁,嫌没台面。   圈里敬他,纯属是他有点能耐。   不过陈崇州轻易不管闲事,只要插手,基本连正根儿的子弟,也买他面子。   都了解,陈政最疼这小儿子,再加上亲妈有手段,很受宠,暂时没名分,保不齐哪天真登堂入室了。   陈崇州神色冷漠,又鄙夷,“你挺拿自己当回事。”   他俯身,捡起万喜喜选中的高跟鞋,交给保安,“你养了条狗?”   “吉娃娃。”   “公的母的。”   保安说,“母的,公的太凶,乱咬人。”   “母的不凶?”陈崇州挑着鞋带,“去给狗穿,狗比人配。”   指桑骂槐,太直白了。   万喜喜表情难看,“她是你什么人啊,陈二公子,够护着啊。”   他倚着试衣镜的镜框,“你管不着。”   她冷笑,扬长而去。   陈崇州一横,“这就完了?”   万喜喜没想到,他还不罢休。   “不然呢?”   他单手扯了扯领口,“我什么毛病,你清楚。”   万喜喜确实清楚。   这人斯文时,风度翩翩,要是不讲情面,寸步不让。   表面上,手比陈渊软,没人的地儿,他手最黑。   她们虽然出身比陈崇州高贵,却玩不转他,他太有道行了,一打眼,对方什么心思,瞒不住他。   私下,多少都发怵他。   郑野,郑家的老幺,捧着长大的,心甘情愿跟陈崇州混,带着那帮嫡系子弟,任由他呼来喝去。   降服得了人心,陈崇州这方面相当厉害。   万喜喜没硬碰硬,按照他的要求,脱了鞋袜,赤脚走下楼。   这一路,周围指指点点。   娇生惯养的大小姐,从娘胎里就没出过丑,憋屈得眼通红,倒是气度不改,比起一般人,能屈能伸。   陈崇州走在前面,下了扶梯,经过大堂时,有哭声。   他停下。   “哭什么。”   沈桢抹眼泪,“生气。”   没招谁惹谁,白挨一顿羞辱,早知如此不如留在凯悦,老总发话了,吕玮也没胆量再折腾她。   “行了。”陈崇州没个笑模样,阴着脸哄她,“矫情。”   她伸手,拼了命推他,脚一使劲,痛得大叫,“你成心坑我!”   他莫名笑出来,“这都被你发现了。”   沈桢蹲下揉伤口,“自从认识你,我隔三岔五就倒霉。”   “我不倒霉?”陈崇州躬身,背朝她,“上来。”   她一怔,梗着气,“不上。”   商场附近修地铁4号线,没法停车,要去300米外的西南门,有停车场。   沈桢的奥迪A8,泊在1车位,最角落,至少400米远。   陈崇州立在台阶上过烟瘾,也不理她。   “陈教授。”   他不咸不淡,“讲。”   “辛苦你了...”   烟雾熏得他眯起眼,“沈小姐不是有志气么,自己爬。”他抬腕看表,“天黑前,差不多。”   沈桢咬牙,单腿一级一级跳,陈崇州不禁皱眉,她还真倔,一把拽住,“装上瘾了?”   闹得最凶那时候,沈桢没想过,和他有这一天。   陈崇州清瘦,但有力量,背部也结实,暖和。   她趴在上面,他摁住她腿,手摊开,遮她的伤,防止被路人剐着。   他短发长了点,有淡淡的洗发水香。   “我和倪影分了。”   沈桢注视着陈崇州脑袋顶的发旋儿,没出声。   ***   这半个月,陈政始终住在何佩瑜那。   由于江蓉的缘故,陈渊比较忌讳,如今不得不回一趟。   到书房,陈政在练习毛笔字。当地富商之中,他的嗜好最风雅。   烟花场所极少去,他并不贪色,外界只晓得他有两房太太,算是平分春色,一个得他心,一个得他名,除此之外,没沾过野女人。   起码,没大张旗鼓沾。   陈政写完最后的“龍”字,心情不错,“万喜喜对你,很有眼缘。”   陈渊抿唇,“我对她没有。”   “不重要。”陈政撂下毛笔,“联姻,联得是权势,资本,不是男女之情,有更好,没有则罢。”   他收起宣纸,随口问,“你看中她什么了。”   其实,陈渊自己也不知道。   以前觉得,沈桢像函润,某一瞬间,她的神似,形似,击中了他。   接触几回,又不太像,她比函润活泼,明艳,比她独立,也坚强。   函润是一朵娇花,只会依赖他,为他而活。   比当初的沈桢对周海乔,更甚。   “没有具体,喜欢她全部。”   陈政看了他一眼,“你这辈的继承人,没有一个不是门当户对。娶普通女人,陈家丢不起这份脸面,你应该有数。商场风云莫测,多一份助力,多一重保障。”   陈渊没有说话。   “家业,感情,越是高阶层,越不存在两全。我不干涉你养小的,玩一玩,随你,假如威胁到你的妻子,我会替你解决。”   “所以,您放弃了所爱的女人,和我母亲将就了一生。”   陈政沉下脸,“这不是你能过问的。”   陈崇州中午进门,陈渊还在,他走到桌前,“父亲。”   陈政叼着玉石的烟嘴,等了一会儿,“哑巴了?”   他偏头,打招呼,“大哥。”   陈渊点了下头,“医院忙吗。”   “还可以,没你忙。”   一个例行公事问,一个貌合神离答。   陈政示意陈渊,“我单独和老二谈。”   他出去后,在客厅坐着喝茶。   与此同时,何佩瑜恰好从美容院回来,站在玄关,看着他。   陈渊随即起身,客客气气问候,“何姨。”   她堆着假笑,“陈渊来了啊,留下吃晚饭吗?”   “不麻烦了。”他拿起西装,“您身体怎样。”   何佩瑜穿得珠光宝气,比江蓉更像正牌夫人,“你还惦记我,你母亲呢?”   “她很好,经常念叨您。”   何佩瑜皮笑肉不笑,“那你转达她,我早晚和她见一面。”   陈渊也笑,“自然,何姨不见,我母亲也要见您。”   何佩瑜笑容一收,上楼。   书房里,陈崇州懒散得很,陈政训他,他反应也漫不经心。   何佩瑜关上门,“出什么事了,你这么大的火气。”   “万宥良找我告状,万喜喜在商场使唤一个女柜员,他强出头,不许她穿鞋,光着脚走完三层楼。”   陈政缓和了脾气,坐下,“你认错吗?”   “没错。”   “万喜喜是你的大嫂!”   “我看不惯她的张狂劲。”   陈政气得眉骨直跳,“她哪里不对,有你大哥管!”   陈崇州说,“他没管,我管。”   何佩瑜一愣,一巴掌抡在他左脸,“你太不懂事了!”   他头一歪,紧接着,换一边凑上去,潇洒的纨绔相,“您再来一下,能消气么。”   陈政不乐意,“佩瑜,你这是干什么。”   陈崇州用拇指一蹭,嘴角带点血。   何佩瑜就这样,他惹陈政不痛快,她就打他。   打归打,背地里,她也心疼,可明面不装个样,落人口实。   到底不是正经夫妻,处处顺从陈政。   “你又闯祸!”   何佩瑜当真要打他那边,陈政绕过书桌,情急下搂住她,“你冷静些,我教训过他了。”   陈崇州扭头,走出书房。   隔着一扇门,陈政在安抚何佩瑜,她哽咽着,“陈政,我没管教好他。”   “不要紧,有我呢。”   捅了娄子,一笔勾销。   他轻笑,这戏演的,炉火纯青。   不过万喜喜挺聪明,没揭穿他和沈桢之间的暧昧关系,估计不敢得罪他。   否则,何佩瑜一百个巴掌,也平息不了陈政的怒意。   想保沈桢,要费一番大周折了。   陈崇州下一楼,前厅门敞开,外头下着秋雨,风吹进客厅,冷飕飕的。   “陈渊。”   他喊住正要出门的男人,“管好你女人。”   没头没尾的,陈渊停住。   “你什么意思。”   陈崇州再未多言,接过佣人手上的雨伞,冒雨离去。   陈渊在屋檐下,沉默了好半晌,拨通一个男人的电话,“查万喜喜,最近做了什么。”   傍晚,雨又大了。   车驶入四合院,保姆方姐在院子里铺着防雨布,陈渊没打伞,迈下车。   方姐乍一瞧他,灰蓝格的衬衫单薄极了,喘息间,拢着浅浅的白雾。   “我昨天刚好晒了您的毛衣,临走记得添一件,您还得有个贴身的女人才行。”   陈渊笑了一声,推门进去。   江蓉白天参观了珠宝展,午后变天,一直歇在家里,等他。   此时,她坐在沙发上,端着一杯泛热气的牛乳茶。   江蓉爱吃甜食,偶尔也吸烟打发寂寞,何佩瑜为保养皮肤,烟糖不沾,水也只喝玫瑰茶,实际年纪比江蓉小六岁,样貌却年轻二十岁,身材也紧致。   陈政迷她迷得不行,那些小姑娘,没有她徐娘半老的韵味,没她会讨欢心,有何佩瑜,陈政偷腥都懒得偷。   江蓉提起她总是愤恨,“那老狐狸精,她不打扮,能勾住陈政吗?”   她从来,没审视过自己。   “母亲。”   说着,要去屋里。   “你站住。”   陈渊闻言,驻足。   方姐擦着他皮鞋的水珠,“太太,降温了,先让大公子暖和...”   “你不满意万喜喜?”   陈渊冻得嘴唇发青,一动不动,“没有。”   方姐叹气,回避了。   “姓沈的女人,你断了吗。”   眼中风起云涌,他垂眸,敛去那一片情绪,“您希望我如何回答。”   “陈渊,你向来理智,权力与女人的重量,你拎得清。陈崇州一旦趁机上位,这些年我们下手多狠,你以为他不会报复吗?”   他身躯紧绷,死死地握拳,强劲的力道刺激得每一根筋脉与血管狰狞鼓胀。   仿佛下一秒要炸裂开,像翻滚的泥石流,轰然溃塌。   江蓉站起,红着眼逼近他,“陈渊,你是我唯一的心血和筹码。”   陈渊双手捂住脸,颤着声音,“我体谅您,母亲,谁体谅我?我只能服从您的选择,过完这一生吗。”   江蓉攥住他胳膊,用力扯下,她望进一双沉郁,孤寂,没有光的绝望的眼睛里。 第50章 我们,是不是没缘分   这是陈渊三十五年来,第二次黯淡。   江蓉脑海浮现出,他初次这副样子,为那个死去的女人。   他一度,险些没挺过去。   像是,重演了。   她顿时如临大敌,“你埋怨我生下你吗?我抢了何佩瑜的位置,算计得她第一个儿子流产,一旦你倒台,我们没有好日子过!这些年,你处处压他一头,他恨透了你,现在陈政偏爱他,他随时会取代你。”   陈政,向她提过离婚。   他口口声声,亏欠何佩瑜母子太多,想要圆她陈夫人的梦。   那晚,下着暴雪,江蓉撕碎了离婚协议,放话死也死在陈家。   她比谁都清楚,何佩瑜的恨意与手段。   失去正室的身份,将失去全部。豪门斗争,输家是活不了的,被赢家迫害得没有容身之处。   “打起精神,陈渊,我还要依靠你。”   陈渊低着头,胃里绞得难受,剧烈的灼烧感,折磨得他满头虚汗。   “我明白。”   江蓉松了口气,挥手,“你回公司吧。”   他强撑着,踉跄朝门外走。   安桥举着伞,替他披上西装,“您没事吧。”   陈渊拂开她手,弯腰坐进车内,斜斜地靠在椅背,手抵住车窗,眼底尽是荒凉。   “陈总,去哪?”   他没回应。   刚发动引擎,安桥又熄了火。   曾经,津德集团的长公子,为怀孕的初恋和家族反目,被逼得净身出户。   老爷子领回养在外头的三公子,扶持上位,三公子掌权后,打压得长公子走投无路,和妻儿烧炭自焚。   老爷子不肯收尸,扬言没这儿子,是管家不忍心,偷偷安葬了骨灰。   高门大户,哪个不是辣手冷血,废一个儿子,也就废了,有得是继承人。   陈家的两位公子,皆是阴狠角色,厮杀起来,比津德残酷百倍。   何况那沈小姐,明显对他感情不深,就算陈渊抛弃所有,她未必跟随。   安桥递给他一块方帕,“陈总,难为您了。”   多年不动情的男人,好不容易动了情,硬是亲手斩断。   “当年,父亲不接受函润,我固执要她,害她在国外丧了命。”   “我记得,母亲用刀横在自己脖子,问我,要她,还是要函润。一边是生身父母,一边是我爱的女人。”   “她与何佩瑜斗了一辈子,生死荣辱都押在我身上。”   安桥静默听着,“陈总...”   陈渊用帕子盖住眉眼,肩膀隐隐抽搐,好一会儿,开口,“去万家。”   车驶入庭院,佣人带路,万喜喜正好下楼,见到他,满脸的喜悦,“陈渊,你来找我吗。”   “你父亲呢。”   “在花园,你找他?”   陈渊没回答,直奔后院,万喜喜跟上去。   万宥良作为国企老总,算半个仕途人物,平日架子大,不过对这个准女婿相当欣赏,一听陈渊来商量婚事,亲自泡了茶。   “大红袍,你尝尝。”   他接过茶杯,“有劳伯父。”   万宥良搓了搓手,郑重其事说,“聘礼无所谓,仪式要隆重,迎宾宴,婚宴,回门宴,办得越盛大越好,喜喜爱风光。”   陈渊礼数很周到,“您这边的要求,我会安排。”   万宥良很宠爱万喜喜这颗掌上明珠,“喜喜,你满意吗?”   她望向对面的男人,“只要陈渊安排的,我都满意。”   “女大不中留啊。”万宥良大笑,“我这女儿,一心扑给你了。”   万喜喜偎着他,“爸爸,我出嫁了,也会经常回娘家陪您。”   “你会吗?”万宥良看破她的小心思,“你这几天魂不守舍,巴不得搬出去吧。”   她脸一红,“您又打趣我。”   万宥良握了握她的手,“陈渊,留下用晚餐,喜喜的心太野了,你晚上有时间带她回老宅,认一认公婆。”   万喜喜知道,他不太情愿,是被逼到这份儿。   万宥良的那通电话,让陈政夫妇下了通牒,他再不肯,也要认。   陈渊这时点开一条短讯,来自于陌生号码,看完,脸色瞬间一沉,对万宥良说,“不留了,公司有会议。”   “你可太忙碌了。”万宥良拧了下眉头,“婚后不要冷落喜喜,家庭,事业两不误才对。”   陈渊笑了一声,“这场联姻,不就是基于陈家与万家的势力考量吗。”   事实的确如此。   只是态度,万宥良不喜欢。   权贵的婚姻,至于爱不爱,不重要,背景,财力,人脉,是结合的唯一条件。   生在什么阶层,服从阶层的规则,无一例外。   显然,陈渊把丑话说前头,暗示万喜喜嫁给他,有名分,有地位,却不一定夫妻和睦恩爱。   万宥良探过陈政的口风,这位大公子比较薄情,指望一场联姻套牢他,绝无可能。   但万喜喜非要赌,万家只好任由她。   好在,陈渊比那位二公子稳重,也老成,长子的束缚多,没那么野性难驯,陈政管得住。   结了婚,不是他想离,就能离的。   万宥良早有耳闻,陈政的那位二公子,才是一把硬骨头,他不乐意的,轻易逼不成。   陈渊起身,朝万喜喜扫了一眼,便告辞。   她紧接着出来,墙下的法国梧桐开得茂盛,他伫立在树冠投洒的阴影里,迎风点燃一根烟。   阴雨连绵,刮过陈渊的鼻梁,像一幅翩翩如玉的画。   万喜喜裹紧披衫,走近他,“你还有话对我讲么。”   陈渊注视她,喷出一缕雾。   那儒雅带点放肆的劲儿,诱惑得不行。   一想到这男人,还不属于她,万喜喜就心痒得要命。   她要抚摸他脸,陈渊侧身避开,“你去国宾商场了。”   万喜喜手一顿,果然,为那姓沈的。   “我去买东西。”   “是么。”陈渊盯着她,“万喜喜,你哪不痛快,冲我来。”   “我为什么冲你来?”万喜喜触碰他潮湿的衬衣,将解开的纽扣系上,“你马上成为我丈夫了。”   她系好,他又重新解了,“我不希望,你自己毁掉婚事。”   路灯在他身后,光影迷离,连同他脸上也晦暗一片。   “你什么意思。”   陈渊目光深沉,“字面意思,你应该够聪明。”   烟还剩半支,他戳灭在树干,转身出门。   “陈渊,你喜欢她什么?”   那女人,谈不上美,又不安分,家世更平庸,在她们的圈子,连端茶倒水都不够格。   充其量,匹配一个中产。   她不甘心被那样的女人,在自己丈夫的心中捷足先登。   陈渊回过头,“你喜欢我什么。”   性感,英俊,绅士,他的一切都异常迷人。   万喜喜觉得,陈渊是一个无止境的黑洞,吸引着不了解他的女人,误入他的深处,也吸引着了解他的女人,沉溺于他。   她靠近一步,“你帅啊。”   陈渊表情照旧,“所以,你不在乎我有没有心。”   万喜喜踮起脚,手腕缠住他领带,冰凉的雨丝吹着他,也掠过她,“没有一成不变的真心,拥有你完整的人,最实际。”   ***   陈崇州回了一趟富江华苑。   进门,倪影的红色高跟鞋摆在玄关。他停顿了一秒,撂下钥匙,推开卧室门。   “崇州!”   他几乎没看清,她便撞进他怀里,头发湿漉漉的,刚洗过澡。   “我去医院,你不在,问何姨,她说你没回去。”   陈崇州垂眸,“巡演结束了?”   “我退出剧组了。”倪影仰起脸,“我想念你,一刻也离不开你了。”   这话,她要是早几年说,也许是另一种结果。   可如今,陈崇州的感觉不对了,面对她,累,沉重,也寡味。   面对沈桢,却截然相反。   他这人,在感情里向来不喜欢拖。   陈崇州身体略错开一些,“你喜欢演戏,没必要为我耽搁。”   “我知道你不愿意我抛头露面呀,以后——”   “以后,我不干涉你。”他打断。   倪影原本挨着他胸口,他再次抽身,“这套房,你住。”   说完,他走出房间,摘了钥匙,拿在手心沉默了一下,“放这了。”   倪影整个人一僵,“那不是你的钥匙吗?”她笑容渐渐收起,“陈崇州,你要分手吗?”   她回本市的隔天,他联系过她,说分开。   倪影以为,他在别人那里又听说她哪段恋情,在气头上,和她闹脾气。   之前他不是没冷战过,闹完,又和好。   可这回,似乎不一样。   “你爱上她了,对吗。”   陈崇州背对她,好半晌,“倪影,跟她没关系,是我,对你淡了。”   倪影是极为骄傲的女人。   那些男人,有钱的,有势的,该散了,她没犹豫过,更没挽留过。   包括她钓上陈智云那条大鱼,一般段位的女人,恨不得使出浑身解数拴住他,而她呢,陈智云没腻,倪影先撤了。   情场玩家,主动甩男人,不让男人甩。   她没再说话,回屋收拾了衣物,走向大门,“你别动,我走。”   “倪影。”陈崇州摁住她胳膊,“房子给你了。”   她停下,“补偿吗?”   归根究底,他不欠她什么。   倒是倪影,挺对不住他。   不过他们这群公子哥,出手都大方,再加上爱过,结局分得也不难堪,没理由不落个圆满。   陈崇州说,“你别多想,住也行,卖也行。”   倪影低低发笑,“我清楚,你有个习惯。”   给钱,给车,他舍得。   断了,图个心安理得,也算提醒女人,往后识趣,别纠缠。   她没想过,和陈崇州沦落到今天的局面。   倪影离开后,他走到落地窗,往下看,她拖着行李箱,步伐有些迟缓。   一晃,认识快十年了。   陈崇州最爱她那阵,是在法国。   那个陌生的国度,放浪的情调,是他意气风发的岁月里,最荡气回肠的一笔。   此时,抽离那段记忆,他却这样平静。   连他自己也想不通。   或许,因为沈桢。   又或许,在更早的时候,她带给他的激情与痛苦,开始麻木,沉寂。   这头,沈桢从国宾商场辞了职,一家建筑公司聘用她做项目助理。   接到安桥的电话,她办完入职手续,正经过高速,安桥张嘴求她来南江路,具体什么事,没讲。   到了陈公馆门口,安桥接她上楼,“沈小姐,陈总生病了。”   其实在餐厅见那一面,沈桢就发现陈渊的情绪不好,“婚事出岔子了?”   安桥说,“很顺利。”   主卧亮着一盏灯,陈渊躺在床上挂水,唇色苍白得很,手里还捧了文件。   沈桢象征性敲了两下门,“你发烧了?”   “你怎么来了。”陈渊坐起,揉了揉眉心,拉开窗帘,外面的雨停了。   “安秘书叫我来的。”   他放下文件,语气生硬,“安秘书。”   安桥没进屋,站在走廊,“您不是想见沈小姐吗?”   陈渊皱眉,“我说过吗。”   沈桢脱了外套,“我已经在你面前了,你还狠心轰我啊?”   他语气软了下来,笑着凝视她,“你肯来,我高兴。”   安桥关上门,心里堵得慌,那种滋味,酸,涩,胀。   陈渊确实没说过,想见她。   可他的眼睛,在看到她那一霎,涌起的温柔亮光,分明瞒不了人。   陈渊有多渴望,即使一眼。   “吃饭了么。”沈桢挽袖子,“我去厨房煮碗面,你有忌口吗?”   “不用,我不饿。”陈渊喊住她,倚着床头,“你过来。”   沈桢走过去,他伸手,拂过她额头淌落的雨珠,“冷吗。”   她摇头,“车里有暖风。”   陈渊手指沿着她面庞,虚虚实实地抚过,“路滑吗。”他忽然想起什么,“我见过你在暴雨中开车,技术很烂。”   她莫名其妙,“在哪?”   陈渊眼里是笑意,“不告诉你。”   沈桢看着他的手覆在她手背,宽宽厚厚,一丝干燥的温热,他仿佛百般难舍,又极力克制。   “我可以抱你吗。”   沈桢坐着,没出声。   她感受到陈渊急剧鼓起的胸膛,澎湃的心跳横冲直撞,无法抑制,像倾注了所有的力量。   他衣服染了浓郁的药味,夹杂着深入发肤的,淡淡的荆棘玫瑰和檀木香。   “我们,是不是没缘分。”   嘶哑的声音,像生了锈的刀,闷钝割剐着。   “陈渊,你是好男人。”   他紧紧搂住,埋在她颈侧,用力呼吸,“我不懦弱吗?” 第51章 打她   沈桢在他怀里,很小声,“我理解你。”   陈渊一颗悬着的心,缓缓落定。   他始终介怀,她会厌弃他,憎恶他。   毕竟,他亲口说,要她跟了他,以后对她好。   “不恨我吗?”   沈桢摇头,磕在他太阳穴,他硬得很,她呜咽了一声。   陈渊松开她,替她揉着额头,笑出来,“疼吗。”   她没说话,他抱得太紧,连衣服里也汗涔涔。   “沈桢,从头至尾,我是真心实意。”   没耍她,没骗她。   归根究底,是造化弄人,没这场缘分。   陈渊喑哑喘息着,视线愈发模糊。   他虚弱到极点,强撑着眼皮,身体在颤栗。   生理的痛,心里的痛。   而沈桢,只以为他在压抑欲望。   陈渊的欲望,藏得深,发作也凶猛,办公室那回,他险些失控,突破了那层。   “幸好。”   他突然这样讲。   沈桢不言语,任由他目光在脸上流连。   “如果那天,你真给了我,我太混账了。”   她抓着他睡衣的下摆,臊得通红。   陈渊知道她白皙,只是她此刻,偎在他唇下,眼底,更为清晰,她肌肤浮起一片细腻莹润的胭脂粉。   是他气息烫的。   陈渊闭上眼,不敢再看,生怕又难以克制。   许久,他问,“住客房,还是连夜赶回去?”   沈桢一抬头,发现他脸色苍白得瘆人,立马扶他躺下,“你哪不舒服?”   陈渊捂心口,又捂住胃,手背的针管鲜血逆流而出,最终,他咬紧牙关,握住她手,扯出一丝勉强的笑意,“没有。”   “你还逞强。”沈桢往门外走,让安桥叫医生。   雨停了一阵,又开始下,下得不大,敲击着窗檐,令人心烦。   九点半,一辆红旗轿车冒雨驶入院子。   车上的男人是市人民医院肠胃科的医生程毅,沈桢不认得他,他却认得沈桢。   之前,她跟着吕玮去临市出差,程毅在当地的医科大学总医院会诊,恰好,也住那家酒店。   她和醉醺醺的陈崇州在电梯里激情相拥,程毅瞧得一清二楚。   他点了下头,“陈渊在里面?”不等沈桢答复,径直推开主卧门。   看样子,交情不浅。   程毅进屋,撂下医药箱,“你又犯老毛病,我叮嘱过你不要着凉,不要酗酒。”   “安桥怎么叫你来了。”陈渊吃力坐起,沈桢在他背后垫了一个枕头。   “打扰你风花雪月了?”男人刻意瞟旁边。   沈桢低头,“我去倒杯热水。”   她一出去,程毅提醒陈渊,“姓沈吧?她是你弟弟的女人。”   陈渊皱眉,“没那回事。”   “你瞎,我瞎?”程毅掏出听诊器,摁住他心脏,“你属于老实人,别招惹女海王,镇得住么?”   陈渊有气无力笑,“我老实?”   “起码比你弟弟老实。”   大大小小的子弟,称呼陈渊“陈先生”,要么,称呼大哥,他是嫡系,又年长一些,担得起。   在陈崇州那,官方的称谓,陈先生或者陈主任,都行。却偏偏都称呼他“陈二公子”,是尊称,同样也是他风流在外的名号。   谈起陈二公子,相貌俊,有才华,既留情又寡情。   津德那位逼死长子的老三,有一回和陈崇州抢女伴,那女伴曾经杀进世界小姐的决赛,老三出手阔气,在奢侈品店砸了七百多万,礼品盒堆满一地,陈崇州一毛钱没花,皮鞋踩在上面,姿态潇洒极了,烟蓝色的衬衫,纽扣系得哪也不挨哪,仿佛刚爬出女人的温柔乡,眉目间尽是情欲。   他神色也懒怠,挑着模特的下巴,问她,“跟谁?”   模特迷陈崇州迷得神魂颠倒的,“跟你。”   结果,三五天的新鲜,他腻了,转手给郑野。   从此,陈二公子的花名就打响了。   女人晓得他无情,属性又渣,但斯斯文文含着半熟不熟的坏劲,实在太撩人。   明知他玩玩而已,也心甘情愿。   实际上,陈崇州混情场,纯粹是闹得厉害,有名无实,真正睡过的寥寥无几。   十年前,陈渊在香港大学攻下经济和法学的双学位,进驻晟和集团做市场营销经理,在那一辈的豪门继承人中,可谓资质拔尖儿。   江蓉底气横,趁机打压何佩瑜,陈崇州也收敛锋芒,母子低调度日。   直到陈渊和乔函润那档子事曝光,激怒了陈政,收回他的实权,派去香港。   儿子失势,江蓉那阵几乎动用了一切手段,不惜铤而走险,雇凶设计车祸,害陈崇州。   好在,何佩瑜不是吃素的,销声匿迹数年,一登场,那股风韵犹存,吃死了陈政。   这老狐狸精道行属实过硬,能算出江蓉走哪招棋,步步为营防着,江蓉没敢下手。   不过长子就是长子,只要原配屹立不倒,就比外面的血脉容易翻身。   晚上,沈桢煮了粥,照顾陈渊吃完药,准备回家,下楼到客厅,万喜喜正好进来。   四目相视,万喜喜显然没料到,有女人在他家。   “你为什么在这?”   卧室暖气开得足,沈桢怕热,因此解了两颗扣子降温,落在她眼中,十足的偷情样。   “陈渊生病...”   “他生病,和你有关系吗?”万喜喜打断,冲上去,拽住沈桢的衣领,“抢我的男人,你是不是不清楚我万家的势力?”   “我没抢你的男人。”   这出捉奸,着实冤枉,沈桢挣开她,“我们井水不犯河水,我不需要清楚你万家什么势力。”   万喜喜有度量,可架不住陈渊一直对她不温不火,再加上认定沈桢傍他,是陈政阻止,才没成功上位。   诸多因素下,根本冷静不了,举起手朝着她脸扇巴掌。   沈桢还没来得及搪开,身后传来一下低沉的咳嗽,“你想做什么。”   陈渊立在楼梯口,一脸寒意,注视这一幕。   那寒意,是万喜喜从未见过的,在他的病容之上,惊得人头皮发麻。   她下意识收了手,停住没动。   陈渊盯着万喜喜,“要打她,是么。”   他脚底虚浮,仍旧站得挺拔,“你打。”   万喜喜胸口急促隆起,“你激将我?”   “不是激你。”陈渊接连咳嗽了几声,搭在扶梯的左手,青筋暴涨,“要打,在我面前打,背地里,你最好收敛。”   万喜喜自然明白,打不得。   她方才是昏了头,这巴掌若是打了,陈渊便有借口,同她撕破脸。   他是被无数压力,身份,束缚在这个局内。   陈政,江蓉,家业,以及虎视眈眈剥他皮吸他血的敌人。   陈渊的那根弦儿,崩到尽头了。   万一断了,不是她想要的局面。   万喜喜踏上台阶,“深更半夜,她在你房里,陈渊,是我小题大做吗?孤男寡女,干哪些勾当?”   这一嗓子,惊动了书房内的安桥,她匆匆跑出,被紧迫的场面吓一跳。   “万小姐,陈总发烧了,您消消火。”   “发烧?”万喜喜指着楼下的沈桢,“发烧还有心思与旧爱独处吗。”   安桥说,“您误会了,我在场可以证明,陈总和沈小姐没有丝毫逾越。”   “你是他的人,当然为他作证。”   陈渊面无表情支开安桥,“你送她出门。”   随即,看向万喜喜,“你不信,所以就动手?”   万喜喜再一次,被他眉间的阴郁震慑住,红着眼眶,“她出现在不该出现的地方,我情绪激动,有错吗?陈渊,你别忘了,我们要结婚了。”   “嗯,你没错。”陈渊拂开她拉扯自己衣袖的手,淡漠到骨子里,“我有必要再重新考虑。”   万喜喜瞳孔一缩,“陈渊!”   沈桢最后望了一眼二楼,清官难断家务事,何况,她一个外人。   她掺和,反倒刺激了万喜喜,就像示威,炫耀似的。   她不声不响走在安桥后面,从客厅离去。   ***   转天,程毅回到医院,陈崇州有一台大手术,上午不接诊。等午休,去天台找他,他靠着桅杆,在听歌。   程毅走过去,“你哥问我,你在医院安不安分。”   陈崇州摘下一只耳机,“你怎么应付的。”   “三句真话,七句假话。”   日头晒,天台上的雨坑烤干了,只剩阴影处的小水洼,陈崇州鞋尖点了点,似笑非笑,“他挺关心我。”   程毅摸烟盒,递给他,他没抽,程毅自己燃了一根,“在陈渊家,你猜我遇到谁了。”   陈崇州偏头,“万喜喜。”   陈政和万宥良已经在商量婚事,这周末陈渊要带万喜喜回老宅,然后下聘,试婚纱,年底前,估计能怀上。   江蓉催得紧,目前何佩瑜将陈政拿捏得死死地,各种富太太的局,基本不邀请她了,只请何佩瑜,这俩水火不容,不同桌,圈子也心知肚明。   除了添个长孙,凭喜事出风头翻盘,江蓉没辙了,再下去,快要被排挤出富太圈了。   程毅说,“你暧昧的小女友,沈桢。”   陈崇州抿了下唇,没出声。   烟头的火苗忽明忽昧,程毅避开风口,“那女人到底钓谁,胃口可真不小。”   “她没钓。”   刚接触那会儿,陈崇州还嫌弃她,婚都没离利索,就出来撒渔网,一心捞金龟,也怀疑过沈桢,演欲擒故纵的把戏。   无论他去哪,总是碰上她,特巧合。   而且每次,都打扮得不一样,上次风情,这次清纯,下次端庄,他记得她有一款商务制服,白衣短裙黑丝袜,很正常的公关风格,可隐隐渗出诱惑那味儿。   她身上有特殊的吸引力,勾着男人,拖着男人,往隐秘的漩涡中沉沦。   他体内涌起一股闷燥感,面容又云淡风轻,“那又怎样。”   “怎样?”程毅笑了,“倪影绿你,你上瘾了?换个女人,还绿?”   陈崇州关掉音乐,“她不是那种人。”   倒是陈渊,撩拨女人挺有一套。   下午,他开车去了一趟位于东园的工地。   沈桢戴着一顶橘色头盔,根据施工图纸,现场视察工程。   包工头向她汇报地基和主梁结构,她不是这专业,也听不懂,不过,项目经理在清点资金,顾不上这边,只能由她监工。   一名工友隔着半米高的防护栏大喊,“沈助!你男朋友。”   她也喊,“我单身啊!”   那人咧嘴笑,“还瞒着呢?沈助,你男友那么帅啊。”   沈桢越过安全线,钻出工地,陈崇州倚着一块钢筋板,站在太阳底下,一手夹烟,一手摆弄手机。   周围沙土飞扬,唯独他,陷在灰尘里,又一身清朗。   正中央的民工在锯电焊,射出灼白的火星子,噼里啪啦得晃眼,他微眯着,像是透过火光看她,又像在看别处。   “你来工地干什么?”   陈崇州不冷不热瞥她,“你女人能来,我男人不能?”   “我工作。”   “我也工作。”他轻描淡写解释,“出诊。”   沈桢想象着他在男病人家中,扒裤子上手检查的画面,没忍住噗嗤笑。   他掸烟灰,深沉略带轻浮的眼睛识破她脑袋里的乱七八糟,“你琢磨什么。”   陈崇州这人,说正经,不太正经,说放荡,又蛮稳重。   最关键,凡是那些荒唐的,糜艳的男女之事,完全扯不到他头上。   托生了一副霁月光风的好皮囊,清冷干净的气质很迷惑人。   她坐在对面的水泥桩上,“生-殖科出诊,治什么啊。”   陈崇州掐了烟,“脚好了没。”   沈桢才反应过来,“你给我出诊?”   他蹲下,扑鼻的烟味,不呛,冷不丁一闻,倒浓郁得好闻,他伸手,卷起她长裤裤脚。   “哎——”她躲,“这里都是人。”   他反而十分严肃,“你思想单纯点,我和你,现在是医患。”   沈桢赌气,踢开他手,“脚伤,用得着你负责?”   陈崇州不理,攥住她小腿控制在手里,“鞋不错。”   工地活儿累,她穿了平底鞋,没有一丁点装饰,烂大街的普通款,沈桢莫名其妙,“哪不错?”   “鞋里的脚。”   她不好意思了,既然他夸,碍于礼貌,她应了一句,“谢谢。”   陈崇州继续说,“女人长一双汗脚,不多见。”   沈桢恼了,“陈教授很闲吗?”   他取出胶布,对准伤口粘好,“还行。”   其实这块地皮,还是隶属富诚旗下,用来建筑三期商品房,而总经理正是陈崇州。   何佩瑜吹了半个月的枕边风,说服了陈政交到他手上。   也难怪江蓉打心眼儿里恐惧她,床上有能耐伺候,床下有头脑搞钱,玩得了男人,也玩得了商场。   这种狠角色,稍不留神,就登堂入室了。 第52章 我只想要她   沈桢原本5点下班,不到3点,陈崇州开车载着她离开工地,直奔位于省边境线的西景山。   那有一家市里最豪华的高尔夫俱乐部,建在半山腰,郑野那群子弟是里面常客,今天也是他攒得局,   他进场时,他们刚打完一轮。   郑野左边坐着易家的小公子易名,上回,秦国栋指使三虎围殴陈崇州,易名蹿在前头,木棍差点砍折了。   一直交集不多,易名挺佩服他本事,陈崇州对他印象不赖,所以也熟。   他手插在裤兜里,“相亲了?”   易名起身,递给他一红信封,“二哥,请柬,新年的婚礼。”   陈崇州看了一眼沈桢,示意她接。   “你没长手?”   他一愣,其他人也愣住。   这女人,脾气辣。   跟着他们的女伴,都会伺候人,喂喝水,喂烟,哪怕撒泡尿,女人也帮着系皮带。   她上来,当众甩脸子,毫不留情。   关键,陈崇州没生气,眉眼漾着笑,蛮吃她这套。   她要是和她们一路子,反而没那独特的味儿了。   他自己伸手接,揣外套口袋里,“到时,捧你场。”   易名端详沈桢片刻,小声问郑野,“二哥新欢谱儿够大啊,哪家名媛?”   郑野接过侍者手中的球杆,“你不见过么?新世纪酒吧,屁背景没有。”   易名这才想起,那晚打扮得纯欲风,和陈崇州搭讪的女人,是她。   “还真把二哥追到手了?”   郑野咂舌,“高估你二哥了。”   别人蒙在鼓里,是不了解陈崇州,被他生人勿近的冷漠气场唬住了,他了解。   自打沈桢不搭理他,他横竖堵心,倪影变着花样,也勾不起他兴致。   这局,百分百,他低得头。   陈崇州在隔壁位置,从背后抱住沈桢,教她打球,他温热的胸膛贴在她脊背,她感觉到一下又一下平缓有节奏的心跳,从她的皮肉蔓延进骨骼。   一股酥麻,细痒,贯穿了她,尤其是小腹,被他刺激的,涨得不行。   他分明什么也没做,仅仅抱着她。   “你撩过多少女人?”   一个前女友,饶是再风情万种,也调教不出他这份迷惑人的经验,何况,沈桢旁观过。   他俩,是倪影主动骚,他被动。   陈崇州嘴唇轻轻吮着她,起初吻得浅,慢慢开始用力,连同舌尖,辗转在她耳垂与皎白的颈部,“这样撩么。”   沈桢本能缩着肩膀,在他怀里,燥得难受。   青涩娇气的反应,纯情极了,仿佛才成精的小狐狸,一碰就胆怯,比千百年的大狐狸精,诱惑得可爱。   那种一个眼神,就知道脱,打个手势,便换一副新鲜“假面孔”的女人,见识多了,实在没意思。   特腻。   充其量在场合上挡个酒,做个戏,图一乐。   正经在身边谈情说爱的女人,男人永远选择干净讨喜的。   陈崇州笑了一声,逗弄沈桢,“一万个。”   她小小软软的一团,蜷在他胸口,“你没累死啊?”   他笑容更大,“体力好。”   陈崇州体力确实好,之前在酒店,她醒酒了,他还没完事。   而且,陈家的男人爱出汗,一折腾,浑身湿漉漉,全是浓稠的荷尔蒙味道。   野性得逼人。   他是好些,清清俊俊的皮骨,起码还算斯文,至于陈渊,他从头到脚的狠劲,直白的原始欲,太强悍。   那次,沈桢慌了神,余光掠过他手臂,凸起的筋管,肩胛的肌肉,层层叠叠的沟壑,无一不是烧成血红色,流淌着汗珠。   如果陈渊完全不控制,她觉得,女人近乎溺毙在其中。   “没有撩过。”   陈崇州埋在她长发里,淡淡出声。   “倪影呢?”   “她,她们,撩我。”   沈桢被他烫得,头皮也灼得慌,“骗子。”   他呼吸重,起起伏伏地,吹得她发丝也飘起,“我像撩女人的么?”   她不言语,抡杆,打出一球,“进洞了吗?”   “进了。”   郑野要打,蓦地停下,“进我洞了,你射程出其不意啊。”   沈桢脸颊通红,将杆子塞给陈崇州,“我不学了。”   郑野挪了两步,问他,“谈了?”   他极目远眺,定位好,“没答应。”   郑野损腔,“你还不答应?小姑娘面皮薄,你一老爷们,给个台阶啊。”   陈崇州阴恻恻一瞥,“嘴欠么。”   郑野啧啧,“情场隐藏型高手啊,勾人于无形。陈二公子栽这么大跟头,不请客去去霉?”   “请。”   郑野眼亮了,“哪天?”   陈崇州云淡风轻举起杆,“昨天。”   “你妈的。”   八百米外的2区,陈政和几名国企老总结束了应酬,朝停车坪走。   “老陈,要退位了?”   陈政笑着,“有此意。”   “长公子继承?”   他倒背手,有一搭无一搭摩挲腕表,态度含糊其辞,“在斟酌。”   豪门家族,一旦放出继承人的风声,很容易出岔子。   广平集团的二儿子,宣布成为继承人的当天,在高速路遭遇车祸,夫妻双双毙命。   而凶手,正是内斗失败的长子。   陈政谨慎,是防着两位不省心的太太,以及商场的对家。   越拖着,外界摸不准,越平安。   车驶出2号场,途经1场区,隔着好远,陈政视线无意一扫,发现陈崇州的身影。   郑家的儿子郑野也在,平时玩得来的,就属他为首的圈子。   那宝贝疙瘩,被郑玉腾宠得无法无天,几年前,和一位大人物的干女儿玩地下恋,所谓的“干女儿”,掩人耳目罢了,说白了,是“小蜜”。   勾搭没多久,大人物绿得发威了,查郑家企业,往死里罚,封禁了工程。   这浑小子的德行,郑玉腾愣是没舍得打骂,倘若陈渊捅这娄子,陈政能废了他。   郑玉腾膝下就一个儿子,不比陈政,废一个,再扶植另一个,那津德的老爷子,一共三位公子,更是不近人情。   车拐弯之际,山上卷起一阵风,刮倒了休息区的遮阳伞,沈桢瞬间被砸在底下,没声没息的。   陈崇州扔了球杆跑过去,十几斤的伞架,一脚踢烂,扯住趴下的沈桢,一贯波澜不惊的脸上,紧张得很。   下一秒,那女人的面容,暴露在夕阳里。   陈政当即变了脸,“老常,靠边。”   司机一踩刹车,揭过栅栏,望向这一幕。   陈崇州搂着沈桢,“砸后背了?”   她摇头,“没砸...”   “砸哪了。”   “胳膊。”   他撸起袖子,果然一块青紫。   陈崇州拇指压在上面,碾开淤血。   “你受几回伤了?”   认识至今,伤了四五次。手,脚,胸,脑袋,没好地方。   “你什么体质,专吸意外。”   “我吸渣。”沈桢犟嘴。   他漫不经心掀眼皮,“是么。”   “周海乔不渣?”   “你是指他么。”   被戳穿,她撇开头。   陈崇州揉了一会儿,“我以后不渣你。”   沈桢偷偷看他,又立马垂下眸。   郑野在犄角旮旯吹了个口哨,“心疼了啊,渣男从良。”   易名挥着杆,“难得二哥终于心疼倪影之外的女人了。”   陈崇州不耐烦,回呛,“我疼你女人了?”   郑野乐了,“你要疼,我送你啊!兄弟如手足。”   玩笑归玩笑,这位气性大,心情稍不对劲,说翻脸就翻脸,赶紧使了个眼色,带那拨人撤了。   这时,陈政忽然推车门。   老常拦住,“您别冲动,二公子不像陈总,他虽然爱玩,可没听说对哪个女人走心。”   “你忘了姓倪的?”   其实,不论姓什么,血气方刚谈一段,拿钱打发了,怎样都行。   主要是捡了陈渊的女人,这出,属实太过火。   老常锁住前后门,“二公子不是没领她回家吗。”   陈政一向纵容陈崇州,一则爱屋及乌,怜惜何佩瑜,也溺爱他。二则,私生子没名分,亏欠多。再者,他也懂分寸,那些富家子弟的通病,浪荡,无用,闯祸,他从未有过。   加上,不是正统的嫡系接班人,管制他不严。   没成想,他胡闹得厉害。   老常说,“二公子有主意,没陈总听话,您得顺着他。”   陈政面孔黑压压,“这个混账东西!让他回老宅一趟。”   傍晚,西郊四合院,灯红通明。   两辆黑色奔驰相继开进院子,车头顶着车头。   同时下车,陈政驻足,打量陈渊,清减了不少,胡子没刮,挺消沉,于是心里咯噔一下。   倒不为别的,他情绪萎靡,是万喜喜没入眼。   万家的姑娘样貌好,个头也高,陈渊偏偏惦记娇娇怯怯的那款,一看,就上不得台面。   “你回来有事?”   “关于婚事。”   陈政走向客厅,“9月21,办喜事的好日子,时间紧迫了一些,来得及安排吗?”   陈渊脱下西装交给佣人,“父亲,我单独和您谈。”   陈政拧眉头,“去书房。”   到屋里,他坐下,陈渊垂手而立,“我想取消婚约。”   陈政早有预料,不怎么惊讶,“理由。”   陈渊答复,“不合。”   “哪不合。”   “性格不合。”   “不重要。”陈政打断,“联姻,只需要家世合。”   陈渊攥着拳,“父亲,我接受不了万喜喜做我的妻子。”   陈政意味不明审视他,“你私藏女人,有错在先,万宥良没有出面,证明不追究。结不结婚,决定权不在于你。”   他还要开口,陈政沉下脸,“你不要步上津德长公子的后尘,崇州比津德的老三,下手可黑。”   这几乎是,揭开了豪门最不堪的遮羞布,警醒他。   陈渊突然跪在陈政面前,“父亲,三十五年了,我很少违背过您,这次,算儿子求您,成全我的任性,我只想要沈桢。”   陈政凝望他许久,“你可以养在外头。”   “不。”陈渊跪在那,腰板笔直,“我不愿委屈她。”   “真想要她吗。”   他一字一顿,“是,我想要她。”   “她跟你吗?”   这一跪,带给陈政的那点触动,在想到球场的画面时,又灰飞烟灭。   “老二最近和什么女人来往,你清楚吗。”   陈渊那张脸,隐匿在书架投洒下的阴影里,看不真切表情。   也许是压抑,无助,也许是痛苦,挣扎。   陈政目光定格在他身上,相当平静,从抽屉内取出一张照片,“还记得她吗。”   相片里,乔函润躺在美国医院的病房,死因诊断说明,是救治不及时,导致心脏骤停。   她死后,陈渊甚至没有见到她的尸体,只见到火化后的骨灰。   尘封的回忆像潮水汹涌,从深处翻滚而出,他宽阔的身躯像一艘迷失航线的孤舟,剧烈颤抖,破败,粉碎。   陈政看着他惨白的脸色,“陈渊,我最后一次告诉你,我培养你继承家业,不是任由你在儿女情长中犯糊涂,人人争权势,地位,争得来,更要守得住,与万家联姻是保你的后路。陈家的长媳人选,由不得你做主。”   陈渊抬起头,眼眶猩红,“父亲,您一定要逼我吗?”   ***   晚上,停在小区楼下,陈崇州熄了火。   车窗敞着,夜风极凉。   他不疾不徐吐出一句,“万宥良的势力大,别惹万喜喜。”   沈桢抽开安全带,“我没惹她,她故意找茬。”   “她找你麻烦,因为陈渊。你离他远点。”   商场那回,陈崇州没提醒她,这回捉奸在屋,冲突是更严重了,沈桢仰起脸,“你知道了?”   他嗯了声。   “是安秘书...”   她说一半,戛然而止。   不管谁叫她去,她的确可以不去。   对于陈渊,沈桢不喜欢,不抵触,是一个很迷离的,惊心动魄的关系。   她不说话了,陈崇州也没再问,单手搭在方向盘上,慵懒的语气,“早点休息。”   本来,沈桢以为他会提出上楼,或者,哄她去他家。   她当然没打算同意,只不过,陈崇州这股特拿人的邪劲儿,火候真地道。   他坐在车里,等沈桢的房间亮了灯,才调头离开。   四十分钟后,回到老宅,上二楼。   书房里黑漆漆的,紧挨窗户,闪烁着零星的火苗,陈政点了安眠的香薰。   陈崇州站定,“父亲。”   好半晌,“你下午在西景山。”   身侧的手一紧,究竟什么事,也有数了。   他从容镇定,“和朋友打球。”   “有女人吗?”   椅子摩擦地板,发出嘎吱响,听着揪心。   陈崇州掏烟盒,焚上一根,闷头吸,没回应。 第53章 你肯不肯   陈政绕过书桌,手起巴掌落,抡在陈崇州的左脸。   头一回,他亲自动手。   烟没咬住,掉了。   陈崇州重新点燃一支,清清冷冷的痞相,斜叼在嘴角,“打也打了,我继续谈我的。”   陈政瞧他这副模样,“你挑衅吗。”   “不敢。”   他垂眸,鼻孔喷出一缕烟,脸上无波无澜。   “你哪里不敢,你比你大哥张狂得多。”陈政坐下,“你不是傲气吗?竟然捡他沾过的女人。”   陈崇州说,“她不是他女人。”   “你大哥求我,想要她。”   “他想要,是他的事,您别算沈桢头上。”   陈政打开台灯,突如其来的白光,刺激得陈崇州一偏头。   “多久了。”   他缓过劲,声音不高不低,“比陈渊认识她久。”   陈政没想到,陈渊也如此不清醒。   兄弟之间抢女人,被万喜喜捉个正着,简直荒唐。   那姓沈的,属实算不上出挑,要脸蛋,大把强过她的,没家世,还离过婚。   这点,陈政无论如何,容不下她。   他让陈渊结了婚养在外头,其实,当个情人,她也不配。   “你应该知道怎么做。”   烟雾里,陈崇州视线飘忽不定,“您要了两个女人,一妻一妾和平共处,我要一个不行?”   陈政反手一甩,桌上文件统统扫落,“你二公子的尊荣,是陈家给你!”   他神色寡淡到极点,“我不在乎这份尊荣,要不,我还您?”   陈政面色铁青,“混账,滚!”   从书房出来,何佩瑜站在门口,端着一杯热牛奶,正要送进去。   陈崇州侧身让路,她没动,“为什么和你父亲吵。”   他倚着一堵墙,没言语。   “倪影最近没来。”   “分手了。”   “是谁。”   他抿唇,“您也干涉我?”   “是不是陈渊的女人。”   陈崇州皱了下眉,“她没跟过他。”   何佩瑜一听,没否认,还极力开脱,顿时了然,“陈崇州,我看你是疯了。江蓉巴不得抓你把柄,踢你出局,你自己送上门!”   她平复了一下情绪,“你谈恋爱,玩一玩她,我不干涉你。”   陈崇州眉头皱得更紧,“没玩。”   这显然,是动真格了。   何佩瑜自己生养的儿子,她自然了解,陈崇州不想和那个女人断,倘若管得太死,他保不齐玩一出绝的。   十年八载不露面,全当,没这儿子。   要是他想断,强行拴在一起,也没用。   冷暴力,碰都不碰。   他不像陈渊,扛着诸多的束缚,压抑久了,叛逆一次。   陈崇州野性难驯,骨子里凉薄,斯文的皮囊之下藏着极端。   没挡他的道儿,母慈子孝,霁月光风,只要挡着他了,六亲不认,阴狠毒辣。   自小嚣张散漫惯了,如今三十好几的年纪,再磋磨他的性子,也晚了,根本拗不过他。   何佩瑜问,“你打算结婚?”   陈崇州衔着烟,过堂风吹得火苗忽明忽暗,“太早,没那想法。”   她稍微松口气,推门进书房,陈政枕着椅背,在养神。   何佩瑜撂下杯子,扑到他怀里,陈政立马惊醒,搂住她,“还没睡?”   她红着眼眶,“我无名无分,我认命,能在你身边,我别无所求。就算哪天你厌倦我年老色衰,我落个坏下场,也不怨你。可我怕崇州,惹你恼火。”   这话,软刀子杀人,最戳陈政的心窝。   他叹息,“我打了老二一巴掌,倒勾起你伤心了。”   何佩瑜的眼泪掉得恰到好处,“儿子心里恨我们。”   陈政闭上眼,“佩瑜,是我的错,我亏欠你们娘俩。”   当晚,陈崇州留宿在老宅。   何佩瑜也住下了,装模作样不许陈政进房,哄他去江蓉的屋里。   到底是正经原配,这面子,必须顾忌。   况且,老宅是江蓉的地盘,在她眼皮底下,公然霸占着陈政,纯属打她脸。   不过何佩瑜有自信,驾驭得住男人心,区区一晚,江蓉也扭转不了乾坤。   最后,陈政哪都没去,独自在书房睡了,何佩瑜听到关门的动静,笑得十分得意。   打江蓉脸,不能她打,要陈政打,打得才难堪,才有滋味。   后半夜,院子内驶入一辆车,陈渊匆匆走进客厅,紧接着,书房便吵起来。   他态度坚决,要么,退婚,要么,回港。   一旦回到香港,相当于放弃了内地的富诚集团,而富诚,掌控着陈家70%的财富,这块肥肉,是江蓉与何佩瑜两房势力争斗的根源。   象征着,继承人的归属。   陈政以为,陈渊谨慎稳重,顾大局,没成想,他糊涂至此。   一失手,滚烫的茶杯砸在他身上,顷刻,烫出燎泡。   眼瞧没法收场,佣人赶紧请来江蓉,她跪在陈渊跟前,百般哀求无果,直接割了腕,伤口血流一地,险些保不住这条命。   硬生生的,把他逼上绝路。   陈渊立在病床前,才几日,瘦脱了相,那双深海一样幽邃的眼睛,晦暗得没了光。   他只说一句,“您这是,拿命逼我。”   江蓉疼得说不出话,默默流泪。   她明白,逼得他太狠了。   要怪,就怪他的命,生在吃人不吐核的深宅大院。   那头,订婚的消息传到万家,万喜喜很不高兴,“是陈渊的意思?不结婚了?”   万宥良也极为不满,可没办法,陈渊虽然温和儒雅,在商场却是铁腕果断,擅杀,擅斗。   他不同意领证,要交往一阵再看,只答应先订婚。而陈政似乎也遇到难题了,不得已让了步,证明这桩婚事,暂时没有缓和的余地。   万宥良的表情不好看,“喜喜,陈渊外面的女人,是你的威胁。”   万喜喜当然清楚,他刻意拖延婚期,明显为姓沈的,不愿意被丈夫的身份捆绑,堵死回头路。   不过,订了婚,有名正言顺的关系,她处理那些看不顺眼的莺莺燕燕,更有底气资本。   万喜喜阴着脸,撕碎花瓶里的玫瑰,“她威胁不了我,我是陈渊的未婚妻,她算什么东西。”   ***   沈桢再次见到陈渊,是8月末,在市人民医院14楼病房。   他靠着敞开的窗户,背对她抽烟。   英挺的轮廓单薄了一圈,乍一看,形销骨立。   好在,他个子高,骨架也宽阔,不至于太虚弱。   沈桢走过去,“陈渊...”   他脊背一僵,扭头,眼窝本就深,现下,更深了不少。   陈渊掐了烟,向她走来,又意识到什么,猝然止步。   相隔两三米,仿佛隔了无尽山海。   “你也在。”   烟熏哑了他喉咙,听不清。   “我去13楼妇科,出电梯没注意是哪层。”   宋黎之前流产,被诊断不孕。   结果,怀上了。   沈桢问她,她说是阿元的,年轻火力壮,才两三次,就怀孕了。   宋黎不准备流掉,非要生。   阿元也乐意娶她,毕竟,宋黎是货真价实的小富婆,这笔买卖,他不亏。   男人择偶,往往比女人现实。   沈桢看了一眼虚掩的病房门,“你女朋友?”   “不是。”陈渊没多谈。   陈夫人闹自杀,在上流阶层传开,是大丑闻,不得不避讳。   最主要,风波因他而起,而他的固执,又因她。   陈渊担心,沈桢自责,从此躲着他。   只一想,见不到她了,他就无法忍受。   “那我下楼了。”   她走出几步,又转身,陈渊始终维持着那姿势,目光落在她背影,忧郁不舍。   “安秘书说你有胃病,平时应酬酒局,自己当心。”   他战栗紧绷,起初,是半边身体,幅度越来越大,然后整个身体在震荡。   他有多用力,才堪堪遏制住,拥抱她的渴望。   道义,责任,权势,像三座沉重的大山,陈渊几乎喘不过气。   也无从挣逃。   眼睁睁为江蓉送葬吗?在生母的血泊尸骨之上,保全他的儿女情长。   他垮台了,陈政和江蓉的婚姻也会被何佩瑜取代,高墙之内,母子相依,一方轰塌,另一方也覆灭,全盘皆输。   这场复仇,身为二房的何佩瑜等了一辈子,她上位那天,也是江蓉大祸临头的一天。   “沈桢。”陈渊沙哑叫她名字,“我的真心,干干净净。”   他脸孔透出一种病态般的苍白,显得眉骨浓黑,削瘦不已。   窗口,是枯黄的杨树叶,天蓝得晕眩。   陈渊的灰色羊毛衫,衬着他的胡茬,成熟感的颓意。   沈桢才发觉,他近看比远看,瘦得厉害。喉结,下颌,腮骨,形成一条冷硬的三角线,没有一丁点多余的肉。   原本凌厉的英气,又加深了几分。   “刚才,我在想,我不姓陈就好了。”   陈渊攥拳,分明在克制,脚下却失控,卷着厚重的烟味,逼近她,“如果,我可以解决这一切,你给我机会吗。”   咽喉窒息哽痛,一直往外涌,连带心脏,胸腔和最深处的五脏六腑,也拧着,拉扯着。   沈桢轻声细语,“我不知道。”   这世上,每个人的风光背后,皆有他的身不由己,血泪无奈。   她有些揪心,为他这一刻。   陈渊情急冲到她面前,拽住沈桢。   与此同时,陈崇州和廖坤在后街买了午饭,回医院。   大堂里,护士迎面经过,捂鼻子,“廖主任,拉屎没擦?”   “哎!你这个女同志,讲文明啊。”廖坤拎着食盒,“补肾三宝,羊腰,猪肾,牛-鞭,凉拌。”   护士嫌弃,“腥不腥?好吃么。”   他凑近,逗她,“好用就行。”   “去你的!”她们哄笑,散开。   “记住了啊——”廖坤抻脖子喊,“我油嘴滑舌是和陈主任学的,他私下就这浪荡德行。”   陈崇州没搭理,进电梯,按下14。   “我怀念黄焖牛肉了。”廖坤跟上,“漂亮贤惠的女人,全被猪拱了。”   陈崇州心思没在这,反复看表,“你见过我这样的猪?”   “你物种歧视啊,猪也有长得帅的,比如种猪。”   上午,沈桢说过来一趟,探望朋友,顺便,捎一份午饭。   现在,11点45,打她电话,没接。   廖坤用牙齿掰开一次性筷子,搅拌饭盒,“你不饿?”   “饿。”   陈崇州站得挺拔,两手空空。   “没钱买饭?”   陈崇州把门壁当镜子,整理衣领,“有人送。”   廖坤问,“拿下了?”   提起这茬,他没出声。   海王的最高境界,是欲擒故纵,偏生,有个劲敌,是若即若离。   他欲擒故纵,沈桢若即若离,她克他,克得死死地。   说她是青铜段位,比陈崇州还会拿人;说她是铂金段位,又纯得不能再纯。   廖坤清了清嗓子,“倪影去澳门了。”   他嗯了声,挺淡漠。   陈崇州这人,难怪,轻易看不透他。   纠缠得死去活来,是他,真分了,比多数男人干脆,无情,还是他。   他属于,过这村没这店,自己冷静了,下头了,女人哭都没地儿哭。   廖坤替沈桢捏把汗,她玩得真险,马上得手了,还吊着陈崇州的胃口。   “她巡演前,加我微信,委托我盯梢。”   陈崇州心不在焉,“盯我?”   “不然呢?”廖坤乐了,“先动心的,先抽身,后动心的,持续上头。”   陈崇州从倪影的坑里自拔了,倒是倪影,开始陷进他的坑里了。   这不,她周末的朋友圈,凌晨四点在酒吧喝酒,照片里,空酒瓶,空烟盒,堆成山。   不排除演戏,借廖坤的嘴,传进正主儿的耳朵里。   可倪影的心性,要是没动真情,她不屑于演。   陈崇州那圈子的公子哥,吃喝玩睡,都是玩物,在倪影那,男人也算她的踏板,提款机。   潇洒得很,没为谁失魂落魄到这程度。   廖坤估计,这女人有得折腾,她不甘心拱手相让。   电梯停住,一南一北尽头,陈崇州在北,陈渊在南。   那女人像纯白的雪,娇柔纯情,被他握在手里。   陈渊英武,更消沉,所有的难舍难分,都浮现于那张脸。   此刻,像诀别,亦像一场感情与理智的博弈。   “你肯不肯。”   她试图抽回手,陈渊握得太紧。   “肯什么...”   “如果我解决了,跟我。”   廖坤倾斜了一下,偷瞄旁边的陈崇州。   他还算平静,注视这一幕。 第54章 甜   她这副纯情的娇气相,袒露在陈渊面前。   温言软语,软糯可人。那种,令男人难以自持,无可自拔的劲儿。   她不晓得,这劲儿,有多清纯撩人。   陈崇州不禁闷得慌,走过去。   廖坤扣上饭盒盖,硬着头皮跟在后面。   沈桢一仰脸,正好看到他。   天窗敞着,风刮得烈,他雪白的外袍被卷起边角,露出灰咖条纹的衬衫,光也亮,照得他眉目清冽,身姿像竹柏挺拔。   那股半张扬,半收敛的气质,是真迷惑人。   陈崇州目光掠过陈渊握住她那只手,凉浸浸的。   沈桢回过神,从他掌心一抽,没抽出。   他仍旧,握得紧。   “陈渊...”   “还不松?”   她和陈崇州,同时开口。   他语气倒平静,可那双眼睛,阴鸷深沉得要命,像讳莫如深的海面,底下奔腾的漩涡。   无风无浪,却酝酿更大的风浪。   片刻,陈崇州笑了一声,“沈桢,一直没介绍过,这我大哥。”   陈渊看向他,对视间,暗流激荡。   “沈桢。”他再次叫她,“我大哥。”   虽然没正式挑明,类似,“当我女朋友。”这样的求爱,也属于默认,和陈渊拉拉扯扯的场面,的确不合适。   沈桢拎得清。   她抿唇,低声,“大哥。”   这句,陈渊隐隐颤了一下,随即撒手。   陈崇州一拽,他力气大,她没站稳,扑进怀里之际,他用胳膊抵住她,“一个男朋友,不满足?”   听不清他说话,看沈桢脸色,挺不是味儿。   “别难为她。”陈渊抻平垂垮的衣领,“我找她有问题。”   “是么。”陈崇州漫不经心笑,“说不准,我也能回答,可以问我。”   他没搭腔,整理好衣领,又整理袖口。   廖坤打圆场,“伯母住院多久了?”   陈渊说,“五天。”   “不至于吧——”   割个腕,止住血,就没大碍了。   即便江蓉这把年纪,留院观察,充其量三天。   这搞得,重症不治似的。   “主治谁啊?”   陈崇州摸烟盒,“外科的老韩。”   廖坤一听,他这是不让过问。   “我接诊,你们聊。”   说完,进电梯,撤退。临走,不忘带上沈桢。   陈崇州嗑出一支烟,递给陈渊。   “万喜喜狠毒,你少接近沈桢,给她惹祸。”   他没接那支烟,“我在,她不敢。”   陈崇州吸了几口,过完瘾,推门进病房。   江蓉在窗台浇花,以为是陈渊,没回头,“富诚的华董事周末回国,你记得备厚礼,得到他的支持很重要。”   男人立在原地,语调温和,“江姨,您身体好些吗?”   她骤然转过身。   陈崇州噙着笑意,斯文有礼,蛮恭敬。   可江蓉明白,他伪装的羊皮之下,是一匹猛虎豺狼。   陈渊保不齐会手软,他都未必软。   “老二,你怎么来了。”   陈崇州搀扶她坐下,“江姨在我工作的医院,我应当照顾您。”   江蓉拍了拍他手背,“别耽误你正事,有陈渊在。”   这两房,个顶个的会作戏,会走形式。   表面,是礼义仁孝,背后恨不得生吞活剥。   陈渊这时进屋,在洗手间的镜子前刮胡子,门虚掩着。   陈崇州斟了一杯水,送到江蓉手上,“江姨,我有必要提醒您一件事。父亲忌讳拉帮结派,觊觎家产,您的野心不要轻易暴露。”他弯腰,在她侧面,“父亲会怪罪您,教子不善。”   江蓉表情不好,攥紧水杯。   他掸了掸白大褂的浮尘,“江姨,我诊室还有病人,先走了。”   路过洗手间,也没打招呼。   “陈渊!”江蓉起身,惊慌闯进洗手间,“陈崇州要动手了。”   他撂下刮胡刀,皱眉,“母亲,您太敏感了。”   “没有——”她揪着陈渊,脸煞白,“我和那老狐狸精斗了一辈子,我预感错不了!”   何佩瑜那边,确实没有辜负江蓉的预感。   之前,陈政就打算将何佩瑜接进老宅,只不过,顾虑陈渊。   顶级的名流家族,极少和长子撕破脸,毕竟打小培养起来的继承人,产业的黑幕,集团内部的弯弯绕绕,一清二楚。   陈政对江蓉不留情面,无异于打陈渊脸。   外界也心知肚明,若不是这位长公子出色精干,镇着陈家,何佩瑜早上位了。   因此,那群见风使舵的阔太,越来越不把江蓉当回事,全捧何佩瑜,一口一声陈夫人,巴结她。   但住在外宅,终究名不正言不顺,以何佩瑜的千年道行,岂会甘心。   这回,趁江蓉和陈渊不在,使出浑身解数搬进了老宅。   佣人早晨收拾房间,在床头抽屉里发现男人的“滋补药”了,背地里议论:大的,真斗不赢小的。   情分淡,又没情趣,哪像何佩瑜五十好几了,豁得出花样,隔三差五泡在美容院,从头到脚保养,连洗脚的水,都用空运的厄瓜多尔玫瑰,现榨精油,那细白的皮子,没半点褶儿。   这岁数了,还保持着半老徐娘的味道,哪有男人不着迷呢。   何佩瑜躲到花园的天台,拨通一个没有备注的号码。   “世峦,我这里事成了。”   那头的男人,五十多岁的样子,方方正正的五官,嗓音敦厚,“佩瑜,上次通话太匆忙,你还好吗?”   她警惕观察客厅的动静,佣人进进出出,倒没留意她,“我很好,你别牵挂。”   “我怎会不牵挂你?佩瑜。”他呼吸粗重,“我日夜不安,担心你受欺负,盼着陈政冷落你,我是男人,我忍不了你在他身边。我又盼着他疼惜你,你有好日子过。”   当年,陈渊在香港拿下双学位,陈政和江蓉恩爱和睦了一阵,而何佩瑜那时四十岁,风韵犹存的女人味,相当招男人,众多爱慕者中,便有程世峦。   何佩瑜图他的人脉和本事,才委身。   他离异,法律意义上,她未婚。   中年男女,谈不上爱。   短暂的,慰藉寂寞的风花雪月而已。   然而,程世峦的占有欲出奇得大,这份偏执,让何佩瑜畏惧。   早晚,要捅娄子。   许久,她说,“世峦,医院后续麻烦你了。”   佣人忽然走上天台,叩门,“您的衣服熨好了。”   何佩瑜立马挂断,缓了气息,拉门出去。   程世峦捏着手机,痛苦闭上眼。   下午,程毅去住院部,找到江蓉的主治医师,告诉他,明天安排出院。   本来江蓉腕伤已经愈合,借口别的病症,生生又拖了两天。   老韩说,“下不为例,这也算违规。”   “谢了。”   程毅出门,想起什么,又返回,“如果陈主任问,你应付一下。”   何佩瑜和程世峦的关系,陈崇州蒙在鼓里。   他这人,心思沉,比较琢磨不透,瞒着没坏处。   沈桢到妇科病房探望过宋黎,走出一楼电梯,陈崇州在大堂堵她。   她装没看见,绕开。   主要是,离开14楼之后,她去了一趟门诊部,将饭菜放在办公室桌上,等他回来,他一脸寡淡,没碰。   廖坤问他,他说不饿。   “我买羊腰子那会儿,你不是饿了吗。”   陈崇州不耐烦,“又不饿了,不行?”   廖坤乐了,“那这菜,我帮你扔了?”   他去里间消毒,“随便。”   沈桢听完,扭头就走。   陈崇州能自我调节情绪,可她记仇,能记一年。   他长腿一横,挡住,“去哪。”   “养家糊口。”   陈崇州轻笑,挨近,“生我气?”   “没生。”   他伸手,抚摸她脸,“养什么家,我养不起你?”   轻佻,又戏弄。   沈桢一把拂开,要走。   他牵住她手,正色道,“菜吃了。”   她戾气消了点,嘴硬,“你爱吃不吃。”   “好吃。”陈崇州略俯身,平视她,“合我口味。”   他操控她手臂,搂住自己腰,“有感觉么。”   他腰窄,肩宽,脊梁骨像笔直的线,硬实得很。   她不知道应该感觉什么,没回应。   陈崇州唇吻着她头发,“都吃撑了。”   导诊台的护士在对面笑,“陈主任,上班时间公然谈恋爱啊,我可去院长那告你一状!”   沈桢埋在他胸口,一动不动。   陈崇州垂眸,她脑袋顶也有俩发旋儿。   有这特征,倔,犟,一根筋。   他笑出声,“小傻帽。”   ***   那几天,陈崇州在工地监工,经理负责陪同,后来从民工口中得知,沈桢跟陈总谈恋爱,于是,天天派她接待。   陈崇州会撩,也会宠,拿捏女人特到位。   模样清清俊俊,不太讲情话,无意蹦出一句,丝毫不土味,霸道又火辣,女人很难不深陷。   郑野打趣他,没谈过这么费劲的恋爱,攻了半个多月,还没滚成床单。   实际上,陈崇州是懒得玩套路。   对沈桢,谈情说爱,他挺认真。   这天傍晚,一辆红色保时捷停在工地的防护栏外。   车里,是万喜喜的司机,她和陈渊坐后头。   今天陈渊有应酬,在南疆港码头,万喜喜四点到公司接他,说去个地方。   他临时加了这趟行程,没想到,是工地。   “怎么过来这边?”   万喜喜降下车窗,远处,陈崇州托起沈桢,她铆足劲去抓卡在钢筋架上的安全帽,楼架有3、4米高,她骑在他肩上,又笑又闹,“你摸得我痒!”   “老实抓。”   “你往左边!”   陈崇州往右挪,沈桢笑得抖,“你左右不分啊?”   黄昏下,橘色的日光,男人穿着整洁挺括的白西裤,散发着光泽,女人的白针织裙更甚。   光影错落,这一幕,莫名地温柔。   万喜喜说,“陈二的女人,是她。”   陈渊注视了半晌,平静移开视线,“我比你早清楚。”   她问,“陈渊,你向陈伯父下跪,但那女人爱你吗?”   他偏头,打量万喜喜,“你认为,我不同意结婚,仅仅是因为她。”   “难道不是吗?”   万宥良调查了陈渊私下来往亲密的女人,乔函润,林笙,黄梦,和外地一个女孩。   这些年,并无姓沈的存在。   要么,他藏得深,要么,他从未和她在一起过。   那陈二公子的脾气,哪怕养条狗,也不许染指,何况是女人。   明显,陈渊一厢情愿。   权贵豪门,多得是薄情郎,少得是痴情种。   真痴情的,也活不长久,比如津德的长公子。   薄情的,为钱,为势,反而富贵了几辈。   光实集团的老总魏庄,将22岁的女儿联姻61岁的老头,对方丧偶三回,长子比后妈还老,她不肯嫁,吞安眠药自杀,手术洗了胃,绑着塞进婚车。   名利场浸淫的男人,最狠得下心肠。   陈渊升起玻璃,隔绝了窗外景象,眼底涌动着无尽的寒意,“我不娶你,是憎恶我的婚姻沦为交易。你不必对沈桢下手,我喜欢她,她没答应跟我。”   “你护着她啊?”万喜喜试探的口吻。   “我是警告你。”陈渊一字一顿,“别玩过火。”   他激烈赤裸的爱情,在乔函润死去那一刻,灰飞烟灭。   时隔多年,他对沈桢动了情。   除了神韵,她的其他,或许不像函润。   可故事,却二度重演,燃烧起他熄灭的绝望与火焰。   他带着对函润的遗憾,深刻,挣扎,倾注在沈桢身上,他想要她,挽留她,弥补曾经疯狂又懦弱的自己,保护不了心爱女人的自己。   三十五岁的陈渊,这次,无所顾忌。   为函润,为沈桢。   那晚,他以放弃一切的代价,威胁陈政。   更多在争夺一个男人的尊严和选择权,一段纯粹洁白的爱情和心甘情愿的婚姻,而不是被强迫,活在家族利益的沙盘中,连共度余生的妻子都没资格做主。   失去一生挚爱,是陈渊永远的伤疤。   他痛恨过,倘若没有坚持要函润,十年前就娶了陈政选中的女人。   她根本不会死。   他如今屈服了,那函润呢?她白白为他,搭上无辜的性命。   万喜喜笑着,攀住陈渊的肩膀,“原来,我嫉妒错了,不是沈桢,也会是林笙,或者——”她贴着他耳朵,“任何一个,像姓乔的女人。”   陈渊冷冽眯眼,“你查我。”   万喜喜翻出手机里的信息记录,当着他面,全部删掉。   她随手一丢,“假如以后,你爱上我了,那我们的联姻,你还讨厌吗?” 第55章 可惜,我不是他   陈渊下车,往回走。   万喜喜追上来,摁住出租车门,“你去哪?我送你。”   “不用。”   “陈渊!”万喜喜大吼,“我是你的未婚妻,基本的尊重和颜面,你要给我。”   他面向长街,侧身对她,“你自己的选择。”   “对,我选择跟你,但我想要一位有温度的丈夫。”万喜喜握住他手,“陈渊,你试着接受我,你从来没有试过,就否决掉一个女人吗。”   万喜喜并非不会演戏,上流圈的豪门联姻,十对有九对夫妻,是假恩爱。   男人装,女人忍。   家族势力差不多的,结了婚合不来,索性各玩各的,男人养小蜜,女人养小白脸,互不干涉。   万一场合上曝光了,帮着打掩护,粉饰太平。   只要,不搞出私生子争家产,这组合,举案齐眉,最长久。   一方“高攀“的,类似几十亿的娘家,几百亿的婆家,女人就老老实实守空房。   男的提出离,那算万幸,倘若不乐意,女的一辈子在活死人墓里。   熬不住也得权衡利弊,闹出丑闻,惹恼男的,下一道商业“追杀令”,娘家底子不够厚,哪禁得起折腾。   陈渊和万喜喜,按情况,属于各玩各的那类。   可她,太着迷陈渊,无法忍耐他的冷漠无视。   “我会给你尊重体面。”他推开万喜喜的手,“丈夫的温存,办不到。”   他坐上车,扬尘而去。   深夜,陈崇州接到陈政的电话,陈渊带万喜喜回老宅吃饭,让他顺便带沈桢回去一趟。   他皱眉,“不一定有时间。”   陈政十分不满,“我已经容下她了,她不识抬举吗?”   这茬,百分百江蓉提的。   何佩瑜搬进老宅,江蓉慌了神,很明显的信号,要扶正她。   陈政看不上沈桢,搅得兄弟不宁,她出现纯粹给他添堵。   江蓉是按捺不住,先下手了。   她没本事动何佩瑜,动他,就挑个弱的。   陈崇州松了松衣领,进入浴室,从背后搂住沈桢,脸埋进她颈窝。   潮湿浓稠的雾气,蒸得她肌肤水淋淋,香味散发开,尤为蛊惑。   他嗓音喑哑发闷,“我也洗。”   沈桢立马变了脸,“不行!”   陈崇州是故意逗她,她容易害羞,从耳根红到脖子,极其可爱有意思。   “哪不行?”   她使劲挣开,钻进浴帘后,“我不适应。”   总共,赤裸相对两回,还是她24年,仅有的两回。   沈桢踩住帘子,藏起来,有一下没一下搓脚趾,“陈教授。”   没回应。   “陈崇州?”   男人散漫应了声。   她挤出沐浴乳,心不在焉涂着,“你和女人洗过?”   又不回应。   沈桢半蹲半跪,卷起帘子的边角,朝外看。   水池前,他身影消失了。   她探出身,忽然,一张缀满水珠的面孔,横亘在她眼前。   陈崇州眉目漾着笑,刚洗过脸,有须后水和洁面膏的味道,清新,寒冽。   白光照得柔和,他干净好看。   “没有过。”   倪影这方面,非常奔放。   她又一贯,懂得拿捏他,撩骚他。   而陈崇州这人,清醒是清醒,恋爱过程上头了,不像会拒绝的。   况且,鸳鸯浴,男人巴不得。   沈桢躺在浴缸里,手腕划着水,“你不诚实。”   “真没。”   她不吭声。   陈崇州委实没撒谎,倪影的道行,绝非泛泛之辈。   那是,真狐狸精。   何佩瑜也评价她,有自己当年大杀四方的风范。   降服男人,神秘感、分寸感很重要。   太坦诚,失了兴味。   男女交锋,讲究无限遐想,才是勾魂摄魄的精髓。   陈崇州之所以怀疑沈桢是扮猪吃虎的高手,她欲擒故纵的套路,和女海王如出一辙,甚至,技高一筹。   契合男人的情怀,比如,怀旧,曾经的情怀,青春。   她很吸引初恋情节的男人。   洗完澡,沈桢回主卧,陈崇州去书房。   从10点到午夜,灯没熄。   中途,他和廖坤开视频,研究临床案例,隐约提及她了。   廖坤问,“假惺惺装什么逼,去睡觉啊!”   陈崇州虚攥着拳,支住下颌,“加班。”   “傻狗信你。”   “廖狗。”   “操——”   正聊得尽兴,沈桢停在门口,“你睡哪?”   廖坤高亢的骂声戛然而止,陈崇州关掉电脑,眼底噙着调侃的浅笑,“你邀请我,我可以考虑睡你那。”   她将怀里的一床被子扔给他,“睡书房,别冻着。”   他挑眉,“你呢。”   “我盖新被子。”   “嫌我?”   沈桢说,“烟味太浓。”   他嗜好在床上抽烟,睡前,睡醒,抽一根,以致于尼古丁的气味渗入枕芯。   呼吸时皆是他。   不难闻,可热得难受。   英俊的男人,烟味是致命的性魅力,是一种毒素。   陈崇州背光打量着沈桢,他估算她的尺码买了一条睡裙,出乎意料得合身。   包裹着她身段,介于半熟,半娇涩,极为婀娜,勾人。   “你过来。”   沈桢挪了两步,隔着书桌,不肯再靠近。   “明天,我带你回趟家。”   “回家?”   陈崇州起身,“别紧张,待不长,吃顿饭就撤。”   她心脏险些跳出嗓子眼,“我不去。”   他解开皮带,塞在衣柜底层,“不想?”   沈桢犹豫问,“你愿意么。”   恋爱,结婚,两码事。   他这种家世,一心一意地谈一段,任何女人,都知足了。   沈桢当初非要他承诺,谈恋爱就娶她,说白了,是断自己的念想。毕竟,他和倪影纠葛太深,三人行,她玩不赢。   婚姻,拴不住这匹草原的野马,反而能击退他。   陈崇州从正面抱住沈桢,“你愿意么。”   她不言语,半垂着头。   他等了一会儿,“抬头。”   沈桢仰起脸,“不抗拒。”   他淡淡嗯,“那就去。”   ***   第二天傍晚,陈崇州在国宾半岛4号院停稳车。   1号最贵,到190号,一栋比一栋偏僻。   国宾半岛的房子,钱买不来。   钱,势,缺一不可。   这片儿地界,是地位的象征,起码,富贵了两代以上,在各界有排面,有通天的人脉。   陈家在寸土寸金的国宾半岛,排第四,相当不简单了。   “郑野也住这?”   陈崇州解了安全带,“二排,11号院。”   看来,郑家的头脸,也很硬。   沈桢从车里下来,一眼看到庭院里的陈渊。   他穿着藏蓝色的商务休闲装,没有以往西装革履的成熟英气,多了几分洒脱随意。   夕阳渐沉,他伫立在院子深处。   角落盛开一棵奶白的玉桂,花瓣凋零,飘在他肩头,那般芝兰玉树,铮铮铁骨平添一丝男人的温柔。   沈桢收回视线,跟着陈崇州过去,他打完招呼,偏头示意她,“又忘了?”   她出声,“大哥。”   陈渊点了下头,“来了。”   沈桢瀑布般的长发,松散绑在脑后,扎成温婉的玫瑰发髻,天真又明丽。   他乱了心神,依稀记得,函润也盘过这发髻。   在北海道的温泉池,她偎在他胸口,陈渊拨下木簪,她发丝倾泻于他臂弯,像身下的泉水那样软。   虽然同一款,沈桢却比函润更妩媚,凝着春雾的眼眸,也更多情。   陈渊入了迷,强制自己移开,并未在她身上停留太久。   陈崇州笑意戏谑,含点腹黑的意味,“大哥的好日子,我能缺席吗。”   “订婚而已。”他兴致不高,“难为你特意回来。”   “陈渊。”万喜喜走出玄关,挽着他手臂,“你介绍一下啊。”   认识归认识,得走个正式的过场。   “我弟弟崇州,沈桢。”然后,一挥手,态度平静,“未婚妻,喜喜。”   万喜喜先主动,“老二,沈小姐。”   陈崇州不咸不淡扫她,“万董教出的女儿,和男人这么自来熟?”   老二。   除了陈政,没人敢如此狂妄。   陈渊碍于万喜喜的面子,在一旁沉默,没发作。   “那我喊你什么?”   陈崇州下巴微扬,戾气重,“随他们。”   他们,指那群富家子弟。   喊二哥,陈二公子。   万喜喜沉下脸,“我马上是你嫂子了,是不是太见外。”   他略一俯身,掸掉西裤的灰尘,“那不必过话了。”   紧接着,揽住沈桢的腰,往里面走。   “合适吗...”   陈崇州把外套递给迎接的保姆,“看不惯她。”   沈桢有耳闻,万宥良的来头挺厉害,省里富豪榜前三,每年几乎都逼平陈政。   说到底,他和万喜喜无冤无仇,无非为那次羞辱她,才结下梁子。   陈、万两家,因一个女人闹得不和睦,沈桢怕陈渊为难。   院子里,陈渊不耐烦,“你注意一些。”   万喜喜更恼火,“他一个无名无分的私生子,我敬他?”   “那也姓陈。”陈渊点上烟,倚着栅栏门,“你得罪他,我管不了。”   “你当大哥,管不了他?”   风扑得火苗时明时暗,“他认我这大哥么。”   万喜喜不屑哂笑,“不认你,也总认陈伯父。”   “谁也拿他没辙。”陈渊碾灭烟,“可惜,我不是他。”   没束缚,没压迫。   野蛮生长,恣意放任。   这一生,陈家的牢笼,只困住他这个承担家族荣耀的长子。   正厅里,陈崇州带着沈桢站在沙发前面,“父亲,母亲,江姨。”   这是沈桢头一回,见到何佩瑜,却不是何佩瑜第一次见她。   周四,何佩瑜在工地附近,悄悄看过沈桢。   顿时,心凉半截。   要是一顶一的大美人,图个色,腻了,就断了。   和倪影,他纠缠了多少年。   何佩瑜以为,他的新欢更年轻艳丽,陈崇州再沉稳正经,他是男人,有欲望。   偏偏这新欢谈不上艳,充其量是秀气,白嫩。   那他,不是图一时的滋味了。   要拆散,恐怕费好大一番周折。   佣人进进出出伺候茶水,何佩瑜趁着她们忙作一团,走到陈崇州那,“哪好?”   他喝了一口水,“都好。”   再好,何佩瑜没瞧上,“家里有谁。”   “她母亲。”   “你养着她?”   陈崇州环顾着别处,漫不经心回,“她不是那种女人。”   何佩瑜冷笑,“不图钱,图你什么?”   他一脸浪荡纨绔,活脱脱地,风流公子哥,“您会生啊,她图我帅。”   但凡陈崇州玩这出油腔滑调,准是打马虎眼,将何佩瑜哄舒坦了,保那女人。   他目光落在沈桢脸上,她手里抓个橘子,鬼鬼祟祟吃,嘴角淌着汁液,舌尖一舔,像偷腥的猫儿,低头笑。   早晨,叫她起床,一掀开被子,睡眼朦胧,“我的工作不中听。”   他笑了一声,“女民工么?勤劳朴实。”   沈桢又气又闹,那模样,有多乖,多娇,多撩人。   陈崇州吻了下她脸蛋,软绵绵的,像浸泡在温水里的百合,甘甜上瘾。   此时,陈政和陈渊坐在客厅一隅,对弈国际象棋,何佩瑜盯着他们,“有万宥良的支持,富诚集团早晚被陈渊收入囊中。他那性子,也知道婚事服从安排,再瞧你。你父亲今天冷落她,让她难堪,你看不出是冲你吗?”   陈崇州后仰,神色懒倦,姿势也大喇喇,“我娶,嫁我么?”   “你肯娶,我替你争,我保证比万喜喜的背景更强,压陈渊一头。”   凭何佩瑜如今在陈家的风头,江蓉这位婆婆的大腿,未必粗得过她。   人,势,权,情。   纵然她没名分,这四样,也不逊色正室,特别是情,把陈政吃得死死地。   陈崇州揉着额头,语调发燥,“亲妈,消停些。”   还当真了。   何佩瑜踹了他一脚,坐回陈政身边。   七点钟,开席。   餐桌摆着洋酒,陈政要喝高浓度的白酒,沈桢距离储藏室最近,她立刻站起,在佣人的指引下,进去拿酒。   找到之后,一转身,发现陈渊在身后,也没个声响,门虚掩着,隔绝了来往的佣人。   她下意识开口,“大哥。”   陈渊走向她,“只有你我,也这样称呼么。”   沈桢抿唇,“你下完棋了?”   “输了。”   “陈伯父的棋艺,还挺高明。”   “之前,我总赢他。”   说一半,不说了。   好半晌,陈渊凝视着她,“我心思不在棋上。”   沈桢拿酒瓶的手紧了紧,“我回餐厅了。”   擦肩而过之际,陈渊一扣,扣住她胳膊。   “他对你好吗,真好吗?”   沈桢当即从他手中抽出,张望门外,确定无人,才喘口气。   陈渊明白,他与她之间,障碍越来越多。   这回,陈崇州仿佛也动真格了,保不齐她会成为他的弟妹。   他不是没克制。   但沈桢疏离的动作,还是刺激得他,针扎一样疼。   也再度,失控。   “那天,你没回答我。”挨得愈发近,他气息拂过她面颊,像零星的火焰,刹那,烟云翻腾。   滚滚如烈。   沈桢整个人,僵硬住。 第56章 喜宴   沈桢被他的气息,压迫得无从挣脱,“陈渊,你要订婚了。”   “我知道。”   他近在咫尺,胸膛的每一下起落,仿佛炙烤的火焰,在肆意侵吞,连带她也颤栗,“告诉我实话,对我动过心么。”   沈桢近乎窒息,发不出一个字。   他捏住她肩膀,“是默认么。”   “没意义。”她打断,“万喜喜在等你。”   陈渊双手缓缓收紧,“他对你好,是吗。”   她点头,“是。”   他不甘心,“真好么。”   “真的。”   陈渊该高兴,可目光不由黯淡下去。   陈家的男人,骨子里有魅力,女人倘若掉进陷阱,就难以自拔。   很快,她会将他那点好,遗忘得干脆。   直到他这个人,也渐渐没了痕迹。   像从未,踏入过她生命。   沈桢说,“我们私下,别单独碰面了。”   紧接着,从他面前跑开。   陈崇州在座位上开红酒,很随意问,“你去挺久。”   沈桢将酒瓶交给伺候的佣人,“我不熟悉里面,才找到。”   她呼吸急促,尽量平复着。   佣人斟满陈政的玻璃杯,趁这空隙,他端详沈桢,“你多大了。”   她立马站起,态度温温顺顺,“虚岁25。”   陈崇州伸手,拉她坐下,“你在我那,可没这好脾气。”   沈桢甩开。   他没忍住逗弄,捅她拳头的小洞,在食指和拇指的衔接处,她痒,憋着笑,耳尖覆了一层红霜。   像一串冰糖山楂,酸甜细滑得诱人。   她恼了,由桌布挡着,掐他。   陈政觉得,这女人的家世,身价,学历,都难登大雅之堂,唯独性情蛮乖巧,模样也白净讨喜,要是老二养在外头,她肯认命,不作妖,也勉强入眼。   “多久了。”   上星期在书房里,他提过这茬,陈崇州敷衍了。   这回旧事重提,很明显,陈政是蓄意敲打。   情人,和娶进门的,不要昏了头,混为一谈。   陈崇州手臂搭在沈桢的椅背上,虚虚实实揽着她人,“就这些天。”   陈政一打眼,这姿势挺护着。   如今在热乎劲儿上,泼他冷水,也没用。   这时,陈渊从隔壁的一扇门出来,洗了手,用方帕擦拭水珠。   陈崇州打量他,他倒坦然,没躲避,亦没回应。   万喜喜扫了他一眼,“你去哪了?”   陈渊落座,“洗手间。”   她摆好酒杯,“原来储藏室的隔壁就是洗手间啊,我下午还去西院了。”   佣人来往上菜,交错间,沈桢听见轻飘飘一句,“遇上陈渊了。”   她一激灵,看陈崇州,他恰好也看她。   她心虚,也怕生出事端,并未坦白,“没遇上啊。”   沈桢的故作轻松,演得挺像样,可惜衣服沾着的男香,泄密了。   荆棘玫瑰与龙涎檀木,极端的反差,只有陈渊嗜好这种混搭。   不过,陈崇州没揭穿。   席间,佣人请进一名五十多岁的男人,中等个子,略微驼背,戴金丝眼镜,长相正派,只是眉宇间,有不易察觉的嫉恨。   陈政审视他,“你是张院长介绍的家庭医生?”   男人递出名片,气度尚可,“我姓程,程世峦,原总医院外科主任。”   何佩瑜正好走出厨房,被这副场面震吓得一抖,端着的砂锅也打翻在地。   碎裂声惊动了餐厅内的人,纷纷望向她,陈政蹙眉,“佩瑜,你做什么。”   程世峦一听她名字,当即站直,薄薄的镜片后射出一缕精光,他的别有深意,烧得何佩瑜坐立不安。   她强颜欢笑,“锅有些烫。”   “家里预备了烫伤药吗?”程世峦走近她,“我替太太涂药。”   何佩瑜惨白着脸,仓皇扭头,回到陈政身边。   程世峦止步,没再上前。   她手冷冰冰,像浸在冰窖里,陈政不解,“你怎么了?”   “我这几天...”她嗓子带颤音,“不太舒服。”   他眉头蹙得更紧,“不早说。”   “我不愿你为我担心。”顿了顿,“陈渊大喜的日子,也影响他。”   “你啊。”陈政握她手,满是心疼,“只考虑他们,不考虑你自己吗?”   江蓉坐在那一言未发,神色却讥讽。   她清楚,何佩瑜这只老狐狸精,为拴住陈政,花样要多下作,有多下作。   可亲眼目睹那狐媚的可怜样,冲击得江蓉恨不得亲手剥她皮。   并无人留意程世峦,此时眼底浮现出的戾气,正对着与何佩瑜亲昵的陈政。   他阴恻恻开口,“以后,由我负责陈董和二位太太的健康,我会十分尽心。”   说完,刻意瞟何佩瑜,她神经紧绷,坐着发愣。   千方百计要甩了他,将这段畸形的感情埋葬,从此不见天日。   没成想,程世峦竟然发疯到这般田地,借着一个光明正大的身份,在陈政的眼皮底下纠缠她。   同一屋檐下擦枪走火,即使她抗拒,他不是有分寸的人,根本掩饰不住马脚。   程世峦那样痴癫、露骨的眼神,一旦江蓉发现隐情,利用这份把柄,必然害了她们母子。   陈政混迹商界四十余载,手腕极其毒辣,背叛他的下场,何佩瑜心知肚明。   这顿饭,她简直食不知味,提心吊胆。   ***   入夜,陈崇州去了后院。   他也染了醉意,倚着半截桅杆,既慵懒,又迷离。   沈桢蹑手蹑脚走过去,从背后蒙住他眼,伪装成男音,“不孝子!”   他不露声色,胳膊绕过她臀,狠狠一拍,“是么。”   她后退,试图闪开,陈崇州抬手一捞,控制在身下,“反了你?”   他香槟色的衬衫里衬,绣着图腾暗纹,沈桢不认得,指尖抚摸过,停在他胸腔第三根肋骨。   他朝前倾轧,沈桢身体横在栏杆之上,失重感令她本能勾住陈崇州脖子,“你干嘛。”   他笑了一声,“累。”   她鞋底踩着一堆软绵绵的烟蒂,“那你还不睡觉?藏在这里抽烟。”   “沈桢。”陈崇州一动不动,低声唤她。   她手不自觉摁住他头发,修剪得不长不短,他喜欢梳向右后侧,在头顶固定,陈崇州的发根有刺感,像他的清冷,更像他的凌厉坚硬。   陈渊要更短一点,介于张力十足的寸头和蓬松之间。   外界传言,陈政最宠爱二太太,爱屋及乌,也宠二公子。   事实上,嫡系和外室完全俩待遇,宠归宠,家产继承又是另一回事。   这男人难怪心思重,尤其那双眼睛,像犀利的鹰隼,深沉又野性。   他所有外放的孤傲,淡漠,充满防御。   没离婚前,沈桢也经常参加富太太的聚会,她们的老公没陈政这么有头脸,资产大多几亿、十几亿。   其中邹太太的老公,和小保姆厮混怀孕了,被邹太太逼得逃到国外,又收买了医院的大夫,差点一尸两命,据说生了儿子,邹太太愣是玩了一出狸猫换太子,从福利机构换了个女儿。还没出月子,便安排做亲子鉴定,结果可想而知,邹太太的老公勃然大怒,小保姆也产后抑郁,卧轨自杀了。   正室捍卫地位,手段没下限,连男人也得顾全大局,否则,各路妖精大显神通,太平不了。   豪门女人恶斗,没那么容易分胜负。在位的,想方设法坐稳,上位的,趁虚而入发狠。包括“情人中的战斗机”何佩瑜,她再讨陈政的欢心,没结婚证,照样上不了正式的台面。   陈政作为商人代表去省里开会,陪同的,永远是江蓉。   这三十多年,陈崇州也不好过,无数次被江蓉算计得险些阴沟里翻船,再难爬起。   他环着沈桢的腰肢,白酒烈,经夜风一吹,上头得很。   “你今晚睡客房。”   她嗯了声。   “如果睡不惯,后半夜我去找你。”   沈桢明白,他是全她的颜面,无论进展到哪种程度,再心照不宣,不能在老宅明目张胆睡一张床。   毕竟,陈政没承认她,倒贴得太廉价。   “我睡得惯,用不着你来。”   陈崇州闷笑,“怕你等不及。”   他喘息间,酒味烘得她也微醺,“你自己急,少拖我下水。”   “有么。”   好半晌,他埋进她颈口,“似乎是这样。”   ***   陈渊订婚,是江蓉这房的喜事,何佩瑜那房避嫌,没出席。   倒是陈崇州这位二公子,跟随陈政到场了。   陈、万两家,属于一等一的名流世家,虽是订婚宴,排场却摆得非常阔气,仅仅酒楼外宾客的豪车,从街北停到街南。   这还是沈桢第一次见到陈渊穿红色,很纯正的红,浓郁喜庆,极为俊雅。   他眉目深邃,棱角也英气,男人常有的黑白灰,反而成熟得过头,纵然接触下来绅士温和,也有高深莫测的距离感。   好在,陈渊的风度镇得住艳色。   陈崇州穿红,莫名一股邪气,透着风流不正经那味儿。   万喜喜挽着陈渊,穿梭在宴厅内敬酒,他大口灌下,一口饮尽一杯。   唇边淌了酒渍,沿着脸廓,下巴,没入领口,被汗液稀释成淡粉色,凝结一大滴,划过凸起的喉结,那一刻,硬汉到不行。   万喜喜提醒他,“爸爸不是说过,不用喝太多。”   陈渊松了松衣领,“你不是要体面吗。”   她笑容不自然,“你喝醉,是我的体面?”   他胸口的肌肤在酒精催发下绯红一片,像极了那晚,晟和的办公室,他抱着沈桢,汗珠在翻滚。   热血沸腾,欲得发狂。   他太爱流汗。   那汗水,活生生吞了女人。   陈渊扯断领结,扔在桌上,“醉了,证明开心。”   万喜喜看着他,委实看不出丝毫的喜悦。   这场婚宴,捧场的皆是大人物,不少甚至和陈政平辈,因此从头至尾,陈渊喝得都是后劲巨猛的红酒,礼数相当周到。   轮到雅间这桌,是一帮公子哥,沈桢最后起来道喜,“大哥,万小姐,订婚快乐。”   陈渊注视她,一时没反应。   沈桢举杯打算干了,他骤然回过神,按在她手背,瞬间又抽离,“你意思下,即可。”   他旁若无人的关怀,惹得万喜喜堵心,“沈小姐干一杯,你何必拦着?难道她连一杯的酒量都没有么。”   “是应该干一杯。”   沈桢喝完,杯口往下空了空,精光。   郑野同时起哄,“来,大哥,酒敬过了,亲个嘴,我们鼓掌不停,你也别停。”   易名联合其他人笑着,“大哥平时多严肃,总算有机会看他搞这个。”   陈渊皱了下眉,“晗子,连我的场,你也闹?”   晗子,是郑野的乳名。   他们这群富家子弟全有乳名,特老土,含着金钥匙出生的,命不一定硬,图个好养活。   郑野起身,走到陈渊旁边,一副低姿态,“大哥,你可冤枉我了,和未婚妻亲个嘴,叫闹场子?”   易名附和,“晗子去年给他堂姐送嫁,他办这事内行,大哥,新人真有讲究。”   他们开始鼓掌,万喜喜主动踮起脚,吻住陈渊,画面定格了半分钟,鼓掌仍旧没停。   郑野不罢休,“舌头呢?大哥,一把年纪了,装什么纯情啊!接吻都费劲,生得出孩子么?”   陈崇州不紧不慢摇晃酒杯,全程没参与。   陈渊用纸巾擦干净脸上的口红印,拍打郑野后背,“晗子,差不多行了,不然等你结婚,我不放过你小子。”   随后,他带着万喜喜从这间包厢出去。   刚消停一会儿,陈崇州的电话响了。   那头不知说什么,他只回了,“马上。”   挂断,和交待郑野,“照顾她。”   “你撤了?什么情况?”   “临时一台手术。”陈崇州拿起搁在边儿上的外套,轻描淡写,“男的出轨,女的割了下面。”   郑野瞠目结舌,“撒怨气,把老公变老公公了?”   “只割了一个。”   易名一边剔牙,一边调侃,“剩下的凑合用,不富裕了,没法多用,这招高明啊。”   他们相视大笑。   沈桢那杯酒喝急了,雅间温度又热,脸蛋红扑扑的,“不让我知道啊?”   郑野糊弄她,“你不懂。”   她不乐意,拽陈崇州的袖子,“你教我,我不就懂了?”   他们笑得更离谱。   陈崇州俯下身,嘴唇挨着她的,调戏般发笑,“你最好不懂。”   郑野啧了声,梭巡对面一圈,“你们二哥多坏啊,将来结了婚,准不老实。”   易名问,“二哥,什么时候吃你的喜糖?”   陈崇州系着纽扣,语气没当真,“怎么也在你后头。”   这算搪塞了。   女人爱得越玩命,越是眼巴巴着了魔,好像,奔着结婚才是真心谈。   对于陈崇州,沈桢没想那么多。   之前她不答应,是因为倪影在,他不可能专心待她。   感情里,只要心无旁骛的相好一阵,腻了,起码散得不憋屈。 第57章 管好你女人   婚宴散场,陈政和江蓉坐车先回老宅,雅间又闹了一阵,起哄新郎新娘做游戏,把陈渊折腾得够呛。   十点多,和易名那拨人分开,郑野开车送她。   路上,没话聊,他和一男人视频,“周源到处找陈渊,扬言报复他。”   “结梁子了?”   “为一个女人。”   他挺诧异,“稀奇啊,陈渊为女人?”   圈里谁不知道,陈大公子最清心寡欲,他属于那种,爱哪个女人,特欲,特热衷,不爱,硬扛着不碰。   男人说,“周源的老子周秉臣,老家伙在会所办的,没办完,陈渊给救了。”   郑野摆弄架在中控台上的平板,余光瞟副驾驶的沈桢,“是么。”   除了她,估计没有别的女人,能请动陈渊插手,得罪周家。   周秉臣的排面大,和上面有交情,势力比陈家牛,财力稍逊色。之前国宾半岛开盘,开发商亲自登门送,送5号院。   周源和陈渊,打小不合,陈家住4号,屈居之下,周源不乐意,这才没搬。   郑野叩击着方向盘,这女人,按照盘靓条顺的十分制,能打七分。   颜尚可,条儿确实不错,比骨瘦如柴的那款手感好,小巧饱满,整体蛮带感。   不过,陈家的两位公子,包括周秉臣,属实是攻击性的美女见太多了,偏好温柔清淡的风格,沈桢这种美强惨,又撩于无形,对阅女无数的男人很管用。   搁在普通男人堆里,肯定是倪影这款妖艳红莲花,最招风。   “陈政着急和万宥良结亲,据说周源在针对富诚,抢项目。陈渊惹得祸,可不他自己收场?周家单挑陈家,周源不怵,可陈、万联手一艘船,周秉臣就得再三掂量,寡不敌众嘛。”   沈桢心脏咯噔一跳。   敢情,陈渊被逼婚,有她的缘故。   那笔债,到日子还了。   他从没在她面前提过。   回到国宾半岛,沈桢下车,“你住11号院?”   郑野升起一截车窗,“我爸住。”   “进来坐坐吗?”   他乐了,“你还是客呢,倒不拿自己当外人。”   路灯昏黄,沈桢臊得脸红,“客套话而已,你拒绝就好。”   郑野逗她,“盛情难却,我坐坐。”   说完,推车门。   她扭头跑,“麻烦你了,回见...”   郑野坐直,挂上耳机通话,“咱们帮一把陈二。”   易名大着舌头,“怎么帮啊。”   “从周源入手。”   易名一听,就懂了。   关键,他挺怕陈大,不止他,他们这群子弟,都怕。   上一辈口中,标杆式的长子,不如陈二仗义,人稳,精明,手黑。   像他们,纯粹是玩得疯,手段一般。   这从来不疯玩的,不显山不露水,算计谁,谁垮。   陈二和他暗中交手多次,非常吃力。   沈桢途经厨房,佣人在煲汤,询问她是否吃宵夜。   她张望四周,“太太出门了?”   对方迟疑,“您问哪位?”   “何姨。”   “和先生在卧室。”   沈桢又问,“江姨呢?”   “也休息了。”   儿子搭上万宥良这位亲家,江蓉的地位不但稳固了,与陈政的关系也缓和不少,在喜宴上出尽风头。   至于恩爱的真与假,无所谓,演得真,表面和睦,就行。   本来,何佩瑜的气焰见长,几乎将她拉下马,而豪门联姻的好处,就在此。   娶了万喜喜,万家的势力便归在长房的阵营,商场是玩资本的,资本硬,内斗赢。   富诚集团中,那些看好陈崇州的董事,也会向资本妥协,倒戈陈渊。   何佩瑜的道行,能迷惑陈政,迷惑不了只盯着真金白银的他们。   她也明白这点,于是,开始筹谋新一局。   陈崇州赶到医院,廖坤正好下一台手术,“婚宴结束没?要不我替你上。”   他脱外套,“不早说?”   廖坤翻脸,“我刚才前列-腺切除术,我是廖半仙?能算出几点完事?”   “我自己上。”他拿过护士准备的手术服,这节骨眼,接到何佩瑜的电话。   “陈崇州。”   郑重其事的语气,他不由停下动作。   “再不反击,没有我们的立足之地了。”   他走远一些,“您不是没出席吗。”   “我和江蓉斗了三十年,她在富诚有眼线,我没有吗?”   陈崇州笑出声,“您厉害。”随即,正色道:“母亲,您信我吗?”   何佩瑜蹙眉,“这次非同寻常,万宥良的本事...”   “陈主任!”护士堵在门口,“检查中发现病人胸腔出血,需要胸外科做连续手术,我们的时间压缩到四十分钟。”   陈崇州立刻关机,戴好无菌手套,离开预备室,“麻醉科,全麻,时效4小时。”   “血库,AB型,800c备用。”   “ICU待命。”他抬腕看表,“两小时之内,病人可能出现衰竭。”   陈崇州进入手术室,门上的指示灯亮起。   老宅那边,沈桢原本要露一手厨艺,以前周海乔应酬多,她煮得西瓜羹很解酒。   可佣人说,陈政不吃西瓜这类寒凉食物,只好作罢。   路过主卧,房门虚掩着,沈桢无意一扫,里头只有陈政,还没来得及换掉唐装礼服,倚在沙发喝茶养神,未见何佩瑜的身影。   倒是尽头的天台,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   沈桢挨近,在桅杆处,一男一女纠缠着。   “你理解我的绝望吗?我妒忌陈政!他已经有妻子了!凭什么霸占你?”   “我有苦衷,你冷静——”女人紧张得不行,“这边的佣人,是江蓉的人,万一被她们...”   “我受够了!十三年了,我没有另娶,我一心等你,你还要我等多久?”   “世峦...你体谅我,好吗?”   沈桢如遭雷劈,她捂住嘴,惊慌后退。   女人是何佩瑜,而奸夫,竟是新聘请的家庭医生程世峦。   “我体谅你,你体谅过我吗?我和程毅替你做了多少事,他把你当亲妈一样看待。”   何佩瑜哀求他,“你不要吵,陈政还在房里,你希望我功亏一篑吗?”   “不是为了见你,我会来陈家?我恨不得他死!”程世峦用力一搪,药箱摔在地上。   何佩瑜吓得一抖,呆滞哭着。   好半晌,她捡起药箱塞到他手上,“世峦,我对不起你,我要争,我不甘心败给江蓉,她曾经为了抢在我前面怀孕,迫害我第一个孩子,幸好崇州命大,否则也胎死腹中了,我咽不下这口气。”   程世峦痛苦闭上眼,“那我呢,这辈子都不能光明正大拥有你吗?”   何佩瑜抱着他,“我心里有你,世峦,你说过,你会守护我,不为难我。”   沈桢仓皇逃离现场,反锁门,大口喘着。   陈政的二太太,背地里藏了一个奸夫,而且还追到陈家私会。   这简直,离谱至极。   何佩瑜的胆子太大了。   沈桢洗了个凉水澡,平复情绪,正要睡觉,忽然外面的门锁转动了一下。   她以为佣人送宵夜,没多问,直接打开。   逆着走廊的光,猝不及防一道黑影降临,男人只字未言,结实的身躯犹如一面厚重铁墙,无声扑倒她。   裹着巨大的惯力,摔向后面床铺。   耳畔,是喑哑的呼吸,床头,是晃荡的落地灯。   一切都危险,禁忌,又不可预估。   仿佛消沉的火山,骤然爆裂,淹没她插翅难飞。   她死死攥住他衬衣,向外推扯,却无济于事,男人神志不清伏在她上方。   “这里是你父亲家,陈渊!”   他醉眼迷蒙,自上而下俯视沈桢,像隔着一层雾,或者,隔着一个陌生的人,一段她不了解的,陌生的故事。   “函润。”   沈桢一懵,撑在他胸膛的手,也僵住。   “你想念我吗。”   陈渊喷出的烟味,比往常浓稠,酒味更甚,连同他的头发,毛孔,汗液,也浓得逼人。他吻着她脖颈,灼热的气息渐渐蔓延到月牙形的锁骨,以及圆润细白的肩膀,他是失控的,亦是浑噩的。   他的吻有一股力量,那股刺疼来自他长出的坚硬的胡茬,也许是他的牙齿,在她皮肤间辗转。   “沈桢...”陈渊又喊她名字。   他时而昏醉,时而混乱。   唯独,难以清醒。   她如此娇软,像鲜嫩的豆腐,温凉的白玉,没有骨骼,没有筋络,绵密流畅。   一寸肌肤,一池春水。   激荡着,蛊惑他沉沦,堕落,疯狂。   察觉到他掌心沿着腰肢下滑,拽她的裙子,沈桢大吼,“陈渊!”   挣扎间,强烈的后劲席卷,酒意令他有些晕眩,他咬着牙,胃里的作呕感,像颠簸在海浪中央,一拨比一拨难耐,陈渊呕吐着,从她身上翻下去。   门外的脚步声戛然而止,下一秒,万喜喜踢门闯入。   沈桢刚站起,她一巴掌抡下来,“趁我不在,迫不及待睡我的男人吗?贱货。”   她不单单是打,用尖锐的指甲盖划,瞬间膨胀起几缕深浅不一的抓痕。   火辣辣的。   万喜喜蹲在床边,叫陈渊,他不应声,睡得极沉。   她火更大了,“他醉成这样,你还贴他?”   “出什么事了。”   万喜喜的话音未落,被一个男人沉声打断。   她们同时回过头,陈崇州伫立在门口,灯光朦胧,他面目被遮蔽得晦暗不明。   眼睛隐隐露出疲态,更多,是深不见底。   万喜喜怒不可遏,“老二,管好你女人!勾三搭四的毛病少在陈家耍。”   “在陈家。”他不疾不徐睨了她一眼,“轮得着你吗。”   她仰起头,不示弱,“我是陈家的大儿媳。”   陈崇州腾出手整理衣领,神色不当回事,“哦,嫁了么。”   万喜喜冷笑,“看来,你不介意她是什么德行了。”   他表情,语气,皆是警告的意味,“她什么德行,有我管。”   “勾引你大哥,你如何管?”万喜喜拖起陈渊,他唇色艳红,是亲吻间蹭得晕染开的口红。   “老二,我识大局愿意忍,如果我不忍,陈家传出这桩丑闻,你承担得了吗?”   陈崇州没理会,朝沈桢走过去,她坐在床上,左脸肿胀,望着他,说:“我没有。”   万喜喜那巴掌相当猛,她厌恶沈桢,又在气头上,十成十的发力。   陈崇州食指挑起她下颌,打量着。   许久,转过身,毫无征兆地甩了万喜喜一嘴巴。   男人三四分的力气,比女人的十成,不差什么。   她错愕,“陈崇州...你敢打我?”   “打狗看主人,你出嫁前,万太太没教过你在陈家的规矩吗。”   万喜喜浑身紧绷,瞪着他。   “你亲口说这是我女人,你动手,看我面子了么?”   “那你打我,更没将万家放眼里。”   陈崇州解着袖扣,掸了掸褶痕,“到底是陈渊的错,还是她的错,你没有调查就打她,我自然还你。”   万喜喜也撕破脸,“老二,你真把自己当成主子了?你母亲不过是一个外室,上流圈有几个看得起你们?”   客房乱作一团,惊扰了陈政,他带着何佩瑜过来,江蓉也从北院进门,目睹这一幕,陈政面孔一沉,“你们闹什么?”   “陈渊!”江蓉冲到他身边,他昏沉得很,近乎不省人事。   这篓子是陈渊捅的,为圆场,她先下手为强,“贱胚子,果然下作。”   何佩瑜懒洋洋打呵欠,皮笑肉不笑,“酒后乱性,江蓉姐真是好教养。”   “陈渊烂醉如泥,他能乱性?”江蓉气势横,“沈小姐为什么不呼救,巴不得傍上我儿子,麻雀变凤凰吧。”   她瞥陈崇州,“或许有人设圈套,故意陷害陈渊。”   陈政倒背手,审视她,同样审视每个人。   “陈渊有前科,当年那位乔小姐——”   陈政始终忌讳这茬。   因此,她点到为止,转移话题,“他在感情上,向来不理智。”   “何佩瑜。”江蓉恼了,“你煽风点火干什么?我早看你没安好心。”   “行了!”陈政呵斥,“都闭嘴。”   他走向万喜喜,瞧见她的巴掌印了,也知道陈崇州打的。   但没问。   一问,不给说法,过不去这关。   非要说法,陈政清楚陈崇州的脾气。   他既然打,准是怒了,和万喜喜孰对孰错,没法论。   “等陈渊醒酒,我让他给你道歉。”   万喜喜眼眶通红,“伯父,我可以给他一次机会。”   陈政点头,“委屈你了。”   他看了一眼陈崇州,没说话,原路回去。   紧接着,佣人也搀扶陈渊回屋。   “跟我来。”   撂下这句,陈崇州推开客房门。   沈桢跟进去,他站在窗台前,沉默抽烟。   那副背影,阴郁到极点。   夜已深,庭院里的玉桂树投映在他眼底,一片漆黑。   陈崇州脸上波澜未起,侧身凝视她,越是平静,越是压抑。 第58章 缠   陈崇州熄灭烟头,停在她面前,“你有吗。”   沈桢说,“我没有。”   他凝视她许久,没再问,连夜离开。   45分钟的车程,一路沉默无言。   回到富江华苑,沈桢洗完澡,发现他在隔壁,门虚掩着,没开灯。   她蹑手蹑脚溜进去,黑暗里,陈崇州背对她,呼吸很轻。   似乎睡了。   她躺下,并未挨着他,只占据一张床的三分之一。   “陈教授...”   没回应。   沈桢贴上去,手握住他肩膀,她掌心凉,他体温烫。   生理反射令陈崇州的肌肉骤然紧缩,那凌厉的鼓胀和硬实感,充沛的力量,险些弹开她。   他分明醒着,却故意冷落,她收回手,委屈望着天花板。   寂静中,只有客厅的西洋钟,在响。   渐渐地,沈桢哭得厉害,陈崇州莫名一股燥意,开了灯。   “哭什么。”   她翻个身,擦掉眼泪,“没哭。”   他扣住她,面向自己,一抹眼下,湿淋淋的。   “没哭?”   沈桢索性坐起,失控呜咽着,“你和我发什么火?你在倪影那,谈恋爱有阴影了,就觉得我也那样?”   陈崇州从烟盒里嗑出一根烟,揭过蒸腾的青雾,打量着她。   她放在这的睡衣,有两件。   此时这款,是香槟粉,浓淡皆宜的颜色,浓了,妩媚婀娜,淡了,骨子里透出清纯。   包裹着她的身段,泛着奶白的流光,风吹日晒通勤,很少有女人能像她这样,一身肌肤润白得腻人。   穿与不穿,各有韵味。   天生的小妖精,只不过,没经验,所以没熟透。   都说,女人能分辨绿茶婊、白莲花,男人也了解男人是什么货色。   试过沈桢的滋味之后,陈崇州委实不理解周海乔。   她是一个非常惹男人上瘾的女人,那具娇软清香的身体,可以说是世上的万毒之最,万欲之源。   女人过于盛放,一眼到底,就没情趣了。   偏偏她,是半苞半花,苞尚且合拢,似开不开,外面已经张开的花瓣也青涩,不禁碰,碰得狠了,男人想要更狠,碰得浅了,又把持不住。   她迷惑人,也毁男人。   还不自知。   陈崇州走神之际,沈桢哭累了,见他实在太冷漠,主动凑上前,吻他的唇。   正好,他吐出烟雾,没想到她玩这个,来不及咽回,全部灌入嘴里,沈桢呛得咳嗽。   陈崇州笑了一声,随手丢到床头的烟灰缸。   确实,道行差强人意。   大部分男人嗜好何娅那种,特直接,什么场面都接得住。   沈桢这种,披着不会撩人的胚子,行撩人的风情,没眼光的,就错过了。   有眼光的慢慢发掘,当真是,懒得禁欲,在她身上怎么欲,都欲得不尽兴。   陈崇州嗓音喑哑带着颤,微微的颤栗像沾水的柳叶尖儿,潮湿得性感,勾女人的心,挠女人的痒。   越不往深处去,越渴望在深处。   “我要是不生气,你矜持到什么时候?”   沈桢推他,没推动,他脸型不大,头分量却沉。   她埋在他胸口,不吭声。   ***   第二天中午,陈渊彻底清醒过来。   睁开眼,角落的皮椅上,万喜喜坐在那。   他面无表情拉过毛毯,盖住下半身,“几点了。”   她没回答他,反问,“你记得发生什么了吗?”   陈渊头疼欲裂,点上一支烟猛吸,试图压一压。   万喜喜站起,“怪不得你提前走,安桥那个狗腿子说你胃不舒服,送你先回家,原来,是替你打掩护和她幽会。”   他眉头拧成一股,沉重得化不开,“你胡言乱语什么?”   “我胡言乱语?你自己干的好事,被我捉奸在床,伯父伯母都在场,你大可去求证!”   陈渊衔着烟,看向她。   脑海里,零零散散的片段闪过,他竭力回忆,只依稀浮现出,自己搂着一个女人的画面。   最初,女人的眉目轮廓像极了函润,后来明朗些,是沈桢。   他顷刻变了脸,掀开被子下床,穿上西裤,匆匆要走。   万喜喜截住他去路,“你去哪?”   陈渊说,“让开。”   她拽住他胳膊,“我们订婚当晚,我的未婚夫和另一个女人,在房间打得火热,我有多难堪,你现在扔下我,没有半句解释,去找她?”   “我回来向你解释。”他绕过万喜喜,往外走。   她追出一米,“你真醉吗?陈渊。”   他步伐一顿,没出声,扬长而去。   过道尽头的客房空空荡荡,方姐在整理窗台,陈渊拦住,“沈小姐呢?”   昨晚太荒唐,方姐服侍的年头不短了,她直言不讳,“你糊涂啊。”   好在,万喜喜有分寸,没张扬,也没赌气回万家,给陈渊留足了余地,才勉强瞒住,不然万宥良哪会罢休。   陈渊揉着太阳穴,“她人呢。”   “二公子带走了。”   他一下又一下揉,力道发狠,气恼自己连累了她,“什么情况。”   “还用问吗?”方姐叹息,“二公子的脾气,您不是不清楚。”   出门时,那脸色阴的。   陈渊去地下车库,反锁门窗,靠着椅背启开一瓶洋酒,张大嘴灌了半瓶。   情难自抑是他的罪过。   酒醉太深,那一刻,函润,他遗憾的过往,痛苦,缅怀,爱情,统统破茧而出。   复杂,痴缠,剪不断。   他残存的意识,在经过那扇门外,有一霎清晰到极致。   函润也住过那一间,她刮起陈渊记忆的狂风。   当沈桢打开门,他醉得神志不清,却知道,如今,不是函润。   万喜喜没说错。   他吻着谁,抱着谁,他并非糊涂。   没有坦荡的资格,只好借着一场宿醉。   陈渊呼出一口气,拿起手机编辑了一条短信:见一面,行吗。   ***   何佩瑜那几日发烧说胡话,吃什么呕什么,和中邪没区别,专家会诊也检查不出毛病。   程世峦告诉陈政,认识一位泰国的法师,驱邪有一套,不如请他死马当活马医。   陈政不迷信。   可名利场,宁信有,不信无。   早前,津德的二公子能力与陈渊齐名,号称权贵家族的“双骄”。   老爷子也稀罕他,分配家产时,长子50%,二公子40%,剩下的10%给外室,傍个身,养个老。   直逼长子的40%,让二公子离奇死于非命。   董事局上任的前夕,他在江滨国际会所应酬酒局时,无故猝死。   尸检的结果,排除非正常死因,说白了,命该绝。   业内传言,他是被下降头了。   津德的竞争对手,原配和三公子那房,说不准是哪个动得手。   高门大户的公子哥,尤其内定的继承人,对外公开的生辰八字全是假的。   甚至更谨慎的,几个儿子的生日,也互相不详。   生怕,被邪门歪道迫害。   防备一手,总没坏处。   陈政犹豫不决,何佩瑜在这时仰起头,憔悴得没一点血色,“我难受...”   他抚摸了她脸一下,问程世峦,“从什么渠道请?”   “我表侄女在泰国工作,有相关的门道。”   “不要大张旗鼓,悄悄请。”末了,陈政又补充,“钱不是问题,治好二太太,要多少数,给多少。”   何佩瑜整个人蜷在他怀里,眼珠动了动。   周末,陈渊和陈崇州同时接到陈政的电话,命令他们回老宅一趟。   陈渊那边,是安桥接的,他抽不开身,在会议上谈合作。   傍晚,陈崇州从医院下班,直奔老宅,门一开,皱了下眉。   碎瓷器,玻璃碴,从回廊迸溅到玄关,蜿蜒交错,空气中还蔓延着香灰、血腥的气味。   他望了一眼佣人,“怎么回事。”   佣人低着头,“大太太做法...害二太太,证据藏在阁楼。”   陈政那一辈,都信这茬,比如风水,运势,法事。再者,他年岁老了,耳根子也软。   可陈崇州只觉荒谬。   据说,程世峦请来的是泰国有名的小龙王,摆了蜡烛和法台,随即指出阁楼有脏东西。   阁楼是江蓉礼佛的地方,供奉了不少尊佛,定期打扫通风,平时,不许保姆进出。   如此避讳的习惯,导致翻出“血盅”后,陈政深信不疑她是幕后黑手。   陈崇州绕过屏风,走进客厅,陈政在沙发上,身边是何佩瑜,江蓉站着,神情决绝凛然,“我如果害她,天打雷劈!”   “你没害她?佛堂的钥匙,只你有。”   方姐在一旁说,“佣人也有钥匙,先生,您别冤枉了太太。”   负责阁楼的佣人面孔吓得一阵青一阵白,“先生,太太,我不敢!”   江蓉看着何佩瑜,“我再恨透她,出手也该隐蔽些,在老宅的佛堂里,我愚蠢到这地步吗?究竟是谁陷害谁。”   何佩瑜痛哭流涕,“江蓉姐,陈渊是长子,崇州没他尊贵,陈家的一切都是陈渊的。我只求老二无病无灾,不要像我第一个儿子的下场。我不争不抢,甘心屈居你之下,你也容不了我们母子吗?”   做个法,没抓现行,倒有转圜。   提起儿子,果然激起陈政的怒火,他绕过茶桌,逼近江蓉,“佩瑜怀陈腾6个月,你知晓是男孩,为取代她,对陈腾下毒手,事后你不承认,直到司机指证你,你辩无可辩,才认。这些年,你认为我忘了?那是我的亲骨肉!念及陈渊,我忍了而已。江蓉,你当了三十五年的陈夫人,也风光够了。”   陈政背过身,“以后,大大小小的场合,佩瑜出席就好。你在佛堂,拜你的佛吧。”   “你什么意思?”江蓉瞪大眼,“陈政,你一把年纪,要再娶吗?万宥良将女儿嫁给陈渊,是看重他原配长子的身份,你离了,还打算联姻吗。”   “我不会离婚。”他注视墙壁上的画,“因为你,影响我声誉,不值。”   其实,何佩瑜知道,她至死也上不了位。   陈渊这场联姻,捍卫住了长房的尊贵。   她只图,攥住女主人的实权,架空江蓉,无所谓虚名。   为此,她才演这出戏。   她掐准了,上流圈最忌讳什么,陈政又一向多疑,这招,江蓉难以翻身。   何佩瑜脸上浮起一丝得意,朝江蓉眨眼。   江蓉指着她,“陈政,你早晚会识破这个女人的真面目。你骂我恶毒,她又好到哪去?她无名无分跟你几十年,你相信她不怨恨你吗?枕边是人是鬼,你想过吗!”   他一言不发,猜不出此刻什么心思。   很快,保镖送江蓉去西院。   陈政闭上眼,有气无力问,“你大哥呢。”   陈崇州回了一句,“在晟和开会,时间太紧。”   “你回去吧。”   “您消消气。”他转身离去。   “老二。”何佩瑜叫住他,“医院的合同到期了,你还续约吗?”   陈崇州停下,她趁机使了个眼色。   “没定。”   “没定啊——”何佩瑜偎在陈政肩头,“要不,安排他去富诚?帮陈渊打个下手。”   陈政盯着她好半晌,何佩瑜隐隐发毛。   最终,他遂了她的愿,“佩瑜,冲着亏欠你,我也会扶持老二。”   她差点以为露馅了,听他这么说,顿时松口气,“我们不是夫妻,胜似夫妻,亏欠不亏欠的话,往后不提了。”   陈政笑着,敛去眼底的情绪,“好。”   今年秋,格外多雨。   落地窗外,浇得混沌一片。   陈崇州接过佣人手上的伞,“照顾好二太太。”   说完,迈入雨中。   那头,陈渊会议结束,回南江路的途中,得知江蓉出事。   他异常平静,面容了无波澜。   内幕,他有数。   长房势力越来越大,何佩瑜按捺不住了。   豪门争宠,争家业,本就无所不用其极,类似的手段,江蓉也没少使。   几房之间明争暗斗,风水轮流转。   而且,真相不重要,取决于男人偏袒谁,信任谁。   陈政混到这地位,女人的把戏,哪能骗得了他。   何佩瑜能赢,无非是,她拿捏住他的情分了。   万喜喜去娘家收拾行李,接近午夜,才赶回陈公馆。   她进书房时,陈渊在办公,戴了一副眼镜,银色的边框,比黑色,金色,多一分冷峻立体。   他眼眸深邃黑亮,并不近视,只为护眼。   不过陈渊戴着眼镜,出奇得有气质,有涵养。   至少,那么多戴眼镜的男人,没有一个如陈渊这般,温文尔雅,惑人心魄。   “你不休息么。”   他专心签署文件,眼皮都没抬,“加班,你先睡。”   万喜喜走过去,“我等你一起。”   那天,他虽然没解释太多,倒是给她带礼物了,一对红宝石耳环。   她喜欢陈渊,也晓得他不喜欢自己,再揪着不放,培养感情就更费劲了。   许多权贵夫妻,不爱了,也不愿腾位子,宁可将就过。   更何况,她爱得正热烈。   因此,老宅那插曲,算是心照不宣的了结了。 第59章 交手   陈渊终于抬起头,望向万喜喜,“加班晚,我睡客房。”   “我们订婚了,还分居吗?”   他摘了眼镜,按摩着眉骨,“不是没结婚么。”   “陈渊。”万喜喜站在他旁边,“你答应过我,试着接受我。”   他动作一停。   订婚当晚那场风波,确实错在他,他答应万喜喜,倒不是出于愧疚,而是义务。   未婚夫应尽的义务。   “喜喜。”陈渊起身,面对她,“我们慢慢来,可以吗?”   对视许久,万喜喜问,“是敷衍,还是真心。”   他语气低沉,“真心。”   万喜喜露出一丝笑,“陈渊,希望你言而有信。”   豪门长媳的首要品德,知进退,对于丈夫,要散养,不放养。   张弛有度,该叫回家,叫,该装瞎,装。   逼得太紧了,反而没收获。   争不来爱情,博取男人的怜悯和责任,关系也能牢固。   “你早点睡,明天七点,我为你准备早餐。”   万喜喜离开后,陈渊关上门,捂住双眼,缓了片刻,调亮灯光。   落地窗,隔开风雨惊雷。   每到下雨,他总会想起沈桢。   她在大雨中的狼狈无助,以及那双明亮清澈的眼睛。   更早些,他见过她。   在东疆港。   去年6月,仍旧是瓢泼大雨。   沈桢的汽车抛锚,她一手撑伞,一手推车,整个人摔在水坑里。   陈渊坐轮渡去临市,经停南码头,越过江面的潮浪,发现了岸上的她。   其实,他并没看清她的容貌,连轮廓,也被雨雾稀释得模糊。   只记得,是一条烟青色的裙子,她裸露的手腕,脚踝,与颈部,瓷白如玉,水淋淋的。   在泥水里一滚,仿佛泼了墨,融化开,一股莫名地韵味。   她在甲板上打电话,回头的一霎,雨小了点,他恍惚,见了她一面。   一双麋鹿般的眼睛,比海上的雾更迷离。   半年后,陈渊到富诚总部开会,又途经一次南岸。   赶上冰雪封路,上百辆车困在高速,他降下车窗,无意掠过江港,游轮,客船,来来往往。   几乎没有穿烟青色衣服的女人。   即使有,他未必认出。   偏偏时隔一年,在市人民医院,陈渊一眼确定是她。   近距离,她如此神似函润。   函润的梨涡,眉间痣,她皆有。   而函润没有的,她也有。   陈渊颤着手,熄了灯,坐在一片黑暗深处。   那头,沈桢同样在凝望这场大雨,以致于陈崇州进门,也毫无知觉。   直到他从背后抱住她,才骤然回神。   “你不是去老宅吗?没住一晚啊。”   “住不惯。”他脱掉外套,挂在门后,“吃晚饭了么。”   沈桢扑上去,又抱住他,“陈教授害臊啊?我猜你不是住不惯,是特意回来陪我。”   他侧过身,这张面孔,笑得明媚纯真,没有半分心机,干净简单如一张未污染的白纸。   陈崇州急切吻她的唇,喘息间,“辞职,行么。”   沈桢一愣,“为什么。”   他两手解着扣子,吻得更用力,“我养你。”   琐碎的胡茬扎得她痒,蜷缩起来咯咯笑。   这次,陈崇州格外蛮力。   窗外霹雷越响,他越是发狠,狠到最后,沈桢险些呼吸不了。   乔丽之前说,男人不喜欢千篇一律。   情事,细琢磨,都那样。   男人换伴侣,图刺激,图新鲜,女人要会刺激,会翻新,层出不穷俘虏他。   倪影那款,就属于外表和技巧并重,需求什么,她应有尽有,而且,不是皮毛,是精通。   上知男孩心,下晓男人意,对症下药。   所以在情场过关斩将,登顶头号海王。   沈桢没那天赋。   她趴在陈崇州胸膛,听他说,要出差。   白天接到医院通知,临时安排他去一趟芜城,给一名双恶性瘤前列-腺癌的患者会诊,年纪很小,才17岁,发病率十万分之一。   男科方面,陈崇州堪称一流权威,再没救了,经他手,起码,能凑合使。   廖坤打趣他,拯救万千女性于水火,是妇女之友。   茂密的长发像海藻,恣意缠着他,“要去多久?”   “一周。”   她懒洋洋地,“那挺久。”   陈崇州朝她耳蜗里吹气,喉间的笑,又闷又哑,苏得很,“舍不得?”   “才不是。”沈桢顿了顿,“我回我妈家。”   这女人,还真不黏人。   谈恋爱,理性又潇洒。   她要是黏他,他兴许觉得没劲,她不黏,他倒形容不出什么滋味。   很带感,很勾人。   陈崇州覆在她身上,“我带你走?”   沈桢摇头,“不去。”   太腻乎了,厌得也快。   和高段位的男人谈情说爱,需要饥饿营销。   ***   陈崇州出差次日,他负责的那块项目正好竣工。   这是富诚旗下的重点工程,另一桩隶属晟和集团,陈渊的手上。   沈桢陪同经理在商务会馆谈业务,夜里十点才结束,4亿的招商指标,全部签约。   陈崇州这回,在业界算是打出名头了。   陈渊那边的工程更大,又位于市中心,本来招商评估在7亿左右,但工程出岔子了。   北江路到西郊修建轻轨,而工程的末段地基,与轨道有交叉,共占了一段面积,要重建100平方。   晟和没越界,在土地局批准的地皮范围内,轨道也没越界,是部门人员的规划图纸有测量误差。   晟和不愿意完全背锅,陈渊约了中铁局的管理层,商议分摊,晟和重建50平方,铁路绕行0.3公里。   谈判的酒局,恰好也在这家会馆。   沈桢等电梯时,和陈渊打个照面。   经理迎上前,“陈总到这边谈生意?”   他嗯了声,“富诚的项目顺利吗。”   经理赔笑,“有二公子坐镇,自然顺利。”   陈渊心思没在这上,注视着后面的沈桢。   那眼神,活生生的,是男人对女人才有的眼神。   经理发觉,装模作样看腕表,“沈助,你向陈总汇报一下详细进展。”   说完,便撤了。   陈渊走过来,他的西装似乎洒了酒,酒味极浓,“收到我信息了吗。”   那条见面的短信,沈桢没回。   “那晚,我——”   他有多荒唐,多疯狂,近乎一只失控的野兽,去亲吻她,撕扯她的睡裙。   若不是醉得太厉害,纵然她百般挣扎,也弄不过他。   “吓到你了?”   沈桢脸红,垂着头。   “没。”   “假如。”他紧抿唇,“我没控制住。”   他如今,还承诺不起她。   她也从未,对自己动过情。   真碰了她,大抵,她既不会跟他,也不会再见他。   陈渊笑了一声,“我没别的意思。”   “我知道。”   他又靠近一点,“老二为难你了吗?”   沈桢不言语。   是了。   陈崇州那性子,从小拧巴,也淡漠。   他向来不打骂女人,倪影那么折腾,换第二个男人,早将她打废了。   可他冷暴力,玩失踪。   这出,比什么都折磨人。   陈渊目光落在她面颊,化了妆遮盖,隐隐的暗红。   她白皙,一丁点瑕疵也明显。   “你脸怎么了。”   沈桢别开头,“门剐蹭的。”   他没信,手突然拂过,“万喜喜打你了?”   她后退,“真是蹭的。”   与此同时,走廊出现一拨人。   为首的壮高个,扎辫子,国字脸,穿着棕色的羊皮马甲,臂膀处有一颗老鹰纹身,纹青龙、鹰头居多,他罕见纹了鹰尾。   “源哥,包场吗?”   “包什么场啊。”壮男操着京腔,“不花钱,老板请,我来这玩,是看得起场子。”   “那对,有周家罩,还愁发财吗?”   鲜衣怒马的贵胄子弟模样,个性狂气,陈渊比他们沉稳持重得不是一星半点。   擦肩而过之际,扎辫子的男人慢悠悠开口,“陈大公子,别来无恙啊。”   陈渊当即停下,背对他。   “周源,你回国后,明里暗里,和我交手不少。”   沈桢一僵,在太平会所的可怕记忆,卷土重来。   “是你么?”周源活动着脖子,筋骨嘎吱响,“真他妈不识抬举。”   她惊慌失措,往陈渊身后躲。   他胳膊一拦,“咱们相识多年,一起玩大的,没必要。”   “陈大公子多傲啊,陈家的继承人!”周源斜着身子,睥睨他,“做大买卖的。”   他舔着牙床,使劲拍陈渊胸口,拍一下,蹦一个字,“同辈份的领头羊,都冲你这位大哥的面子,我配跟您玩么,啊?”   陈渊手臂圈住沈桢,护在墙角,没说话。   不是打不赢,他打架,就没输过。   身板夯实,肌肉也铁,一拳,掀翻一个,没失过手。   关键,没法打。   周家比陈家高一级,确切说,不是混一层面的。   周秉臣是实力派,陈政是财力派。   场合上,彼此敬三分,结善缘,爆发冲突了,陈家得让步,即便不情愿。   “踢我爹的裤裆,差点踢坏了,谁借你的胆子啊。”周源伸手,摸沈桢胸,陈渊再次挡了,脸有点沉,“你是不是太过了。”   “我爹看上的女人,你也敢扫他的兴?”周源面目狰狞,“陈政没教过你,周家手眼通天,是土地爷,你要学会低头吗?”   当地,有底气直呼陈政其名,没几号人物。   有头脸的富一代,都寥寥无几,何况这帮小的。   陈渊应酬的那位国企高层,是名利场混得人精,在角落站了一会儿,没搅合这种场面,立马说,“陈总有朋友,我不打扰了,改日约。”   周源扬下巴,指挥一个年轻男人打开对面包房,他抻着懒腰,率先进去,“陈大公子,赏脸喝一杯。”   沈桢被开门的男人撞一趔趄,陈渊揽住她,拧了下眉,“斓子,你也不认大哥了?”   乳名斓子的男人,是和平集团副董的儿子,几亿的身家,在权富子弟中,充其量是小跟班的级别,刚出来玩那阵,经常挨揍,郑野带头揍过他,亏了陈渊仗义,替他劝和。   斓子手一顿,“大哥,是周伯父咽不下这口气,你护着她,没好处。”   陈渊收回视线,一言不发进入包厢。   里面没灯,两边插着霓虹柱,幽蓝的光散射开,气氛瘆得慌。   沙发上坐满了人,周源在正中央,双臂一搭,没给陈渊留座。   他单手松了松领带,“找我谈什么。”   周源递给他一支雪茄,没表情。   陈渊接过,对方没撒手,他笑着,含住烟蒂,俯下身,迁就周源的高度。   “有劳了。”   周源压下打火机,火苗蹿出的刹那,声调不高不低,“陈渊,你作死呢。”   那伙公子哥,闻言纷纷站起,要动手教训。   陈渊不疾不徐吸着,一簇滚烫的烈焰,烧他的食指和中指,烧得红肿,皮也焦了,他纹丝不动,生扛。   周源盯了他半晌,点头,松开手,火灭了。   饶是没见识过类似阵仗,沈桢也瞧出门道了。   周源这群,是骄横惯了的高门子弟,与陈渊结下梁子了。   一则,为她那档事,驳了周秉臣的颜面,二则,资本圈相互打压,不顺眼,新仇旧怨泄私愤。   沈桢举着手机,“你们要干什么?我报警了。”   周源乐了,嚼着口香糖,大喇喇跷二郎腿,“没准,是抓你,诽谤我。”   他们哄堂大笑。   陈渊咬着烟,手搂住她,“你先走。”   “那你呢?”   烟雾缭绕,他大口抽,剩半支,皮鞋底一踩,“你不用管。”   紧接着,把沈桢推出去,搬椅子顶住门。   周源恼了,“你让她走,我同意了?”   陈渊返回,手拿起桌上的酒瓶,“我留下,不够吗?”   话音一落,他对准自己脑袋,砸下去。   这下,凶狠,也猛。   不狠,没完。   周家的老太爷还活着,来头特硬,一句话,商场抖三抖。   虽然,陈、万两家联姻,周家有顾虑,不轻易引战,但老太爷一直溺爱周秉臣,保不齐亲自出山,讨个说法。   这笔账,陈渊必须了断。   至于砸这么猛,是震慑周家。   再不罢休,闹出人命,双方惹麻烦。   豁开的血口子,从头顶横过前额,鲜血淌下眼角,陈渊立在那,腰背笔挺,面带浅笑,“周公子,行吗?”   教养,风度,气场,无一不在。   无形之中,压人。   周源吮着后槽牙,这一幕,挺服他。   沉得住气,懂规矩,能屈能伸。   “陈渊,你有种。”他捡起带血的半拉瓶子,掂了掂分量,扔了,“这女人的债,两清了。以后遇到,我绝不刁难。” 第60章 欺骗   陈渊靠着点歌台,撕下一块衬衣,堵住伤口,止血。   周源起身,看了他一眼,踹开挡道的椅子,拉门出去。   沈桢蹲在走廊,门一开,她要闯,周源拦住,“妹妹,你是他小情人?”   她瞪着他,没搭理。   周源戏弄她,“他有胎记吗,多长啊。”   沈桢猛地一推,那群围观的公子哥放声大笑。   电梯停在这层,周源带头撤了。   随行的男人问,“源哥,陈渊后面会找咱麻烦么?”   周源插兜,看显示屏跳跃的数字,“陈大做事光明磊落,充其量,在商场上和我过不去。”   “伯父被那姓沈的踢了,这么轻易放过她?源哥,你怕陈渊?”   “他已经开瓢了,我再动手,逼急了他,不好收场。”   最主要,周源在包厢里,记起一事。   姓沈的女人,有点眼熟。   “斓子,你查一下,这女的什么来头,我在半山球场,见过她跟陈二。”   周源最忌讳陈崇州。   不止他,这圈里的高门子弟,都忌讳。   陈二比陈大,阴,坏,毒。   陈渊是真君子,杀伐果断,出手再狠,在明面。   陈崇州是伪君子,阴谋暗涌,背地里,玩奸计。   宁可和陈大斗十场,不和陈二斗一场。   陈渊稳了稳神,往外走。   半拉脑袋的血,吓得沈桢大惊失色,冲过去,“他们打你了?”   他揽住她肩膀,面孔惨白,“没打。”   她不信,“他们没打,难道你打自己?”   陈渊发笑,“猜得挺准。”   沈桢费力架住他,单手按电梯,“我又给你惹事了,对吗。”   他这回,答应倒痛快,“惹得还不小。”   “你以后,别管我了。”   陈渊半副身躯的重量,压着她,没说话。   “他能照顾我...”   “他今晚在么。”陈渊打断。   梯厢里,谁吐了一滩酒,沈桢躲开,逼仄的空间显得更狭窄,她不得不挨在陈渊胸膛,“他本来要带我出差,我没去。”   他低头,打量她左脸的巴掌印,指尖轻轻一划,她紧绷。   “疼吗?”   她小声说,“快一星期了,早不疼了。”   电梯敞开,安桥正打算上楼,匆忙搭了把手,搀住陈渊,“陈总,是周公子干的?”   他不露声色侧身,没让她扶。   安桥顿时明白了,“我去开车。”   陈渊坐进后座,沈桢要去副驾,他一拽,将她拽进车里。   她歪倒在他膝上,猝不及防一抓,头顶传来他抽气。   沈桢仓皇坐起,“我碰你伤了?”   “没事。”陈渊笑了一声,脸顺势滑进她怀里,“怕什么,死不了。”   他鼻尖抵着她胸,潮热的气息一呼一吸间,烫得她肌肤战栗,软得不行。   “你...”   车拐弯,驶出停车坪,碾过坑洼,轮胎颠得一震,沈桢不自觉前倾,分不清他有意或无意,唇齿深陷其中。   干燥的唇纹带来粗粝的摩擦感,凛冽的铁青色胡茬,象征成熟男人的神秘与狂野,不厚不薄的嘴唇,是陈渊拥有的性感地带。   她最隐晦。   他最惹火。   这一刻,在血腥,伤痛,酒意和情欲之下。   攻击着沈桢。   过电一般,从脊梁骨迅速蔓延,酥麻得她抻直脊背。   陈渊臂弯发力,搂紧她,声音也闷哑,“沈桢。”   她浑身冒火,抗拒他,“你不要这样。”   “不要哪样。”   他唇一厘厘上移,吻住她下颌附近嫩软的血管,细微的跳动,来自她脉搏和喉咙吞咽。   “不要这样么。”   他吮一下,停止,又继续,反复逗她。   安桥升起挡板,间隙,朝后座一扫,攥住方向盘的手不由一缩。   也许是痛,也许是欲。   陈渊浓密整齐的短发被汗液浸湿,沿着发茬,淌过颈后一截凸起的骨头。   他将沈桢逼到车门一角,她避无可避,偏开头。   那相互缠绕纠葛的身体,是男人与女人,阳刚与妩媚的糅合。   他有多虚弱,消沉,就有多撼动人的灵魂。   那股硬汉的颓唐感,破碎的俊美,是另一种极致的欲。   像黑夜里,香烟的灰烬,寂寞燃烧着。   足以,令任何一个女人,为之意乱情迷,癫狂成瘾。   沈桢撑住他,衣衫完整,而他是不完整的,领结、纽扣散开很乱,强制平复着体内的冲动。   “函润是你以前的女人吗。”   陈渊从她颈窝缓缓抬头,“谁告诉你的。”   她望进他乌黑幽深的眼眸,“那晚,你喊这个名字了。”   他沉默许久,“是。”   沈桢纯粹好奇,他分明醉得不省人事,呼唤的女人是何种模样。   “很漂亮吗?”   陈渊笑着,停顿一秒,“不很漂亮,只是像你一样清秀。”   她听得别扭,“所以我不漂亮。”   他笑意更深,“还可以。”   安桥叩挡板,征询陈渊,“去二公子的医院吗?”   他筋疲力竭后仰,“换一家。”   到达总医院,接近午夜。   陈渊的伤缝合7针,凌晨一点半,被推出手术室。   沈桢从长椅上站起,凑到床边。   他原本闭着眼,忽然睁开,朝她伸手。   是她身上的味道,诱醒了他。   陈渊喜欢她此刻的味道,他残留的沉重的尼古丁,清冽的海盐洗发膏,以及她自带的甜香。   “我去国宾半岛通知陈伯父吗?”   他摇头,“不用。”   血流得多,可陈渊有分寸,酒瓶击打时,绕开了要害。   没大危险,一旦惊动陈政,他只会更加厌恶作为祸源的沈桢。   “那你...”   他看着她,等她下文。   沈桢没出声。   陈渊握她手,“你没空,不必来。”   “我有空。”   到底,是她引起的风波。   与此同时,隔壁手术室也熄了灯,一名中年大夫出来。   “常医生,没下班啊?”   “马上。”他捅了捅眼镜框,视线定格在沈桢的背影,“那谁啊。”   “病人家属啊。”   “床上那男人的家属?”   “应该是他老婆。”医生摘掉口罩手套,丢进垃圾桶,“开奔驰SUV的,巨有钱,腕表是百达翡丽的高定款,消费3000万级别的VIP客户,才够资格买。”   常医生莫名其妙,“男人多大年纪?”   “三十五。”   “确定是他老婆么?”   医生纳闷儿,“常医生,你反常啊,第一次关注女家属。”   他没解释,调头,进一扇门。   ***   上周,市人民医院的血液科医闹,廖坤被棍子砍了,他当时帮护士捎饭,也该他倒霉。   倒是因祸得福,相亲那女博士被他激发了母性,天天探望他,陪他挂水,换药。   廖坤也挺感动,订了西餐厅,准备和女博士确立关系,结果,女博士说,“坤,你认我做干妈吧。”   廖坤傻眼了。   女博士的意思,喜欢大龄熟男,他嘴贫,太稚气。   “你奔四了吧?”   对方淡定点头,“差三岁。”   “你要五十多的?”廖坤乐了,扔出名片,“你新婚丈夫不举,我八折治。”   末了,又补充,“陈主任九折,任君挑选。”   潇洒归潇洒,这茬,他思来想去,堵心。   索性请了假,去芜城找陈崇州。   虽然,科室公认他渣,面对女人倒贴,“三不”原则,就他发明的。   但渣男对于感情的疑难杂症,特有招。   之前一个实习护士追廖坤,有私生饭的架势,搞跟踪,廖坤忍无可忍,求教陈崇州,他支了一损招。   和护士去食堂路上,他装作没留神,口袋里的病历掉了,护士捡起一瞧,肛-裂。   医嘱是:注意力度。   陈崇州是男科的顶级权威,他的手写诊断,保真。   护士当场哭着跑了。   全院的男大夫,组团参观廖坤屁股,他之后谈了好几个女朋友,才洗白自己,爱女人。   陈崇州是挺坑,不过,他能坑得鸡飞蛋打,也能坑得回心转意。   下午,在国际商场碰面,廖坤萎靡不振,“她虚晃一枪,我情根深种了。”   陈崇州关了蓝牙耳机,“怎样。”   “帮我一把,我看上她了。”   他推门下车,“换一个目标,少舔。”   这风凉话。   廖坤恼火,“你没舔?”   “倪影要当我干妈?”   噎得他脸发青,“你没舔沈桢?”   “没。”   陈崇州直奔珠宝店,“她舔我。”   说完,抿唇笑。   确实她主动,最初认识那阵,她变着花样勾引他。   识破她的图谋不轨,他没回应,却挺受用。   陈崇州知道她纯。   从里到外,都纯。   这么纯一女人,打扮得风情万种,青涩版的“搔首弄姿”,没男人不吃。   “你逛首饰店干嘛?”   陈崇州回了一句,“随便看。”他停在展示柜前,敲玻璃罩,“送女朋友。”   柜员问,“表白的?”   “嗯。”   廖坤难以置信,“收心了啊,陈渣。”   “礼物而已。”陈崇州不咸不淡瞥他,“你没送过你干妈?”   “送了一束玫瑰花,哎——”廖坤反应过来,“你嘴真缺德。”   他托着腮,旁观陈崇州。   “我女朋友肤色白,有黑钻吗。”   “粉钻的寓意好。”柜员递给他,“这款心形吊坠,5.20克拉,全球限量52条。”   陈崇州摆弄了一下,“有名么。”   “经典唯爱,适合周年送。”   廖坤咂舌。   他当初跟倪影相好,绝对是掏心窝了,可那会儿,他也沾了沈桢。   当然,既有意外成分,也有报复,反正不算守身如玉。   间接证明,他渣的属性,没彻底收敛。   在沈桢这,正式交往了半个月,陈崇州的微信小号,再没动态了。   要么一到周末,总有靓妹发消息,问他泡吧么,打台球么,带不带女伴。   可见这位新欢手段不简单,外表娇娇弱弱的,低估她驾驭男人的道行了。   陈崇州在柜台开单时,收到一条微信,备注是总医院外科常恒。   他点开:陈主任,你分手了?   皱了下眉,回复:没。   又想起倪影,撤回重发:分了。   业内公认的女友,一直是她。   沈桢属于,近期半公开。   由于牵扯着“伪三角恋”,他半玩半哄拖了她太久,大部分同事不看好她能坐稳正牌女友的位子。   驯服陈崇州这匹狼,还得是火辣野性的驯兽师,柔情佳人的款,容易被狼弄死。   ——绿了?那么清纯的姑娘,无缝衔接啊。   陈崇州眉头皱得更紧,好半晌,他回过神:你提哪个。   常恒发了一张照片,他点击放大。   沈桢坐在病床旁,喂男人喝粥。   而那个男人,他再熟悉不过,是陈渊。   他含着汤匙,眉眼亦漾笑,注视她。   拍摄角度在门口,只拍到她半边脸,长而卷翘的睫毛,恬静低垂,白皙明丽。   那绵乎乎的娇气劲儿,撩得人心痒,忍不住侵略,毁坏。   男人最了解男人,在陈渊温柔绅士的皮囊下,他的眼里充满狩猎,甚至强占欲,是雄性对雌性,男人对女人,与生俱来的攻掠。   阅历深刻的男人,逃得过真欲女,却无法抵触纯欲女。   沈桢恰恰是,纯如温泉,欲如樱桃。   陈崇州拿起手机,转身。   柜员挽留他,“先生,您不买了吗?”   廖坤追上去,“没带钱?五千块以内,我借你。”   陈崇州烦躁得很,“闭嘴行么。”   他点烟,默不作声抽。   陈渊什么心思,她清楚,但她没划清界限。   他和倪影没断干净的时候,她不肯纠缠,退避三舍。   轮到陈渊,她倒双标了。   陈崇州在台阶上抽完这根烟,面无表情返回,“刷卡。”   廖坤一瞟小票,十七万。   啧。   陈崇州这种型男,哪怕抠门死,也大把的女人扑他,乐意养他。   竟然,还大方。   怪不得,挤兑得他们没对象。   那头,沈桢去水房洗碗,陈崇州的电话又打进来。   她倚着墙,接通,态度蛮甜蜜,“不是刚打完吗,又想我了?”   “你在哪。”   语气不太好。   “我在宋黎家。”   “4号床,核磁了吗?家属呢?”   要露馅了,沈桢立马藏进安全通道。   她不是刻意隐瞒,也谈不上对他心虚。   毕竟,和陈渊暧昧过,有那苗头了,若不是陈崇州甩了倪影,回头找她,她差点当他大嫂。   即使最终被万喜喜撬了,估计她也跟过陈渊一段了。   基于此,沈桢没敢坦白,不愿惹他多心。   但凡是个男人,不可能不敏感,不猜忌。   陈崇州眯着眼,脸阴得要命,“是么。” 第61章 你受不住我   陈崇州走出珠宝店,“宋黎在么?”   沈桢发觉他在查岗,硬着头皮回,“不在,买东西了。”   他没再问,挂断。   廖坤一瞟,他脸黑沉沉。   “真绿了?”   常恒的消息,他原本没当回事。   那女人挺老实,倪影这种喂不饱的货色,到底少见。   尤其公子哥身边,女人没胆子太出格,能捞上一个,巴不得早日嫁豪门,讨好都来不及。   可陈崇州这反应,明显,她踩雷了。   “你哥住院,也是她大哥,念在你面子去陪他...”   廖坤没说完,被他眼神,唬住了。   那阴森劲儿,比海啸都野。   瘆得慌。   “买票回去?”   陈崇州淡漠吐出俩字,“出差。”   廖坤竖起大拇指,“爷们儿!草长莺飞了,还挺得住。”   他走前面,一转手,把项链盒丢垃圾桶。   “你吃错药了?17万呐!”廖坤捡回,“我帮你转交?”   陈崇州没搭理,拦车,走人。   纯属,富贵家世和狂热女人,惯出的毛病。   明知廖坤肯定捡,借他手,送出去。   这性子,其实,和那女人不太合适。   都心里较劲。   为这通电话,沈桢在病房里,坐着走神。   陈渊睡醒,凝望了她许久,“你有心事?”   她回过神,“没。”在他脑后垫个枕头,“手还疼吗。”   “有点。”   打火机烧焦了皮肉,发炎化脓,陈渊右手暂时没法使,常恒才拍了那喂食的照片。   “沈桢。”   他手伸向她脸,见她没拒绝,便覆上去,细细抚摸眼梢,“我喜欢你哭。”   她不解,“哭?”   陈渊虚虚实实掩住她眼皮,她不由眨动,睫毛扫着他,绵软像极了她人。   “我不喜欢女人哭。黄梦,林笙,她们很少在我面前哭。”   她透过指缝,看那张脸。   他三四天没刮过胡茬,厚厚密密的一层,从鬓角,蔓延到下颌,连接咽喉,显得无比消沉沧桑。   陈渊没有病中的潦倒,只有一种深刻的削瘦刚毅。   “林笙?”   “她在香港。”   “你的女伴吗。”   他回答,“不算。”   “黄秘书也爱哭?她很成熟。”   陈渊指腹滑过她唇间,停住,“没你爱哭。”   在他身下,在他怀里,在车内,她都哭。   哭得他痒,心脏像浸了水,乱如麻。   沈桢从药瓶里挖出一粒消炎片,喂给他,去端水杯。   突然,她感受到一股濡湿,在舔她。   随即仰面,对上一双暧昧、迷离的眼眸。   湿润是他的舌尖,似有若无勾着她,温凉醇厚,像浓稠的酒,一厘厘包裹她食指。   他竟不烫。   她印象里,他无时无刻,是灼热的。   他的汗液像蜡油一样,一滴,烫出一片红。   他轻轻吻,指尖,手背,手腕,无声无息吮,“我梦里,有过你。”   沈桢本能抽回,他咬住,“不问我什么梦吗?”   她肩膀与脊背的曲线,局促绷直,陈渊安抚着她,一点点摩挲她的瑟缩,她的受惊。   “非常激烈的梦,我是不是很坏。”他喘着,“你哭着求我。”   这男人的喘息,在白天,也如同夜晚,性感得真要命。   陈渊这年纪,不重欲是假的,而且对质量,氛围,情感的要求高,没有合拍的,宁愿作罢。   因此,他也克制,不会过度放纵。   他硬件好,基本不沾则以,一沾,比寻常男人猛烈得多。   可他从不了解自己,竟有如此邪恶、坏透的一面。   无意间,被沈桢唤醒。   “我会有得到你那一天吗。”   他一张嘴,沈桢顺势挣脱出,用另一只手捂住,紧紧攥着。   酥麻温热犹在,手心,后背,全是汗。   陈渊一拽,将她拽进胸膛,他侧卧,她趴着,他没有再吻她,只抱住。   唇贴在她脸颊,嘘出的一缕气息像细长的水蛇,钻进她耳蜗,“或许,没有那一天也好。”他抱得更用力,“我担心你受不住我。”   怎会有她这么诱人娇糯的女人,没骨头似的,泻在他怀中,想欺负她,想得不行。   她击垮了他的绅士,道德,令他见识到自己极为不堪的念头。   她蜷着,不动。   陈渊沙哑得很,硬实的腹肌抵着她,“会弄坏。”   沈桢扎进他臂弯,被子蒙住头,隔绝了他这些火烧火燎的话,不肯再听。   回到酒店,廖坤联系了她。   ——你在总医院陪陈渊?   她吓一跳,在7楼来来回回寻。   ——你也在?   廖坤说:外科的常恒,向陈主任告发你了。   沈桢压根不认识这人,没接触过。   ——他误会了?   廖坤回她:你认为呢。   本来她和陈渊之间,就不清不楚的,差点发生男女故事。   再加上,那醋篓子,在倪影那受刺激不小。   哈雷彗星撞地球,搅得一锅粥。   沈桢匆匆返回病房,站在床头,看着陈渊,“我...”   他含笑问,“你怎么?”   忽然,发现她脸色极差,比他这个病人还苍白,陈渊立刻坐起,拉她手,“不舒服?”   她躲开,没让他拉,“我想去找陈崇州。”   陈渊笑容一收,胳膊僵在半空。   “我雇护工照顾你。”她小声,委屈又紧张,“他可能生气了。”   瞧得出,她很在乎他。   在乎他高不高兴,信不信她。   而陈渊并无资格,强留沈桢。   他是万喜喜的未婚夫,她名义上的大哥。   昨晚,她说,以后不要那样对她。   他是该掩饰住,退回他的界限里。   生在一个充满束缚与规则的家族,他摆脱不了长子的身份,不该牵连招惹她。   陈渊勉强笑,“好。”   沈桢彻底松口气,“那我先走了,护工马上到。”   他仍旧回,“好。”   转过去的刹那,陈渊在身后说,“我不是自私,非要你陪我。”他盯着她背影,“我护你,也并非索取你回报。”   她止步,静默了一会儿,“我明白。”   沈桢从电梯出来,隔壁那部,万喜喜正好上楼。   相互没留意。   她拎着餐盒,进入病房。   陈渊戴着眼镜,专注审合同,当她是护工,头也没抬,“放那。”   “你现在不饿吗?”   他翻页的动作一顿,“是你。”   下一秒,又重新低头,“过来干什么。”   “我丈夫为一个女人争风吃醋,被打伤,我不应该探望他吗。”   陈渊早知道,这事,休想瞒天过海,起码对外漏点风。   一圈子玩的,万喜喜和周源也有交情,不可能蒙在鼓里。   “探望完了吗。”他充耳不闻她的讽刺,“你要补偿,还是断。”   “陈渊。”万喜喜忍耐不住了,“我不是来和你吵架,你为什么提断?”   他摘掉眼镜,撂在枕畔,“我不希望我未来的妻子是一个不理智,一味妒忌的女人。”   万喜喜顿时明了,“对,我动手了。那场景,任何女人也理智不了,我不是神。”   陈渊看向她,对视间,“你下手够重。”   万喜喜搬过椅子,坐下,“她向你告状了?”   “你不必将她想得那么恶意,她一直替你隐瞒。”   “替我隐瞒?”万喜喜冷笑,“矫情演戏,故作可怜,这类女人还少吗?带着我的丈夫躺在她床上,嘴唇也蹭了她的口红。”   陈渊闭上眼,生生压下燥意,“是我趁着喝醉,强迫她。”   “你承认了。”   他合住文件,情绪有些失控,“我承认。自始至终,我缠着她不放,辜负了你的情意。你不痛快,朝我撒气,错在我,她没错。”   万喜喜苦笑,眼眶微红,“你也清楚自己辜负了我?”   寂静半晌,陈渊起身,拿纸巾擦拭她眼泪,“你可以及时止损,喜喜。”   万喜喜握住他手,脸深埋在掌心,粗糙的肌肤纹理夹杂着药水味,与淡了的烟味。   他太迷人。   迷人到,成为他的猎物,死在他的陷阱里,亦是值得。   万喜喜不敢想,爱过陈渊,还能爱上谁。   但她爱上的,偏偏是一个难以掌控的男人。   他的深沉谋算,并不流淌在表面,而是窝藏在他深不可测的眼睛。   他披着一副温和儒雅的皮囊,蛊惑接近贪恋他的女人,完全沉溺在他的世界,他的美好假象里,却不知他有多残忍。   “喜喜,我和你,都是不甘妥协的人,开始不认同,很难再改观。这段婚姻会消耗我们,它不一定有好结果。”   “你以为我愿意强求吗?”万喜喜没撒手,依然牢牢握着他,“我也想要我的丈夫在开始就爱我。”   她挤进他衣袖内,听他的脉搏,“可世上,哪有百分百如意,我求不来平等的爱,求一个人,也好。”   陈渊抽出手,“你执迷不悟,我们无话可谈了。”   他走向窗户,摸烟盒。   万喜喜缓缓起来,“你只同意订婚,是因为没想过结婚,对吗。”   陈渊点上烟,揭过雾眯眼,眺望市中心的摩天大楼,“是。”   “娶她吗?”   “走一步看一步。”他背对,“不全为这个。”   万喜喜笑了,“那也许,你要失望。”   陈渊蹙眉。   “陈伯父向万家亲口要了18亿的注资,已经划入富诚集团了。”   他侧过身,良久,摇头掸烟灰,“富诚与晟和的每一笔资金,我都有数,绝不收万家一分钱。”   万喜喜笑声愈发大,陈渊意识到什么,眼底渗出一丝寒意,前所未有的寒冽。   她抹了一把脸,整理好自己,没说话,离开病房。   陈渊当即拨通安桥的电话,下命令,“查。”   “查什么?”   “富诚最近的注资,究竟是哪家银行。”   那边没答复。   陈渊手一紧,“你知情。”   “陈总...”   “是万家吗。”他厉声打断。   安桥深呼吸,“富诚新开的项目太多,需要大笔周转,陈董的意思,与其高利息在银行贷款,不如借万家。”   陈渊面孔越来越沉,越来越阴,最终,他将手机狠狠摔砸在地上,四分五裂。   ***   沈桢去芜城,同行的是乔丽,她客户的老公,和情人在芜城旅游,她顺道拍照取证。   中午办完事,跟着沈桢到男科医院,在大堂截住一名护士,“陈主任在几楼办公?”   “市人民医院的陈崇州教授吗?”护士一指,“坐电梯,2楼,他和他女朋友在食堂吃饭。”   沈桢一愣,脸发白。   乔丽当场恼了,“他介绍那女的是他女朋友?”   护士莫名其妙,没搭理。   沈桢胸口憋得难受,形容不上来什么滋味,比撞破周海乔出轨何娅的心情,还堵。   乔丽气得破口大骂,“又一渣男!”   她之前的几段,皆是纯种渣男,和周海乔有一拼。   所以,特仇视同款。   她拖着沈桢下楼,“去会一会狗男女。”   到食堂门口,仿佛有感应,沈桢一打眼,就看到陈崇州。   他坐在靠窗位置,女人在对面,她认得,是医科大学校长的女儿,李妍。   那回出差,饭店里见过。   挺婊的。   演技拙劣。   关键,大部分男人,分辨不出。   以致于她们连连得手,自然有源源不断的新手加入,导致绿茶精遍地开花。   沈桢要是男人,她选倪影。   至少,倪影骚得坦荡。   相比明着,女人更膈应暗骚,背后出刀子。   陈崇州上午做完一台手术,他是特聘主刀,场面挺血腥,他洁癖,爱干净,结束后特意回酒店沐浴过。   经风一吹,身体清冽的香味弥漫开,沈桢也隐约闻到。   他没穿西裤,一条纯棉的铁锈灰长裤,亚麻棕高领毛衣,稍薄,显出胸廓与腰身,在堆叠的衣领上半寸处,喉结袒露。   孤冷,沉静,又带点轻佻,他很会拿捏这范儿。   男人的味道,音色,风度,比脸蛋和打扮更重要,陈崇州在情场上深谙此道。   他不像那些公子哥,花里胡哨飞扬跋扈的,他甚至是单调,即使在灯红酒绿的场所,他也游离色欲之外。   陈崇州那种禁忌感,很矛盾。   他放浪,疏离,燎起女人的火,再泼冷水浇灭它。   于是,对方魂牵梦萦,情难自抑。   他渣得是过程,是游戏的快感。   在普通男人堆,他品质上乘,在上流男人堆,他有个性,能镇场,也会发电。   总之,天生的玩家,恰到好处的撩人。   李妍托着腮,“崇州老师,听说你和女朋友分手了?”   他视线在别处,移回她,“你很关心我。” 第62章 你就这么不愿意   李妍局促捋着头发,“所以你单身吗。”   陈崇州没回应,神色漫不经心,“谈男朋友了么。”   “我心有所属。”   “是吗。”他喝了一口咖啡,手指轻叩托盘,“我么。”   李妍捏紧裙角,“你明知故问——”   陈崇州笑了一声,辨不清什么想法,“几年了。”   “高一至今。”   他后仰,手臂闲懒搭在椅背,“你16岁高一?”   李妍触动情肠,不禁啜泣,“快十年了。”   陈崇州座位旁搁着白大褂,他随手套在身上,匀称白净的骨节一粒粒系好纽扣,“是很久了。”   他确实撩人,毛衣长裤遮掩了身躯,只手和脸部的肌肤暴露,瓷白,有棱角,颀长分明。   李妍为这一幕发痴,“崇州老师,我没有谈过恋爱,我的初吻也在...”   “好贱啊!”乔丽磨牙根,“搞情结那一招,攻克男人。”   这年头的男男女女,爱得容易,散得也容易,基本不在乎上没上过床。   关键是,情场老手比较偏爱小白兔,摆弄起来,有成就感。见识太多跟男人情投意合、打得火热的妖精,就反感那副面目了。   老手经验丰富,谈恋爱程序化,上一段的激情浪漫,复制到这一段,也怀疑对方如此。   陈崇州倒是没情结,不然和倪影凑合不下去。   可对于感情深度没到那份上的女人,理性比感性多,情史越洁白,越加分。   乔丽问,“你离过婚,他嫌弃了吧。”   沈桢攥拳,不言语。   陈崇州目光落在李妍面孔,笑得意味深长,“初吻还在?”   她咬唇,“想把最美好的,留给最爱的男人。”   他晃悠着汽水瓶,泡沫涌起,浇在餐盘里,噼里啪啦响,“你刚才问什么。”   李妍眼中燃起火苗,“你能不能考虑我。”   沈桢听到这,垮了,调头朝大门走。   乔丽气愤,反手抓她,没抓着人,只抓到衣角,“废不废物啊你?打啊!挠死她!”   下一刻,陈崇州望向沈桢离去的背影,起身。   李妍情急拦住,“崇州哥哥!”   他驻足,看了她一眼,“不喊老师了?”   她臊得脸红,“崇州老师...”   “用不着改。”他任由她牵,没抽回,“喊什么都行。”   陈崇州追上,跟在沈桢后头。   电梯故障,乌泱泱一群医患,堵在楼梯,蠕动着前进。   “你租车了么?”   李妍是为了陈崇州来芜城的,顺便旅游,图个交通方便,租了法拉利,她给他一串钥匙,“你要送我回酒店?”   他像是心不在焉,“去你那。”顿了顿,“自己住吗。”   这人,从认识就挺冷淡。   之前李校长让陈崇州陪她过生日,他推辞医院忙,没答应。   对送上门的女人,他都不赖,温度、火候掌握很好,均匀散发魅力,可哪个女人要是得寸进尺了,妄想单独掏他老窝,没门儿。   因此,他渣名在外。   可最初,女人都难以抗拒他,自我麻痹,认为在他那,是特殊的。   李妍紧张得带颤音,“崇州老师,我随时有空。”   “随时?你没上班么。”   “面试不太顺利。”   陈崇州双手插兜,沉思片刻,“我记得你大学选修护理,我缺个助手。”   李妍懵了半晌。   他偏头,个子高出她不少,近乎俯视,“不感兴趣?”   “不是!”她瞪大眼,“我可以做你的助手?”   “没什么不可以的。”   李妍激动吸气,“那我...租房在你附近,行吗?”   陈崇州云淡风轻,“由你。”   “沈老师。”乔丽这时开口,“那身高一米九、八块腹肌的校草弟弟,又找我了。”   沈桢烦躁又憋屈,敷衍,“哦。”   “你把他忘了?7月份睡过。”   沈桢心思没在这,没仔细听,“忘不了。”   陈崇州低垂的眼眸,一撩,停在她后背,明着不露情绪,暗着激荡。   7月份,是和他暧昧那阵。   乔丽感慨,“校草差点自杀,特恨你,说你一点不像广泛撒网的高端玩家啊,竟然狠心伤他!”   沈桢终于听出不对劲,“你胡扯什...”   乔丽抠了抠她手心,提示她。   “他哭诉你不满意他,说你最近相好过一个男科医生,技术菜,瘾还大,虽然长得帅,你照样甩了他。”   陈崇州目视前方,脸有点阴。   楼梯上的几名医护交头接耳,“男科的,咱同行。”   “是有多菜?自己偷偷治啊,真现眼。”   其中一位姓高的医生挨着陈崇州,“陈教授权威,给她们递个名片,挂您的号,帮同行重振雄风。”   他眯着眼,寒气沉沉的,不理会。   乔丽拔高音调,“市人民医院的,是吧?”   沈桢没搭腔。   高医生惊讶,“陈教授,您科室的同事?”   陈崇州脸更阴了,“没听说。”   乔丽继续扒,“姓陈?”   前排医护尴尬对了个眼,鸦雀无声。   陈崇州的传说,不止医术,他的身材也广为流传。   省研讨会,他代表市人民医院出席,和别的医院代表,住同一酒店。   冬天蒸桑拿,气候冷,汗蒸室又热得熏出汗,一冷一热交替,真正的宏伟壮阔。   后来,散播开,得一绰号,陈大霸。   高医生小声告诉护士,“给陈教授开几副中药,我结算。”   属实可惜了,又高又帅气,敢情是不中用的绣花枕头。   从医院出来,陈崇州坐在驾驶位,揭过后视镜,盯着右后方,没发动。   李妍发现,他在关注一个女人。   那女人,在路边打车。   皮肤雪白,太阳下发着冷光,没化妆,扎个马尾,装扮蛮清纯。   李妍凑上去,“崇州老师,你朋友?”   他面无表情叩击方向盘,“不认得。”   眼神却没挪开,像长了钩子,钉在女人那。   李妍嘟嘴,“你总盯着她,她比我好看吗?”   陈崇州瞥她,透着一股慵懒劲儿,“没你好看。”   “那你盯我啊。”   沈桢这会儿截停一辆出租,往南区驶离。   他也拐弯,“你住哪?”   “北区的四季。”   陈崇州踩油门,“换南区。”   在李妍看来,这是异性同居的暗示,她壮着胆子握他手,“听你的。”   他没躲,不紧不慢尾随前面那辆。   车上只有沈桢,乔丽的那单生意出岔子了,将证据发给客户,客户认出照片中的女人不是丈夫的小情人,是下属,定位显示情人在郊外度假村,乔丽又杀过去补拍。   到酒店,经过大堂,陈崇州去前台开房。   前台问要什么房型,李妍抢先回答,“江景大床房。”   登记完,等同一部电梯。   沈桢余光一瞟,房卡是1181,她在13楼,隔了两层。   “崇州老师,我睡衣在北区,晚上没得穿。”   他淡淡嗯,“买。”   “我化妆品...我回去拿吧。”   “都买,下午带你逛街。”   李妍喜滋滋,“你怎么对我这样好?”   电梯门敞开,陈崇州和沈桢并排进去,挤了她一下。   她恼火,“你有病?”   陈崇州看着她,“电梯我不能上?”   沈桢用力推他,“滚出去!你成心的?给你留脸了,好自为之。”   李妍一怔,旁观。   陈崇州语气生冷,“有人撑腰,脾气见长。”   “轮不上你管。”   沈桢按下13,关门,隔绝了他和李妍的身影。   “崇州老师,你真不认得她?”   他脸色始终没缓和,乌青,闷沉,“不认得。”   李妍挺识趣,没再问。   估计是他曾经的女伴,纠缠他。   谁不知道,陈崇州就爱过一个倪影,除了她,都算不得对手。   回房间,他点上烟,站在窗前,翻沈桢的朋友圈。   风平浪静,没动态。   陈崇州点开廖坤的头像,发地址。   他很快回复:和好了?   ——和李妍在四季。   廖坤乐了,海王也分情况。   有一种,从里到外海,真睡,真烂,另一种,表面海,里面有分寸。   后者,但凡恋爱上头了,不如前者会把控,越上头,越较真。   他这纯粹是,被陈渊那茬搞得失控了。   廖坤问:已经分了?   陈崇州凝视这俩字:还没。   ——她打你一嘴巴子?   没回。   廖坤有数了,编辑一通长篇大论。   正常来说,女人撞破男友开小差,肯定撒泼。   沈桢视而不见,一则,没自信,背景、条件差距太大,没底气闹。二则,她心不定。   恋爱归恋爱,没想过结婚,缠一辈子。   男友,准丈夫,丈夫。   这仨“职称”,女人心里的占有欲不同,男友丢就丢了,她压根没当自己人。   廖坤回完,又补了一句:也可能和你大哥动真格了,她心虚,不敢管你。   陈崇州叼着烟,清空记录。   滑到沈桢的页面:——这次谈,你是玩玩?   紧接着,他撤回。   跟倪影热恋期,她经常消失,分分合合的,十几回。   每回,他再堵心,没栽过。   倪影折腾腻了,回来主动哄他,他给她台阶下。   追是真,着迷也是真,可他从未破过戒。   廖坤取回外卖,收到陈崇州最后一条消息:国际商场,叫她过来,带着项链。   他咂舌,这死活冷战的样子,真倔。   ***   陈渊出院当天,回了一趟老宅。   其实,伤口缝合完就没大碍了,他是故意留院,想见沈桢。   倘若不借这机会,她一定因他醉酒的冒犯,而长记性,彻底避开他。   佣人在客厅迎接陈渊,“万董和万小姐在。”   他脱了风衣,挂在木架上,“来多久了。”   “在这边吃得午餐。”   陈渊走进书房,中央一樽鼎炉内焚着熏香,陈政和万宥良正在下军棋。   “父亲,万伯父。”   万宥良点头,“喜喜说,你和周家的公子动手,脑袋受伤了,严重吗。”   陈政顿时沉下脸,“你怎么回事。周秉臣是什么势力,你能得罪吗?”   陈渊伫立在那,“我没碰他,砍了自己。”   万宥良摩挲着棋子,不说话。   “你不是鲁莽的性子。”陈政放下棋子,走向他,“理由。”   陈渊没有隐瞒,“周源带人绑她,我在场。”   “解决了吗?”陈政出乎意料地平静。   “解决了。”   “我也年轻过,你胡闹这一阵,我没阻止你,你收收心,到此为止了。”   陈渊紧抿唇,没出声。   万宥良问,“绑谁?”   “不重要。”陈政坐回棋盘前,“日子定了。”   “女大不中留,定了好,喜喜急得很啊。”   陈渊一僵,他看向陈政。   陈政大笑,“你岳父陪了喜喜18个亿的嫁妆,可是相当隆重。”   万宥良也笑,“老陈,我欣赏这女婿,将来整个万家,都是他们夫妇的,哪怕10个18亿,我也资助得起。”   陈政说,“陈渊稳重,不比老二的骨头野,他结了婚,是负责任的人。”   “我正是看中他这点。”万宥良审视着陈渊,还算喜爱。   “您同我商量了吗。”一直沉默的陈渊,忽然发问,“万家的资金未经我签字批示,为何流进公司账户。”   陈政看棋盘,不语。   他斯文绅士的风度,此刻有些崩盘,“您在我身边安插眼线,监视我,指使安桥盗用总经理公章,在董事局瞒天过海,引入万家的资金。”   “陈渊。”陈政打断他,“安桥的存在,是监督防止你犯糊涂,被女人诱惑,最终走错路,重蹈当年的覆辙。至于其他,决定权在我。”   原本和谐的氛围,迅速垮塌。   “我抚养你,从你出生,留学,入职,数千万的成本。陈家喂你多少,你要承担多少。我对你倾注的精力远远超过老二,他没怨言,你更没资格有。你毕业那年,我问过你,要继承权还是要自由。你亲口说,你要继承权,要晟和。既然做出选择,没有后悔的余地。”   陈渊松扯领带,“您定了哪天。”   “十月底。”   “如果我还上18亿呢。”   “你放肆!”陈政一把掀翻棋盘,坚硬的棋子砸在他脸上,砸出红痕,“结婚是结婚。”   万宥良目睹这阵仗,蹙眉,“老陈,你——”   “陈渊,你就这么不愿意娶我?”   万喜喜的声音突然在门口响起,她似乎站了许久。   他转过身,阳光照出影子,静止着。 第63章 只给我一个月   万喜喜凝视他,“陈渊,我们单独谈。”   她说完,退出书房。   陈渊攥着拳,许久,松开。   冗长的走廊,墙壁遮住光,他伫立在阴影处,面容晦暗不明。   他究竟入过多少女人的梦,又残忍抽身。   “没有转圜了吗。”   陈渊声音沙哑,“抱歉,喜喜。”   “同我结婚,你很委屈吗?”万喜喜红着眼眶,“我不美吗,不体贴吗?郑野的堂姐,易名的妹妹,她们也不爱联姻的丈夫,易蕴在婚礼前甚至要逃婚,可最终,她们也留下了。”   她挨近他,揪住他衣领,用力哭诉,“你为什么死活不愿试一试?哪有一个丈夫对妻子这样冷漠,你拒我千里之外,当然无法爱我。”   陈渊闭上眼,依然那句,“抱歉。”   万喜喜无力垂下手,她一向浓妆艳抹,奢华张扬。万家的女人,她,她母亲,继母,都如此。   可陈渊不喜欢,他钟情娇娇糯糯的女人,不禁风浪,纯白无瑕,依附着他,脆弱易碎。   于是,万喜喜再不碰那些,她学着干净收敛的模样,陈渊却看不到。   “所有人都出席了我们的订婚宴,你提出退婚,要逼死我吗?”   他郑重面对她,“我会澄清,最大限度保全你的体面。”陈渊胸膛鼓起,又塌陷,像在争斗,“我尽力了。”   “你认真和我交往过吗?”她笑出来,“你所谓的尽力,是抗争陈伯父的施压,没有马上娶我,不至于将分手演变成离婚,这也是你的情义?”   陈渊低眸,她的憔悴落魄映在他眼底,“我欠你的。”   万喜喜抹了一把眼角,“她接受你了吗。”   “跟她无关。”他掏出打火机,“是我没分寸。”   “你会娶她吗?”   陈渊点烟的手,隐隐一颤。自从函润离世,他没想过结婚。   西岗陵园她那座墓碑,碑文写着陈渊之妻。   业内说,津德的长公子是痴得过头,富诚的长公子是长情念旧。   区别在于,前者就她了,后者,没疯狂到那地步。   权势,利益,陈渊并非不顾。   只不过,乔函润死在她最灿烂、他感情最浓烈之际。   一切猝然覆灭,无助,绝望,压抑,轮番攻击着他。   想不深刻,都难。   因此,陈渊荒废缅怀了她十余载。   让男人恨,和让男人疼,这两者,都刻骨铭心。   陈渊猛吸一口,烟雾惨淡,环绕他潦倒的胡茬,消沉的眉目,“我不知道。”   万喜喜在这时抱住他,脸埋进他胸口,“我同意你退婚,陈伯父才会允许。”   烟灰掉在她肩膀,陈渊立刻撇开,火星子蹭过,堪堪坠地。   他鼻息满是烟草味,“你肯吗。”   “换来你高兴,解脱。我就肯。”万喜喜注视化为一滩的白灰,“我不想成为上流圈的笑柄,我们相好一个月,哪怕你演戏,再分。”   她崩溃的哭腔,“陈渊,对我好一点,只一个月,你一辈子那么长,我只索取一个月。为我的情意,为万家的颜面,行吗?”   到底是他对不住她。   顶着未婚夫的名头,没尽过半分责任。   弥补一次,他也好过些。   半晌,陈渊掌心摁在她后背,虚虚地回抱她,“我答应你。”   万喜喜仰面,泪眼朦胧,“我承认,我不甘心。我渴望我爱的男人也能爱我,万一假戏真做,你也动了情呢?陈渊,我像一个孤注一掷的赌徒,是不是?”   “别说了,喜喜。”他打断,视线从她眼泪间抽离,“我能给的,就这么多。”   陈渊没再回书房,直接走出客厅,正要上车,对面地库里程世峦的吉普震动起来,夹杂着细微的低语。   那音色很熟悉,他下意识驻足。   地库光线昏黯,揭过挡风玻璃,后座两具身躯投映在窗户上,影影绰绰。   显然太忘情,车门被男人大力的动作踹开,都没发觉。   “我们给陈政下药,你照顾他的起居,偷偷下在牛奶里,慢性药查不出问题。”   女人吓坏了,“世峦!你别冲动。”   男人不罢休,“程毅是医生,他很容易搞到这类禁药,保证神不知鬼不觉。”   “这太冒险了。”女人慌里慌张,攀着他胳膊坐起,“陈政他...”   男人恼了,“你什么意思?你不舍得他?”   女人没声响。   “他有老婆,有儿子,他要是爱你,你会当三十年的情人吗?江蓉的娘家早没落了,他娶你,是难事?你还执迷不悟受他的蒙骗!”   女人兴致全无,系着扣子,“陈政一旦没了,陈渊是长子,顺理成章继承家产,那崇州呢?我的心血全白费了,你只考虑私情,我要顾及他的前途。”   “好好,是我着急了。”男人重新搂住她,“你去哪?”   “我去倒茶。”   “有保姆,用得着你?”   女人推搡他,“陈政习惯我伺候了。”   男人反锁门,“你天天伺候他,有空不伺候我?”   车又开始晃荡。   大约二十多分钟,何佩瑜从吉普车下来,整理自己裙摆,她盘发有些垂垮,颧骨处浮着两团潮红。   “何姨。”   她一惊,当看清院中的男人,脸瞬间煞白,“陈渊,什么时候回来的?”   他捏着半支烟,神情高深莫测,“回来很久了,打扰何姨了吗。”   何佩瑜心虚,总认为他话里有话,像挖掘到什么,陈渊越是平静,这预感越强烈。   如今,两房斗得如火如荼,二房在内部险胜,大房在外头风光,江蓉又失势,倘若陈渊真逮到什么重磅把柄,没理由不趁机扳倒二房。   何佩瑜稍稍平复,“没打扰,我已经痊愈了。你父亲和岳父在书房商定婚期,10月28,宜嫁娶的吉日。”   “见完面了。”陈渊越过她头顶,望向车里的程世峦,他并未揭穿刚才的勾当,“何姨既然痊愈,您在程医生的车上,是询问父亲的病情吗?”   陈政有心肌炎,不严重,但大户权贵个顶个的惜命,精心疗养多年了。   何佩瑜用指甲盖梳着鬓角凌乱的发丝,“我不舒服,程医生替我检查,他车上有器械。”   陈渊笑了一声,“何姨多保重,母亲犯错,我代她向您赔不是了。”   何佩瑜没由来的,浑身一抖。   这话,明着恭敬柔和,暗藏玄机。   “我是老毛病了。”她竭力表现得镇定,“不干你母亲那次...”   做法二字,她哽住。   在老成稳重的陈渊面前,神佛鬼怪的言论,实在太荒谬。   何佩瑜被他审视得不自在,编了个借口,“你父亲晚餐想喝扬州的鸭笋汤。”   陈渊仍旧温和客气,“有劳何姨。”   何佩瑜迈上台阶,听着后面的动静,直到他发动,她才扭过头,目送那辆车驶离。   程世峦随即从车库出来,“佩瑜,他发现了?”   她神色凝重,没应声。   ***   沈桢到国际商场,傍晚6点。   廖坤在大门接她,手里捧一束黄玫瑰。   她警惕,“干嘛?”   “沈大美女,求你帮个忙。”   沈桢接过,粗略一数,18朵。   11,19,都有特殊寓意,18,挺正常的。她松口气,她对廖坤这型的,不感冒。   国内最顶级的高知分子了,医学博士后,她才二流本科,没共同语言。   她自己憋不住笑,“我差点误会,你故弄玄虚?”   廖坤嘬牙根,“我谈了个博士女友,陈主任跟你讲了没?”   “哪个?”   他一噎。   廖坤的博士前任,多到数不清。   “最新那个,37岁科研所的,说我打扮土气。”   沈桢闻了闻花香,“帮你挑衣服?”   廖坤拉着她进商场,“七折,便宜啊,我适合哪款?轻熟风,要不日韩系,欧美太显老吧。”他一拍大腿,“校园学长的风格,我成么,扎领结。”   另一只手没闲着,给陈崇州发消息。   ——我不擅长骗女人,以后少找我。   很快,他回复:三楼,女装店。   扶梯上,沈桢作呕,“学长风...你年纪奔四了。”   “崇州老师!”   石破天惊的一嗓子,她和廖坤齐刷刷看过去。   李妍举着一款白色蕾丝裙,走到休息区,男人坐在软椅上,翻看一本杂志。   “我喜欢。”   男人蛮有耐心,配合她,“不错。”   “和我搭吗?”   他打量,“可以。”   陈崇州身上的格子衬衫,还是沈桢买的。   她觉得,他穿蓝色好看。   清俊,英朗。   她当即调头。   “哎——”廖坤拽住她,“是李妍,她知道陈主任在芜城,打着旅游的幌子,到医院约他。”   “开房也是李妍主动的?”   “应该是她...”   “我在场。”沈桢盯着廖坤,“他主动的。”   这海王。   廖坤咂舌。   就算赌气,也玩太大了。   渣一时爽,没法收场。   他从口袋里摸出首饰盒,“陈主任送你的项链,17万。其实你也有错,你无缘无故和陈渊...”   沈桢不理这茬,径直走向女装店,站在他身边,“分手费?”   李妍在隔壁试鞋,廖坤跟进来。   陈崇州看了她一眼,表情淡漠,没出声。   她不是不能解释,跑芜城这趟就为哄他,不过撞上的场面,太堵心人了。   沈桢这,有他的卡,到手没用过。   情感上,陈崇州不算好男人,可物质确实不亏。   横竖这一回了,她不假清高,反正前前后后,她收了他不少救济。   成年男女,尤其男人是高段位,女人谈情,谈钱,谈性,唯独不谈慈善,谈良心。   像周海乔那,她白白被坑,险些倾家荡产,这传出去才难堪。   沈桢敲了敲柜台,把卡搁在桌面,“要你们这最贵的。”   店员摘下一条标价1万9的连衣裙,“这款,当季的。”   她翻吊牌,“没有更贵的?”   对方一瞧,大客户,挺为难,“高定版的要提前预订,没现货。”   沈桢溜达一圈,指最上面挂着的小黑裙,“那件。”   大露背,高开叉,细珍珠的吊带,特骚。   店员取下,她当廖坤的面比试,问他,“还行?”   他本能瞟陈崇州,“这劲爆,你一未婚...”   “离异。”沈桢纠正他,“你们男人嘴上装大度,心里各种膈应,自己前任放荡,认了,却对现任苛刻。”   陈崇州倚着货架,蹙眉头,这抱怨的口吻,明显是冲他。   沈桢拿好裙子,去更衣室。   穿一半,门板倏而晃动一下,她来不及挡,被一具灼烫坚实的身体抵向墙角,退无可退。   他挨着她耳朵,“和陈渊纠缠,还诋毁我,是么。”   沈桢没想到,在商场里,他明目张胆堵她。   “我诋毁你什么?”   “人菜,瘾大。”陈崇州整个人倾轧,腹肌厮磨她,“所以,和他纠缠,是真的。”   她只反驳了后半句。   沈桢什么性子,他有数。   那话,她说不出口,八成是乔丽看不惯李妍,故意贬损他。   倒是她和陈渊,陈崇州清楚,加上倪影,他们这四个之间,有一段交叉。   他跟倪影没断利索,沈桢跟陈渊恰好上头,具体发展到什么程度,一直以来,他没正经问。   刚够勉强容纳两人的空间,狭窄闷仄,沈桢手肘撑住镜框,背对他,语气生硬,“你不是陪新欢吗。”   “那你算旧爱?”   “我算吗?”她反问,“不清不楚就完了,无缝衔接带女人住酒店,你对正式女友这么随意?”   陈崇州手裹住她下巴,“倒打一耙,谁教你的。”   陈崇州目光落在她侧面,她额头到颈部,有浅浅的青筋,嫩而薄,娇得不行,像极了她这个人。   “我在酒店,不如你在医院玩得刺激。”   沈桢挣扎,拂他手,没拂开。   门关不严,有一道缝,店员和顾客来来回回,等着用试衣间。   陈崇州的皮带被裙子拉锁缠住,勾出冰凉的金属方扣,硌着她腰肢。   他感觉到绵软纤细,温温热热的,喉结上下一滚,“你和他有过吗。”   呼吸起伏,浓重性感的男香大幅度散开。出趟差,换个女伴,连味道都不一样了。   不羁,恣意。   这味道沈桢没感受过。   陈崇州始终清冷疏离,像初冬的迷雾,凉透,神秘而禁止。   他不像陈渊,成熟的胚子,欲感的骨与肉,撕开深沉克制的皮囊,是熊熊烈火,完全一触即燃。   而他太淡泊。   是那种,想做,却刹车不做,连吻也中断的极致的折磨。   以致于他释放出这难得的沸腾的性感,深入发肤,逼入肺腑。   危险又诱惑。   别说小白莲李妍,倪影在,也晕头转向。   好在,睡也睡了,暧昧的滋味也尝了,没那份挠心挠肝、吃不着的痒劲儿,相比李妍她们,沈桢扛得住他的撩人。   “我有没有过,但我嫌你脏。”   陈崇州脸顿时一沉。 第64章 小东西,摆我一道   这时,沈桢的手机响了,她踮脚,摸更衣室门框上的衣服。   “沈桢。”   她一听,发现陈渊格外欢喜,不似往常喊她名字,压抑或试探。   “有喜事?”   “嗯。”   她笑了笑,“项目顺利?”   “不是项目。”   陈渊想象她此刻,眉眼弯弯,梨涡明艳的模样,没忍住也笑,“总之,是我高兴的事。”   沈桢前倾,距离陈崇州远一些,“你出院了么。”   陈渊伫立在落地窗前,俯瞰南江桥上的车水马龙,“安秘书告诉你的。”   “我联络过护工,你当天就逃跑了。”   “逃跑...”他重复一遍,闷笑,“你不在,我的确不愿住。”   “会感染发炎的。”   陈渊说,“骗你的。”   她一怔,“你没出院?”   “出了。”他声音充满磁性,耐听得紧,也像他这个人,成熟有味道,耐看。   “伤早愈合了,我骗你了。”   沈桢抿唇,“你怎么骗人。”   他嗓子窝着笑,浓稠像哽了一口烟雾,“我坏,对吗。”   她不语,感受到后背贴合的心跳,拱着她,愈发猛烈,来自陈崇州。   “我先挂了。”   陈渊抬腕看表,“哪天回来。”   “明天。”   “我接你,好吗。”   “你不是...”   她没提万喜喜,终究,陈崇州在这。   没分彻底。   谈恋爱,目前再次属于不清不白的阶段,空有女友的名分,不算唯一。   他那头,没个倪影,又来个李妍。   “万喜喜么。”陈渊接她的话,“这一切会了结的,时间而已。”   陈渊声音实在好听,因此,黄梦和万喜喜才那样迷恋他。   只听他讲,便心神荡漾,欲望丛生。   沈桢印象里,陈姓氏,她就认得这两三个,而姓陈的男人,真是妖孽。   “我了结后...”   那端音量轻,听不真切男女,可零星的三言两语,陈崇州也想到是谁了。   “大哥。”他出言打断。   陈渊愣住。   “等方便了,再回你。”   他夺过手机,终止通话。   “你凭什么管我。”沈桢恼了,又抢回。   “没完了?”陈崇州脾气向来生冷,一群子弟捧他,捧得挺傲,对病人和家属,职业操守不得已要温和,真正的本色,其实深沉得冰窖似的。   “分利索了么。”   “你陪女人购物了,还没利索?”   陈崇州低头,凶狠啃她嘴唇。   太野了。   倪影都没她这么野,那位绿了他,也懂得道歉,讨好求和。   陈公馆,陈渊攥着手机,屏幕黑暗多时。   万喜喜推门进卧室,“我煲了小米粥,你晚上有酒局,先垫垫胃口。”   他回过神,“买点吃就好。”   她走向他,理正领带,“为你下厨,我开心。”   陈渊没动,“辛苦了。”   万喜喜动作一顿,“这一个月内我们是恋人,你和未婚妻还客气吗?”   他淡淡笑,视线定格在万喜喜戴着的耳环,“绿宝石很衬你。”   她垂头,一脸满足,“是你眼光好,会买。”   她手向下移,要替他整理西裤,被陈渊拦了,“我自己来。”   他略回避,检查着裤链,没当她的面。   万喜喜注视他,也没说话。   那边,陈崇州从更衣室出来,没见李妍,直奔休息区,问廖坤,“她呢。”   “这不怕你激战露馅嘛,我诓她,你去洗手间了。”   “没战。”他掸了掸袖口,不咸不淡瞥廖坤,“我不想。”   “糊弄我呢。”廖坤指腹一抹他嘴角,“来强的,她咬你了吧?”   “你话真多。”   李妍从过道尽头的男厕折回,挽住陈崇州胳膊,“你去好久啊,便秘吗?”   廖坤噗嗤笑,“可不,陈主任憋得厉害。”   陈崇州没搭理他,垂眸看李妍,“结账了吗?”   “用你的卡,刷了9万。”   与此同时,沈桢也刷了30多万,廖坤站在一旁啧啧,“牛啊,临了,宰他一刀血。”   她得意,“狠么?”   男女之间的沉没成本,是一门玄学。   肉痛,才心痛,分道扬镳了,割肉多的那方,最怄火。   廖坤看热闹不嫌事大,“陈主任有得是钱,再加个零,更爽。”   沈桢一琢磨,“那我重买。”   陈崇州压根不在乎她花多少,带着李妍撤了。   回酒店,他点了根烟,通知餐厅送一份牛排上楼。   浴室传来沐浴的水流,洗了七八分钟,随即门打开,李妍裹着浴袍。   陈崇州听到脚步声,侧过身。   这浴袍,相当于没穿,只围了中间的肚脐,李妍羞涩得面颊和脖子浮着粉红,“你现在洗吗?”   他皱了下眉,熄灭烟头。   “李妍,你父亲是校长,你做任何事,要考虑他的体面。”   “崇州老师!”她一把拽住,“你要走?”   他拿起风衣,不着痕迹抽离,“那些,补偿你。”   “补偿?”   陈崇州驻足,“从高一至今。”   这茬,不傻的,全明白了。   类似于了断费。   要是暗恋,他装聋扮哑,就作罢了,关键李妍明恋,搞得人尽皆知,光是校园表白墙,她的情书刊登十次了。李校长是典型的高知分子,官架子特大,为此够难堪。   她消耗的这笔青春,他买单,是周全李校长在学术界的名声。   李妍捂住滑落的浴袍,“你以后不见我了?”   陈崇州背对她,“梁甄对你挺真心的,我不适合你。”   6月份的同学会,梁甄玩命灌他酒,讽刺他风流,一浪荡公子哥学什么医,给这行丢人现眼了。   李妍含着哭腔,“我不要补偿!崇州老师,你不是喜欢我吗?”   碍于她爸的情面,陈崇州态度尚可,“你太小。”   李妍昂首,“不小!”   他拧门锁,往外走,“你年纪小。”   她不甘心,抓起外套披上,追出去,“廖坤哥说,你也谈过一个24岁的,还离了婚。”   “不一样。”   “哪不一样了?我比她纯洁!”李妍哭得抽噎,惊动了楼梯间打游戏的廖坤,他探头,逗她,“妍妍,别缠你陈哥哥了,缠廖哥哥。”   她大吼,“我喜欢他!”   廖坤拍她脑袋,“他这人,外表帅,内心巨骚,扑他的,他不喜欢。”   李妍结结巴巴,“他喜欢什么样的。”   “甩了他的。”   她瞪大眼,“什么?”   廖坤安抚着李妍,不经意瞟陈崇州的背影,霁月光风,芝兰玉树。   这气质,若即若离的性张力,露一半,藏一半,骨子里的暧昧感,天生的氛围演员,他称第二,无人敢称第一。   那种,禁欲风的渣,表面疏离,女人被他晃一下,还着迷他的克制自律。   像李妍这朵没经历过爱情毒打的小白莲,哪玩得转他啊。   何况,顶级海王渣归渣,有一套规矩。   女朋友,选干净本分的,而女伴,情史越乱越好。   情史多,不痴,各取所需,情史少一根筋,上头了,就非他不可,以付出为由,耍道德绑架的戏码。   男人心里,什么定位,给什么待遇,比女人拎得清。   陈崇州掐点到13楼,沈桢正好大包小包进房间,他往里一挤,她猝不及防,连人带包跌在他怀中。   “踢我,是吗。”陈崇州扛起她,扔床上,单手解裤扣,顺势分开她五指包住。   “你挺狠,险些不经用了。”   踢不假,在更衣室他啃得激烈,沈桢情急之下踹他一脚。   可踢废,纯粹是讹她,当时收敛了力道,根本不痛不痒。   她脸扎进被子里,动弹不得,“你在更衣室胡来,自作自受。”   “更衣室不行,酒店行么。”皮带扣弹开,冰冰凉凉的,冻得她一抖。   毛呢裙翻卷到腰际,她肌肤娇糯柔软,在他掌下,像春潮泛滥着涟漪。   陈崇州覆上去,气息紊乱,喑哑,“和他到底有没有过?”   沈桢故意不回答。   “碰你什么地方了。”   仍旧不声不响。   陈崇州唇埋在她脖颈,“有过?”   她伸手,按下床头的报警铃。   他惩罚一般,撩拨三秒,停一秒,折磨她心性。   陈崇州的吻,淬了毒,浸了酒,无比昏胀,女人稍把持不住,便忘情沦陷。   由于刺激,沈桢紧绷,脊背与肩膀抻出诱惑的弧度,他吻住那片蝴蝶骨,一层虚浮的筋络微微打颤,恰到好处的饱满勾人。   在女人那,他淡漠面目下涌出的情欲极度致命,在男人那,她同样具有上瘾的毒性。   比她经验丰富,有道行的,分明比比皆是。   可那半纯,半妖,半娇憨,形容不出的一股魔力,再带点她独有的小性子,挠得人仿佛触了电,心麻,腰腹更麻。   沈桢挣扎着翻个身,平躺,拳头抵在他胸膛,“李妍呢。”   “楼下。”   陈崇州手臂撑住床沿,他身体狂热得很,脸上没一丁点意乱情迷的样子,难怪他玩得开,且从未招过麻烦,和女人说断就断。   会调情,眼神欲又撩,足够他大杀四方,自然懒得走心。   走心是男人最深层次的给予,除非被死死地拿捏住,轻易不舍得掏。   “江景房,白白浪费了?”   他眼底掠过一丝笑意,“带你去?”   沈桢歪着头,把玩他散乱的衣领,“如果我和陈渊有,你怎样?”   “弄你。”   她一扫,“这样弄?”   陈崇州手指绕过她长发,“具体怎么弄,你最好别冒险。”   门铃这一刻忽然响起,沈桢笑得别有深意。   走廊外,是酒店的保安,警惕审视他,“先生,请出示身份证。”   陈崇州瞬间知道他来意了,“我不住这。”   保安越过他头顶,望向屋内的沈桢,她衣衫不整,倒没哭,像认识,闹别扭的场面。   保安拿不准,“二位什么关系?”   “恋人。”   “我们分手了,他赖着不走,要猥亵我。”   保安打手势示意,“先生,请您迅速离开,否则我会报警。”   陈崇州辨不明情绪,停在那。   猥亵。   活半辈子,头一遭听这词,用他身上。   这女人,惊心动魄的带感。   许久,他笑了一声,偏头看沈桢,她脸蛋儿粉白,还跟他置气,又因为将了他一军,隐隐的嚣张味儿。   “挺有手段。”   凭他的谨慎,连她何时叫保安,都毫无察觉。   沈桢抱胸,盯着他,“你和周海乔,渣得各有千秋。”   陈崇州笑声更重,他靠近,食指似有若无蹭过她眼角,“小东西,摆我一道。”   ***   乔丽那头,遇上硬茬子了,没搞定这单,需要多留几天,沈桢和廖坤次日乘同一航班一块回去。   飞机上,他纳闷,“陈主任昨晚走了,特匆忙。”   沈桢翻一本动物杂志,“哦。”   廖坤继续说,“脸色黑压压的,我没敢惹他。”   “有多黑?”   他一指杂志的封面图,是黑猩猩,“接近这色系。”   沈桢抡打他,大笑。   陈崇州傍晚开车回老宅,陈政在书房召开视频会议,客厅只有何佩瑜。   他走过去,“母亲,您找我。”   她支开佣人,晦涩开口,“我犯了一件大错。”   陈崇州打量她,平静站立着,没催促。   “我和程世峦有私情,将近十五年了。”   说完,何佩瑜懊悔掩面,“我千方百计躲着他,可摆脱不掉!他始终纠缠我,他已经疯狂到逼迫我给陈政下药。”   陈崇州整个人无动于衷,在听过之后,甚至有兴致去露台观赏金鱼。   何佩瑜平复了一会儿,“你是不是一早就知情?”   他握住一支细竹竿,逗弄玻璃缸内的乌龟,“不知情。”   “我背叛了你父亲,你不埋怨我吗?”   陈崇州眉间懒怠,心不在焉回一句,“您的私情与我无关,我为何搁在心上。”   是了。   何佩瑜忘记,他一向喜怒不形于色。   连陈政那老江湖,猜得透陈渊,却也猜不透陈崇州的心思。   再荒诞的内幕,他照样波澜不惊。至于谋算,只他自己有数,从不与外人道。   陈家的男人,城府都深,心肠也硬,但凡无情起来,焐不化。   可他深的硬的过头了。   “万一。”何佩瑜羞于启齿,“被陈渊揭发...”   “会吗?”陈崇州制止她假设下去,“您既然向我坦白,目的是补救,而不是破罐破摔。”   他喂完龟食,放下罐子,用方帕擦手,“程世峦,不能留了。” 第65章 拿人,是么   何佩瑜顿时脸发白,“不能留...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陈崇州返回沙发,在漆釉的桌面点了点,每点一下,吐几个字,“对于挡道的石头,不挪开它,难道任由石头绊倒自己吗。”   何佩瑜终究是女流,虽有些心计,没男人胆大果断。   “可他懂医术,我贸然下手...”   “没必要脏您和我的手。”陈崇州明白她的顾虑,右手缓缓摩挲左手,语气意味深长,“解决掉隐患的方式,最稳妥是借刀杀人。”   何佩瑜看着他,那笑,斯文清和,像天山上融化的冰雪,极为净澈迷惑,当真不沾半点灰尘。   她恍惚发现,自己一手养大他,实际上却丝毫不了解他本性。   深藏不露的清醒,狡猾与阴狠。   “借谁的刀。”   陈崇州随意看别处,“程世峦不是逼迫您给父亲下药吗?”   他撂下这句提示,转过身,扬长而去。   保姆送陈崇州出门,“您不吃晚餐吗?”   “有重要的饭局。”他接过风衣,系着纽扣,“江姨独居西院,住得惯吗。”   “太太心情差,整天摔东西。”   司机拉车门,他弯下腰,“父亲见过她吗。”   “见过两次,都是不欢而散。”   陈崇州支着下颌,若有所思,“苏姐是陈渊的人,你留神。”   “我一直监控西院,万一局势有变,会及时通知您。”保姆压低声,“照目前看,翻不了身。”   陈崇州从老宅出来,抵达江北路的一栋西式洋楼,一名戴鸭舌帽的年轻男子走出后门,直奔这辆车。   他降下车窗,“有吗。”   男人递来一摞资料。   早在何佩瑜坦白前,陈崇州已经着手调查程世峦。   那天,何佩瑜的失态,瞒过了所有人,瞒不过他。   “程毅是程世峦的亡妻所生,去世17年了。”   陈崇州翻阅档案,有一搭无一搭问,“他在市人民医院,程世峦安排的?”   “程毅有真本事,毕业后在总医院实习,自请调到市人民医院的外科,程世峦的人脉广。”   监视,接近。   何佩瑜与江蓉恶斗了一辈子,为正宫的身份,为陈家的产业和各自的儿子。   程世峦想捆绑何佩瑜,在陈崇州的身边安插一枚棋子,多少有用处。   豪门一房,牵一发而动全身,控制住其中的成员,相当于控制了一房。   好在,他谨慎。   包括郑野,陈崇州也从不交心,城府谋算,一向隐藏很深。   商贵圈,同行,女人,在他这,个顶个如同透明,他将人心掌握得一清二楚。   而他,无人看破。   “程毅开过什么药。”   “类似绝育药,导致女人内分泌紊乱,加速闭经。”   陈崇州看向男人,“多久了。”   “01年到07年。”   那时,江蓉四十出头,想要再生养一胎,抗衡何佩瑜。   大家族中,子女越多傍身,地位越牢固。她计划让陈政老来得子,打击何佩瑜彻底沉没。   男人对女人所谓的旧情,愧疚,统统不敌实打实的筹码,更有分量。   只不过,江蓉没搞到这份筹码,两房子女的数量势均力敌,她和陈政又存在隔阂,何佩瑜才占上风。   江蓉为扭转乾坤,吃尽苦头,助孕的药灌了上千碗不止,死活没个动静。   陈政起初配合她,到日子就同房,后来,懒得敷衍了,索性与何佩瑜正大光明来往。   揭开真相,原来江蓉遭暗算了。   何佩瑜联手程世峦,断了她的后路。   陈崇州按下打火机,直至火苗完全吞噬纸张,他丢出窗户。   “陈渊有行动吗。”   “他近期也在摸程世峦的底细,但比您迟一步。”   他笑了一声,掸了掸袖口,“重新做一份,做得利落缜密些,陈渊眼毒,你想办法过他那关。”   男人说,“程世峦在陈家一日,二太太处境便岌岌可危,要斩草除根。”   何佩瑜这位情夫,料可够猛。   当年,由于一桩医疗事故被医院辞退,吃喝嫖赌了一阵,期间无意撞破副院长和病人家属的婚外情,借这东风,扶持程毅,自己也顺利回归。   这回,他入驻陈家,就有副院长从中疏通打点。   程世峦的过往,何佩瑜十有八九不知情,否则以她的精明,绝不会搭上这种后患无穷的无赖,一旦反目,算捅了大篓子。   陈崇州没回应,前方绿灯亮起,他吩咐司机驶离。   晚上,陈政结束会议,进入客厅,何佩瑜横卧在沙发,心不在焉失神。   他坐下,抚摸她额头,“你气色不好,程医生呢?”   何佩瑜受惊一般,“不用找他!”   陈政拧眉,“怎么了。”   “我...”她急促喘息,“中药太苦,我实在不愿喝。”   陈政无奈笑,“五十多岁了,你总耍小女人脾气。”   何佩瑜趴在他怀里,“陈政,我想搬回别墅。”   “为什么?”   她脑子混沌,半晌语无伦次,陈政喊来苏姐,一脸严肃盯着她,“太太欺负二太太了?”   “太太足不出户,除了礼佛,不掺和任何事。”   倒是,何佩瑜去炫耀过,气得江蓉一通乱砸。   可这茬,苏姐没敢汇报。   二房的势头正旺,陈家上上下下,连富诚的高层也持观望态度,生怕站错队。   两位公子,两艘船。   登错船,会被另一艘撞击得全军覆没。   如今陈政的心思很不明确,冷落江蓉,在外界看来,是长子走下坡的一个信号,可陈渊与万喜喜最近成双成对,十分恩爱和睦。长房的阵营中,万宥良在鼎力支持,天还塌不了。   陈政这头,频繁给陈崇州放权,富诚的工程,是二房日益显赫的征兆。   颇有相互制约,平分春色的架势。   上流圈的内部消息,不少董事和老总很看好陈崇州,有意嫁女儿。   陈政挥手,示意苏姐退下,搂紧怀中的女人,“你到底哪里不满意?佩瑜,是怪我保留江蓉的名分吗。”   何佩瑜摇头,啜泣着。   “她跟了我将近四十年,生下陈渊,她纵然千错万错,我不得不顾及陈渊的颜面。我承诺你,陈太太的特权只属于你。”   “我理解。”何佩瑜打断他,“陈政,我不为这个。”   她坐直,面对他,“如果有一天,我犯下弥天大祸,你会原谅我吗。”   陈政凝视她,试图洞悉这张面孔背后,欲言又止的秘密。   她神情平静,等他的答案。   良久,陈政笑着回答,“你知道我的。对你,这一生我心中不安,向来不舍得苛责。”   何佩瑜死死攥拳,眼眶猩红,“陈政,你要记住今天的话。”   他再度蹙眉,默了片刻,“我记得。”   陈政回到书房,反锁门,打通一个号码,“你查了吗。”   对方说,“佩瑜夫人在外面没有私情。”   他站在黑暗里,没开灯,“从前呢?”   “佩瑜夫人这些年,流连于牌局,美容馆,接触对象基本是女性。”   “没有一个密切的男人吗。”   对方干脆否认,“绝没有。”   陈政年逾六十,身型依然挺拔,半黑半白的发茬削得平整。若细看,陈渊最像他,眉峰凌厉,肩背宽阔,很阳刚深沉。   陈崇州反而遗传何佩瑜更多。   白皙,清瘦,英朗。   何佩瑜是百闻不如一见的美人,说白了,典型的情人资质,没家世,却美艳不可方物。   常有称赞,陈二公子神似其母,生得别样风流,清俊逼人。   而江蓉也旁敲侧击提醒过陈政,他难免蒙上疑云。   “血检的结果出了吗。”   “出了,没问题。”   陈政双手撑住书桌,整个人如释重负,呼出一口气。   客厅里,何佩瑜瘫倒着,平复好一会儿,联系了程世峦,“药呢?”   那头一愣,“你同意了?”   相比程世峦的激动,她显得格外镇定,“夜长梦多,尽快交给我。”   说完,何佩瑜挂断。   眼底浮出一丝狠意。   ***   十点半,沈桢开车去太平会所。   接陈崇州。   她本来借口没空,推辞了,可经理不罢休,苦口婆心劝她,“沈助,要调动工作的积极性啊,你请假是小陈总亲自批示的,他待你不薄的呀。”   其实,陈崇州和李妍之间的纠葛,廖坤大概讲了一遍。   李妍一厢情愿,耗到现在。   再加上,她和陈渊有点失了分寸,陈崇州气恼,才发生芜城这段插曲。   归根究底,他那边,没实质出格。   到太平会所,侍者引路至包房门口,沈桢一推门,里面男男女女,烟熏火燎,热闹得很。   酒红色的真皮沙发在长夜灯火里发出暧昧的光,正中央坐着一个男人,衣领大敞,三分野。   淡漠,浪荡,比灯火还撩人。   他没抽烟,始终在饮酒,大喇喇伸着手臂,睥睨一侧的短发女郎,女郎讨好他,不停说笑,他不太赏脸,眼神飘忽不定。   他对面是长实集团的老总蒋龄宇,唱那首《甜蜜蜜》唱得尽兴,歇息的间隙闲谈,“陈二公子新交了女友?”   陈崇州懒散转酒杯,“郑野传的?”   “郑公子说您挑了一个清纯靓妹,像嫩白的茉莉花一样。”   他喝了一口酒,“不省心,矫情。”   蒋龄宇举杯,“太老实没情趣。有个性,闹腾的,都泼辣,征服起来,带劲。”   陈崇州同他碰了下杯壁,“蒋总比我会玩。”   蒋龄宇坐过来,“我和二公子聊得来,和陈大公子话不投机。商场嘛,玩着玩着一起赚钱,有乐子才有财源。他太装相,年初我们在香港谈项目,维多利亚模特是亚洲顶级的靓,他愣是自己带个女人,一本正经的谈判,扫兴。”   “女人?”   蒋龄宇回忆着,“林笙,据说是香港公司的秘书,模样不错。”   陈崇州含笑,“谈不上装,他人就那样。”   沈桢走过去,短发女人瞧见是冲他来的,也识趣,放下杯子,翘腿,让出空隙。   她没动,定在原地,“很高兴?”   陈崇州的衬衣似乎洒了酒,晕开一片,从腹部,蔓延到裤扣处,以致于他身上酒气重,闻得上头。   这纸醉金迷莺歌燕舞,唯独他一双眼睛,仿佛藏万丈沟壑,幽深清明,半分不堕落,“还行。”   她握着车钥匙,“什么时候完事?”   陈崇州使了个眼色,女人站起,紧接着,他一拽,沈桢立马躲,仍被扣住。   他是力量感十足的男人,这会儿酒劲上涌,手也软了,捏得她不上不下,又燥又麻。   浓醇的气息拂过鼻尖,微醺,也迷醉。   “接我?”   沈桢反问,“不是你授意经理催我跑一趟?”   陈崇州舌尖拨弄她耳垂,吮得湿哒哒,发丝粘住,牙齿再一根根咬开,朝她耳蜗里拱,闷哑的声音,“深更半夜,我折腾你干什么。”   她受刺激蜷缩着,嘴不示弱,故意损他,“渣啊。酒店有保安,在会所,不就为所欲为了?”   “还敢提。”陈崇州咬她下巴,她疼得直哼,哼得乖又媚,带点不自觉的勾人味儿。   喝过酒,身体沉甸甸,脑子也是,抵着她肩膀,被她叫得上头,“和好么。”   她别开脸,“不和。”   陈崇州手更勾人,卡在她腰际,来来回回厮磨,“拿人,是么?”   “你喜欢短发的?”   医院停车场,她堵过他一次,和一短发高级脸的女人约会。   这次,还是短发,一字锁骨,T台模特骨相,性冷淡风。   他品味确实比那些嗜好网红和艺校生的公子哥,要高端一大截。   “不喜欢。”   “那她——”   “蒋总选的。”   陈崇州掀开她衣摆,钻进去。   沈桢摁住他手背,抽出,“不要。”   就算她要,这地儿,他也不弄。   陈崇州纯粹逗她,看她着急,害臊,一张脸粉得像水蜜桃,过瘾。   这时,易名风风火火闯进包厢,“二哥...”   目光一瞥沈桢在,后半句又咽回去。   陈崇州倚着沙发背,“你怎么来了。”   “我在地下城和郑野打台球。”   他点头,“坐。”   易名挺为难,“不坐了,二哥,有个消息,单独说,行么?”   陈崇州收回手,沈桢起身,往外走,“一楼大堂等你。”   确定她离开,易名才说,“倪影出事了。”他顿了一秒,“郑野没打算告诉你,又拿不准你想法,毕竟你俩相好挺多年,郑野怕你以后记恨埋怨他。”   陈崇州沉默着,倒酒,“嗯。”   易名舔牙床,“二哥,你不关心,那我先撤了。”   他扭头,刚迈两步,身后传来一声,“晗子。”   易名停下。   陈崇州抬眸,没什么表情,“你说。” 第66章 抗拒不了你   易名坐下,“倪影在赌场捅娄子了。”   陈崇州知道,她没下限。   爱玩,谈恋爱,摇滚打碟,乱七八糟的钉环儿,纹身,蹦迪,十几岁就这么玩,特时髦,也烧钱。   烧没了,就傍公子哥,傍老男人,卖酒,演戏,跳舞走穴,捞钱继续玩。   可这回,有他的责任。   倪影过往的情史,全是她提分手,离婚。   她张扬,冷艳,一朵带刺的野玫瑰,她不允许男人拔光她的刺,栽跟头。   倪影非要当最海的那个。   陈崇州主动散,着实刺激了她一下。   毕竟,她最没想到会甩了她的男人,就是他。   倪影纵横情场,作戏多,动心少,陈崇州是她为数不多,动真格的男人。   加上,他当初也爱得轰轰烈烈死来活去的,分得如此平静,她一时半会儿的,缓不过劲。   有些痛苦,来自情爱本身,有些,纯粹是意难平,不甘。   常年踹人的,冷不丁被踹了,即使自己造孽,她也咽不下这口气。   倪影的放纵,陈崇州占七成因素。   他手上掂着打火机,“多少。”   “六百多万。”   陈崇州看向点歌台的屏幕,蒋龄宇搂着女伴唱《知心爱人》,那调飞的,易名浮起一身鸡皮疙瘩,险些砸了话筒。   “简直他妈鬼哭狼嚎...”他拢了拢马甲的衣襟,“二哥,你客户?”   陈崇州默不作声,权衡事。   许久,问,“在澳门?”   易名说,“对,那边不知名的小场子,实际上小场子最吃人,只认钱,翻倍宰冤大头,倪影被幕后的老大坑了。我朋友在那攒局,当晚和她同一间牌坊。”   陈崇州点烟,手搭在膝上,“讲你的。”   “她从头到脚爱马仕,腕表纯金的,5克拉钻石,雇保镖拎了一皮箱的现金,场子不宰她宰谁?那伙人赚黑心钱,眼力鸡贼着呢。”   他吹出一缕雾,“人扣下了。”   易名也焚上一支,“软禁,给一星期时间凑钱。”   陈崇州盯着忽明忽昧的火苗,“她吃苦头没。”   “郑野冲你,动用人脉打过招呼了。对方要钱,假如逾期凑不齐,她的处境可没把握。”   陈渊在香港打出名头了,商界的新贵,绰号钻石陈老大,港澳上流圈本质不分家,论面子,排场,他比陈政都大,相当吃得开。   但这茬,不能搬出他,他也未必肯插手。   陈崇州极少沾赌,陈政不沾,陈渊也不沾,陈家对这些没多大的兴致。   除非合作方嗜好这口,陪对方炸两局,输个几十万,封顶了。   玩上瘾,容易惹祸。   当年,省内的上市企业,有“十架”马车。彼此资产,实力,儿女的学位,夫人的背景,难分伯仲。   那段历史,是商场群雄逐鹿,资本家大混战的时期。   津德集团排第十一名,在06年取代了第十名的华昌控股,取代的原因,华昌老总嗜赌,在波尔加塔大西洋城赌红了眼,连收养的义女也卖到国外抵债。   那时,华昌老总带了不少同行去包场,他破产,牵连了四五家企业,十架马车的格局大洗牌,陈政的富诚集团,从第八一跃升至第二。   基于此,陈崇州算是半个内行,场面上的是非,阴谋阳谋,他心里有本账。   他掸烟灰,“放完水,欠他们多少。”   易名乐了,“二哥,你行啊,还明白这个。”   陈崇州揭过烟雾看他,“我明白的,比你认为的更多。”   “深藏不露啊。”易名咂舌,“他们对半抽油水,有说客,三百万兴许了结了。”   “有么。”   “我二伯在澳门的大场有股份,他威望还行,我请他出头说和?”   陈崇州将烟蒂沉进酒杯里,滋滋冒泡。   “二哥。”易名直肠子,问得丝毫不隐晦,“你对倪影,还有感情吗?”   到底,断断续续好过七八年。   分归分,感情那条线,要说断得一干二净,不现实。至于死灰复燃,目前同样没商量。   “你还回台球厅么?”   易名听出他打算了,“连夜去澳门?”   “我在珠海,你替我出面,我进不去。”陈崇州侧身,“蒋总。”   蒋龄宇立刻站起,“陈总,不潇洒了?”   他笑着,“我有急事,不奉陪了。”   “好说好说。”蒋龄宇搓手,“我送您?”   “留步。”陈崇州截住,“账结完了。”   从包厢出来,他单手系着西装纽扣,对易名说,“三百万,也不行。”   “你能凑几个数。”   他表情挺阴沉,“两个。”   易名清楚,如今在陈家,何佩瑜表面风光,大笔的钱,没攥着。   而陈渊也没攥着,仍旧陈政专权。   陈崇州刚搞定了工程,备受董事局青睐,这节骨眼为女人拿钱,前功尽弃。   他们这群公子哥,结了婚的,开始当家,没结婚的,看似手头富裕,刷的是亲爹的副卡,超过五十万的现金流,根本取不出。   老一辈精明,提防外头的狐狸精有高人指点,把儿子算计了。   “二哥,砍价太狠了,我尽力吧。”   ***   沈桢本来在大堂等,有一对中年夫妇互相捉奸,男的在3楼洗桑拿,女的在4楼给初恋过生日,签单时,撞个正着,骂得热火朝天。   起初一对一单打,后来二对二混双,男人有地位,保安不敢管,女人那只高跟鞋差点抡着她,沈桢不得已离开,去对面的便利店。   路旁,泊着一辆奔驰SUV,发动引擎,又熄了火。   她没当回事,更没仔细看。   这片地界繁华虚荣,有头有脸的人物比粮仓里耗子还多,一百多万的车属于低调的。   千万级别的布加迪,迈巴赫,也常有。   沈桢越过车头的刹那,车灯倏而亮起。   两公里外是南江路的观景桥,绵延的橘色灯珠,横跨城南城北,被这簇车灯照射出朦胧的橙黄迷雾。   美丽虚幻至极。   她察觉车主的刻意,走向奔驰,对上一双乌黑深邃的眼睛。   会所大门的霓虹温柔旖旎,投映在陈渊脸上,一层斑驳迷离,显得他格外儒雅多情。   “是你?”   前排的安桥说,“沈小姐,陈总在钻石1包应酬,结束后看到您,特意停留。”   “1包?陈崇州在2包。”   安桥扭头,向他汇报,“二公子大约和蒋总会面,您堵死了他在业内的后路,唯独蒋总,从未放弃二公子那艘船。”随即询问沈桢,“是长实集团的蒋龄宇吗?”   “安秘书。”陈渊制止她。   大房,二房,各自为营,在商场较量斗法。   豪门内讧,外人一旦掺和,不是得罪这房,就得罪那房。   往后,真嫁进来,无论哪个婆婆面前,沈桢不好立足。   陈渊完全出于这顾虑。   “少牵扯无辜。”   安桥闭口不言。   他推开后座车门,“上车吗。”   兰姆酒与琥珀香膏的气味扑面释放,似乎黏在他纯黑的西服,渗进纤维中,难以形容的敦厚风度。   “你又喝酒了?”   陈渊轻笑,“一点而已。”   陈政不喜应酬,因此,他既是长子,也是陈家的门面,各种场合需要他打点,酒局几乎家常便饭。   “你每次醉了,都招惹我。”   他笑意极大,“这次,我没有醉。”   沈桢闻言,才坐到他旁边,警告一句,“再不安分,我以后不理你了。”   “我安分。”陈渊挠小猫似的,语气诱哄,“你理我吗。”   汽车四周灯火艳烈,掠过她娇俏眉间,风情浓许,她又乖,软软糯糯答应他,“那理你。”   他笑出声。   她确实像极了函润。   陈渊从挂挡处拿烟盒,咬在唇齿间,点燃之际,余光一扫沈桢,又放回。   清醒的绅士和半醉的绅士,后者像罂粟花一样,迷人摄魄。   “我不介意。”   之前当她的面,他也抽,只是距离远,又通风。   这点,他蛮周全,骨子里的斯文教养。   陈渊偏头注视她,噙着意味不明的浅笑,“我知道你可以接受烟味。”   沈桢也注视他,他抿唇,以致下巴紧绷,胡茬微微坚挺,刚硬的味道。   “和你接吻那两回,我嘴里也有烟味。”   她皮肤火烧火燎的,握住门把手,要下车。   他目光落在她侧脸,带着成熟男人的诱惑,仿佛吸食魂魄的灵幡,“有没有人告诉过你,男人抗拒不了你脸红。”   其实,沈桢一直好奇,究竟什么地方值得他感兴趣。   异性资源越丰盛,档次越高,色欲的自制力越强大。   “你喜欢清纯简单?”   他摩挲着素白的铂金戒指,“我这样的男人,会喜欢。”   他这样的。   深沉,克制,勾心斗角。   连万家灯火,对于他,也并非港湾,而是另一个战场。   陈渊目视前方,“芜城那通电话,我打扰你了?”   “倒没。”   “在酒店?”   “更衣室。”   他缄默。   陈渊竭力强迫自己,不去想象那副场景。   沈桢垂眸,流连过他中指,“你的婚戒很好看。”   他淡淡嗯,“戴不长久。”   “你是不是太高深了。”她鼓足勇气,望着他,“我经常听不懂你要表达什么。”   这话,逗笑陈渊。   他抚摸她脑后的发旋儿,他记得在哪,精准无误,“无妨,时机到了,你自然会懂。”   酒气浓郁得沈桢有点上头,“你喝了白酒?”   陈渊说,“白兰地。”   “我曾经也应酬,不过是喝假酒。”她明媚的面孔,稍露得意,“威士忌兑葡萄汁,十分之一的酒,十分之九的葡萄,骗他们是葡萄酒。”   他扬眉,“被发现怎么办。”   “我保证,能蒙混过关。”   陈渊打量她,她沉浸在小聪明的战术里,浑然不觉自己的可爱与可笑。   她坏,也机灵,更撩人。   他情不自禁附和,“下次,我试试。”   “演技要好。”她比划着教学,“不要晃悠杯子,会露馅,吞咽时,哈一声——”   陈渊心思不在这,在她那。   沈桢清丽的面庞,娇气的语调,让他难耐。   怎会有这么勾他欲火的女人。   “你令我很有欲望。”陈渊臂力猛,一拽,胸膛前倾,挨近她面颊,嘴唇未碰她,在适度的分寸内,滚烫气息却直逼,“有那种欲望。”   沈桢瞬间警铃大作,被他摁住的腿也僵直。   最正经的面目,诉说最放浪直白的调情,这撕扯的矛盾的欲,火热的欲,欲到,顶级的高手也崩溃。   她脱口而出,“你是海王吗?”   陈渊闷笑,胸腔震颤起来,连同她身体也一并起落,“我是猎物。”   若此时,有谁经过,会以为颠簸的车内正上演一场成年男女旁若无人的疯狂激情。   车外,一个陌生男人骑单车一闪而过,后架绑着一樽陶瓷菩萨。   沈桢看着它,“陈渊,你是佛吗?”   他实在觉得,她思维有趣,也怪异,“我长得慈眉善目?”   她端详他,摇头。   陈渊长得有棱角,有英气,严肃时,驰骋沙场,铁腕凌厉,温和时,四月天的清风细雨,都不及他温润柔暖。   “许多人信佛,佛代表虔诚,渡劫,信任。”她几乎忘了还在他怀里,“你也救过我。”   “所以你相信我。”   沈桢应声。   他含笑,“信我什么。”   “你不渣。”   陈渊不知该不该高兴。   一提渣,八成和陈崇州有关。入她心的人,终究还是他。   “信我的情意吗。”   沈桢不回应,撑着坐起,陈渊揽得紧,她挣脱不开,整个人姿势跨在腿上,高出他半头。   “你刚才为什么说猎物?”   他掌心托住她脊背,“因为你是闯进我领地的猎人。”   沈桢错愕一秒,垂下脑袋,“我没有。”   陈渊不是猎物,她不是猎人。   他和她,是飞鸟与鱼。   “抬头。”他忽然命令。   沈桢没动。   陈渊用低沉磁性的声音,在她耳畔引导着,“抬起头,好吗。”   是坠入一个无底洞般的深渊,未知他会掀动何种波澜,偏偏有魔力,有毒性。   她缓缓仰头,同他对视。   陈渊手指捏紧她腰,“我是人,有七情六欲,渴望占有的男人。”   车窗的玻璃滴答响,这一刻,长夜无比恍惚。   他鼻梁抵住沈桢唇瓣,闻到她呼出的瓜果甜香,樱桃红的舌尖在眼前晃动,他犹回味,深吻她的触感。   喉结一滚,陈渊退后,别开头,张望窗外。   “又下雨了。”   沈桢说完,没忍住笑。   他也笑,揉着眉心,“真是魔咒。” 第67章 嫉妒   陈崇州出电梯,下意识朝休息区一瞟,空空荡荡。   易名也四下找,“二哥,那女人呢?”   出席这么多酒局,全是他们一现身,热情往上扑的。   见不着人的,头一份。   在新世纪酒吧那次,易名就瞧出,那女人非常另类。   凭此拿捏住了陈崇州。   不骚,不作。   天真懵懂,又带点骚。   乖嗲,眼睛水汪汪,音色软绵绵的,身段像柳枝,越瞧她,越好欺负。   搁美女堆里,挺一般。单看,实打实的长在男人审美点上了,要哪有哪,也不像那些女伴,前后大的突兀,尺码很假。   年纪虽小,回味十足。   “二哥,她跟你回过老宅了?”   陈崇州面无表情,“回了一次。”   易名感慨,“倪影都没跟你回过。”   大门敞开,气温冷飕飕,他系着锁骨处的衬衣扣,“没合适机会。”   “你接手她这烂摊子,沈桢闹么?”   他沉默一秒,“没事。”   沈桢性子倔,也犟。   估计在包房里没发泄痛快,于是不等他,赌气撤了。   再搅合其他女人,的确麻烦。   陈崇州走到门口,雨下得更大些,地皮已经湿透,这场雨突如其来,他记得沈桢没伞。   他皱了下眉,掏手机,拨她号。   响了七八声,没接,眉头拧得更紧。   易名倒抽气,情场风流,果然是一物降一物,那女人,玩起成年男女的游戏,真带劲。   实际上,沈桢看到来显,完全慌了神。   她捂住陈渊嘴唇,一紧张,连鼻子也盖住,“你不要出声。”   小手贴着他,温暖的奶香,他略怔,旋即发笑,喉咙溢出哼。   沈桢顿时捂得更严实。   “你应酬结束了?”   “在哪。”烟酒熏得陈崇州嗓子沙哑得很。   “大堂。”   她车在,没法说走了。   他眯起眼,“是么。”   沈桢没发觉他语气变了,“易名喝酒了吗?”   “没喝。”   “他送你,还是我送?”   倒不为别的,而是不愿陈崇州误解,如同审犯人,被他冷暴力。   但凡,他目睹她从陈渊的车里下来,准是一场风波。   陈崇州不回应,问她,“你在大堂什么位置。”   “洗手间。”   转过身一扫,女厕的过道竖起指示牌:暂停使用。   他一手握手机,一手插在西裤口袋,“我过去找你。”   “不用找,前面有客人呕吐,我在排队。”   “是么。”陈崇州没揭穿,“生我气?”   他仍旧不咸不淡的,“还和好么。”   沈桢看着窗外的雨水,“我们回来好好谈谈。”   “谈什么。”   “谈适不适合在一起。”   陈崇州喜怒不明,“不和好,对么。”   易名了解他,反应越平静,情况越不对劲。   那女人肯定是撒谎,他逮个正着。   “二哥。”易名提醒他,“只剩一趟航班,马上来不及了。”   陈崇州挂断,脸色沉得厉害。   “晗子,这边有熟人吗。”   “有。”   他冒雨下台阶,“调监控。”   不远处的奔驰里,沈桢隐约听到陈崇州要去机场,好像很匆忙。   她心不在焉挪开手,陈渊逗她,“像偷情吗。”   他半张脸,是她捂出的红指印。   “我是不是太用力了。”   陈渊眼底漾着笑,腿一颠,沈桢整个人趴倒在他胸膛,他气息灼人,低声蛊惑她,“以后也对我这样用力,我欲罢不能。”   雨声急而大,她没听清。   “不感谢我吗?”   沈桢觉得,他讲话是好听,沉稳得不行。   宋黎喜欢姐弟恋,乔丽也喜欢年轻男孩。   其实,有细碎的皱纹,有阅历,充满故事感的成熟男人,才最迷人。   “谢谢你。”   他挑眉,“就完了?”   沈桢困得抬不起头,强撑精神,“陈渊。”   他扣住她脊背,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弹钢琴那般跳跃,细细摩挲她,语调慵懒,“嗯。”   沈桢打呵欠,又叫,“陈渊。”   他欲笑不笑,答了声,“嗯。”   这男人,不自觉。   明显,她不乐意待了,乏累得慌。   “大哥。”   陈渊目光定格,知道她发坏,指尖点了点她眉尾隐藏的一颗痣,“不喜欢。”   沈桢明知故问,“不喜欢什么?”   “不喜欢这称呼。”   她保持适当的距离,接近他耳畔说,“大哥,陈渊哥。”   不知哪个叫法刺激了他,陈渊猛地抱住她压向椅背,精壮的身躯结结实实抵住她胸脯。   沈桢不算波澜壮阔那身材,充其量饱满,她最诱人之处是腰肢和婀娜的臀线。   那是她每一寸洁白清纯、不容亵渎之余,最风情妩媚,撩人情欲的所在。   沈桢吓得僵直,双手顶他肩膀,“我不乱喊了。”   陈渊体魄宽阔厚重,与真皮椅摩擦出静电,电得她浑身烫疼。   他闷笑,“你悔悟迟了。”   她使劲钻,要抽离他怀中,陈渊腹肌收缩,像钢铁那样坚硬,“别动。”   沈桢一动不动,睁大眼,茫然无措。   他笑,“差点。”   隔了半晌,陈渊说,“不问我,差点什么吗?”   她鬼使神差,“差什么。”   很久没碰女人了,陈渊差点没扛住。   他喉结正对着沈桢,凸起的那块,延伸到两颊,鬓角最浓重,也剔过,可生长极快,发密,胡子也密。   淡青的底色,刺刺麻麻的,犀利的味道。   陈渊有三十岁的皮囊,和四十岁的风韵,比同龄男人长相干净,气度又稳重。   介于一个男子,最魅力的岁月感。   他有这份魅力,多数男人则无。   岁月无情,杀九十九头猪,唯独,不败他一帜的风华。   “陈渊哥。”   他这回有耐性,应声,“我在。”   许久,没动静。   他借着霓虹,俯视她,睡得不熟,也迷迷糊糊。   陈渊笑着,“你倒放心我。”   他轻轻抚摸她眼睫,安桥恭候着,“陈总,您很喜欢戏弄沈小姐。”   他再度笑了一声,“有吗。”   “她似乎也不反感您。”   陈渊眼角浮着笑纹,“我也认为。”   他向来不是在情感上纠缠的男人,尤其有主儿,没好感的,统统拒绝得不留余地。   这点和陈崇州,一类人。   不过,也同样打破了原则。   陈渊迟迟没有离开的想法,安桥不得不提示,“万小姐在陈公馆,煮了宵夜等您。”   他停下动作,“送沈桢回去。”   安桥问,“回哪?沈小姐最近不住娘家。”她顿了顿,“住富江华苑。”   陈渊面孔在一片晦暗之中,极为不真切,“回广府。”   广府是他在城西的复式公寓,不常去,空置多年。   “那二公子...”   “电话中不是说,分了吗。”   安桥总觉不妥,“二公子的脾气,也许仅仅同沈小姐闹别扭...”   “回。”陈渊命令,闭上眼。   ***   途经南北大桥,始终一言不发的陈崇州开口,“晗子,靠边停。”   易名紧急刹车,“会所落下东西了?”   桥头风硬,冻得打冷战,西码头没开闸,潮浪涌至水位线,巨大的漩涡翻腾不休。   夜色阴翳。   座位上的男人,周身气场寒冽,愈发深不可测。   易名拐弯,要返回取。   陈崇州拦住,“你二伯在澳门,能亲自出面么。”   “没问题,我二伯势力够用,先给倪影保出来。”   他点了下头,“晗子,我欠你人情。”   “帮二哥办事,这不应该的吗。”易名打开暖风,“我和郑野是发小,关系铁,郑野认你,我也认。”   陈崇州递出一张卡,“这里有一百五十万,你凑五十万。”   说完,推门下去,后面截出租。   易名揣兜里,一踩油门。   凌晨,出租驶进富江华苑C座。   11楼正南的一扇窗,漆黑。   沈桢没回。   陈崇州再联系她,关机。   他在车内吸了根烟,吩咐司机开去陈公馆。   更深露重,陈渊的车泊在院门外,丝毫未察觉,一辆蓝色出租隐匿在枯黄的路灯下。   陈崇州降落车窗,注视这一幕。   万喜喜搀扶陈渊下车,“你胃口还好吗。”   他往客厅里走,“没大碍。”   她蹙眉,“酒局有女人作陪?”   陈渊步伐一顿。   万喜喜说,“你西服染了香水味。”   “客户安排的。”   这味儿,万喜喜并不陌生。   那姓沈的女人,就是。   不属于任一款香水,很小众的沐浴液。   风月场,名媛圈,高级格调的法式香水是必备的入门武器,相当于交际名片。   显然,陈渊骗她了。   万喜喜没说话。   倪影那头,搭乘最早一班飞机,从澳门赶回本市。   8点20分,陈崇州站在接机口。   倪影没想到他会露面,本能停住。   易名还给他卡,“二哥...”   “最后一回。”陈崇州没理他,冲倪影撂下这句。   易名没往下说,拢了拢外套,拖着行李箱去停车坪。   她单薄得像生过大病,陈崇州甚至发现她裙底沾了血,流了挺久的,印记干涸。   “他们碰你了。”   倪影没答复。   他拽住她,“血哪来的。”   她甩开,“我忘了。”   原本去酒店,临时改道,直奔市人民医院。   路上,易名开车,副驾驶的安全带崩断了,陈崇州在后座,和倪影并排。   他攥拳支着下颌,不言不语。   “二哥,她行李放哪?”   “先寄存我办公室。”   易名升挡板,隔绝了前后厢。   倪影消瘦不少,眼窝也凹陷,虽然底子靓绝市面,但仿佛是漂亮的红漆釉蒙了灰尘,黯淡无神。   “沈桢呢?”   “在家。”   她凝视他侧脸,“同居了?”   “同了。”   陈崇州没提沈桢和他分手那茬,谈不上分,反正她单方冷战,他在包厢哄她了,她没应。   他对女人低头,低过,就行了,不会重复第二次。   倪影如此,沈桢也如此,没例外。   爱得再深,他也这心性。   把颜面给到位了,过后,女人主动软一下,陈崇州基本都接受。   “那你和前女友藕断丝连,她不恼?”   他从玻璃上同她对视,“你清楚自己疯成什么样了么。”   倪影静止了一会儿,拉开坤包翻口红,膏体折了两半,她心情莫名焦躁,扔出窗户。   陈崇州没进医院,让易名陪倪影做检查,又去了广府。   他突然想起陈渊名下的这处房产。   安桥开门,一愣,“二公子?”   陈崇州神色寡淡,“大哥在么。”   这二位私下从不来往,贸然登门,安桥猜八成是试探,“在陈公馆。”   他眼神不露声色掠过玄关的鞋架,一双女士高跟鞋,“是吗。”   安桥说,“万小姐搬到陈公馆了,陈总当然和她居住,如果有要紧事,您可以联系他,我也可以替您转达。”   陈崇州掂了掂车钥匙,态度挺冷,“不必。”   昨晚沈桢穿着黑色皮靴,而那双高跟鞋是红色细跟。   不相符。   他坐回车上,调头驶离。   中午,陈崇州抵达门诊部2楼,敲血检室的窗口,“出结果了么。”   廖坤正好取病人报告,捎带他那份,“倪影又出现了?”   他接过来,浏览。   “有段日子了,怎么才查。”廖坤嘬牙花子,“你也刚知情?”   陈崇州全程,没吭声。   廖坤从未见过他这么消沉,当初分分合合,像演琼瑶剧,再低迷,再折腾,起码没影响正事。   眼下游魂似的,恐怕自己姓什么,他都没知觉了。   陈崇州反复看,看完化验单,又看彩超片,手有些抖,咬住烟,好不容易对准,没力气摁下打火机。   廖坤拍他后背,“做个准备吧。”走出两步,蓦地回头,“沈桢那...”   一提她,陈崇州揉眉骨,“先瞒着。”   “我理解你为难,她未必。”廖坤啧,“女人的天性是嫉妒,你瞒,不瞒,她早晚知道。”   陈崇州叼着烟蒂,尽头的天窗,叶子大片凋零,堆积在墙根下。   他和倪影的感情,总在彻底枯萎时,横劈一道劫。   这几年,她放浪形骸,作为男人,耐心渐渐磨蚀得所剩无几。   只是,对于自己与她之间的情绪,很复杂。   在倪影身上,陈崇州既不甘,又消耗了太多精力,剧烈的挣扎、拉扯,形成一种“痛爱”,和毒品一样,折磨得难受。   当真正戒掉的时候,为某一刻的美好,又不免怅然若失。   他去男厕,用冷水洗了把脸,随即,走进病房。 第68章 你穿紫色裙子很漂亮   倪影坐在病床,闻到陈崇州衣服的烟味,“有烟吗?”   他淡漠得很,“别抽了。”   “你管真宽。”   她赤脚下床,夺过他的烟盒,点燃一支,陈崇州没抢。   过足瘾头,倪影一如既往冷艳,扬下巴,“你来干什么。”   “上班。”   “我问护士了,你今天停诊。”她戳穿,“你为化验报告来的。”   陈崇州倚着墙,没反驳。   倪影嘴里的烟雾,一口又一口渡向他,“舍不得我啊。”   她两指衔着烟,逼近他,“我怎样,与你无关。”   “你找郑野救你,他可能不告诉我么?”   这个连睡觉都必须涂一层粉色唇膏的女人,爱惜容貌到极致,此时,却苍白憔悴。   她面不改色,“我求他看在你的面子,去澳门为我收尸,不是非要你出手捞我。”   “倪影。”他打断,“有意思吗?”   陈崇州最烦她这副无所谓,还有虚招子,总是愿者上钩那套。   “那两百万,我还你。”   “用不着。”   倪影踮起脚,险些吻上他,“我不愿你有心理负担,我自作自受。”   陈崇州别开头,回避她唇,她偎在他胸口,“你在机场说最后一回,如果我还钱,这回你等于没帮我,是不是能有下一回。”   他注视着门板上的阳光,她注视他平静不带波澜的脸,“你对我,是不是一点感情没有了。”   陈崇州忽然扼住她手腕,一发力,烟坠地。   他干脆吐出俩字,“手术。”   倪影不依,“我讨厌医院,讨厌药,我对你说过。”   陈崇州盯着她,“你什么打算。”   “没打算。”   “多久了。”   她噗嗤笑,“担心啊?症状有两个多月。”   陈崇州松手,“你真行。”   真他妈行。   可惜,他不是骂脏字的男人。   撂下这句,摔门离去。   妇科。   一名男大夫蹲在垃圾桶旁拆手术帽,打招呼,“陈主任,来我们科室做学术交流啊?”   陈崇州不冷不热,“和你交流。”   “行啊,荣幸备至,去哪家馆子?”   “办公室。”   男人龇牙,“再不济食堂里请顿饭啊!干巴巴交流,多没滋味。”   陈崇州到跟前,“约你一台手术。”   男人顿时严肃,“对象?”   “前任。”   久闻这位陈教授,不近女色,禁欲狂人。   全网唯一前任,靓绝全市。   爱慕他的护士,之前在妇科诊室见到那姑娘,当即打消追他的念头。   谈过十分的美人,六七分的姿色想要搞定他,完全靠命。   “流产?”   “你瞎琢磨什么。”陈崇州看地面,“卵巢全切。”   男人震撼,“多大年纪啊?”   “三十一。”   “啧。”   陈崇州移向他,“腾个空。”   “早期晚期?”   “早期。”   “还成,有救。先留院,我挤时间。”男人说,“伴侣多吗。”   他脸色略深沉隐晦,“跟病情有关系么。”   “例行问诊,毕竟算大手术,你可是专业的医生,治病不讲究隐私。”   “几十个。”   男人瞠目结舌,“chicken?”   陈崇州转身,撤了。   妇科的,见识过大风大浪,倪影这朵狂放不羁的浪头,配渣男都少见,配陈崇州这样的高岭之花,实在闻所未闻。   不知情的外人,没法往好处想她。   广府那边,安桥在客房待了一夜。   沈桢在主卧,一觉睡到天大亮。   她洗漱完出来,客厅阳台上晾着一排男士衣物,沈桢伸手,摩挲着最显眼的一件背心。   纯棉材质,亚麻灰,腹部有两道波浪棱纹,箍紧肌肉,非常塑形的款式。   简单,钢铁气息,醇厚的荷尔蒙。   陈渊的一切,都充满成年男子诱人的性与欲。   “沈小姐?”   身后突然传来安桥的脚步声,她缩回手,慌乱中扯下了什么,“我在收拾。”   “广府定期有佣人打扫的...”安桥戛然而止,沈桢循着她目光落在自己手里,竟然是陈渊的平角内裤。   墨蓝色,浅白边,隐约散发洗衣皂的清香。   她面红耳赤,随手一扔,“我收错了。”   安桥弯腰捡起,晾回衣架上,“无妨的。”   ***   十点,安桥开车送沈桢到公司,项目结束后,她被派到富诚旗下的分公司晟和集团任职。   相当于,工地的临时工转正了,岗位和待遇属于在职场中蛮吃香,又不招妒。   出8楼电梯,尽头的会议大厅,一群西装革履的高层陆陆续续走出,将为首的男人簇拥住。   安桥驻足,沈桢同样没动。   最前方的男人神色肃穆,气场也沉着,即使在无数高端精英之中,仍旧显得极为强势压人。   看过他儒雅温润的模样,这张面孔,倒别样味道。   他一边浏览报表,一边聆听下属提议,偶尔启唇询问,寥寥数语。   安桥喊,“陈总。”   陈渊闻言,视线掠过这头。   下一秒,四目相对,沈桢有些局促。   他架着一副银框眼镜,幽深乌黑的瞳孔,沉静的锁定她。   下属指着报表,“按照您的指示,销售部向合作方上报3%的利润?”   半晌,没回应。   下属拔高音量,“陈总?”   陈渊回神,看向他,“可以。”   下属耐人寻味打量沈桢。   安桥走过去,“陈总,二公子早晨来过广府。”   陈渊往前挪一米,高层纷纷后退。   “他有事?”   安桥说,“似乎找沈小姐。”   陈渊面无表情,“你怎么解决的。”   “您不在,二公子没进门,当场离开了。”   越过安桥头顶,他望了一眼沈桢,“她用餐了吗。”   “用了。”   “她口味喜甜,不喜辣。”   安桥一怔,委实没料到,他这么观察入微。   “我记住了。”   陈渊走来,擦肩而过之际,他手极具风度捂住西服下摆,稍侧身,在她耳边低语,“你穿紫色裙子很漂亮。”   嘘出的热气,烧得沈桢一激灵。   他知道,她害羞。   果不其然。   已经离过婚了,还保留一丝纯粹天真,半点不世故,这点最吸引他。   陈渊收敛住,率领其中三名高层进入办公室。   安桥叫她,“沈小姐,5楼登记入职。”   途中,“昨晚在车上,您是装睡。”   沈桢没吭声。   安桥继续点破,“您怕不好收场?陈总的为人,您不情愿给,他万万不会进行到下一步的。您清醒着,他也不会过分。”   “我了解。”   安桥没再多言。   登完记,沈桢去陈渊办公室报道,屋里有下属,她停在门口。   乔丽说,男人认真的样子最帅,她前前任,50多岁,那年她才28,她无比着迷他运筹帷幄的派头,哪怕他秃成地中海了。   沈桢见过那男的,何止秃,简直油王。   但他的爱马仕手提包和江诗丹顿腕表,确实闪闪发光。   与其说,女人神魂颠倒于他们的故事感,不如说,是臣服他们的成功。   成功,是男人最标志性的情场武器。   沈桢掏出手机,摄像头对准陈渊,拍了一张,发乔丽。   留言是:比你那老油条呢?   乔丽回复神速:要么。   她莫名其妙:要什么?   ——肥水不流外人田,你不睡,给我。   过眼瘾就罢了,还憋着心思动肾。   沈桢斟酌了一行:死心吧,他不是那样人。   陈渊签署完文件,交给高层,“安排酒局了吗。”   “这一星期,每晚都安排了。”   “重要吗。”   高层接过文件,“需要您亲自应酬的局,自然万分重要。”   他沉思,“今晚推掉一个。”   高层愣住,“今晚是和...”   陈渊看着他,“有困难?”   对方一噎,“没困难。”   随即,退下。   安桥把沈桢的人事档案放在办公桌,“沈小姐的职务是市场部专员。”   陈渊没看,松了松领带,沈桢留意到他左手中指没戴男戒,有一圈浅浅的红痕,“替你请假了。”   “下午有项目。”   陈渊皱眉,“西郊的工程吗。”   “对,地皮奠基。”   他有一搭无一搭叩击桌面,片刻,拨通内线,“转接市场部。”   那头接听后,陈渊问,“沈桢负责什么。”   “她是从富诚过来,负责项目考察和调研,出差比较多。”   他命令,“工地项目危险,她不用去。”   主管说,“好的,陈总,我另分配。”   陈渊挂断。   他的手筋络凸起,骨节分明,肤色不白倒也干净,男人味十足。   沈桢端详了一会儿,没忍住好奇,“你钻戒呢。”   他轻描淡写,“摘了。”   “为什么?”   陈渊嫌勒,索性解开领带,丢在桌角,“公私不混淆,下班再戴。”   沈桢恍然发笑,“骗万小姐啊。”   他没否认,“男人戴婚戒,秀恩爱,不都是安抚女人吗。思维不同,男人内敛,女人外放,所以男人不喜欢展示。”   陈渊起身,走到她面前,“在广府住得习惯吗。”   她低着头,“又添麻烦了。”   “你明知,我不觉得麻烦。”   安桥在一旁说,“沈小姐清洗了您的床单,还收了您——”   “安秘书!”沈桢阻止她。   陈渊挑眉,“讲。”   她如实汇报,“您的内裤。”   “我要收背心的!”沈桢结结巴巴解释,“我...”   陈渊示意安桥,“你出去。”   她关上门,沈桢用力拧扶手,也要出去,却被一条修长结实的手臂拽回,“逃跑吗。”   他身上的西服,质感厚重硬实,沈桢慌不择路,鼻梁嗑上面,眼前一阵发黑。   她条件反射去揉,与此同时,陈渊也揉,无意握住她手。   他停住,干燥温暖的掌纹覆住她,“疼?”   沈桢立马从他手心抽出。   “不疼。”   陈渊轻轻捻她鼻骨,“那揉什么。”   她此刻一团混乱,本能躲,“痒。”   “我让你痒了,是吗。”他意味深长的语气,他这人正经,又仪表堂堂,即便调情,也不下流,“我给你解痒?”   沈桢推他,没推动,“你又来。”   “我什么也没做。”他噙着笑,摊开双手。   的确,陈渊的一言一行,挑不出错。可他的撩功,真不是一般女人受得了。   郑野那挂的,会玩,爱玩,玩得出神入化,是撩王。或者,陈崇州也撩,他是被动,等猎物上门,又爱答不理,隔空瘙痒的段位极高,勾得女人想碰,碰不到,心燥难耐,是撩神。   其实,陈渊撩起来,才最要命。   他会碰,会主动,再抑制,慢慢地收网,诱捕女人缴械。   他垂眸,“喜欢?”   陈渊没抽烟,口腔内是薄荷香片的清苦茶香,异常浓郁,醇冽。   沈桢明白,他说内裤。   没来得及回答,他又戏弄她,“喜欢送你。”   她恼,“不喜欢。”   陈渊压抑着笑声,“那喜欢在市场部吗?我调你到秘书部。”   她一直没抬头,“喜欢,不调。”   “喜欢工作氛围吗。”   “喜欢。”   “喜欢我吗。”   “喜...”她未经大脑,差点着了他的道。   陈渊笑了一声,“真的吗?”   她掀眼皮,又瞬间耷下,“你糊弄我的。”   “可你没说假的。”   “假——”   他摁住沈桢唇瓣,不许她改口,拇指蹭了蹭嘴角晕开的口红,“脸很烫。”   她挣扎一下,“我要回去办公了。”   “办什么公。”陈渊手指撩开她额头的发丝,挽到耳后,“我不是公的吗。”   她所有裸露的肌肤,面庞,脖颈,连手腕,几乎都泛起红霜。   像一朵明媚的杜鹃,又多点清丽和纯媚。   令男人窒息。   安桥站在门外,拦住秘书部的人,“陈总不方便,你半小时后再来。”   晟和这种大资本企业,能混到各部门主管身边打下手,清一色的人精。   助理立刻懂了,小声问,“陈总不是有太太吗?”   “有。”安桥瞥她,“议论老总的私生活,还干吗。”   “安姐。”助理诧异,“黄秘书跟了陈总那么些年,就败她手上了?”   “谁告诉你,黄秘书跟过陈总了?”   助理撇嘴,“心照不宣啊,她那次在车库堵陈总,哭着脱上衣。”   “够了!”安桥蹙眉,“陈总最忌讳传他的绯闻。”   打发了女助理,安桥朝总经办的窗口一瞟。   男人衣冠楚楚,臂弯虚虚实实圈着女人,还算克制。   可一个性感重欲,一个娇得不行,如此一幕,着实热火焚身。   仿佛在最底下,翻腾着激情的欲海。   安桥看得出,女人在抗拒,只是男人的火候掌控格外好,她抗拒也愈来愈小。   这款虽然素,而且在多数男人眼里,太端着了。   但不可否认,特别拿人。   像何娅那种货色,包装得再好,陈渊这档次的,也根本入不了他眼。   安桥详细调查过,何娅年初跟随陈崇州出席酒局,公子哥们把她猴儿耍,灌酒灌得胃出血。   他们瞧绿茶精,一瞧一准。二十出头就泡在女人堆里,没有识不破的花花肠子。   耍腻了,陈二甩出一个6万的YSL包,让何娅滚蛋。   陈渊没那帮公子哥清闲,何娅在他这,名牌包都混不上。   不过男人都有一个通病,越费劲拿下的女人,过程越上头。   真聪明的,就拖着,延长男人上头的期限与程度。   一门之隔的里面,陈渊轻声问怀中的女人,“刚才偷拍我,以为我没注意吗。” 第69章 沈桢,你挺会玩   陈渊背后是巨大的落地窗,他逆着一片阳光,温润俊美得不真实。   沈桢硬着头皮,“我没拍。”   “是吗。”他滑入她半身裙口袋,一抽,掌心转动了一下。   她踮脚抢,“还我手机!”   陈渊举起胳膊,逗弄她,“你太矮了。”   沈桢眼睁睁他输入密码解锁,点开和乔丽的对话框,“你偷窥我密码?”   “档案有你生日。”他个子高,挺拔如松,在她头顶温声低语,“果然是。”   他大致一扫,笑意越来越深,“为什么拍我。”   鬼使神差而已,乔丽接触的男人,清一色的老油条,秃丑肥色,占全了。   给她洗洗眼,毕竟,陈渊这款真正是金字塔尖的尤物,没天大的运气,都遇不上。   男人议论女人,女人八卦男人,挺平常的。   没成想,被正主儿抓包了,像她图谋不轨。   沈桢夺回,划开相册,要删掉,他在这时摁住她手。   陈渊觉得她穿紫色好看,衬得肌肤软腻,像一匹雪白无瑕的绸缎,他并未实际抱住她,与生俱来的强悍的力量感依然冲破西装,冲破筋骨,一寸寸侵略而去。   沈桢不自在,如实坦白,“真没其他意思。”   他不疾不徐诱导她,一层层剥开她,“你呢。”   她抿唇。   “那些女人要我,你要不要?”他嘴唇在她面颊,一厘之差,虚浮浮地,没触碰。   吸烟的男人,颜色都重,青紫,牙齿黑,陈渊倒正常,他脸型线条硬朗,显得唇峰棱角也很深。   陈家的男人,都蛮邪门。   坏时,坏透,像毒品,害人不浅。   可好的时候,好得要命。   把女人架在上面,转得头晕目眩。   “陈渊。”   沈桢忽然郑重喊他名字。   “你订婚了,对吗。”   他手臂一紧,脊背骤然挺直。   她不催促,等答案。   良久,“嗯。”   “你这么对我,拿我当什么。”   玻璃折射出灼白的冷光,照得陈渊眉目模糊,辨不出情绪。   “你是万喜喜的未婚夫,将来会是她的丈夫。”她偏头,他挨得如此近,呼吸与呼吸缠绕,“我当你的情人吗。”   “我从来没有那么想过。”陈渊垂眸,看瓷砖上重叠的一双影子,晦涩又压抑,“我不是那心思。”   沈桢说,“你的想法,外人不知情,包括我。”   他胸膛急剧鼓胀,精实的肌肉像山峦起伏,牢牢顶着她,“抱歉。”   成年男女,有情不自禁之说。   以陈渊的成熟和克制,却不至于再三失控。   否则温香软玉的酒局,他也无法全身而退,那地方,逃不过两种下场,一种堕落,一种禁止。   他选择第二种,早就磨炼出正人君子的心性了。   无非是,他放任了自己的欲望,没把持。   沈桢从他怀中挣脱,“你有七情六欲,我也有,不该存在的,还是断了,省得惹祸。”   陈渊注视着她,没出声。   安桥在等电梯,看到沈桢,一愣,“沈小姐?”   她没理,匆匆下楼梯。   办公室门虚掩着,轻轻一推,男人伫立在原地,焦黄的光晕笼罩住他身躯。   他那张脸,晦暗不明,深沉到极致。   “陈总。”安桥进屋,“沈小姐不高兴了?”   他没动,亦没回应。   “需要我从中调解吗。”   “不必。”陈渊终于开口,“是我不理智,不清醒。”   他返回办公桌,拉开抽屉,婚戒熠熠生光,刺得他眼疼。   “我的错。”   安桥小心翼翼,“您有您的苦衷。”   陈渊捏紧戒指,走向窗户,“安秘书,我父亲近期有打算将富诚交给我吗。”   “陈董...公证了一份秘密继承书。”   窗前的男人回过头。   安桥低着脑袋,“具体的,陈总没有告诉我。”   一旦秘密进行,必然不是一房独大的局面,是制衡的局势,分得多或少的区别,即便分得少,不论陈渊和陈崇州哪一个,都有在商场力挽狂澜的手腕。   陈渊擅阳谋,陈崇州擅阴谋,阴阳对峙,谁占据上风,都没准。   董事局也会结党站队,提前打响战争。   不公开,是防止内外厮杀。   陈渊盯着安桥,“安秘书,我待你如何。”   她一僵,“陈总待我好。”   “那我认为,你清楚怎样做。我父亲总有退位的一日。良禽择木而栖,是职场的黄金法则。”   安桥缓缓望向他,“我并非刻意隐瞒,而是不了解。”   陈渊解着西服纽扣,在桌后坐下,逼视她,“我父亲最信任,最得力的间谍,潜伏晟和卧薪尝胆七年,能力胜过秘书部的所有人,却屈居黄梦之下。这份意志与忍耐,倘若安秘书有心,一切很简单。”   她苦笑,“原来,您留下我,没有及时铲除,是打这副算盘。”   他戴上钻戒,抚摸着素白的铂金圈,“我确信,安秘书绝不让我失望。”   安桥站直,“假设陈董要扶持陈二公子呢?”   “商场,即战场。”陈渊叩击着烟灰缸,“战场只有生死成败,没有血缘。”   安桥恍惚意识到,陈政下错一招棋,不应该勒陈渊勒得太紧。   一匹温顺服从的狼,甘于在笼中,唯一捍卫的,是情感的净土,却遭遇屠杀。   逼出血性,是极其可怕的。   医院那边,宋黎在门诊部大堂取完外卖,途经电梯过道,和廖坤打个照面,他没认出她,冲同行的护士吼,“病人不见了?你天天查房,她人间蒸发吗!”   护士吓得结巴,“她不肯手术,跑了。”   “卵巢癌是闹着玩的吗?她不活了?陈主任呢?去找啊。”   “好像在天台。”   廖坤暴躁调头,宋黎笑容灿烂,“嗨,廖主任。”   他停下,“你哪位?”   “沈桢的朋友,我在妇产科保胎呢,保到满三月才出院。”   廖坤点头,“哦,祝你顺利。”   宋黎横住他去路,“陈主任出什么事了?”   护士说,“陈主任的前...”   “你去午休。”廖坤严肃朝她使了个眼色,护士立马离开。   宋黎瞟他,“前什么?”   “前同事。”   她嗤之以鼻,“哪个小浪蹄子的风流债吧,他要是对不起沈桢,我可投诉他。”   廖坤气乐了,“你凭什么投诉?”   宋黎把玩指甲,“他性骚扰我啊。”   廖坤差点呛着,“你有证据吗?你良心呢,我们是救死扶伤的白衣天使。”   “楼梯间又没监控,我说他骚就骚了。”她翻白眼,“他是天使中的恶魔,是叛徒,诽谤他活该。”   廖坤抱拳,“好的大姐。”   宋黎跟着他,“他在哪?”   “陈主任倒休。”   她诈他,“那浪蹄子呢?”   他面不改色,“没这人。”   廖坤一闪身,进男厕,又趁她没留神,一闪身,溜去天台。   陈崇州背对门,倪影侧身对他,双腿悬空在桅杆外,夕阳下,浅蓝色的病号服迎风飘动,“你别管我。”   “我不管谁管?”   “你以什么资格管我。”她红着眼眶。   廖坤在门口,目睹这一幕,不声不响驻足。   有一类女人,纯粹老天爷赏饭,赏男人这碗饭,有钱的,有颜的,她轮流挑。   她不吃,追着喂,喂饱了不行,非要喂撑,喂吐。   再好的男人,在她手上过一番,不是抑郁,就是黑化。   情情爱爱的,其实是一个圈,男人、女人都在圈里。   陈崇州站在那,“倪影,你逼我是么。”   她哽咽,“我没逼你。”   “你在我面前跳,不是逼我?”   “我没求你救我!”倪影崩溃到抽搐,“我自生自灭,行么。”   陈崇州脱了白大褂,又扯开衬衣扣,“我是医生,办不到。”   她说,“这是十二楼。”   “我知道。”陈崇州一步步靠近,“我不允许你死。”   倪影狠狠一颤。   他瞄准时机,跃起猛扑上去,箍住她腰,彼此缠裹着躺在地上。   他的奋不顾身击溃了倪影最后的防线,她蜷缩在他胸口,啜泣着。   她从没当男人的面掉过眼泪,偶尔失控,也笑着哭,背地里哭。   情场上,先服软的是输家,她不干净,这把骨头却傲。   陈崇州闭眼,平复了许久,翻身坐起,倚墙点燃一支烟。   “你根本没想死。”   倪影哭声止住。   他叼着烟蒂,远处高楼被晚霞吞噬,绯红如火的光影掠过他眼睛,“折腾够了么。”   她仰面,问他,“你恨不恨我。”   他嗓音喑哑,“恨。”   倪影呈现一股病态的苍白脆弱,“那你还爱我吗?”   “有感情,心是肉长的,一时半会忘不掉。”陈崇州喷出一团烟雾,“没爱。”   她苍凉笑了一声,“是我亲手粉碎的。”   她和他,自始至终就不合适。   郑野那群子弟打赌,这对不会修成正果,即使陈政不管,凭陈崇州那脾气,结婚生子之后激情冷却了,再回味她的海王生涯,肯定膈应。   只是情浓时,不信这邪,谁一生没迷失过一次呢,高手过招,确实带感。   越年轻的男人越图那份刺激,真散场时,也没要死要活。归根究底,再刺激,也难免腻。   二十多岁和三十多岁的心态需求,是不一样的。   晚风灌进天台,倪影一句话断断续续,“我以后,能生育吗。”   陈崇州掐了烟,没说话。   “我才三十一岁,我接受不了这个残酷的结果。”   他沉闷喘息着,搂住她肩膀,“倪影,不是每个男人都在乎后代。”   “可我不甘心嫁给一个平庸无能的男人!你这样的男人会娶一个不完整的女人吗,你会放弃拥有自己的孩子吗?”   陈崇州凝视她,好半晌,直到她扎进他怀里。   ***   傍晚下班,沈桢路过小区花园,一个男人推门下车,拽住她。   颀长清瘦的轮廓,挡住前头的光,身上浓重的烟味,“还冷战?”   沈桢才看清,是陈崇州。   几天没见,他眼里全是血丝。   “咱俩不是分手了吗?”   “我答应分了么。”他握得用力。   沈桢越过他,看向枯黄的路灯,“李妍陪你出差,开一间房,默认分了。”   “不是你想得那种关系。”陈崇州顿了一秒,“陈渊住院,你在。”   “我去芜城,是向你解释这件事,你认得周源吗。”   他嗯了声,“认得。”   “我之前做公关应酬周秉臣,他强迫我,我踢了他,是陈渊闯进包厢拦了他,周秉臣一直要报复。周源在会所刁难我,陈渊为护着我,自己用酒瓶砍破了头,我有责任照顾他。”   陈崇州眼神落在她脸上,“喂饭也是责任?”   “陈渊的手肿了。”   他眯眼,“这么巧。”   沈桢深吸气,“陈教授,我不想和你吵。”   “他能给么。”陈崇州冷笑,“陈渊一辈子受困于陈家的枷锁里,永远不敢肆意妄为。”   他一发力,她整个人摔进怀抱。   “做情人,行。光明正大的名分,只要陈政和江蓉不死,陈渊绝对给不了。”   她不眨眼,同他对视,“你给得了吗。”   陈崇州野得很,也狂得很,“我给得了。”   “你不联姻吗?”   陈政的二公子,出身再上不得台面,豪横的资产摆着,照样比身家几十亿、十几亿的公子哥有底气,有头脸。   大房二房内斗,联姻是资本累积的最大捷径。   沈桢不傻,她清楚这种家族的男人,无一是良人。   谈恋爱很完美,长得帅,有地位,舍得花钱,能搭上一年半载,既是谈资,且百利无一害。   有机会和高端优质男谈一场,没必要敬而远之。   可未来,的确难有下文。   除了倪影当初吃得他死死地,别的女人,似乎抓不住他。   陈崇州看着她,“在陈家,我比陈渊扛得起。我要谁,不要谁,没人逼得了我。”   他抬起沈桢下巴,“我找你一夜,你睡哪了。”   沈桢蓦地紧绷,那一夜,她在广府,接到他电话时,还在陈渊的车上。   说不出心里什么滋味,他们之间,错不止在他一方。   陈崇州脸色阴沉,“怎么不回答。”   “我在广府。”   在他目光里,她撒不了谎。   他手指微微上移,握住她整张脸,“沈桢,一边钓他,一边跟我,你挺会玩。” 第70章 怀孕   沈桢拂开他手,“我会玩,你也挺会勾三搭四。”   时间管理大师那款,开小差偷偷摸摸的,发怵正宫翻脸。   陈崇州不怵,他渣起来光明磊落,乐意上钩,自便,不乐意,拉倒。   手段再厉害的女人,被他耍了,也没辙。   一开始,他摆明定位了,就一消遣,你情我愿。   何况他舍得花钱补偿,时隔多年,有得是女人念念不忘,别说李妍了,倪影何等的高段位,到如今,嫉妒,纠缠,捍卫,为他跌下女海王的神坛,也算栽了。   “你承认了?”陈崇州扼住她腰,“陈渊碰你哪了。”   沈桢看他,“你和倪影那次复合,你碰她哪了。”   他压着脾气,“我和她谈过恋爱,陈渊跟你谈了?”   “我没问以前。”   陈崇州手劲大,又发力,勒得她生疼,“你找茬是么。”   他没碰。   那回弄完前奏,倪影刺得珠环儿恶心了他。后来,她主动了几回,他兴致一般,没成。   脑子里全是她打完和男人怎么搞的,从烦她到冷落她,感情真禁不起冷。   倪影冷他,他咽不下这口气,他冷她,顺理成章就散了。   沈桢另一只手挣开他,上楼。   陈崇州坐回驾驶位,联系廖坤,语气不耐烦,“什么事。”   那边急了,“你在哪呢?不接电话。”   他瞟楼道的窗户,一层层亮起灯,女人的身影一掠而过,“刚才不方便。”   “妇科全检出结果了,倪影属于中期。”   陈崇州捏着手机,“嗯。”   “下午护士逮着她在病房喝酒,你拦她啊,这作死吗?”   “嗯。”   廖坤一愣,他太冷静了。   “你什么想法啊。”   他嗓音有点哑,“没想法,仁至义尽。”   “那她后续...”   “我和顾主任交待了,住院治。”   廖坤更愣了,“你撤了?”   陈崇州理了理毛衣领,“我在医院,撤得了么。”   言下之意,有空,就过问,没空,不特意费心了。   廖坤一直以为他是旧情难忘,心里不舍得她。   没成想,一手王炸的好牌,倪影玩砸了,这位痴情浪子,彻底醒过神了。   李惠芝听到开门的动静,从屋里探头,“你这段日子住乔丽家?”   她弯腰换鞋,“前单位的同事宋黎怀孕了,我住她家,我这不搬回陪您吗。”   李惠芝贴着快过期的面膜,“你抓紧二婚,我才宽心。”   “没合适的。”   “陈主任就行。”她追在后面,“模样好,人品好。”   “他人品好?”   “难道不好?”李惠芝瞪眼,“周海乔什么东西,你不也当香饽饽?是个男人比他强。”   沈桢觉得,陈崇州很具有迷惑性。   他那副清清冷冷的好皮相,太符合大众以貌取人的情怀,不了解他的,活脱脱一个不近女色的高岭之花型。   沈桢洗完澡躺下,有未接来电,以及他的短信:我话说重了。   她拧眉,有感应似的,拉开窗帘。   陈崇州果然在。   清白的月光与路灯缠绕,似乎下着雨夹雪,他倚靠车门,低头点烟。   淡漠,英气,身姿笔直。   黑暗里,风吹得烟头忽明忽昧,唯独他身上的白色薄绒大衣,很醒目。   陈崇州是一个很适合秋冬的男人。   他干净,却有一种陈旧的味道,越是萧条落寞,枯萎的城市,他的沉郁淡泊,越显得浓烈。   老电影,港式胶片,染过水墨的混沌迷离的色调。   禁欲,北海道铺天盖地的大雪,高级光泽感。   看似八竿子打不着的气质,集于他一身,矛盾却不冲突。   他比街头巷尾的陌生男人,也比陈渊,更为复杂,莫测,极端。   沈桢收拾了一条毛毯,出门。   旋风刮过堆积的桑树叶,打在陈崇州风衣下摆,扬起一角,露出红棕色的毛呢西裤,手背骨节与高挺的鼻梁冻得隐隐发红。   他目光游离在道旁光秃秃的树杈,抽了口烟。   灰烬有半寸长,坠在他皮鞋尖,陈崇州下意识抖掉,直到沈桢的影子忽然覆在上面,他动作停住。   仍没抬头,带点恣意的痞气,“心疼我?”   “你要睡大街,我只当打发乞丐了。”   他抿唇笑,眼角几分桃花味,撩人得很,这副面目,他倒是藏得深。   沈桢认识他近半年了,头回见。   她腋下夹着被子,搓了搓发凉的手。   陈崇州走过去,握住,潮热的手掌完完整整包裹她。   “嘴挺硬。”   “我下楼消食。”   他掀眼皮,“十点半消食?”   “宵夜。”   沈桢没抽回,任由他焐热。   淡青色的胡茬,淡青色的雾,和一双浓黑的眼睛,陈崇州的唇边一团呵气,溃散开,眼睫上凝着水珠。   分明疲倦得潦倒落魄,又清俊矜贵得不行。   这男人,少女,妇女,老妪,都通吃那种。   少女对陈渊的兴趣倒不大,岁数小,中年熟男的魅力往往欣赏不到点子上。   陈渊的熟味,极致了。   有阅历的,有成就的,高标准的轻熟女,熟女,他的吸引力是致命的。   陈崇州倾轧住沈桢的影子,在昏黄冰凉的光火下,像是融于他身体,淹没进他怀里。   “你是不是装的,手比我还暖。”   他应声,“装的。”手臂挪开,烟丢进草坪,专注凝视她。   “和好么。”   沈桢把毛毯塞给他,“不和。”   他一推,“不和,拿走。”   “耍无赖啊。”   迄今为止,真没人说过他无赖。   尤其是女人,哭诉他无情无义,没良心的,倒不少。   她胡乱叠个方块,放在引擎盖上,转身走。   “甩我?”陈崇州拽住她,“沈桢,你甩我?”   “倪影甩你多少回了,我不能甩一回?”   他皱了下眉,“可我没求她和好。”   她一顿,忍笑,“你现在求我吗。”   陈崇州撒手,“没求。”   沈桢点头,“好。陈教授,晚安。”   她摆了他一道,万万没料到,第二天他还了她一道。   李惠芝七点钟打开门,陈崇州站在门口,“伯母。”   她喜出望外,“陈主任?医院派您家访啊?”   陈崇州含笑,态度温雅斯文,“您还记得我。”   “记得。桢桢——”李惠芝大声招呼,“烧水沏茶!”   沈桢迷迷糊糊出来,陈崇州跟随李惠芝进屋,她没穿睡衣,纯棉的内裤,上半身光裸,头发也凌乱,“您早晨就喝茶啊。”   陈崇州驻足,视线扫过她白腻的身躯,眼里情绪意味不明。   沈桢反应过来,立马捂住,朝回跑,砰地摔上门。   李惠芝圆场,“她平时不这么毛躁的。”   陈崇州笑意更深,“是我冒犯了。”   “你这是...”李惠芝瞧他手上拎着的被子眼熟。   他放下毛毯,“沈桢留在我那过夜的。”   似是而非,欲盖弥彰。   李惠芝怔了片刻,“留在你那?”   沈桢这会儿收拾完,走出卧室,牙咬着皮筋,双手举到脑后拢马尾,“你还没走?”   他站起,“等你。”   “等我干什么。”   “送你。”   她看了一眼沙发上的毛毯,皱巴巴的,像铺盖过的样子,“真在车里睡了一夜?”   他没回应。   李惠芝喜滋滋送他们出去,“那麻烦陈主任了。”   陈崇州温和让她留步,“不麻烦。”   到楼下,沈桢问,“你跟我妈说什么了。”   “问什么说什么。”他系安全带,又替她系。   “咱俩呢。”   陈崇州挨得近,一股薄荷牙膏的寒冽气息,“都说了。”   这张脸,清朗俊秀,哪有半分被漫漫长夜磋磨的憔悴无神,“你还骗我。”   他笑出声,唇停留她面颊,一点点移到她嘴角,“挺聪明。”   陈崇州没有实际吻上去,虚虚浮浮在肌肤,“和好么。”   她没理。   呼吸织绕,他漫不经心一句,“下班接你。”   沈桢扭头,“你不上班?”   “上。”他发动汽车,“翘班接你。”   她噗嗤笑,又正色,“是否接受免费司机,我目前不确定。”   ***   老宅那头,苏姐进厨房时,何佩瑜在煮茶叶,她要接手,“二太太,您歇着。”   “不用。”何佩瑜挡住她,不准她插手,“陈政爱喝我煮的茶。”   苏姐瞥了一眼陶瓷盅溢出的白雾,退下。   何佩瑜反锁门,从围裙口袋摸出一个药包,粉末倒进盅里,搅拌着。   陈政最近睡不安稳,请了程世峦今天到老宅。   这盅茶,药下得剂量不小,足足多出一倍。作为医生,程世峦对药物格外敏感,他亲手调制的药粉,自然能尝出其中的门道,因此何佩瑜将茶叶也加量,煮得奇苦,遮盖药味。   据他说,这药喝一阵,会乏力多梦,产生幻觉,久而久之精神就垮了,甚至痴傻,呆滞。   何佩瑜耗不起,程世峦是一颗随时引爆的炸弹,威胁着她母子的前程荣耀,了结他,才能高枕无忧。   一小时后,她端着茶去客厅,程世峦进门不久,他打量她,很是耐人寻味,“二太太。”   何佩瑜心烦意乱,险些砸了茶杯,程世峦莫名不太对劲,仿佛发觉什么。   陈政摘掉眼镜,揉了揉太阳穴解乏,“程医生,你开几副治疗失眠的中药。”   “没问题,陈先生。”紧接着,程世峦递出一张化验单,“二太太怀孕了。”   何佩瑜正走到茶几,没来得及放稳,杯子一歪,洒了一桌,滚烫的茶水溅在手腕,她失声尖叫。   程世峦攥住她,表情紧张,“烫伤了?”   何佩瑜更惊慌,奋力甩开他,好在,陈政注意力没在这,他审视着诊断报告。   半晌,“多久了。”   “14周。”   何佩瑜顿时面色惨白。   三个月前,她与程世峦见过一面。   当时,陈政将陈渊从香港召回本市,全面接管晟和集团的项目。   何佩瑜原本放弃了富诚的继承权,终归江蓉是名正言顺的长房,陈政又没有离婚的意图,她扶不了正,最要紧的产业,当然没她的份。   而晟和是富诚的子公司,何佩瑜一早盯上了,好歹能分一杯羹,所以铆足了劲争晟和。   陈渊的空降上位,直接断了二房后路。   她恨陈政,也恼自己,无名无分一辈子,到头来,被正室压得死死的。   那晚何佩瑜上门,和程世峦稀里糊涂重温了旧梦,导致这段畸形恋情再度死灰复燃,她千算万算,疏忽了自己高龄怀孕。   陈政起身,抱住全身僵硬的何佩瑜,“佩瑜...”他双眼通红,“我谢谢你。”   她扯出一丝笑,扮作难堪,“这把年纪了,陈渊和崇州都没孩子...”   “他们不争气,怪我们吗。”陈政搀扶她坐下,“佩瑜,无论儿子还是女儿,我都爱。”   他掌心扣在她腹部,幅度已经隆起,“三个月了,你也太马虎。”   “这几年,月经断断续续不来,而且胖了许多,就没搁心上。”   陈政深情款款抚摸她脸,“佩瑜,你给了我天大的惊喜,我没想过,我陈政六十岁了,能再添儿女。”   何佩瑜心事重重,“可孩子们...会理解吗。”   陈政笑容凝固了一秒,安抚她,“你安心养胎,佩瑜,其余别担忧。”   “他们如果实在不容,你不要为难,我打掉...”   “别胡说。”陈政打断,“我的骨血,我还保不了他降生吗?”   陈政没发现,程世峦在背后仇恨的眼神注视这一幕,而何佩瑜也根本不敢仰头,同那男人对视。   傍晚,一辆黑色轿车缓缓驶入庭院。   车上的一男一女,没有立刻下车,男人衔着烟,闭目养神。   女人开口,“伯父老来得子,估计兴奋得昏头了。”   男人沉默着。   “何佩瑜这招,是针对伯母和你吗。”   男人睁眼,掸掉一截烟灰,“不是。”   “陈渊,你好像知道内情?”   揭过车窗,四合院内灯火通明,到处洋溢着喜庆,万喜喜也看窗外,“何佩瑜趁机索要任何条件,伯父一定不会拒绝,万一她要陈太太的名分,伯母的地位岌岌可危了。陈渊,让何佩瑜生下吗。”   万喜喜顺着车窗,移到他脸上。   他一贯的温润,儒雅,此刻荡然无存。   取而代之,是眼底的深沉,犀利,阴鸷。 第71章 和我成仇人了吗   一簇车灯从后方射出,晃了万喜喜的眼,陈渊揭过后视镜,视线定格住。   驾驶位的男人熄了火,不疾不徐下来,米白的羊绒大衣被夕阳笼罩,散发出迷离的橙黄色。   万喜喜缓过劲,看着那男人,“何佩瑜这辈子,将伯父拴得牢牢的。我父亲说,年轻靓丽的女人,商场同僚不是没送上过他的枕榻,他一概未收。何佩瑜到底有什么魅力,伯父痴迷到这程度。”   陈渊没回应,手肘抵住窗框,“回来了。”   陈崇州叼着一支没燃的烟,凑近,就着他的烟头,猛吸,“回来向父亲道喜,大哥道过喜了么。”   “是喜吗。”陈渊深意十足,“万一是灾呢?”   黄昏正浓。   融化的寒霜流淌过玻璃,交错的水痕间,是两张波澜不惊的面孔。   从容之下,波诡云谲。   陈崇州笑了一声,“大哥认为是厄运吗。”   “陈家添丁,自然是喜事。”陈渊没什么反应。   “大哥最近,难得见一面。”   陈渊碾灭烟,“怎么,我的行踪要向你报告吗。”   “不敢。”陈崇州单手解着大衣扣,“我只是警告大哥,不该你沾的,控制一些,以免招惹祸端,你说呢。”   万喜喜偏头,看向他们俩。   她清楚,陈渊又找那姓沈的了。   否则,以陈崇州的性子,懒得废话,他压根不认这大哥。   当下的态度,他也只差撕毁最后一层颜面了。   豪门子弟,掐得太难堪的极少,好歹有所顾忌,真到明面交手那份,基本是老爷子废了,震慑不住了。   那女人,纯粹是一只真狐狸,假白兔,扮演一副清纯可人,专门钓这些在风月场玩腻了的男人,加上脸蛋儿又长得乖,谁被她勾住了,她肯撤,男人自己就不愿意放手了。   陈渊指节搭在方向盘,有一下没一下叩着,“你管太多。”   “看来大哥有自己的心思,没打算让步。”陈崇州解开所有纽扣,伫立在寒风里,“我只能领教大哥的本事了。”   “情场上的本事,我确实不及你。”陈渊目视前方。   陈崇州俯身,“任何场,都一样。大哥的君子风度只对外人,对自己人,阴谋还少吗。”   “哦?商场你赢得了我?还挺自信。”陈渊推门下车,擦肩而过之际,又停住,“万宥良在西坡山的那块地皮,你出手搅了。”   陈崇州挺直脊背,一脸漫不经心,“西坡山的项目是内定,万宥良混迹商场,这方面积攒的人脉门路,我有道行截胡他吗。”   陈渊迈步,“最好不是你。”   陈崇州凝视他背影,瞬间收起笑意。   西院门敞开,里面此起彼伏的碎裂声,江蓉砸得天昏地暗。   陈渊和万喜喜出现在门口,喊了一句,“母亲。”   她激动到面目狰狞,“何佩瑜竟然会怀孕,她已经五十五岁了!她生老二不是大出血险些死在手术台吗?明明是我亲手买通大夫!她还能生养?”   “母亲!”陈渊站在一片狼藉中,背着光,面容无比深沉,“您糊涂了,忘了祸从口出的道理。”   万喜喜看了他一眼,安慰江蓉,“伯母,焦虑伤身,您放宽心。”   “我再宽心,原配和长子的位置就没了!”江蓉拉住陈渊胳膊,“你还记得何佩瑜的第一个儿子吗?”   他皱眉,“同一种招数,绝不能使用两次,您和父亲这点微薄的情分,也不禁消耗。”   “我顾不得那么多!”江蓉疯了一般嘶吼,“陈政被那老狐狸精迷住了,她再生一个孩子,我们全完了。”   陈渊搀着江蓉坐下,“继承家业唯一的对手是老二,他与我才是势均力敌。您此时动何佩瑜,相当于自取灭亡。新仇旧怨,父亲会一并清算。”   江蓉冷静了几分,“那眼睁睁看她生下吗。”   “为何不?”陈渊眼底漾起一丝笑,“兴许,何佩瑜生下的不是孩子,是她和老二的坟墓。”   与此同时,陈崇州在何佩瑜的房间,她歪靠着床头,刚恢复的血色又褪去,满是苍白。   他看破玄机,没多问,“处理掉。”   何佩瑜剧烈一抖,“我没把握是...”   “您要冒险吗。”   她咬着牙,“我自己处理?”   “您有能耐赖给江蓉,当然更好。”陈崇州眉间浮着狠辣,“顺便,将苏姐从陈家拔除。”   “苏姐不知情...”何佩瑜早已六神无主,双手抓着床单,“程世峦在这边,我和他没——”   “陈渊撞破过,您敢保证他没有安排苏姐暗查吗。”陈崇州坐在沙发上,“见不得光的秘密,最忌讳侥幸与手软。”   何佩瑜整个人麻木呆滞,“事成会牵扯出我吗。”   陈崇州拿起摆在装饰柜的一尊玉佛,“万事有我收场,您担心什么。”   “我有办法应付陈政,可陈渊那...”   “一个自顾不暇的人,您何必忌惮。”玉佛被水晶宫灯照出翠绿的色泽,陈崇州在手上转动着,“月底前流掉,再迟,会坏事。”   “陈渊出岔子了?”何佩瑜捕捉到关键,“你动手了?”   “我只动手术刀。”他撂下玉佛,不当回事,“但别人揣测我的心意,因为讨好我,而动他,我便管不着了。”   何佩瑜知道,陈崇州最擅长搞幕后那套,搞得极为精湛,他从不亲自出面,陈渊数次吃了暗亏,可死活,查不到他头上。   这十来年,在大房的压制下,虽然他表面浪荡胡闹,实际上夹缝求生,发展了许多交际网和党羽,而且藏得很深。   ***   书房没开灯,陈政在窗台前饮酒,连陈崇州进去,也未回头。   他止步,“父亲,恭喜您。”   说完,亮了灯。   陈政转身,“探望过你母亲了?”   “我和大哥也见面了。”   “你江姨心里不痛快,他陪陪也好。”   陈政又斟了一杯酒,推给陈崇州,“华尔的副董何鹏琨升董事长了,你有印象吗。”   “有。”他端起酒杯,象征性嗅了嗅,没喝,“华尔是国企,一把手由政府委任,年初有消息,副董何鹏坤和斓力,二选一补位江董。”   “我没问他。”陈政落座,“问他的女儿何时了,你有没有记忆。”   陈崇州不露情绪,“何时了,我没有印象。”   “她对你印象挺深刻。7月份巡演回国,特意向何董提起你。”   “跳舞的?”   陈政点头,“拿过不少国际奖项,29岁,与你算是门当户对。”   “与我?”陈崇州没个笑纹,平静又淡漠,“不沾边。”   “你大哥的婚事定下了,你也别耽搁。”陈政逆着光,打量他,“你母亲有孕,我无暇顾及富诚,你去帮你大哥。”   陈崇州晃动杯子的手一顿。   这话很明显了,陈家最核心的产业,有他继承的份。   无论多少,只要陈政开了豁口,允许二房分这杯羹,后面会越分越多,口子越开越大,陈渊的手段再高明,也防不住他。   陈政自顾自,“自从你毕业,玩得多疯,我没干预过你,往后收收心。”   “进富诚,有条件么。”陈崇州不打哑谜,直截了当,“您透个底。”   陈政语气平平,“你自己明白。”   “她不行?”   陈政没说话。   陈崇州把杯子放回,“爱行不行,我跟她分不了。”   “分不了,由你养着。”陈政退了一步,“你大哥在香港养了林笙,万喜喜有耳闻,不也太太平平吗?上流商贵外面安家是寻常事,女人本分就行。至于上位逼宫的把戏,我眼里可揉不得沙子。”   林笙当年为乔函润挡枪的,19岁在晟和做销售,陈渊读硕期间是她组长。   追过他半年,他拒了。   后来,陈政对乔函润下手,陈渊搬出林笙演了场戏,又是开房,又是旅游,奈何陈政不好糊弄,挖出了正主儿。   陈渊这人,商场心黑,情场心软。   和陈崇州完全相反,他是商场、情场,心肠都硬。   林笙始终跟着他,照顾起居,没断。   陈崇州倚着古董架,神色桀骜散漫,“您如此谨慎,我母亲在外为什么生了我。”   “你...”   “老二!”何佩瑜这时推开门,“又惹你父亲生气。”   陈政压下火,立马绕过书桌扶她,“你怎么下床了?”   “我喝了保胎药,胃胀得慌。”她捂住小腹,“经过书房,听你们争执。”   何佩瑜强打精神,“老二,认错!”   陈崇州松了松衣领,不太耐烦,“错了。”   “错哪了?”   “错在让您听见。”   何佩瑜巴掌抡上去,被陈政拦住,“没有争执!佩瑜,你当心动胎气。”   陈崇州略一侧身,面无表情出去。   走廊上,程世峦到何佩瑜的卧房扑个空,陈渊从西院出来,倒是碰个正着,叫住他。   “程医生。”   不远处的陈崇州驻足,贴墙站立。   陈渊温文尔雅,“我父亲有心脏疾病,何姨这一胎,会有吗?”   程世峦没听懂他的试探,“据我所知,陈董的心脏病是后天,不会遗传。”   “那就好。”陈渊若无其事卷袖口,“程医生在哪高就?”   “在总医院外科。”   “总医院的骨科专家孟京兆,您能引荐吗。”   陈崇州冷冽眯眼。   程世峦说,“我和他同院,可私下不来往,无法为陈总出力。”   陈渊挑眉笑,“是吗?挺遗憾。”   陈崇州脸一沉。   孟京兆是市人民医院的骨科教授,和总医院没半点关系。   陈渊在诈他,摸他的底,恐怕要抢在何佩瑜动手之前,戳破程世峦的身份,将二房连根拔起。   他们相继离开,陈崇州从墙后走出,接过佣人递来的大衣,“程医生住哪。”   “广陵道14号。”   “有家属吗。”   佣人说,“程医生告诉陈董,他丧妻无子女。”   陈崇州一言不发,驾车驶出庭院。   没多久,安桥到国宾半岛接陈渊,他带着万喜喜出来,“我有应酬吗。”   “您今晚没...”   陈渊看着她,“有吗。”   安桥立刻改口,“有的,在美丽湾会所。”   “你送喜喜回南江路,我自己去。”   万喜喜闻言摁住他手,“你应酬完回家吗。”   陈渊没动,“尽量。”   “今天我生日。”   他沉默了一下,“我没忘。”   她仍怀有期待,“应酬推掉,不可以吗?这样的日子一年就一次。”   陈渊的半张脸被夜色覆住,显得讳莫如深,“抱歉,喜喜,我争取零点前赶回。”   他拉开车门,叮嘱安桥,“慢点开。”   万喜喜坐上车,目送陈渊那辆拐弯,速度很快,似乎急于见什么人。   她打定主意,“安秘书,你认得美华购物城吗?载我过去一趟,我买东西。”   开出一半,陈渊调头过桥,安桥继续前行。   “安秘书。”万喜喜吩咐她,“调头。”   安桥这才意识到,万喜喜在跟踪陈渊,“陈总的意思是送您回陈公馆。”   万喜喜瞥了她一眼,“我既然敢跟,不准备隐瞒他。”   沈桢那头加班到7点半,接连发给陈崇州的短信,他都没回。   市场部的几个同事路过公司大堂,“沈助,没开车啊,我捎你一程?”   “有人接。”   “哟——男朋友啊?”   沈桢甜笑,“没答应呢,考察期。”   “早晨那个开捷豹的型男?”   一名老员工拉扯女生的衣角,“那是咱们老总的亲弟弟,富诚的二太子。”   “沈助,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同事们调侃着,“找男人的手腕太高明了。”   沈桢笑了笑,没吭声,也并没留意街口的两辆车。   一辆泊在道旁,前排隐隐有烟雾溢出,第二辆相距4、5米,安静监视着。   安桥神经紧绷,摸索到手机想提醒陈渊,被万喜喜发觉,“安秘书,你这是何意?”   “我...联系陈公馆的佣人,给您煮晚餐。”   万喜喜盯着她,“我不饿。”   陈渊落下车窗,望向台阶上的女人。   一场雨夹雪过后,降温厉害,入夜开始结冰碴,白蒙蒙的雾气缭绕住街头的霓虹灯,微醺又模糊,沈桢搓着手,往嘴边呵热气,使劲跺脚。   紧接着,一道人影逼至眼前,她才回过神,“陈总。”   陈渊脱着外套,“等人?”   沈桢抿唇,“嗯。”   “不是6点下班吗。”   “工程多,十月份可能一直加班。”   风吹乱发丝,她抬手捋,陈渊先她一秒挽到耳后,又迅速收回手,“他提前走了,或许有其他事,我送你。”   沈桢垂着头,“不麻烦你,我自己打车。”   陈渊一动不动,替她遮住风口,“以后和我成仇人了吗。” 第72章 从未如此荒唐   沈桢小声回答,“没有。”   “见个面,都不行吗。”他逼视着她,“我承认自己失控超出分寸,更不想你叫我大哥,我会克制。”   她脑袋埋得更低,冻红的鼻尖娇气不已。   陈渊将外套披在她身上,拢得严实,他温度很暖和,像一个沸腾的火炉,烧燎着热气,“还冷吗?”   沈桢不着痕迹挪开,“不冷。”   他察觉她的疏离逃避,“讨厌我吗。”   她不声不响看脚下,没应。   陈渊臂弯虚虚圈起她,四周的风都挡住,“我不碰你。”   风愈刮愈烈,吹过他单薄的衬衫,脊背处隆起一个鼓包,沈桢扯下外套塞进他怀里,“你自己穿。”   “我是男人。”陈渊重新裹住她,“受寒不要紧。”   她后退。   他动作一顿,“上楼等。”   陈崇州在他之前离开国宾半岛,显然最初目的地不在这,陈渊刷了一下门禁卡,“我有合同签署,陪你上去。”   他这份强硬的态度,沈桢明白,绝不会丢她不管。那两回在车上,差点擦枪走火,在公司总比独处一辆车,彼此冷静。   等电梯时,沈桢问他,“你也刚下班吗。”   “回老宅了。”陈渊伫立在侧前方,宽阔英气的身板,掩住大半灯火。   “你来公司办事?”   陈渊是傍晚在工作群中发现销售部员工集体在线,鬼使神差开到这边。   他岔开话题,看腕表,“确定接你吗。”   沈桢犹豫了一秒,陈崇州的性子,挺难猜的,“不确定。”   陈渊望了她一眼,没再问。   “陈渊。”她喊他名字,“你什么时候结婚?”   他双手插在西裤口袋,一言未发。   “我准备了新婚贺礼,估计月底完工,来得及吗。”   陈渊进电梯,摁下5。   “什么贺礼。”   沈桢仍旧跟在他身后,“十字绣,一对鸳鸯。”   “你会绣?”   她耳根泛红,“鸳鸯有点像大鹅。”   陈渊笑了一声,“无妨,绣完给我。”   “你几月的婚礼?”   他抿唇,许久,“假如我不结婚呢。”   沈桢懵住,“不结?”   揭过门壁投映的影子,陈渊同她四目相视,“对。”   “不是已经订婚了吗。”   “两码事。”他一直望着她,“那样,还躲我吗。”   沈桢没吭声。   到5楼,陈渊打开空调,从秘书部找到安桥的西服,给沈桢,“坐这里等我。”   他直奔这层尽头的市经办,推门,“常经理。”   常桓正在收拾项目企划书,一扭头,立马搁置手里的文件,“陈总。”   “最近加班?”   “十月份旺季,富诚旗下三栋商品楼开盘,市场部确实缺人手。”   陈渊问,“沈桢负责哪一块。”   常桓一愣,“沈助...”   公司传言,沈桢是老总养的女人,很宠爱,传得绘声绘色,常恒没信。   因为亲眼所见,沈桢从陈二的副驾驶下来,隔着车门,亲昵打情骂俏。   可陈渊何时发过善心,为一名不相干的女员工出头,他这人,在商场上干大事,心肠毒也硬,挺会压榨下属的资本家。   摆明了,关系不一般。   常桓说,“沈助目前负责销售,以及盘点户型的优劣势。”   陈渊沉默片刻,“从其他部门调派人手,分担她的工作,不用加班。”   “我懂。”常桓中规中矩调侃他,“陈总难得怜香惜玉,她好像离过婚?”   他淡淡嗯。   “陈董问过我,您和姓沈的助理日常有没有接触。”   陈渊眯眼,常桓继续说,“我答复没有。”   “不要告诉她,取消加班是我的意思。”陈渊撂下这句,转身。   那边,陈崇州握住沈桢的手,呵气,搓了搓,“去哪野了,这么凉。”   “在门口。”沈桢赌气,抽回手,“你不是6点接我吗,都9点了。”   他解开大衣扣,搂住她,“傻么,在外面等我?”   她委屈吸鼻子,“我以为你很快到,你为什么不回短信?”   陈崇州掌心捂她脸,焐热乎些,“临时加一台手术。”   “你们科室没大夫了?”   他闷笑,“患者家属是一个小姑娘,点名我主刀。”   沈桢盯着他,“漂亮吗。”   陈崇州若有所思,一副回味相,“漂亮。”   “和我比呢。”   “不一档次。”   她稍微缓和,“没我漂亮,你倒挺热情。”   “你误会了。”陈崇州唇挨着她面颊,似有若无吻她,“是你档次差。”   沈桢当即要挣脱,他略俯身,抵着她嘴角,极浓郁的苦咖啡味道,“逗你,真恼了?”   他并不实实在在吻她,只勾她,拂弄她,像暧昧的糖衣,化掉越慢,越撩人心弦,“吃晚饭了么。”   “没吃。”   陈崇州鼻息喷在她脖颈,烫而潮湿,“踢我的力气可不小,那几晚怎么那么弱。”   这男人,向来凉薄寡情,不太搭理,话少,不爱笑,一股生人勿近、熟人也勿扰的气场。   冷不丁诱女人,哄得又痒又苏,挺不习惯。   陈渊从常桓那里出来,去总经办拿抽屉里的药盒,是送给她的。   那天,无意听到她和安桥说痛经厉害,他虽然当场回避,过后专门请了妇幼医院配制补气血的药膏,清楚她贪甜怕苦,特意制成甜味,本打算悄悄放在她办公桌,但近期国际会馆的项目不顺利,他连轴打点酒局,一时没顾上这茬。   返回办公大厅,走廊的场景,令他骤然止步。   陈崇州正对着他所在的位置,很容易暴露,他迅速一闪,背靠一堵墙藏匿起来,不愿她惊慌为难。   陈渊望向对面的落地玻璃,活了三十五年,从没如此荒唐潦倒过。   “回哪?”   “我家。”   “我也回?”   沈桢瞥他,“你登门几回了,带过礼物么。”   陈崇州唇瓣还贴在她耳垂,“后备箱有。”   她一推,从他胸口抽离,“然后呢。”   “搬我那。”   她跑进电梯,按关门。   陈崇州脚一横,也挤进去。   墙后的男人捏紧药盒,手背青筋隐隐鼓胀发白。   白炽灯在房顶摇动,夜太深,无声无息破开一个洞。   陈崇州开车驶过南北大桥,忽然问,“你会抽烟吗。”   沈桢几乎没思索,“不会啊。   他手臂支住窗框,余光扫她,“你衣服有烟味。”   她表情一僵。   “软中,陈渊平时抽这个。”语气还算平静,敲击方向盘,“他找你。”   沈桢抓着车垫,“偶遇。”   陈崇州凝视她,眼下浅浅的黑眼圈,她肤白,异常明显,俏皮又柔软。   这回,不怨她,是他中途爽约。   他的确去医院了,倪影明天手术,她没亲属,他代签了同意书。   这台手术是紧急调整的,那位主任排得特满,外市,乃至外省的癌症病人,都约他主刀,好不容易腾出早晨的空档,给倪影做。   事出突然,陈崇州才赶过去。   “想吃什么。”   “甜的。”   他拧了下眉,“少吃糖。”   沈桢乖巧答应,“记住了。”   陈崇州调头,往美食城开,“吃什么。”   “7分甜的。”   ***   陈渊凌晨回到南江路,坐车内吸烟。   陈公馆在湖泊的西岸,是独立的一栋,清静孤独,像他这一刻,十分寂寞。   脑海无数画面涌出,他闭眼静了静心,指间衔着烟,下车。   房中漆黑,只玄关的鞋柜开着照明灯,陈渊换了鞋,途经客厅时,里头的餐厅瞬间亮起灯光。   他停下。   万喜喜面前摆着蛋糕,蜡烛熄了,安桥站在桌旁,朝他摇头。   陈渊一向是极为沉稳的男人,此时,也了无波澜,“你还没睡。”   “你去哪了?”   他松了松领口,“应酬。”   “什么地方。”   “美丽湾。”   她冷笑,“我联系了美丽湾的经理,上周市里检查,整顿停业。”   “陈总。”安桥小心翼翼圆场,“您是去晟和解决公务...”   万喜喜打断,“安秘书的应变能力果然优秀,怪不得陈总器重你。”   她戳破得彻底,气氛愈发沉重。   陈渊索性不再瞒,“去见她了。”   万喜喜攥紧拳,“我在车里看着那一幕,你知道我有多痛吗?我的未婚夫,他忽略了我的生日,甚至欺骗我。陈渊,即使演戏,你演得逼真一点,虚情假意一点,不可以吗?”她胳膊一扫,蛋糕砸在地上四分五裂,“我只要一个月,一个月而已。”   他背对她,嘬了一大口烟,仿佛再三衡量过,镇定到极点,“喜喜,咱断了吧。”   万喜喜猝不及防,“你现在要断?”   陈渊嗓音低沉,“是。”   “一个月,你也断?”   “不是多久的事。”他掐了烟,揉着眉心,“如今,你累,我也累。”   “陈渊——”万喜喜勉强站稳,他回头,对视间,她泪眼朦胧,“周六的慈善晚宴,是我爸爸的集团投资,你无论如何要陪我出席。”   她死死地拉住他,“所有的董事都在场,你只当帮我维护万家的颜面。”   好半晌,陈渊深呼一口气,“周日断。”   万喜喜无力垂下手。   第二天,陈渊去了一趟华研科技。   万宥良开完会,走出会议厅,陈渊迎上他,“伯父。”   他很诧异,“你怎么过来了?”   陈渊礼数周到,温文尔雅,“备了点补品,给伯父尝鲜。”   万宥良拍了拍他肩膀,“一家人,无须客气。”   随行的部下打量陈渊,“万董,您女婿?”   万宥良相当高兴,有这样出色的女婿,不仅仅是体面,完全是给万家挣面子,他主动介绍,“陈政的大公子,陈渊。你们在外地,订婚宴没邀请你们观礼,多见谅。”   “早就耳闻陈家的两位公子仪表堂堂,在省里的名头很响,传言不虚啊。”   陈渊和对方握手,“您过奖。”   简单寒暄后,万宥良带着他进入办公室,“喜喜说,她住在你那,你非常尽心照顾。你善待她,我也安心。”   陈渊脸色稍凝,颇为意外,“她这么说的?”   万宥良递他茶杯,很自然的口吻,“难道不是吗?你的品性,我信得过。”   陈渊接过,没喝,而是放下,“喜喜是好女人。”   万宥良大笑,“再好的女人,也只有你才消受得了福气,喜喜对你可是一往情深。这些年,向我求亲的同僚不计其数,她从未动过结婚的念头,曾经谈了几段,没结果就散了,喜喜很清醒,知道什么样的男人最终是她丈夫。”   陈渊没出声,手指摩挲杯口,水面茶叶浮荡。   万宥良注视着他,“你到华研,是有事吧。”   “我查清了西坡山的地皮,被谁截了。”   万宥良正色,“谁。”   “是一拨竞争对手,阻挠华研拿下这块地。”   陈渊没吐露实情,主要是,他查到郑野那了。   郑家在商场挺豪气,也狂,郑野又是独子,没必要对立。   再者,郑野截胡万宥良,十有八九是陈崇州的授意,毕竟郑万两家素无过节,郑家更不缺地,郑野的老子是业内的大地主,在各市郊区都有地皮,他犯不上沾这麻烦。   除非陈崇州让他干的。   陈家吞万家的肉,传出到底不中听。   陈渊只能压。   “伯父,我尽力替您夺回这块地,如果成功,算作我的弥补。”   万宥良不解,“陈渊,你似乎话里有话。”   他穿好西装起身,“既然喜喜没提,我不好越俎代庖,不如您问她。”   陈渊离开华研总部,回晟和。   正好是午休,和沈桢在食堂的过道碰了面,她有些不自在,撇开脸。   同事打招呼,“陈总好。”   陈渊颔首,目光掠过距离最远的她,沈桢很避讳,他眼神黯淡,移开。   后面的同事拦住他,“陈总,听说今年的年会您在晟和,不去富诚了?”   “没定。”   “常经理夸您的粤语歌特棒,标准低音炮,您唱一首啊。”   陈渊含笑,依然那句,“没定。”   沈桢在旁边,不参与。   “沈助不是会跳舞吗?”同事踮脚,拽她,“和陈总搭档啊。”   陈渊理了理领结,看别处。   沈桢拨开她手,“我哪会?”   “哎——你撒谎啊!你上午偷懒睡觉,脚麻了,跳半天踢踏舞呢。”   周围起哄笑,沈桢臊得面红耳赤,去堵同事嘴,不知谁的腿劈在那,绊了她,她整个人踉跄,往前扑倒。   陈渊下意识伸手,揽她腰,护了一下。   清甜花果味的发香,与温沉浓厚的木调男香,撞个满怀。 第73章 闹够了吗   这一撞,着实不轻。   沈桢眼前发黑,缓了半晌,空气中,全是他身体厚重浓郁的男香味。   陈渊握住她腰肢,头俯低,“磕着了?”   她捋了捋散开的马尾,“没。”   他伸手,触摸她鼻梁,“红了一块,真没磕?”   沈桢撇开脸,不自在。   陈渊背对其他人,“桌上的东西,尝了吗?”他将她堵在墙角,“苦不苦。”   她略怔,“药是你放的?”   他沉默。   “你竟然知道我贫血?”   “你和安秘书提,我无意听到。”   沈桢抿唇,“我一会儿还给你。”   “一定要这样吗?”他嗓音闷哑,“我很快就...”   “陈渊。”   他没说完,被一道女声打断。   万喜喜神情平静,眼神却犀利带刺,掠过沈桢,意味不明吐出俩字,“真巧。”又立马补了一句,“赶上你午休。”   陈渊深呼气,退后一步,整理衬衣的褶皱。   万喜喜梭巡走廊上的男男女女,“你员工?”   他很淡漠,“嗯。”   她挽住他手臂,“不介绍吗?”   其中一个同事瞧出了门道,“陈总,您的太太?”   陈渊面色发沉,抽回,“不是。”   万喜喜很端庄热情,宣示主权,“我是你们陈总的未婚妻。”   她看向陈渊,问那名同事,“我们般配吗?”   “当然般配,陈总和太太是郎才女貌。”   万喜喜春风满面笑,侧过身故意问,“沈助理,我和陈总相配吗?”   沈桢清楚,刚才的一幕惹毛她了,摆明了刁难自己,越搭理,越掉坑,扭头要撤。   “沈助理,你没听见我问你话吗?”   沈桢停下,她再次逼问,“难道沈助理是觉得,不入流的小家子和陈总更配?我反而觉得,有些阿猫阿狗脏了陈总。”   陈渊看了她一眼,“你有完吗。”   他直接回办公室,万喜喜暂时作罢,也跟进去,他反手关门,“你怎么来了。”   “我不能来?”她歪头笑,“都订婚了,我还没来过你的办公室呢。”   他坐下,心不在焉翻文件,“吃午饭了吗。”   “没有呢。”   “公司食堂的淮扬菜不错,我吩咐安秘书带你去。”   陈渊拨通内线,万喜喜忽然坐在他腿上,唇贴着他面颊,“我不喜欢安秘书,她掩护你,欺骗我。”   陈渊立即后仰,躲开她,“你起来,这是在办公室。”   “别动。”她伏在陈渊肩头,胳膊拥着他胸膛,“没人在。你就当演戏,反正演不了多久了。”   陈渊蹙眉,攥住她手腕挪开,“周六我会出现。”   万喜喜不肯抽离,死死地抱住他,“既然没断,现在我不是你的未婚妻吗?”   他眉头蹙得更紧。   “陈渊,哪怕是一天,我要尽未婚妻的义务,你也要尽未婚夫的职责。你答应过,给我一个圆满的结束。”   安桥这时回拨,万喜喜抢先按下免提,“安秘书,咖啡。”   “万小姐?”她显然没料到,懵了片刻,“您要加糖吗。”   “两包奶精的冰美式,热玫瑰茶,各要一杯,告诉沈助理送到总经办。”   来不及确认,那端断线了。   安桥在饮水间找到沈桢,向她说了这茬,她犹豫,“我不想去。”   “万小姐点名你去。”安桥也没辙,“不过当陈总的面,她不敢发难你,你放下就走。”   其实沈桢和陈渊的传言,在晟和的散播范围不小。   上周五,前台蹭安桥的车,途中问,沈助理是陈总的情人吗。   安桥没说是,更没说不是。   毕竟陈渊有这份心思,也将退婚提上日程了。   那边,沈桢进入办公室,陈渊目光落在她脸上,发现没一点血色,“不舒服?”   她全程垂头,端着托盘走到桌前。   直到,陈渊喊名字,“沈桢。”   她这才撩眼皮,“有点着凉。”   “昨晚冻着了吗?”   她没回应。   万喜喜起身,挡住,压低声,“你贱不贱。”   沈桢面无表情看她。   “除了晟和,你无处可去了?非要赖在我男人的地盘,装可怜无辜。”   她高高在上的样子,接过茶杯,沈桢出其不意撒手,杯子摔在万喜喜脚面,冒着白蒙蒙的热气。   “万小姐,抱歉,我只专注听您讲话,失手了。”沈桢抓起茶几上的纸盒,蹲下清理地板。   万喜喜踩住那滩咖啡渍,高跟鞋溅起一滴,溅在沈桢额头,“你成心的。”   “你到底干什么。”陈渊语气冷冽,制止她。   随即绕过办公桌,拽起沈桢,“叫保洁收拾,你出去。”   胸腔郁结了一口气,沈桢越过他,直面万喜喜,“我从未应聘过晟和,是市场部经理找原来的公司要了我,我没背景,上司安排在哪,我只能在哪。你指责我赖着,那晟和凭什么调动我?另外,辞不辞职是我的权力,晟和不姓万。”   “你傍上陈崇州,脾气养得倒骄横——”万喜喜用力拉她,陈渊扼住她,一推,“你闹够了吗?”   万喜喜愣了一秒,眼眶迅速泛红。   陈渊双手扣在腰侧,平复着情绪,“你下去。”   沈桢离开后,他提醒她,“我们之间,你该明白分寸。否则剩下的戏,可演可不演了。”   万喜喜胸口急剧隆起,“你认为我找茬?一个训练有素的助理,打碎杯子的低级错误,会犯吗?”   “那你想怎样,再打她一巴掌?”陈渊一阵燥得慌,扯了领带,丢在沙发上,“你忘了老二如何还你一巴掌了。”   那巴掌,是万喜喜平生挨得第一下。   何佩瑜如今风光无限,陈崇州也算得上“子凭母贵”的典范,无人敢提及他不堪的出身。   在上流圈,不是嫡系,却胜过所有嫡系的风头。   饶是打了她,再委屈,出于顾忌陈崇州的前景和势力,万宥良没翻这笔旧账。   陈家的两房,俨然暗流涌动,哪房是最终赢家,外界一头雾水,完全琢磨不透。   万喜喜站在他面前,“陈渊,就算我们断,你也不能跟她。”   他眯眼,一贯深沉儒雅的面孔,渗出一丝寒意,“你是不是过分了。”   “我万喜喜败在没家世的女人手上,你要我沦为笑柄吗?”   陈渊拿起外套,“家世从来不是衡量爱情的筹码。”   他走出办公室,万喜喜在后面追,“陈渊!”   路过员工大厅,她拦在前面,众目睽睽下,用纸巾擦拭他左脸的口红印,“下属偷偷笑话你呢。”   陈渊凝视她许久,似乎要看破她的意图,万喜喜表现得极为自然,无懈可击。   他拂开她手,一言不发离去。   万喜喜盯着他背影,眼里浮出诡计。   医院里,陈崇州靠着窗户抽烟,尽头的手术室,红灯亮了四个小时。   廖坤从超市回门诊部,顺便上楼,“你下午不接诊?”   他掸烟灰,“夜班。”   廖坤一瞟,“老乔亲自做?你面子挺大啊,他在业内一刀难求,只给官太太和富太太主刀。”   陈崇州揉眉骨,纾解压力,“比预计时间超一半了。”   “正常。”廖坤宽慰他,“开刀的大手术,谁能卡点儿弄完啊。”   又掏出面包,“先垫胃口。”   他没要,兀自吸烟。   吸完这根,兜里的手机响了,来显是沈桢。   陈崇州听出她哭腔,不禁拧眉,“出什么事了。”   “没事...”沈桢控制住哽咽,尽量和平常没两样,“你晚上接我吗。”   “可能没空。”   “你加班?”   他嘶哑应声,“急诊科值班。”   “那我去看你?”   陈崇州望向手术室,自从倪影住院,科室风言风语四起,逐渐蔓延到全院,连廖坤旁观他对前女友这么上心,都怀疑旧情复燃。   根本解释不清。   “不用折腾,明天我接你。”   他挂断,继续抽。   廖坤咂舌,“能瞒住吗?万一她突袭查岗,误会可深了,不如你坦白。”   “坦白不了。”他右手搭在窗口,散烟雾,“沈桢计较这个。”   “女人都计较,”廖坤一锤定音,“你再隐瞒,更计较了。”   “我没法不管她。”陈崇州低沉开口,“心里堵。”   廖坤问,“和感情有关吗?”   他垂眸,摇头,“谈不上。”   手术室的指示灯熄灭,陈崇州指腹掐了烟,紧接着迎过去。   乔藤摘下口罩,“癌细胞少量扩散,手术不很顺利。”   陈崇州稳了稳神,“妇科我不在行,你只说有生命危险么。”   “取决于二次手术,成功率三七开,我联系肝胆科的陶斌教授,他要是能做,概率可以提升到五五开。”   廖坤震惊,“转移肝脾了?这属于晚期浸润啊。”   乔藤指挥助手将切割的部位送病理科化验,“目前中期,她有17年的烟酒史,所以先转移了肝脾。她一直断断续续出血,没检查过吗?”   陈崇州紧闭双眼,一股很强烈的窒息感,他倚墙不语。   ***   周六傍晚,陈渊抵达酒楼,万喜喜去后台补妆,他系着西服扣,往宴厅走。   电梯内,他问随行的部下,“准备公关声明了吗?”   部下回答,“准备好了,按您的指示,明早公开。”   安桥是陈政的棋子,虽然被策反,但解除婚约涉及两所集团,两个家族,陈渊不得不避讳她。   因此,由公关部操纵,没经她手。   陈渊注视着门壁投射的影像,这套酒红色西装是万喜喜亲手挑选,她也是同款的鱼尾礼服,他总觉不对劲,又形容不出哪不对劲。   “我父亲呢。”   “二太太滑了一跤,下体见红,在老宅保胎,陈董无心分神。”   陈渊没想到何佩瑜的行动如此快,甚至不曾利用这一胎谋点利益,便急于清除炸弹。   看来,十有八九,不是陈家的种。   “保得住吗。”   “妇幼医院的四位主任联手力保,估计能保下。”   陈渊笑了一声,“你通知副董,想办法怂恿我父亲,从省里聘最好的医生,务必保住何佩瑜这胎。”   部下糊涂了,“多一个孩子,不是多一重威胁吗?”   电梯在2楼敞开,走进一对夫妇,朝陈渊打招呼,“陈总,听闻您接管晟和集团,同万家结姻亲,可谓双喜临门啊。始终没机会道贺,今天的喜酒您是躲不掉了。”   陈渊颔首,“稍后,我和梅总好好喝两杯。”   停在3楼,前后脚出来,他嘱咐部下,“我顾不上那头,别出岔子。”   “陈总,您想明白了,一旦公开,没有转圜余地了。陈、万两家也许结怨,而且陈董——”   “你照办。”他撂下这句,由礼仪小姐引进宴场。   常桓神色慌张返回,正好在门口,碰上陈渊。   “陈总?您从南门上来的?”   “北门。”   他莫名其妙,“可是陈太太的司机让我去南门接您。”   陈渊瞬间停住,“什么时候。”   “半小时前。”   那会儿,他和万喜喜在车里。   陈渊视线扫过周围,常桓独身没带人,“谁跟你过来的。”   “沈助。”   他身躯一震,迈步冲进宴厅。   科源集团的老总赵江成,正缠着沈桢灌酒,满脸的油光。   “沈助多大年纪了?”   沈桢笑了笑,“24岁。”   “怪不得娇嫩啊。”赵江成抚摸她手,“有男朋友了吗?”   她不露声色抽出,“有了。”   “哪位青年才俊啊,有没有我英俊潇洒?”   沈桢强忍作呕,“比不了赵董的风流倜傥。”   赵江成哈哈大笑。   这群老板有头有脸的,起码十几亿的身家,不然也无资格入场。   可剥下这副西装革履,在酒色上,挺没品的。   应酬场划分三六九等,尤其顶级商贵的场子,规矩特多。   不允许“男对女”单独敬酒,太轻浮,调戏正室是煞男人威风的行为,一般太太象征性抿一小口,给丈夫撑个台面,纯粹点到为止,一场喝下来,充其量喝掉一杯的三分之一。   而场合上,负责当交际花的,是女伴,小女友,凡是男人主动提:亲爱的、X秘书,陪X总尽兴喝一杯。   默认随便灌,只要双方老总互相谈得拢合作,揩油搂个肩,都行。   落他们手中,不吃些亏,绝对脱不了身。   陈渊脸色阴沉,警告常桓,“以后不要带她来这种地方。”   常桓说,“全公司的秘书助理都出席了,到场活跃气氛,我实在不好开绿灯。”   陈渊烦躁,松了松衣领,“谁让她们到场?”   “陈太太...”   他脸顿时更阴,看着大理石地面,没出声。   常桓被他的气场震慑住,“万小姐的意思。”   赵江成从酒台上端起高度数的威士忌,“沈助理,喝完这杯,咱们皆大欢喜。”   沈桢面露难色,“我酒量差,喝醉真要出丑了。”   “那怕什么?”赵江成逗宠物似的,“有我当护花使者,即使你出丑,我圆场。”   他一托杯底,杯口扬起,强行抵在她下巴,“何必扭捏呢。”   沈桢抗拒着,捂住杯,“我确实喝不下了,赵董。”   赵江成恼了,“沈助理,宴厅里的女人,不论我敬哪个,哪个都赏我脸,你不赏,不太合适吧?”   她情急下搜寻常桓的身影,酒会刚开场,他就被一名侍者请走,再没回来。   在赵董之前,沈桢已经喝过几位老总的酒,关键,她身边压根没一位正主儿,不知那些老总是怎么认出她的。   与此同时,一只戴着银色腕表的男人手,摁住她手背,她毫无防备,没拿稳,酒水洒了大半杯。   陈渊嘴角噙着笑,笑意极冷,“赵董,为难一个姑娘,不体面。” 第74章 折磨你,还是折磨我   赵江成对上陈渊的目光,像深海浮出的冰,强势狠戾,寒气凛冽。   “陈总?”   陈渊夺下沈桢的酒杯,饮尽,杯口朝下,空了空,“赵董,这杯替我助理拦了。”   “您的助理?”赵江成无比迷茫,“不是常经理的人吗?”   陈渊笑了一声,揪住不放,“谁告诉赵董的。”   “这...”   他手一松,酒杯猝然坠地,碎得四分五裂。   赵江成瞬间面色煞白。   陈渊恼了他。   “是华研科技的董秘...”他欲言又止,“暗示我给沈助理灌酒。”   陈渊皮笑肉不笑。   赵江成发誓,“我真不清楚沈助理是您的人,否则借我一万个胆子,我又何苦同您对着干呢。”   赵江成的生意,在本市的盘蛮大,但把柄多,当初他发家,走不干不净的路子了。   因此,他是夹着尾巴做人,在商贵圈行事很低调,逢人就客气。   大约是男人阶层受气,需要宣泄,欺负女人不手软。幕后主谋看中他这点,派他出马,他也乐于出。   赵江成的口味,和周家的小儿子周秉臣,如出一辙。   宴厅里,比沈桢漂亮的,太妖艳,比她端庄的,没她嫩,她是撞了枪口。   陈渊依然笑,“这么说,万董和我,赵董是站队我这艘船了?”   赵江成也圆滑,“总有折中的法子,两头不招惹。”   他们僵持的过程,万喜喜补完妆,在主席台上宣告了一桩喜讯。   她怀孕了。   陈渊动作一滞,侧过身,望向前方。   片刻死寂,是接踵而至的沸腾掌声。   万喜喜笑得春风满面,“陈渊,你要当爸爸了,我特意选择一个隆重的日子,你惊喜吗?”   隔空对视间,陈渊捏着杯脚,整个人完全静止住。   万喜喜从来没见过他这样冷静,冷静得毫无表情,像一滩干涸的死水,又仿佛下一刻会化为海啸,或者巨蟒,凶狠吞噬她。   不畏惧,是假的。   这出戏的确玩大了,玩得不好收场。   可得到他的渴望,战胜了所有畏惧,万喜喜唯一的念头,嫁进陈家,占陈太太的位置。   几名老总纷纷围拢住陈渊,举杯道贺,“恭喜陈总了,人生赢家啊。”   “陈总是闷声发大财,悄悄娶老婆啊。”   他们哄堂笑,“这可是陈家的长孙,津德的老爷子80高龄才喜得长孙,哪有陈董的好福气,60岁儿孙满堂。”   其中一个小声说,“听闻陈二公子的母亲也怀胎三月了。”   他们溜须拍马,“有陈总在,底下再多的弟弟,终究名不正言不顺。晟和交到陈总手上,而不是陈二公子,器重程度一目了然。”   陈渊面带微笑,回敬他们的酒,“同喜。”   “陈总,婚礼是近期?”   他攥紧杯壁,若不是礼仪教养压住他,几乎要摔杯而去,“真有那一日,一定宴请。”   万喜喜那边,同样被一众富太太和名媛恭贺着,应付完一轮,才脱身走过来。   陈渊撂下酒杯,走远些,她跟在后面。   他停在汉白玉柱子后,点燃一支烟,“你什么意思。”   万喜喜也沉得住气,“我的意思,不是显而易见吗。”   “我不喜欢猜谜。”他叼着烟头,透过缭绕的烟雾,审视她,“你打算阴我一把,对吗?”   万喜喜说,“我只想嫁给你。”   “一个月为期,是你的算计。”   拖了他一个月,千方百计筹谋策略,目的是熬过这关,绑死他。   陈渊掐了烟,皮鞋重重一碾,“万喜喜,你认为算计得来的婚姻,有意义吗?”   “我说过,没有心,我可以要人。”她靠近他,“年长日久,陈渊,一切会改变的。”   万宥良端着酒找到这边,放声大笑,“倒不用我和你父亲催,结婚生子的问题,你们年轻人也自觉。”   陈渊没说话。   万喜喜挽住他手臂,“爸爸很喜悦,你不喜悦吗?”   他打量她,“喜喜确实给了我天大的意外。”   她心咯噔一下,压低声,“陈渊,这种场合,任何情绪发作不得。”   他神色讳莫如深,“你太出乎我的意料。”   万宥良并未察觉他们之间的气氛不对劲,“喜喜,头三月要瞒着,不能高调,你母亲没讲过吗?”   万喜喜回过神,嬉笑撒娇,“我开心呀,迫不及待分享。”   万宥良无奈指着她,“陈渊,你可要磨一磨她的性子,我平时宠坏她了,宠得她骄纵任性。”   陈渊终于肯开口,“喜喜有孕,由她的性子了。”   这时,一名侍者匆匆走向他,附耳说了句什么,他眉头一拧,“在哪。”   “自助餐区。”   陈渊从万喜喜怀里抽离,“伯父,公司有紧急情况,我不奉陪了,喜喜劳烦您送回家。”   她伸手拽住他,“马上送宾客,你不在场吗?”   陈渊用只有双方听得见的音量,“与你无关。”   万喜喜扑空的手,一点点握拳。   陈渊走到餐区,从常桓手里接过沈桢,指尖刚沾上她的刹那,她白腻的肌肤泛起一层不正常的红霜,滚烫得不行。   伴随细微的呻吟,难耐蹭着他。   商场交际,各种下三滥的招数都见识过,陈渊当即变了脸,“谁干的。”   常桓摇头,“沈助喝了七八位老总的酒,判断不了。”   陈渊解开西服,严密护住她,防止她面孔曝光。   “哪些。”   “南海会所,美达国际,凤凰城...”常桓逐一汇报,这几家,和万宥良比较有交情。   陈渊眯起眼,抑制着怒意,“你截住万喜喜,不准她跟我的车。”   “可万小姐的脾气...”   “我兜着。”   他甩下这句,拥着沈桢离开。   进电梯的同时,一只手探入,司机毕恭毕敬,“万小姐请您处理好沈小姐,连夜回一趟南江路。”   沈桢闹得厉害,陈渊胳膊揽着她,控制在怀中,“回不去。”   司机说,“添丁的大喜事,万董也在陈公馆做客。”   她开始呕,淅淅沥沥吐了一地,陈渊顿时不耐烦,“张朝,你瞎了吗?”   如此温文尔雅,谨慎克制的男人,揭开那张示人的斯文面具,竟野蛮,压迫,阴鸷到极点。   司机硬着头皮,“陈总,事已至此,在全市的名流权贵面前,万小姐宣布怀孕,您悔婚,无异于抛妻弃子。陈家,富诚,晟和,包括您自己,承担不起这份丑闻的后果,希望您权衡。”   陈渊忽然发力,掰开司机的手,电梯随即下沉。   安桥在门口接他,看到沈桢的状态,吓一跳,“这是——”   早前,陈渊也着了这药的道。   是江蓉设计的,对方是央企的千金,比万喜喜的家世还阔气,奈何他没心思,非要乔函润。   江蓉不得已出此下策,可惜,陈渊的骨头太硬,愣是挺过去了,没睡。   沈桢在后座,神志不清撕扯着他的衬衣,胡乱摸胸口,陈渊后仰,避开她。   “沈桢。”他声音喑哑,显然也撑到极限,死死地钳住她,“开快些。”   安桥实在想不通,对她下手的理由。   上流圈,没几个认识她的,而认识她的,比如郑野、易名,那群公子哥,冲陈崇州的面子,也不敢得罪。   “莫非是万小姐的授意?”   万宥良的主场,万喜喜搞一个没背景的女人,简直易如反掌。那些富商同僚,帮她办事,借此讨好万家,也说得通。   “我听常经理说,万小姐怀孕了,陈董和万董,绝对不许您再悔婚。”   “没怀。”陈渊盯着车窗倒映的浮光掠影,“我没碰她。”   安桥大惊失色,“那万小姐...”   这一局谋算,何止惊险,纯粹疯了。   用假孕,身份舆论,名声,威逼陈渊认账,让步。   豪门子弟多风流,信万喜喜的,比信他的多。情场是非,女人大多无辜,男人大多有罪。   再者,一旦澄清,是给陈家戴绿帽,公然打万家脸面,对华研科技的口碑更是一记重创。作为省里顶级的老牌国企,万宥良相当于半个厅级干部,比陈政那位三堂弟陈翎,局级的地位还显赫,陈渊的羽翼再厚,再硬,也远不够较量万宥良。   姜终究是老的辣,甚至,华研没出手,陈政先废了他,向万家赔罪。   最恶劣的结局,晟和董事局问责,陈崇州取而代之。   日后就算何佩瑜完蛋了,长子已经先垮台,无论如何,陈政会原谅陈崇州,祸不及他。   江蓉这房,彻底坍塌。   沈桢又开始吐,吐得差不多了,舔着干裂的唇瓣,含含糊糊叫,“陈教授。”   陈渊面容紧绷,抱住她,没回应。   安桥从后视镜看他,“陈总,送到二公子的医院吗?”   这状况,自然正牌男友解决最恰当。   搁他这,不合适。   不过陈渊无此意,他吩咐,“去宝湾1号。”   安桥默不作声调头,驶向东城。   十点半,车在1号院熄了火。   陈渊横抱起沈桢,一脚踹开浴室门,“你去煮姜汤。”   安桥错愕,“您...”   一个不清醒,一个周身弥漫着强悍的情欲,天雷地火的阵仗。   陈渊单手锁住门,把沈桢放在水池台,她衣衫不整,如同一颗水灵娇甜的蜜桃,诱人得要命。   他深深呼吸,这夜晚,点燃了一簇火。   烧出热浪,烧成灰烬。   安桥紧张得坐立不安,在外面叩门,“陈总,您千万要顾忌二公子。”   陈渊置若罔闻,褪下沈桢的裙子,毛衣,只保留了内衣,将她浸泡在冷水里。   她有多热,水有多凉,剧烈的挣扎中,水浪一波高过一波漾出浴缸,溅湿了陈渊的西裤。   他俯下身,摁住她,在她耳边嘘声,“不闹了,好吗。”   沈桢呜咽着,啜泣着,牢牢攥住他衣领,险些拖他下水,“陈教授。”   陈渊抬起她下颌,看着她,“我是谁。”   她眼睛迷离,“陈崇州。”   “沈桢,你看仔细。”陈渊挨近她,“我是他吗?”   她崩溃大哭,躲闪他,躺进水底,“你是陈渊...”   陈渊倚着陶瓷墙壁,一动不动,凝视头顶的灯光。   好半晌,门从里面拉开。   沈桢浑身是水,在他臂弯里昏睡。   安桥松口气,“陈总,你要留宿她吗?”   她总感觉不妥,陈渊那么理智成熟的男人,屡次在沈桢身上犯规,破戒。   早晚,会把自己栽进失控的陷阱里。   陈渊看了她一眼,没理会,“主卧。”   安桥不再多言,她打开灯,垂着脑袋退出房间。   陈渊注视这一幕,缓缓脱掉衣服,沈桢折腾得他一身汗,她反复逃,他反复抓,丢回水中,她被冰水泡得难受,将陈渊的肩膀也咬出血,精壮的皮肉此时凝固着一团猩红。   隐约可见,小而深的牙印。   他莫名好笑。   纯情的小白兔中了毒,变成狐狸,比本身就是狐狸的女人更妖精。   那种反差的意趣,情致,存在于男人,也存在于女人。   长久把持男人心的女人,往往反差感最大,不然即使再美,再迷人,一成不变,注定要失心。   沈桢的变幻莫测,太能激发男人的征服欲与快感了。   她浑噩之际,无助的撩拨,风情,释放,对陈渊而言,比药致命。   而且,是不可触碰的禁忌。   陈渊竭力压抑,仍旧被她勾得情难自抑,无可自拔。   他抚摸她脸,药力导致的红晕未消,颧骨笼罩着淡粉色。   那药的劲头,挺烈,委实刺激得她死去活来。   他从抽屉内取出一粒解药性的黄色胶囊,塞到她嘴里,又含了一口温水,吻住,渡进去。   陈渊吮着她唇,一字一顿,“到底折磨你,还是折磨我。”   她睡得轻,尚有意识,双腿弯曲着蠕动。   “你那天说,我是正人君子。”   他低下头,闭目,平复良久。床头摆着一本书,是意大利译文,沈桢的发梢覆在封面,月光穿过窗柩,劈出一道清幽的白痕:《我所理解的男人欲望》。   陈渊闷笑,“你说错了,我不愿做君子。”   卧房的暖风开得足,沈桢却不停抽搐,极端的一冷一热,体感难以适应。   陈渊赤裸着,从背后拥住她,用体温一寸寸融化开她冻僵的身躯。   他心脏狂跳,才平息的情绪又涌出,鼓胀的胸肌起起落落,一下又一下抵在沈桢脊骨,溢出的气息震荡入心。   窗外夜色迷蒙,他呼吸沉重如铁。   ***   第二天早晨,万喜喜按响了门铃。   安桥堵在玄关,没让她进,“陈总去公司了。”   万喜喜瞟鞋架,一双女士高跟鞋。   她当场踢开,“陈渊带回的那女人,睡在哪个屋。”   安桥没法回答,掩盖着,“陈总亲自照顾,我不了解。”   万喜喜脸一沉,“有你在,他亲自照顾?”   “万小姐...”   “我觉得。”她打断,手徘徊在小腹,“你应该换称呼了,你觉得呢?”   安桥说,“称呼您什么,由陈总告知。另外,沈小姐为何醉得不省人事,万小姐,其实您何必呢?”   她扫了一眼万喜喜的肚子,“您准备了重磅筹码,谁又能妨碍您。”   万喜喜冷笑,“有机会,我第一个开掉你。”   说完,进入客厅。   陈渊穿着墨蓝色的丝绒睡衣,坐在沙发上翻杂志,清新的柠檬海盐味道,他刚洗过澡。   短发半潮半干,不似往常那样凌厉有型,此刻,蓬松而清朗。   他永远一副波澜不惊、性感又温润的模样,温润中是疏离和中立。   万喜喜搬椅子,在对面坐下,“她在这里过夜了。” 第75章 禁止者堕落   陈渊专注翻杂志,没回答。   “我父亲在陈公馆,等了你一晚。”   他淡淡开口,“如果你足够聪明,应该懂得适可而止,坦白事实。”   “我的确要坦白。不过,是向伯父伯母坦白你金屋藏娇,藏了陈二的女朋友。”   万喜喜说完,直奔楼梯。   “站住。”   陈渊撂下杂志,看向她,“我允许你上楼了吗。”   “我们即将成为夫妻,我没资格参观我丈夫的住处吗。”   “夫妻?你下结论为时过早。”他起身,一步步逼近,越过她横在前头,留给万喜喜一副宽阔无情的背影,“你真怀孕了吗。”   她扬起下巴,“大庭广众公开喜讯,会有假?”   陈渊停住,“是吗。”   万喜喜坚定死咬,“九个月后,孩子就出生了。我父亲和陈伯父的打算,让我们早日登记,我安心养胎,你筹备婚礼。婚外生子,影响家族的名声。”   他侧身,面容浮起笑意,“先斩后奏,你挺有胆。”   “女人不狠,地位不稳。”万喜喜挺直脊背,“上流阶级的男男女女,哪个不是凭心狠手辣出头的?为欲望不择手腕,不是过错,是格局。”   陈渊笑意更深,“外界算日子,是我们订婚宴那晚有的,这是你拖延一个月的目的,我即使当场否认,没证据支持,而你准备了总医院的孕检报告。”   万喜喜把玩着胸前的项链,“配得上你的女人,当然要有智慧。只是我很寒心,你并不期待自己的亲骨肉。”   陈渊挑眉,“媒体和观众不在,还要戴着面具吗?”   他在点破,这里没录音。   可万喜喜照样不松口,不露半分马脚,“有孩子是喜剧,假如你不认,会演变成抛妻弃子,薄情寡义的悲剧。”她踮起脚,红唇挨着他下颌,“你肚脐下有一颗痣,右臀有一块月牙形的咬痕,是你满周岁时,被藏獒咬伤的。你当众澄清,具备我的说服力吗?我掌握了你不与人知的隐私,女人的优势就在于轻而易举博得同情,而男人百口莫辩。”   万喜喜个子高挑,仍旧逊色187的陈渊一头,他居高临下俯视她,“看来,为赖上我,你着实花费了一番工夫。”   她指尖绞着他睡衣的纽扣,“我父亲提出把华研旗下的私企与晟和集团合并,最迟年初公证。其中一则条款,非原则性矛盾,你无故离婚,自动退位董事局。”万喜喜搂住他腰,“你只能继续扛,伯母那条命指望你活下去呢,你放弃意味着逼死你母亲。女人与孝道,你总要抉择一样。我相信你垮台之后,伯母不会忍辱苟活,受何佩瑜的欺压,你认为呢?”   安桥在一旁,看着得意的万喜喜。   这次,万家触犯了陈渊的底线,两家合并是一种商业捆绑,资源、资金的“双资本”重合,以后再划清界限,非常困难,是一笔分不开的糊涂账。   除非,主动割裂的那一方忍痛放血,陈渊舍得,陈政不舍得。   万宥良玩这招控制陈渊,为万喜喜挣名分,太毒了。   他视线下移,手指滑过万喜喜小腹,隔着厚实的衣服,万喜喜亦感受到他的强悍,震慑。   下一秒,陈渊反手一巴掌,抡在她左脸。   万喜喜难以置信捂住,“你动手打我...”   她以为自己再过分,陈渊也干不出陈崇州那没教养的事。根正苗红的长子,都是学着礼节规矩长大的,最忌讳闹情绪。   她又羞愤又气恼,“陈渊,我如今娇贵,伯父也护着我,你竟然打我。”   “万喜喜,我平生最厌恶胁迫,欺骗和暗算。是你毁掉我仅剩的怜悯,别怪我不留情面了。”   她僵硬,“你什么意思。”万喜喜拽住他,泪光闪烁,“我犯什么实质错误了吗?我对你忠贞...”   陈渊脸色冷冽打断她,“你借口补妆,单独约见美达国际的覃康,灌沈桢的那杯酒加了药,又让赵江成等待药效发作,录下她的视频。你之所以选中赵江成,因为他是灰色背景发家,商人不愿惹他。老二马上要进驻富诚,不可能在这关头为女人断送前程。沈桢的下场是不堪其辱,逃离这座城市,而你拔除隐患,全身而退。”   万喜喜愣住,她没料到陈渊只用一夜便挖出真相。   “公关秘书豁出代价拿下客户,不是应酬场上很寻常的商业手段吗?”   陈渊眉目阴翳,凝视她。   万喜喜此刻倒宁愿他发作,争执发泄完,屈服妥协于现实。   然而,她从这张深沉危险的面目,看透了他心思,“你要养着她?跟你的亲弟弟抢女人?”   “第一,她不是公关,我派人警告了美达国际,覃康已经服软,有他当典型,我看谁还敢帮你。第二——”他倾身,万喜喜惊慌后退,被他捏住肩膀,又拖回固定,“你如此了解我,有没有听过,我如何解决心生反感的人。”   她呆滞,盯着他。   他还是温文尔雅,气度风华。   陈渊掌心拍了拍万喜喜的脑袋,语气深意十足,“安秘书,吩咐司机送万小姐回去,好好养胎,倘若出任何意外,我会问罪万家。”   万喜喜一抖。   安桥打手势,“万小姐,请。”   陈渊转身,回主卧。   沈桢躺在床上睁着眼,对这一切充满恍惚。   “你醒了。”   她望着他,睡衣,清晨,浓烈的沐浴香气和咖啡味道,“我在你家?”   陈渊走向窗台,拉开纱帘,灼白的阳光照进来,她不由撇开头。   “不是家,是我的另一处住所。”   沈桢头痛欲裂,用力揉了揉,“有区别吗。”   陈渊面向窗外的人工湖,几只白天鹅在湖中央飞旋,“没有烟火气和女人,谈不上家。”   她正要下床,却发现身上是男款睡衣,当即摁住领口,错愕发不出音。   他揭过玻璃的投影,将这一幕纳入眼底,“怎么。”   “我...”她艰难吐出,“我的裙子。”   “我脱的。”   陈渊回过头,很坦荡承认,“我抱你进浴室,给你清洗,换了睡衣。”   沈桢攥紧床单,“我没印象了...”   “你喝醉了。”   她没吭声。   生理的反应,她有感觉,毕竟那药劲儿太猛,体内现在还有余温流窜。   陈渊不提,是嫌太脏,恶心到她。   沈桢模糊能记起,她缠着他,抚摸他的场面,他大约也不想她窘迫。   片刻的沉寂后,陈渊说,“我没碰你。”   她立刻接话,“我知道。”   “你知道?”他闷笑,“你有意识吗。”   沈桢抿唇,“有一点。”   陈渊靠近,双手撑住床沿,同她平视,“那你知道,我没有愧对你那句正人君子吗。”   她头埋得低,嘶哑说,“也知道。”   “抬头。”陈渊浑厚的气息掠过她面颊。   沈桢缓缓抬起,对视间,他眼睛似乎有钩子,勾住她,迫使她无法移开。   “我本可以不做君子,以救你的名义。”   她被逗笑,“你不是那种人。”   陈渊注视她嘴角的梨涡,“别太信任一个男人,尤其我这样的男人。”   沈桢问,“你哪样?”   他一字一顿,“禁止者堕落,理智者禽兽。”   她垂眸,脸绯红,“那我们别见面了。”   陈渊沉默一下,旋即笑出声,“安桥说,你挺拿人的,果然。”   再没有比沈桢更会拿乔的女人了。   也许面对喜欢的男人,她不这么拿着,小白兔狂热起来,也火烧火燎的,当时她神志不清喊陈教授,陈渊真想往死里弄,直到她认出他是谁。   虽然,女人都为陈崇州疯狂,他征服情场确实有一套,但陈渊同样经历过不少女人的追捧,迷恋。   不战而败,他挺不甘心的。   陈渊站直,“楼下有早餐,你爱吃的甜食。”   紧接着,开门走出去。   沈桢又坐了一会儿,穿好自己的衣服,也离开房间。   陈渊在隔壁书房,她刚要推门,里面传出安桥的声音,“会不会万小姐真怀孕了?难道她没想过您会安排医生重新检查吗,她哪来的底气。”   沈桢手扼住门把,没动。   “怀别人的吗。”陈渊端起茶杯,拂了拂飘荡的茶叶末,“她不至于。”   算计他,与算计陈家,是两码事。   万喜喜演这出戏,即便彼此心知肚明,她也打定主意逼婚,创造机会怀上。   总之,尚有余地,哪怕没成功,“不小心”流产了,她的谎言不算翻船。   可揣了野货,瞒不住,一旦他追究,属于自掘坟墓。   陈渊笃定,万喜喜的肚子,百分百空的。她顾忌多,玩不起出轨的戏码。   “那块地皮,批下了吗?”   “批了。”   他按下打火机,神情高深莫测,“诱饵投放,静待大鱼上钩。”   安桥笑,“万宥良可不是一般的渴望。”   陈渊夹住烟,“何佩瑜那头呢。”   “聘请了妇科专家蔡溢,很有权威,他明天到老宅。我替您留出了行程。”   陈渊夹住烟,漫不经心抽,“这人和老二有来往吗。”   “我仔仔细细调查过,明面、私下都没有接触,而且蔡溢极其看不惯二公子的为人。去年全省的男科和妇科主任在总医院举办研讨会,蔡溢是会长,各院的同行蛮敬重他,唯独二公子的态度不客气。蔡溢又讲究排面,导致不欢而散。”安桥泡了茶,搁在桌上,“既然结怨了,二公子绝对收买不了。”   他倚着靠背,笑了一声。   “陈总,假如何佩瑜怀上的真是陈董的孩子呢?”   陈渊转动椅子,转向落地窗,“年近六十岁的产妇生下不健全的胎儿,概率很大。”   安桥不明白,“其实,何佩瑜自己有意要流掉,她生不下来更稳妥。”   “何佩瑜曾经丧子我母亲手上,她旧事重演意图栽赃,不能如她所愿。如果她生出一个有残缺的孩子,被权贵圈议论,我父亲厌烦了,会怎样对待她呢?”   他转回,“就算健全,福利院抱出哪一个,都能代替做鉴定,只要不姓陈,就一定是程世峦的,没人再验了。了结后,送去国外,衣食无忧养大,不必伤他。”   安桥倒抽气,“您预备了后手就好。”   “不要自作聪明。”陈渊朝烟灰缸掸烟灰,“否则会反被聪明误。”   沈桢瞳孔胀大,懵了半晌。   原来,陈渊躲在幕后,早已清楚何佩瑜和程世峦珠胎暗结,背叛了陈政。   何佩瑜生产那日,就是她垮台的一日。   “陈总,沈..”   陈渊忽然抬手制止,望向门外,“沈桢。”   她一激灵,进门,“我回公司了,和你打个招呼。”   陈渊示意安桥退下,打量她,“站多久了。”   “我路过啊。”她一脸茫然。   他一言不发,收回目光,熄灭烟,“没什么。”   沈桢杵在那。   许久,陈渊笑,“沈桢,有些家族,降生的一刻,注定分出输赢。在这过程中,兄弟相害,夫妻相残,是普遍的规律。”   她哽咽嗯。   陈渊站起,绕过办公桌,虚虚地拥住她,食指温柔触了触她眼皮,无奈又好笑,“没事。”   他想,太乖了。   也太纯净。   ***   倪影一直昏睡着,持续了三十个小时,反复镇定,麻醉,缓解疼痛。   陈崇州探视完,在走廊和宋黎擦肩而过,他没察觉,倒是宋黎留意他。   她顿时驻足,阿元也停下,“你认得他?”   “我姐妹儿的男友。”宋黎环顾四周,不确定他从哪间病房出来,只确定是这层楼。   “他是妇产科的大夫?”   “男科的教授,生-殖诊室。”   阿元奇怪,“那他来妇产科干什么,探视病人?”   宋黎听沈桢提过,陈崇州游戏人间,调情高手那款,但没抓现行,她没把握,万一闹个误会,反而捅娄子了。   阿元也劝她,“你少管闲事,友情杠不赢爱情,他俩吵完和好了,你告状显得多余。”   宋黎吧唧嘴,“反正我姐妹儿不亏,这档次的帅哥白睡都赚,姓陈的花钱大方,捞他的礼物也值了。”   陈崇州乘电梯直奔妇科门诊,给倪影取药,再次返回住院部途中,一双手从背后蒙住他双眼。   他握住,一扯,把女人扯到前面。   看清是沈桢,表情不很自然,“怎么突然过来了。” 第76章 永远忘不了我   沈桢赌气,“你不想我来啊?”   陈崇州搂着她,就近推开一扇门,“想。”   寡凉刺鼻的消毒水味,只一秒,被他身上清淡的洗衣粉气息覆盖。   陈崇州吻她脖颈,越吻越狠,蛮力十足。   沈桢推搡他,“医院。”   “这没人。”   “不行——”她挣扎,“有护士。”   他手探入裙摆,冻得她战栗,“冷...”   陈崇州顿时停住。   “手像冰块。”沈桢裹在掌心,焐热,“又去外面抽烟了。”   他唇呵出一团气,化开,“嗯。”   她看了一眼放在墙角的药袋,标注是妇产科住院部,“你调妇科了?”   陈崇州抿唇,瞒了她,“替同事。”   沈桢脑袋抵着他胸口,“你三天不接我,也不找我。”   他在头顶笑,“开始黏人了?”   “没黏。”她声音发闷,“生气。”   “今天解决完。”他吻着她头发,“以后不加班了,还生气么。”   沈桢忽然想起书房那一幕,“你认识蔡溢吗。”   陈崇州动作一顿,视线定格住,“为什么提起他。”   其实,她马上意识到自己冲动了。   昨晚被下药,又在陈渊那过夜,即使没发生,凭陈崇州的脾气,肯定别扭。   她解释,“在公司听安秘书说,陈渊雇了他,给伯母保胎。”   陈崇州没理这茬,从后面抱她,摁在怀里,“辞职,行么。”   沈桢觉得,是陈渊在晟和,他忌讳。   “我和陈渊不常碰面。”   “没那关系。”陈崇州语气慵懒得要命,“我养你。”   他提过不止一回,她没当真。   暧昧期,热恋期,男人上头,有钱的,砸多少真金白银都舍得。可养几年,热乎劲散了,男人抽身,女人再出来混,就没那么好混了。   沈桢噗嗤笑,“你养得起啊?”   陈崇州侧脸挨着她,“我养不起女人?”   “你养一年半载,腻了,我喝西北风吗。”   他捏她腰肢,软绵绵的,像浸了雨露的嫩草,“你表现好,也许养下去了。”   她撇开脸,“你还养一辈子啊。”   陈崇州轻轻咬她耳朵,“说不准。”   这时,门口站了个人,“陈主任,打野战呢?”   他抬手拧门锁,廖坤隔着门缝啧了一声,“早晨苏醒的,你们够饥...”越过肩膀,猛地一噎,“沈桢?”   一时,气氛凝固。   廖坤慌了神,“你来了啊。”   陈崇州皱了下眉,“你以为谁。”   “我以为...”他搪塞,“你偷偷欣赏日本电影呢。”   “男人看那个,用得着偷偷么。”   “当然了。”廖坤乐了,“陈主任是情场海王,身怀绝技,你需要看吗,多栽面儿啊。”   沈桢歪着头,阴阳怪气,“是嘛。”   “是不是你不知道?”   陈崇州整理好衣服,“我去住院部,你照顾她一下。”   廖坤龇牙,“你...”   这胆子,要么迷人呢。   骨子里疯狂的男人,那种惊心动魄感,藏都藏不住,尤其惹人上瘾。   陈崇州前脚离开,沈桢也要走,廖坤拽她,“你跟着干嘛啊?”   “我去妇科探望宋黎。”   他没撒手,“你半个月没见我了,不思念我?”   沈桢当即甩开他,“你...”   廖坤心一横,“陈主任太渣了,我才是老实男人!传统的接盘侠,你眼里没我吗?”   她如临大敌后退,他逼近,“你没发现我一直相亲一直失败吗?”   沈桢背贴墙,退无可退,“发现了。”   他故作深情,“知道原因吗?”   “因为...暗恋我?”   廖坤臊得脖子都红了,他扇自己嘴,崩溃咬牙,“我实在不得已,你千万别当真啊。”   沈桢压根没当真,她纯粹好奇,他搞这出要干什么。   “你不对劲啊廖主任——”她围着廖坤兜圈,“你在阻拦我。”   单纯的女人,处处好糊弄,唯独沾感情,恋爱脑容易较真。   爱上哪个男人,特迷他,那次陈崇州连续三台手术,她愣是陪到天黑。   廖坤怕她去妇科,撞上倪影,铆足劲吓唬她,“妇科2床难产大出血,你还没生过,亲眼目睹会落下阴影。”   沈桢头皮不由发麻,“那我去办公室等他下班。”   廖坤带她回男科,一进门,乔藤在座位上举着化验单,“陈主任呢?”   “他在妇科啊,去你诊室了。”   “我不管他去哪,倪...”   廖坤扑上去,挤眉弄眼,“食堂中午有一道新菜,火腿芦笋汤,你不是刚割完痔疮吗?你尝尝。”   一低头,他抠自己手心。   乔藤看廖坤,又看沈桢,心里有数了。   打掩护不地道,但他欠陈崇州一个人情,再者男女私事,是非对错,外人评判不了。   他敲了敲桌面的病理报告,“你转交陈主任。”   那头,陈崇州进入病房,倪影正睁着眼,“我昏迷了多久。”   他反锁门,“三十四个小时。”   她望着天花板,“那年法国很冷,牧场的女人说,从1978年再没下过那样大的雪,你背着我,从香榭丽舍的东街走到西街的凯旋门,你告诉我,你比那些男人更喜欢我。”   倪影眼眶通红,“你还记得吗。”   陈崇州异常平静,走向她,“没印象了。”   “不,你有。”她嗓音嘶哑,“陈崇州,你永远忘不了我。”   他同她对视片刻,坐下。   倪影哭着,“我会死吗。”   陈崇州解了扣子,坐下,“不会。”   她伸手,“陈崇州。”   她很爱连名带姓喊他,霸道又激情,之前陈崇州哄她,去掉姓氏,她不肯。   许多人喊的,她不屑。   她要独一无二,在男人的心上以特殊印记扎根。   “月底,二次手术。”陈崇州将她的手塞回被子,“我顾不上你这边了。”   倪影注视着他,“为她吗。”   “不只为这个。”他垂眸看地面,“讲清楚了,断了。”   说完,起身。   “陈崇州!”倪影叫住他,语调苍凉,“我嫉妒,嫉妒曾经的自己。”   他驻足。   “我现在爱你,晚吗。”   “名为爱,实为欲。”陈崇州背对她,“你是不甘心。”   倪影强撑着支起上半身,“爱也好,欲也罢。陈崇州,我后悔了。”   他没回头,有些淡漠,“如果你早醒悟半年,可能不会是这样的结果。”   “半年,就潦草改变了我和你这一生吗。”倪影笑中带泪,“我伤口很痛,你心疼吗?”   陈崇州沉默着。   她无力躺下,手垂在床沿,“假如我早些时候后悔,她出现了,会怎样。”   他胸膛起伏,深呼一口气,“感情没有假设,倪影。”   ***   次日傍晚,陈渊的车驶入国宾半岛4号院,佣人在玄关迎接,他掸了掸肩头的白霜,“苏姐呢?”   “回老家养病了。”   陈渊脱下大衣,交给佣人,“什么病。”   “据说传染病,考虑二太太孕中安全,陈董辞退了她。”   “谁诊断的?”   佣人回答,“是程医生。”   他扫了一眼随行的安桥,接过礼盒,没说话,往里走。   安桥截住佣人,“太太的意思,给苏姐送一笔钱,毕竟伺候了陈家三十多年,你写下她的详细地址。”   陈渊站在客厅中央,把东西搁在桌上,“何姨,我托朋友从马来西亚订购的特级燕窝,不知合不合口味。”   何佩瑜一瞟,完全不领情,“江蓉姐在西院呢,你拿去给她,老二也订了补品,我食欲差,吃不完的。”   陈渊并没当回事,“相比我母亲,何姨如今分量最重,陈家上下,以您为先。”   陈政在一旁很欣慰,“佩瑜,老大惦记你,也惦记他的亲弟弟。”   何佩瑜不乐意,“哪就弟弟了,你不欢迎女儿啊?”   他握住她手,“儿女双全自然是福气,佩瑜,你不要多心。”   陈渊朝安桥使了个眼色,很快,她带着蔡溢进客厅,“二太太,这位是新安排的蔡教授,看顾您养胎,省里最好的妇科专家,主攻高龄生育这方面。”   何佩瑜当场翻脸,“新安排?”她质问陈政,“你的主意?”   “何姨。”陈渊噙着一丝笑,“是我的孝心,您还满意吗?”   她心口咯噔一跳。   这是,大房出手了。   何佩瑜冷笑,“你应该提前打个招呼,我又不是你母亲,突然这么孝顺我,我可真不适应。”   陈渊笑意不减,“换医生而已,不算大事。”   她情绪波动得很,“既然是小事,我不愿意换,你领走吧。”   “我一番好心,倒惹得何姨不愉快了。”他后仰,倚着沙发背,右腿搭在左膝,皮鞋摇晃着,“您很紧张吗?”   陈渊故意一点点磋磨她,令她恐惧,无助,如烈火烹油。   他掌控了她一切丑陋奸情,偏偏不言不语,囚在一个牢笼里,强迫她看这盘大棋,他如何设局,如何摧毁。   这阴毒的手段,不直接害人,却折磨人。   何佩瑜皮笑肉不笑,“你终究不是我亲生,我谨慎些,总没错。”   陈渊摩挲着腕表,“原来,何姨不信我。”   陈政脸色也差,“佩瑜,我眼皮底下谁敢害你?陈渊敦厚稳重,我信得过他品性,不是没分寸的人。”   她格外焦躁,“可程医生了解我的体质...”   “好了。”陈政打断她,“长子孝敬你,是一份心意,你不高兴吗?”   何佩瑜攥紧拳,明白无可转圜,她强颜欢笑,“我高兴。”   陈渊端茶杯,陶瓷盖有一下没一下嗑着,“虽然程医生非常熟悉何姨的身体。”   她才压住的慌乱,瞬间又浮出。   这话,太危险。   陈渊刻意停顿半分钟,逼得何佩瑜冒出一身汗,“熟悉归熟悉,蔡教授是权威专家,或许更适合负责您养胎,我不至于对一个无辜胎儿动手,您安心。”   她急促喘息着,整个人发软。   陈政拥住何佩瑜,“你最近精神很不好,到底哪里不舒服?”   蔡溢问,“太太做噩梦吗。”   陈政蹙眉,“经常做。”   “看来,太太有不为人知的心事啊。”   何佩瑜骤然一激灵,脸又惨白一度。   陈渊笑容愈发大,“何姨宽心。生下弟弟还有六个月,您何必自寻烦恼。”   此时,身后毫无征兆传来一句,“大哥也在。”   他略微偏头,陈崇州下楼梯,“晟和年底要清算的项目多,大哥不忙吗。”   陈渊放下右腿,“抽空过来问候何姨。”   陈崇州也笑,“论起礼仪教养,我的确欠缺。我比大哥先回来,却疏忽了问候江姨。”   他招手,示意佣人,“江姨方便吗。”   佣人说,“太太礼佛,您不必去打扰。”   陈渊拿起打火机,陈崇州抢一步,“我给大哥点烟。”   前者停下,打量他,良久笑了一声,“老二张扬的性子,收敛不少。”   紧接着,打火机坠入陈崇州手中,他一拨,火焰猝升,陈渊叼着烟,凑近。   “大哥的盘算,我一清二楚。”   陈渊抬眼,“比如呢。”   “比如。”陈崇州盯着火苗,“大哥希望我母亲母子平安。”   “有问题吗?”   表面波澜不惊,只是眼神交错之际,仿佛出鞘的利刃,锋芒毕现,寒光凛冽。   陈渊喷出一缕雾,擒住他手腕,挪开,“已经点上了,火该熄了。”随即直起腰,“你似乎心神不宁。”   陈崇州也焚上一支,漫不经心吞吐,“是吗。”   陈渊朝地板弹掉烟灰,“进富诚几天了。”   “一星期。”   他起来,单手系西服扣,“争取坐稳了。”   陈崇州耐人寻味说,“一定不辜负大哥。”   前面对话回避了陈政,这句,他听清了,“老二,跟你大哥好好干。”又叮嘱陈渊,别有私心。   七点钟,陈渊离开,不久,蔡溢从后门出来,直奔北院的一株古榕树。   树干粗大,遮掩了一副颀长清瘦的轮廓。   风徐徐刮过,白色的毛衣袖与乌黑短发,在黄昏下投射出陈旧的影子。   男人一手插兜,一手碾碎一片枯叶,在等人。   蔡溢走过去,靠着榕树的背面,摸烟盒,“你大哥让我务必保生产,另外,再提议送到医院养,妇幼那边有他的人,全天监视。”   陈崇州没接他递来的烟,“陈渊这招棋,是打算连根拔。”   蔡溢说,“你挺有远见,业内对于咱俩不合的传言,散播很广,你大哥也深信不疑。你想要我怎么做,我尽量办。” 第77章 争男人   陈崇州的车驶离后,蔡溢拨通了一串号码,“他命令我月底前解决,想办法说服陈董和大太太一起喝药调理,每日熬三副药,交给佣人,大太太气血郁结,需要活血化瘀,孕妇却禁止服用这类药,照顾大太太的佣人是兰姐,借兰姐的手栽赃大太太,害何佩瑜流产。”   陈渊神情极其淡泊,“你没露馅吗。”   “绝对没有。”   车窗外,霓虹一掠而过,他眯起眼。   这招,无形之中高明。   他雇佣的医生,出事了,赖到他头上,陈政不信。   因为太明显,谁会实名制自掘坟墓,况且万喜喜有孕,他真下手了,陈政顾忌万家,也追究不了他。   陈崇州索性拐个弯,留子去母,先废江蓉。   “动手的当天,通知我。”   蔡溢犹豫了一秒,“陈总,那我和李护士长...”   “蔡主任。”陈渊打断,“事成后,我手中的视频自会销毁,但我很反感你提醒我。”   蔡溢当即服软,“我会保何佩瑜平安生产。”   陈渊将手机一丢。   安桥揭过后视镜看他,“蔡溢可靠吗?”   “你感觉呢。”   “会不会无间道。”   陈渊从容不迫,闭目养神,“老二在你心里,挺有手腕。”   安桥总觉不对劲,“二公子实在令人捉摸不透。”   “比我呢?”   “棋逢对手。”   陈渊睁开眼,“是流,是生,他都会掉进我的陷阱。”   ***   陈崇州到医院,廖坤在办公室值班。   “你撤。”他穿上白大褂,坐对面。   “你堂叔来探望倪影了。”廖坤关闭电脑,“拎了一皮箱钱,她没收。”   陈崇州拧眉,“陈智云?”   “箱子里,估计有一百万。当时护士在病房给倪影输液,听她问陈智云,你记不记得答应过我一个条件。”   “然后。”   廖坤剥花生,抛高,扔嘴里,“扎完针,护士走了啊。”   陈崇州不咸不淡瞥他,净废话。   “沈桢呢,瞒住了吗。”   “瞒了。”   “真险啊,幸亏乔藤反应快,及时刹车。”廖坤感慨,“骗女人昧良心,以后你少找我。”   陈崇州翻开医案,“你骗得少么。”   廖坤反驳,“年少轻狂是骗过,自从成熟了,我对女人...”   “成熟了,你再没搞定过女人。”   科室乃至全院,廖坤的绰号是相亲界绿巨人,屡战屡败。哪个同事受挫了,想起他,就痛快了。   有一阵,他在公寓开临时诊所,描述自己相亲经历,以血泪史宽慰同事,赚了七千多块钱。   廖坤离开不久,走廊路过一个男人,陈崇州站起,堵着门,“二叔。”   男人一愣,显然没准备,“崇州。”   生-殖科在二楼,晚七点,大堂会封锁,只能从急诊绕到门诊二楼,再去住院部。   男人进来环顾一圈,“加班?”   “您怎么在医院,不舒服吗。”   陈智云正要点烟,陈崇州掏出口袋内的打火机,主动一压。   他猛吸,“两月前,我和你婶离婚了。”   陈崇州挑眉,“没听父亲讲。”   “又不光彩,张扬什么。”陈智云撩眼皮,有些不自在,“我可能近期再婚。”   “那恭喜二叔了。”   他晦涩开口,“和倪影。”   烟雾在白灯下熏燎溃散,陈崇州不露声色。   他越寡凉,陈智云越心惊,“老二,你们的旧情,我后来才知道。”   片刻的死寂,他反问,“我和她有旧情么?”   陈智云五官紧蹙,“你什么意思。”   他去拿桌上的烟盒,“二叔要娶她,她自然不能和我有关联,否则陈家会陷于流言。”   陈崇州嗑出一支,用手撕烟纸和过滤棉,最后,碾碎烟丝,“她提出的么。”   “共同吧。”   陈智云撂下这句,转身出去。   鸦雀无声。   烟盒在他手心,扭曲塌陷。   ***   早晨,陈崇州结束夜班,回富江华苑。   推开卧室门,床上趴着一个女人。   白腻的脚踝,小腿光裸,绵软近乎融化的肌肤,黑色毛毯缠着香槟粉的睡裙边角,色欲感十足的冲击。   陈崇州解着外套纽扣,身体覆上去,吻她背部,她睡得迷糊,却不是毫无意识,在湿吻下,凸起的蝴蝶骨泛起一层密密麻麻的战栗。   “不弄。”沈桢蜷缩进毛毯,抗拒他抚摸。   他胸腔溢出笑,“睡我的床,不给弄?”   “几点才弄啊。”   “嫌我弄晚了,是么。”陈崇州一掀毛毯,翻到地上,纤细的吊带滑至臂肘,阳光深处,脊背暴露万种风情。   他燥得慌,喉结上下滚,压抑着,仍喑哑至极,“要么。”   沈桢烦了,拱开他,“不要!”   他低低笑,坐起,“话剧VIP票,两张,情侣席,总有女人要。”   她脑袋立刻钻出枕头,困意全无,“剧院?”   陈崇州面无表情往外走,“你不要,继续睡。”   “哎——”沈桢双脚夹他,他整个人顺从倒下,手撑住床沿,悬在她身上。   “要?”   她脸颊睡出绯红的印记,天光明亮,显得愈发娇俏,“要。”   陈崇州抽出皮带,“来。”   沈桢推搡,“来什么啊?”   下一刻他没忍住笑。   她眉眼弯弯,埋在胸口呼气,娇气得很,嗓音也奶腻,“约会吗?”   “嗯。”陈崇州俯身,吮她的唇,“约完开房。”   “你非要去酒店住?”   他咬她耳垂,“水床刺激。”   沈桢一骨碌跑进浴室,“自己买个杯,刺激吧。”   陈崇州换衣服,“你懂得挺多。”   小花苞才开过几回,还了解男人专用杯。   出门前,化妆耽误了工夫,陈崇州也没催,调笑她腮红丑得像媒婆,险些逗哭了。   开车到剧院,人已经全齐,只等他。   沈桢看见台阶上的陈政,没敢下车,“这么多人?”   陈崇州横抱她下来,“有我在。”   “我不去——”   “听话。”   她慌张贴着车门,抓紧门扶手。   “老二。”   距离远,陈政没看清他带了人,招呼他过去。   不过,陈崇州看得清楚,现场有华尔的董事长何鹏坤。   他告诉沈桢别乱动,走到剧院门口,“父亲。”又恭敬颔首,“何伯父。”   何鹏坤不声不响审视他。   在场面上纵横厮杀了四十年,国企属于半个仕途,勾心斗角远胜于商场,这方面何鹏坤的眼力比陈政毒。   陈老二,脑子里有货,有道行。   陈政指着何鹏坤身旁的女孩,中等个子,气质文静出众,像一只白天鹅。   “这是你何伯父的小女儿,何时了。”   陈崇州笑容一收,面目极为深沉。   那天在书房,陈政提过这茬,他也预料早晚会撮合。   因此,何佩瑜让他来剧院,他就警觉了。   果不其然。   他礼数周全,透着淡淡的疏离,“何小姐。”   生人勿近的劲儿,一般女人,直接打退堂鼓了。   可豪门里养大的,男人哄,男孩追,求着,讨好着,习惯了众星捧月,碰上一个冷着晾着她的,越招她着迷。   陈崇州这股劲,是天生坏得有魅力,学不来。   陈政笑着介绍,“时了在欧洲举办芭蕾舞巡演,刚回国,有时间陪她四处走走,她年岁小,你要关照。”   “院里手术多,恐怕时间不充裕。”陈崇州回头,“沈桢。”   听见他喊,沈桢走过来,他牵住她手,“何小姐与你年纪差不多,有空约她。”   何时了盯着她。   陈政脸色瞬间变得难看,“带她干什么?”   陈崇州揽着沈桢肩膀,笑意深浓,“您带母亲,大哥带万小姐,我带她,有问题么。”   何鹏坤脸色更差,“老陈,既然崇州与了了不投缘,咱们别强求了。”   陈政立马拦他,“年轻人之间,有聚有散,新来旧去。老何,话何必说得太满。”   他闻言迟疑了,何时了的确一直盯着陈崇州,可见很有好感。   何鹏坤无奈笑,“了了啊,喜欢什么自己争,就像你争取舞蹈的女主角一样,不留遗憾,明白吗?”   何时了自始至终没说话,微微点头。   陈政走在最前面,“我和夫人都喜爱时了。”   何鹏坤感慨,“如果能当陈家的媳妇,有公婆疼爱,是了了的福气。”   “未必没有那一天,你说呢。”   沈桢全程不言语,余光瞟着陈崇州握紧她的那只手。   “不高兴?”   她小声,“自取其辱。”   陈崇州垂眸注视她,“我不是替你挡了么。”   “你不喜欢何小姐?她挺漂亮的。”   这语气酸的。   他笑了一声,“没仔细看。”   沈桢小脸垮着,“也许仔细看,就喜欢了。”   陈崇州视线在别处,没回应。   陈政与何鹏坤坐在第一排,二排是女眷,他一边坐一边询问,“据说华尔集团被上面收归为央企了?”   何鹏坤十分得意,“年底落实,华尔是本省的首家央企。”   商场中,央企最风光,虽然从董事长降级成总经理,却是实打实的“皇差”,省里的项目工程捞到手软。   陈政一向精明,哪舍得放过这样的亲家。   二排中间,何佩瑜与何鹏坤的夫人聊得正尽兴,无意瞧见陈崇州带着沈桢进门,动作停住。   他捏她腰,力道轻,只调戏,“不敢么。”   “凭什么我争。”沈桢赌气甩开,“你不理她不行?”   “怕输?”他噙着一丝笑,“有自知之明。”   手沿着腰,落到她臀上,她扒开,“咸猪手!”   何佩瑜神色更阴沉。   陈崇州经过第二排席位,冲何夫人颔首,何佩瑜趁机拽住他,“你见过何坤鹏的女儿了?”   他伫立在那,一动不动。   “何坤鹏升任央企一把手,地位比万宥良显赫,要不是何时了看上你,我没有原配的名分,根本轮不上你娶她。”   陈崇州默不作声,清俊的眉目间尽是懒散。   “你哑巴了?”   他略弯腰,挨着何佩瑜耳朵,“您有一堆把柄在陈渊手上,先管好自己。”   “陈崇州——”她使劲踹,他猜到她要踢,一闪,避得利索。   三十多年,从无人降得服这位天生反骨的二公子,何佩瑜骂他,罚他,统统没用,就打。   这出话剧叫《长恨歌》,民国的背景,看个气氛,具体演了什么,沈桢没那欣赏品味。   男主角登场时,一位眼生的贵妇晃过眼前,在隔壁落座,很和善的样子,“您是陈二公子的未婚妻吧。”   沈桢本能望向陈崇州,他目视前方,掌心裹着她手,“问你话。”   “是你的小女友吗?”   陈崇州打量她,这话,纯粹故意损他。   小女友,女伴,她的脾气可不干。   最初他的心思,其实是谈地下恋,倒并非轻贱她,倪影好歹是女明星,就算强捧,圈里的女人谁不是金主捧出头,脸蛋靓,又擅交际,场合上玩乐有面子。   再不济,网红,模特,郑野嗜好那款,小有名气,总之,不能太普通。   像沈桢这种素净的姑娘,在上流阶层,真拿不出手。   他闷笑,“是我的小奶——”顿了顿,“猫。”   她恼羞成怒,“下流。”   陈崇州目光又移向剧台,“本来就小。”   “你喜欢啊。”她洋洋自得,“我撞上那回,你车里的,平胸。”   “她1米74,你多高?”   沈桢扭头要走,陈崇州伸手摁住,耐着性子,“和她没发生过。”   随即,他朝那位太太礼节性点了下头,“覃太太。”   覃。   沈桢想起来,安桥说那杯下药的酒是覃康灌她的,美达国际老总,万宥良的狗腿子。   覃康旗下的生意花天酒地不干净,华研是本市的国企大牛,人脉广,很庇护他。   今天覃太太特意挑了沈桢周围的位子,套个近乎。   被陈渊警告一番,覃康确实怕了,陈家的老大从未帮女人出过面,于是派出太太探一探口风,晟和最近揪着他的场子不放,警察到场清剿三四次了,而且是陈政的三堂弟陈翎带队扫查,陈翎看不惯二房,挺敬重江蓉,也喜爱陈渊。   覃康琢磨着,是陈渊请了陈翎出马,报复自己。   覃太太看着沈桢胸前的项链,“我在专柜等沈小姐佩戴的这款,等了快半年了,可惜没等到。柜员说,是南非的粉钻。”   沈桢讶异,“我这条?是A货啊,但仿得逼真,美达国际的老板娘也被糊弄住了?”   陈崇州不禁发笑。   覃太太很尴尬,“沈小姐真幽默。” 第78章 嫁祸沈桢   沈桢凝视她,“覃太太,您有其他事吗?”   她犹豫片刻,取出一个长方形的首饰盒,“我先生告诉我,那晚在宴厅和您发生了误会,其实无冤无仇,他何苦对您不利。名利场混迹,存在太多身不由己,或者受人利用,美达国际依附着更庞大的集团才顺风顺水,业内大鱼吞小鱼,小鱼吃虾米,纵然我先生有善恶之分,可不得不听大鱼的差遣。”   覃太太打开,盒里一条白金项链,“二公子财力雄厚,沈小姐什么也不缺,这是我先生的心意,向您赔罪。”   万宥良毕竟是国企掌门人,忌惮败坏名声,一些下三滥的勾当,不会干。   为爱发疯的女人,就未必了。   覃康不过是一只狗,替万喜喜咬人而已。   沈桢没接项链,“覃太太,我理解了。”   始终沉默的陈崇州,挨近她脸颊,“惹过你,不顺眼?”   她依然没提下药那茬,“开会所的老总不正经,我讨厌不正经。”   他唇没移开,呼出的热气烫得沈桢半边身子酥麻,“我正经么。”   最初认识时,霁月光风的陈教授的确神圣不可侵犯。   如今,虽也清清冷冷,却有赤裸的欲望。   那种欲望,和他骨子里的高洁,寡淡撞击,对弈,像冰与火,黑与白。   充满神秘的罪孽,和剧烈的救赎感。   “喜欢正经还是不正经?”他吮着她,磁性闷哑。   沈桢撇头,从耳根到脖子一片绯红,不回答。   何鹏坤的夫人与后排一位太太闲聊,恰好目睹这一幕,她神色有些凝重,问何佩瑜,“崇州和那姑娘,谈多久了?”   “没多久,玩玩居多。”何佩瑜挑拣着碟内的杏脯,“血气方刚的年纪谈场恋爱,不当真的。”   何夫人又观望了一会儿,“陈夫人,我瞧崇州挺喜欢她,对时了没想法。”   何佩瑜闻言也扭头,陈崇州脸埋在她颈窝,许是调笑她,她恼了,骂了一句,音量太高,又情急捂嘴。   一双葡萄珠似水汪汪的眼睛,清灵澄澈,带点不谙世事的天真媚态。   是招人稀罕。   难怪,风流在外、女伴成群的老二折在她那。   何佩瑜坐直,“何夫人安心,我的儿媳妇肯定是时了,我会亲自操办。”   何夫人笑,“时了倒没意见,陈夫人能撮合成,那当然好。”   第二排边缘位置的一个短发太太,和右侧的女人说,“以前,《长恨歌》的A角是倪影,傍上富家子弟了,砸千万捧红她。今年全省的大型话剧,女主全是她。”   陈崇州凉浸浸的目光扫过那个太太。   “哪家的子弟,官的商的?”   “据说是商。”短发太太不屑,“官的能捧一个女演员?”   “《茶花女》和《巴黎圣母院》的翻拍话剧,各省的剧院高价聘她,她精通法语,不单是花瓶呢。长相又骚,不少男人买票是冲她的脸蛋。”女人满脸嘲笑,“你琢磨啊,用法语叫男人,床上多刺激啊,就像睡法国娘们儿。”   短发太太掩唇笑,女人随后又愤愤不平,“我老公花一百万请她吃饭,才摸个手,她可拿人了。不过,也明码标价,这数——”女人比划三,“要么,投资她的剧,要么,拉一支电视广告,塞个电影女配,资源到位,好商量。”   短发太太惊奇,“你老公还向你坦白这些啊?”   女人把玩着佩戴的玉镯,“我老公的司机是我老乡,每天向我汇报行踪,驭夫有术嘛,管男人必须下苦功夫,否则年老色衰了,哪斗得赢狐狸精啊。”   倪影的放浪形骸,沈桢有耳闻。   但如此精彩的私生活,简直和90年代的港圈女星有一拼了。   她下意识看陈崇州,他白皙的额角血管鼓胀,手背也青筋暴起,明显在隐忍。   终究是轰轰烈烈爱过的前女友,这帮太太公然谩骂嘲讽,他颜面也无关。   就算没人知道她背后的金主是他,他的用情,花的心思,也像火辣辣的皮鞭。   沈桢不介意陈崇州记着她,只要彻底断了来往,不瞒着,就行。   男人对于一生中的第一个女人,多少有情结,说忘就忘了,那对于后来的女人,岂不是更薄情了。   “倪影去哪了。”   陈崇州表情一顿,“不了解。”   沈桢盯着他,“她找过你吗?”   “没。”   “你找过倪影吗?”   澳门,赌场。   这回,他皱了下眉,许久,“没。”   “什么?”她凑近,听不真切,“你心虚啊。”   陈崇州抿唇,搂着她肩膀,拉进怀里,“没有。”   沈桢伏在他胸口,乌黑的直发盘绕过他手臂,“那你还想不想她?”   他轻笑,“想你,行么。”   观众席的照明灯忽然熄灭,舞台换下一场戏,陈崇州含着一粒糖,酸涩得发苦,像未加糖的柠檬,俯身用力吻她。   酸味浸满舌尖,沈桢最怕酸,全身缩在一起,呜咽着。   耳畔是陌生的男男女女,他们说话,嬉笑,呼吸,离席。   昏天黑地的刺激,紧迫,与欢愉。   仿佛一种突如其来潮涌般的溺毙,在绝对的窒息里,体验极致的快感。   陈崇州喉咙含着笑,那块糖一寸寸融化,稀释。   当吻到最深,她死死抓着他衬衣,灯倏而亮起。   灼白的一束光洒在沈桢眼皮,她扎进他胸膛,艰难喘气。   贵宾桌的何鹏坤发觉何时了对这出话剧意兴阑珊,“了了,去找崇州,年轻人聊一聊,感情要聊,才升温。”   何时了看台上,“可他有女友啊。”   陈政衔着雪茄,睥睨了一眼陈崇州的方向,“时了,你崇州哥哥没女友,你当他女友,愿意吗?”   何时了语气很温驯,“我愿意。”   何鹏坤感慨,“老陈,还没嫁给你的二公子,我养了二十多年的女儿,对你的态度已经超过我了。”   陈政大笑,“证明时了和陈家有缘分。”   话剧演到一半,沈桢去了一趟洗手间,在男女厕中间的公共水池,竟然遇到陈渊。   他倚着大理石台面,吸烟。   水龙头没关,溢满一池,水流声回荡在寂静的走廊,与蔓延的烟雾相缠,烘托着他轮廓。   此刻,纯黑的大衣在他身上,不那么成熟厚重,有几分温和味道的深沉。   沈桢并未特意回避,走过去,进女厕,再出来,他仍旧站在那。   “陈渊哥。”   他低眸,看烟头燃烧的火苗,“你申请调岗了?”   “是,我和安秘书申请的。”   陈渊掐了烟,鼻腔溢出一缕浊白的雾,他的烟味,浓重得不行。   “认真的?”   “我想调去市场部,我在凯悦的老本行...”   “是躲我吗?”没等她解释,他打断。   沈桢垂着头,“没有。”   市场部和总经办,在工作上八竿子打不着,她这一躲,除了年会,彼此的距离基本遥遥无期了。   陈渊唇齿间黏着潮湿的烟丝,他手指斜斜地一抹,很灰暗的性感。   随即,碾碎烟蒂,离开走廊。   返回演艺厅,万喜喜也到场了,他没什么反应,直接入座。   何佩瑜陪着陈政坐在贵宾2桌,“喜喜,你伯母这胎也四个月了,兴许我们的百日宴和你们的生日,赶上同一天。”   万喜喜勉强笑了笑,好在,底下光线弱,掩饰了她的苍白。   陈渊象征性起身,扶她,“坐。”   万喜喜瞬间一僵,她莫名畏惧这个男人。   “不舒服吗?”他关怀得很,眉目也温润,“当心孩子。”   她僵得更厉害。   等他们坐下,陈政提醒,“你母亲让你抽空带喜喜回老宅,她的陪嫁有一枚长命金锁,送给喜喜。”   他端起茶杯,置若罔闻。   “结婚日期尽快和万家商量。”陈政疾言厉色催促,“再拖延,外界会认为陈家不懂规矩。”   陈渊喝着茶,辨不明喜怒。   “你当初死活不肯娶喜喜,她不也照样怀了你孩子?男人何时何地都无法拒绝利益与女人。”   他总算应了一声,“是。”   陈政看向他,“你和姓沈的断了吗。”   陈渊叩击着杯盖,“她在老二身边,您觉得断了吗。”   “你有分寸就好。”陈政缓和了许多,“老二和她也长久不了。”   陈渊十分专注看戏,一言不发。   ***   中午话剧结束,去剧院后面的茶餐厅。   正巧,易名在这边的私人影院,和未婚妻看完电影,介绍给陈崇州。   沈桢跟随何佩瑜先进入包厢,地方挺宽敞,可没安排她的座位。   这相当于,直白打脸。   一群太太小姐围着圆桌喝茶,唯独她站着,和佣人没区别。   陈渊往门口走,万喜喜喊住他,他头也没回,“抽根烟。”   一手拿烟盒,一手挪了下椅子,刚好挪到沈桢面前。   他甚至没看她,拉门,出去。   沈桢视线掠过椅子,没动。   这要是坐了,指不定捅什么篓子。   不久,陈崇州回到包厢,发现她立在墙角,拧眉头,“怎么。”   沈桢指着空位,“你哥的。”   “没你的?”   她不吭声。   陈崇州环顾一圈,何时了与万喜喜都坐着,而且由于万喜喜怀孕,安排的是加厚的蒲团软椅。   不是不周到,是刻意不给她周到。   他脸一沉,“谁安排的?”   女眷们吓一跳,纷纷朝这头张望。   陈政摩挲着茶具,没搭理。   何鹏坤喝了一口茶,“了了,你不是感兴趣欧洲的戏剧吗?你崇州哥哥在法国学过这类专业,他是海归高材生。”   何时了笑着问,“是吗。”   分不清,具体问谁。   这姑娘倒不狂热,不像万喜喜面对陈渊那样很痴迷,情意激荡。   何时了挺有修养,也镇静。   陈崇州虚虚实实的抱着沈桢,陈政见状面色发青,“老二,你何伯父跟你讲话。”   他没回应,拉沈桢,“坐腿上。”   她立马摇头,极低的嘘声,“不可以——”   “蹲着吃?”陈崇州一拽,她扛不住力道,脚下失衡,紧接着坐在他膝上。   他神情懒散无畏,胳膊也随意揽在沈桢腹部。   何鹏坤很不满,碍于众目睽睽没发作,却撂下茶杯,重重地闷震声。   陈政示意侍者,“再搬一副。”   “不用。”陈崇州将半瓶红酒倒入醒酒器,冷漠到极点,“早干什么了。”   侍者停住,又征询,“陈董,还搬吗?”   陈崇州不是不讲场面的人,属实是冷落得过分了。   他这脾气,不发则以,一发,挺冲。   陈政有点拿不准他,不露声色瞥了一眼何佩瑜那头,重新吩咐侍者添茶。   何佩瑜走过来,和和气气的,“沈桢,我有话对你说,去外面?”   这次,陈崇州倒是没拦。   到门外,何佩瑜突然拉下脸,“沈小姐,我从没为难过你,对吗。”   沈桢点头,“伯母,我不清楚有这么多人,陈教授没告诉我。”   “那好。”何佩瑜给她一张门卡,“你去210雅间,别在这里了。”   她越过头顶,看虚掩的门,“陈教授...”   “我会通知他。稍后的家宴,他父亲不容你,你主动避讳一下,也算你懂事了,不然是你自己难堪。”   沈桢接过卡,何佩瑜转身回去。   陈渊在尽头的天窗挂断一通电话,也回来,与此同时,万喜喜走出包厢,直奔210。   并没看到他。   陈渊驻足,危险眯起眼。   210位于二楼过道的夹缝,格外隐蔽又僻静的一间包厢。   沈桢刷完卡,推门进屋。   万喜喜瞄准时机冲上去,“沈”字还未叫出口,被一只男人的大手一把摁住。   她当即回头,男人脸上浮出一丝寒意,“你要怎样。”   陈渊的骤然出现,出乎万喜喜的意料,显然他一直跟在身后,掌握了她的一切企图。   万喜喜懵住,好半晌,“地面湿滑,幸亏你及时...”   “你不希望我及时。”陈渊指腹捏住她下巴,发力挑起,“你希望她受惊,失手推倒你。”   这一处是监控死角,万喜喜尾随沈桢出来,他就猜到她要动手找替罪羊了。   今天的场合,目的是搭上何家。   尤其何鹏坤在场,长媳遭暗算流产,陈家不主持公道,对长房尚且敷衍,没名分的二房儿媳,待遇自然更差。   为稳住何家,安抚万家,陈政头一个不放过沈桢,收拾她越狠,越平息。   在上流圈,背景与势力是审判对错的唯一标准。   而他,也不能明目张胆袒护沈桢,激化丑闻。   陈渊手掌扼住万喜喜下颌,“我警告过你,不许动她,你似乎太健忘。”   他猛地一抻,她整个人扑倒,腹部绑着的血袋挤压破裂,浓稠血腥的黏液大滴大滴漏出,染红了她裙底。   万喜喜惊慌失措,弯下腰去捡,陈渊用更大的力量钳制她。   “这是什么。”   她痛得脸煞白,“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陈渊注视着她,“嫁祸的戏码,你不是已经开始演了么。”   她不禁后退,“你攥疼我了...”   陈渊没撒手,一步步靠近万喜喜,“你打算如何处置她,故意伤害罪判刑?逼她偿命?凭万小姐的手腕,我相信一定非常歹毒。”   万喜喜红着眼眶,“陈渊,你眼里我到底是什么样的女人?” 第79章 我舍不得   血腥味在空气中急剧蔓延。   万喜喜来剧院之前,猜准沈桢在场,铁了心赌一把,让她背锅。   陈渊手指蹭了蹭血迹,在鼻下闻。   郑野那圈子,有小模特傍二代,用鸽子血代替第一次,可禽畜血凝固后奇臭无比,滴染在纤维或绒质品,短时间内不沾水,一擦就掉。   敢玩这出的,基本在圈里脸生,没人揭老底,容易蒙混过关,公子哥也不至于闲得慌,近距离研究真假。   而万喜喜用的,是人血,渗浸力强,不臭,逼真度能骗过内行。   八成是在私立医院买了相同血型的血浆,查血型能对上,除非细查DNA,可真到那程度,闹出大乌龙,陈、万两家的面子,没法收场。   庞大的集团,一场不大不小的风浪,足以掀起蝴蝶效应般的震荡。   万喜喜攥紧他胳膊,声泪俱下,“我只是一个爱你爱得发疯,丧失理智的可怜女人!”   陈渊注视着她,缄默不语。   “爱本无罪,陈渊,我想嫁给你,有罪吗?”   “她有罪吗。”他终于开口,“沦为你设局的牺牲品。”   “我管不了!”万喜喜崩溃尖叫,“爱情中,女人都自私,谁会拱手相让男人?她会吗?”   陈渊像一潭平静的水,她已然天翻地覆,他却无波无澜,“捍卫无罪,谋害有罪。万喜喜,你不是普通的践踏,你目的是故意伤害,你一句指控,她要面临犯罪。”   “任凭我哀求,却难以打动我的未婚夫,博得他一丝怜悯。联姻是陈家的选择,是陈伯父的提议,不是万家一味强迫。你答应了,订婚宴如此隆重,仪式不满十天,你要悔婚,你考虑过我吗?她沦为我设局的牺牲品,难道我不会沦为你儿戏婚姻的笑柄吗?”   万喜喜笑中带泪,“陈家的大公子,香港大学的风云人物,国外名校的双学位,忠孝两全,英俊长情。这样高贵完美的男人,他会辜负未婚妻吗?当然不会,那他的悔婚,一定是未婚妻的过错了。陈渊,你轻而易举退婚,我心里的苦楚,我的难处,你视而不见吗?”   陈渊闭上眼,“那你冲我来,为什么殃及别人。”   “我舍不得。”她哽咽,“你再如何辜负我,陈渊,我舍不得!”   嘶吼声惊动了沈桢,她从包厢出来,被万喜喜裙底的鲜血震撼住。   “陈渊哥——”   与此同时,万喜喜的司机闯进201包房,汇报了这事,陈政神色骤变,揪住他衣领,“孩子呢!”   “万小姐见红了。”   何佩瑜也大惊失色,“1个多月流血,那恐怕保不住了。”   何鹏坤起来,关切问,“长媳出意外了?”   陈政稳了下神,“人在哪。”   “在对面的总医院。”   陈政率先出去,何家夫妇和其余的太太尾随,何佩瑜经过陈崇州,当即驻足,“你动手了。”   他压低声,“没动。”   万宥良膝下唯有这一个女儿,半辈子挣下的家产,积累的人脉,统统是万喜喜的,尤其她怀了孕,意味婚姻彻底牢固,万宥良为保障她在陈家的地位,势必倾囊相助扶持陈渊,加深捆绑。假如她流产了,他心中会结疙瘩,认为陈渊不愿捆绑,再多的利益喂他,也会竹篮打水。   挑拨离间万宥良与陈渊,最终获利的,是二房。   基于此,何佩瑜有点慌乱,“万一他贼喊捉贼,你的嫌疑最大。”   陈崇州漫不经心提醒,“您肚子里不是有货吗。虽然它是隐患,不过,是时候派上用场了。”   何佩瑜瞥他,“是啊,有这道护身符,再艰难的关卡,也照样过得去。”   总医院和淮海剧院是对门,隔着一条不宽不窄的华荣街,步行不远。   万喜喜被推进急诊室,七分钟,便送回病房。   陈渊将她抱上病床,俯身放平时,语气深意十足,“实话实说,明白吗。”   何时了在窗户下,这一幕,她瞧个正着。   “伯父...”万喜喜哭着,“您别怪沈桢,是我太激动,太在乎陈渊,受不了她的侮辱威胁,情急滑倒的。”   陈渊身躯一滞,随即,眼眸冷光暗涌。   像无数强硬的钩子,勾着万喜喜,她撇开头,刻意躲他。   陈政闻言,望向沈桢,“你干什么了。”   陈崇州拧眉,侧身一挡,挡她前面。   “让开!”他呵斥。   “有证据么。”陈崇州个子高,伫立在中间,像一堵墙,遮得严严实实。   陈政勃然大怒,“喜喜什么样了,不是证据?”   “沈桢。”陈崇州偏头,“你推的?”   “我没有。”她越过他往前走,被拦住,他忽然甩开手,沈桢没站稳,跌倒。   陈崇州脸一沉,“万小姐,你干什么了。”   万喜喜抹着眼泪,“我能干什么,我怀孕后小心翼翼,她——”   “你没干,她能摔?”他伸手,拽起沈桢。   何佩瑜配合着,“老二,喜喜躺着呢,沈桢自己绊了一跤,我作见证。”   “您见证,可信度很高。”陈崇州语调懒散,倚着门,“那父亲见证了沈桢对万小姐下手么?”   陈政面色铁青。   沈桢走到床尾,停下,“万小姐,我从未得罪你,你却处处刁难我。我一直在210包厢,没有单独见过你。另外,我有动机害你流产吗?”   “你爱慕陈渊,在晟和不是人尽皆知吗?何止一个下属当面撞破你纠缠他。”万喜喜一脸苍白,噙着泪,“从订婚到怀孕,你嫉妒我,对我怀恨在心,我哪敢刁难你,你有陈崇州撑腰,肆无忌惮。”   陈政气得急促喘息,“老二,你还替她粉饰太平!”   陈崇州打量万喜喜,缓缓抬起手,“事情属实,这巴掌我打她,打出血为止,万家要是不痛快,你们打,我不管。”他脸上尽是寒意,“如果没证据,万小姐亲口说我女人勾引我大哥,大庭广众这么绿我的脸面,这笔账我和万宥良算,还是和你算。”   万喜喜泪珠挂在颧骨,像静止住。   好一会儿,没声响。   陈崇州一脚踹向病床,铁架颠簸得厉害,床垫一歪,万喜喜猝不及防坠下床,陈政连忙扶住,“老二,你要疯?”   陈渊这时面向门外,不露声色扫过安桥。   她立刻进来,“陈董,虎毒不食子,万小姐怎么忍心伤及孩子呢。倒是万董,满心欢喜期待外孙降生,却连女儿的安危都无可奈何,万家与因此生出嫌隙。”安桥顿了顿,抛出指向很明确的结论,“谁是受益方呢?”   陈政盯着地面,若有所思的模样。   “那自然是陈总的对手了。”安桥毕恭毕敬,“富诚与晟和集团是家族企业,子女继承制,上至副董,下至部门主管,再显赫,也仅仅属于集团的员工,绝无取代陈总的可能,有资格成为陈总的对手,坐上董事长位置的人...”   陈政眉宇紧蹙,隐隐起疑。   何佩瑜有孕,最近是风光过头了,风光滋长贪欲,贪欲过盛,导致行差踏错,何况,她在江蓉手上,夭折了一子。   那是陈家真正的长子,多年怨憎一夕发泄,也说得通。   陈崇州摇晃着醒酒器内的红酒,不紧不慢报出一串数字,所有人不解看向他。   “我的身份证号。”他神情镇定自若,“安秘书何必旁敲侧击,直接点名,我敬你有胆。”   安桥不卑不亢,“我就事论事,无意针对您。”   “无意针对,安秘书也扣我一盆脏水。”陈崇州起身,“大哥好手腕。”   他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你扳不倒我。”   陈渊面容冷冽,“老二,你多心了。”   “我手中有一个筹码,是大哥的。”陈崇州背对他们,浮出笑意。   “是吗。”   “看来,大哥不信。”他笑意更深,“时机未到,大哥稍安勿躁。”   沉默好半晌,陈渊转过身,走出病房。   何时了在角落出声笑,余光瞟万喜喜,正色说,“万小姐去一趟洗手间,摔了跟头,好巧。”   何夫人拉她,“没你的事。”   “母亲,我好奇啊。”何时了挣脱,走向万喜喜,十分茫然,“因为怀孕,无所谓有没有目击者和证据,你指认谁,谁就是罪魁祸首吗?”   “了了。”何鹏坤使了个眼色,“陈家的内部家务,你插什么嘴。”   她挽住何夫人手臂,“我也想怀孕了,然后去整治那些我看不惯的人,反正我不喜欢孩子,没就没了,能铲除我讨厌的人,很值得啊。”   何夫人将她扯到身后,何时了含笑望了一眼万喜喜,又望了一眼陈崇州。   最后,视线落在沈桢那,她眨了眨睫毛。   陈渊离开后,直奔妇科办公室。   科室内只有一个中年男人,从桌后站起,“陈总。”   他反锁门,“老郑,急诊3床是你负责吗?”   “她非说自己腹腔痛,拍完片了,根本没病。”男人感慨,“你未婚妻娇气得离谱。”   陈渊没回应。   “不过,你这岁数也该成家了,大户千金哪有不娇生惯养的。”   陈渊嗑出一支烟,夹在指间,示意他,“能抽吗。”   “没病人,你抽。”男人掏打火机,帮他点燃,“我侄女给你添麻烦了。”   “郑梅在秘书部。”陈渊靠着椅背,吞云吐雾,“她交了男朋友,工作清闲一些,不妨碍约会。”   他说完,笑了一声。   男人也笑,“你多照顾梅梅,她抑郁症近期有好转,在你的地盘,我放心。”   陈渊慢条斯理抽了半支,“万喜喜身体有问题吗。”   男人落座,翻开化验报告,“没怀孕,其他一切指标正常。”   “不。”陈渊朝桌上掸了掸烟灰,“她怀了,胎儿6周,受损严重,需要住院保胎。”   男人一怔,“你的意思是?”   浓稠的烟尘熏得陈渊微眯眼,“这女人算计我娶她,企图陷害我弟妹吃官司,手段毒辣,我不希望她再惹事生非。”   他叼着烟,目光定格在窗外枯萎的树枝,眉目一片沉郁霸气。   男人恍然,压下打火机,烧毁了化验单,“我觉得留院一个月,稳定再出院,你觉得呢。”   陈渊面无表情,“有什么措施吗。”   “为确保无虞,每天血检,输营养液,喝中药,再试一试全身针灸。血气虚的孕妇养胎调理,多少要遭罪,但为了孩子嘛,母亲的伟大就体现在这了,我估计你未婚妻也心甘情愿。”   陈渊双手系纽扣,“吃点苦头,就学会安分了。”他系完,掐了烟头,“我父亲在,你见一面。”   男人跟随他进入病房,里面只剩下陈政与何佩瑜。   陈渊介绍,“父亲,喜喜的主治,郑主任。”   陈政同郑主任握手,“我的大儿媳什么情况?”   “总算有惊无险。”   何佩瑜听懂了,望着他,“不是流血了吗?当年...”她掩唇,带颤音,“我的大儿子已经成型,血流了一地,裤子也染红了。”   陈政深吸气,揽住她肩膀,“佩瑜,不提伤心事了。”   她抽泣着,“陈渊,我不是冲你,这是我与你母亲的陈年旧怨了。其实,我很感激江蓉姐,至少——”她手摁在隆起的腹部,“她容下这胎了,礼佛久了,人也变慈悲。”   何佩瑜一番话,字字致命,将陈政对二房的疑心,冲刷得干干净净。   陈渊没理会这副场面,“郑主任,请你说详细。”   “不幸中的万幸,孩子保住了。”   万喜喜瞳孔猛地胀大,不可置信。   陈政瞬间松口气,他看着万喜喜,“喜喜,我差点无法向你父亲交待。”   万喜喜捂住腹部,整个人僵硬,“我...”她完全说不出话,愣在那。   陈渊笑着走过去,抚摸她头发,由于惊慌紧张,万喜喜头皮都汗涔涔。   “这次及时,下次未必及时了,要当心,知道吗?”   他摸一下,万喜喜抖一下,如同着了魔。   “陈渊...”   万喜喜意识到自己惹恼了他。   这具温润的皮囊下,藏着虎狼的本性,否则在扒皮嚼骨的商场,存活不了。   越是温润,越是尖利。   “我回公司安排完项目,回来陪你。”他下巴抵住她额头,“听话。”   万喜喜脸煞白,像抽空了血。 第80章 折磨   陈渊直起腰,“父亲,何姨,喜喜这边有我照顾。”   何佩瑜假惺惺关切,“要不,我留下照顾她?你公司不是忙吗,我也算喜喜的婆婆。”   他噙笑,“怎敢劳烦何姨呢,您还怀着孕,万一出差池,我可担待不起。”   陈政也起来,叮嘱,“你要尽心。”   陈渊送他们进电梯,又返回病房,万喜喜正在拨电话。   他一把夺过,扫屏幕,是万宥良董秘的号码。   “怎么。”陈渊略扬眉,“不信任你的未婚夫吗。”   万喜喜止不住颤栗,“我分明...”   “分明没怀孕。”他打断,“你希望怀,我给你机会,不高兴吗?”   她神情呆滞麻木。   “你比我想象中,更有胆量。”   陈渊这话出口,万喜喜再次打个寒战。   “不喜欢苦药,扎针,和失去自由,对吗?”   她面色顿时苍白得骇人。   陈渊深意十足,“很遗憾,接下来长达一个月,你将重复这种生活。”   万喜喜整个人近乎崩溃,“陈渊,你要折磨我。”   “不是折磨你。”他手撑住床沿,刹那逼近她,万喜喜畏惧瞪着突然放大的一张脸。   佛面蛇心。   他的硬朗,儒雅,仿佛包裹着无色的毒液,悄无声息地浸润她,毒害她。   “是保胎,你千辛万苦怀上的孩子,流了不可惜吗?”他笑意加深,“包括万宥良问你,你的答案是什么。”   万喜喜两排牙齿剧烈磕绊,好半晌才平复,吐出一句,“保胎。”   他抚摸她无血色的面颊,“承认住院保胎,你不会成为笑柄,万家也不会因为你假孕曝光,而遭人非议,蒙羞。”   他低头,挨着她耳朵,“我是一个体贴的未婚夫吗。”   万喜喜一下又一下抽搐,“是、是。”   “那听话吗。”   她大口喘息着,却好像被无形的大手扼住喉咙,喘不到底,“听。”   陈渊笑意猝然一收,扬长而去。   车驶出医院,安桥说,“万小姐搞流产的戏码,您何不顺水推舟?借此扳倒二公子,对咱们局势更有利。倘若不流掉,她以假孕困住您,陈董对二房的疑心也打消了。”   阴云遮住微弱的阳光,男人面孔在黯淡与浊白中。   窗外灰蒙蒙,浮色掠影,他愈发深沉,“只要何佩瑜那一胎在,父亲不会动她和老二,只会动沈桢,给万家一个交待。”   “您为保沈小姐?”   “老二会保。”陈渊心思重,“无论他图利,图人,他动手,我会被动。与其接招,不如出招。”   安桥恍然,“不流产,二房和沈小姐都无恙,二公子也安分,您有足够的时间筹谋新局。”   “她在陈家招待的午宴上流产,是我的污点。没了孩子,我要求退婚,对外,被万家占据舆论上风。”   “那这孩子...”   “不急。”陈渊望向道旁绵延的树,“有它的价值。”   晚上,沈桢洗了澡,趴在陈崇州胸膛,依然心有余悸。   “万喜喜大哭大叫,陈渊哥也在。”   他垂眸,她发旋儿卷起,藏在瀑布般厚而密的长发里,“闹了多久。”   窸窸窣窣,有一阵。   仅仅一门之隔,不至于没个声响。   二楼是餐厅贵宾区,尤其201—210,倒酒的礼仪小姐,上菜的侍者,在包厢进进出出,所以沈桢没多想。   “起码十分钟。”   陈崇州沉默关灯,“困吗。”   她点头。   “今夜放过你。”他吻了她嘴唇,“睡。”   他手指有一搭无一搭摩挲她后背,肌肤像一匹凝脂绸缎,没有一缕细纹,一丝瑕疵,滑润得蛊惑。   许久,陈崇州在黑暗中问,“我骗你,你会怎样。”   “骗什么...”   “关于女人。”他停住,“旧爱。”   “分手啊。”沈桢睡得迷迷糊糊,语调也忽高忽低,“你骗我一次,肯定要骗第二次。”   陈崇州臂弯搂着她,没回应。   她要是对男人上头,不撞南墙不罢休,可醒悟了,又放下得利落干脆。   比如周海乔,就连骂他,陈崇州再没听她蹦出过一个字,彻底清除一样。   这款性格的女人,既传统又刚烈,在婚姻的平淡期有耐力,对丈夫的包容度高,反而在热恋期,情意最浓之际,一旦产生芥蒂,哄不好。   感情中,沈桢有一股执拗的韧劲,但多数温软甜腻,很舒服的黏人。   床上偶尔的娇媚,刺激得男人荷尔蒙炸裂。   她越爱一个男人,越风情多面。   最致命是她每一面都勾魂,挠得心痒。   她从不给满,只给一点点,吊着男人的渴求欲,探究欲。   情场高手的天分,新手的段位。   第二天起床,沈桢去浴室,门虚掩着,她悄悄推开。   陈崇州站在那,窗户射进尘埃。   他唇间溢满的牙膏沫带有性张力的情欲感,流淌,舔舐,在夹杂着绿薄荷冰片的浓白之间,猩红的舌头若隐若现,短利有型的发茬,镜灯下闪烁着一层啫喱光泽,乌黑而清澈。   拧开盖子的须后水,下颌浅青的胡茬底,弥漫出空旷清冷的味道,像无人荒野中,破败废弃的宫殿,盛开的一束黑色荆棘。   锋芒,寒冽,消沉。   沈桢从背后抱住他,紧贴他鼓起的脊梁,“陈教授。”   “你好香。”她埋在他衬衫,深嗅,“咬一口,雪的甜味。”   陈崇州揭过面前的镜子看她,他眼神有刺穿爱欲与灵魂的攻击力,即使这一刻,并不存在男人女人的欲望。   是骨子里纯粹的欲态美感,如此淡泊,又野性难驯。   他停止洗脸,回过头,手发力一提,将沈桢放在水池台上,“诱惑我?”   他脸上覆满水珠,清俊透明,沿着削瘦的脸廓一滴滴没入衣领。   沈桢盘住他刚劲的腰,“乔丽打环了,有点疼,是好看。”   陈崇州望着她,不言语。   她凑近,极小声,说了个部位。   “打么?”   她皮笑肉不笑,“打啊,你喜欢吗。”   他声音发闷,“喜欢。”   沈桢笑容冷却,“喜欢啊。”   陈崇州笑了一声,张开嘴吻她,“傻?”   那时,纯属把她当一消遣的女伴,多么出格的情趣,她肯配合,他都行。   现在正经谈,没那必要了。   显得,他不正式,光走肾了,不搁心。   一整夜的雨夹雪,外面街道白雾迷蒙。   陈崇州开车送她去晟和上班,途经南北大桥,江浪翻滚,阴霾更重。   沈桢从车窗上打量他,那种黑白港风的陈旧气质,在晦暗落寞的城市天际,释放到极致。   “不愿意辞职?”   “安秘书已经批准我调岗了。”   陈崇州抿唇,一踩油门疾驰。   沈桢握住他手,“陈教授,我想要工作,往后我不想了,你养我。”   他没出声。   车泊在晟和门口,她下去。   陈崇州熄火,坐在车里,“你忘了什么。”   他侧过脸,对准她。   沈桢看着,专注又困惑,“什么?”   他闭眼揉眉骨,懒得废话。   “没什么。”   陈崇州正要发动引擎,她忽然敲玻璃,他随即降下半扇。   “你过来,我鞋轧扁了,能穿吗?”   他挪到副驾驶,探身的同时,沈桢飞快亲他嘴角,扭头跑,一边跑一边喊,“接我下班时候就没有了!”   陈崇州怔了一秒,蓦地发笑。   这女人,其实比谁都花样百出。   会玩,会撩,会调情,又摆出不谙世事的天真,带给男人一种亲手调教的成就感。   她懂何时何地,以及何种心态下,男人需要成就和被满足。   难怪郑野说,这类女人碰不得,一碰,就粘上了,不是她粘男人,便是男人粘她,掉入陷阱里。   ***   陈崇州赶回医院,迟到半小时。   一进办公室,廖坤祝贺,“院里的公告栏,你上榜了啊。”   陈崇州打开消毒柜,取工服,“正常。”   廖坤乐了,“你以为夸你呢?是警告处分。”   他皱眉,“处分。”   “违禁抽烟,顾院长在天窗捡了一星期的烟头,其中六天有你的,你基本满勤。”   陈崇州没好气,“他闲的?”   廖坤左腿搭在桌角,“乔藤也上榜了,妇产科的老主任,副院级待遇,比你名气大,他垫背,你不算太现眼。”   “乔主任抽几天。”   “一天啊。”他晃悠脚,“陪你讨论倪影病情的那天。”   陈崇州没忍住笑,“我连累他了么。”   “老顾说了,你是全院的毒瘤,在天台吸烟,在后院谈情,在食堂逗护士。”   “逗护士?”他不咸不淡一瞥。   “那什么...”廖坤尴尬坐直,“替我背锅了,我请你吃饭。”   “不用。”陈崇州整理医案,“回家吃,她烧菜。”   “嚯。”走廊传来一男音,“陈大主任二十四孝了?你微信小号的女人加我,问你还钓鱼吗。”   廖坤不解,“钓鱼?海王的暗号?”   陈崇州是真钓鱼,支一鱼竿,在北郊的垂钓园钓一上午,磨女人的性子,磨得差不多了,没力气缠他了,给个包,打发。   然后,放出风。   冲他风流的烂名声,江蓉觉得他不成气候,一直没在他身上太费工夫。   连带何佩瑜,日子也太太平平的,未遭大房的赶尽杀绝。   男人打趣,“老顾真不讲情面,全院批斗陈主任,我们科室的护士都心疼。”   陈崇州没当回事,“下一期,还批我。”   廖坤幸灾乐祸,“故意整他,榜单的常驻嘉宾。”紧接着,他想起一件事,“倪影找你。”   陈崇州动作一滞,“她主治是乔藤。”   “她不治病。”廖坤朝保温杯里洒了一抔茶叶,“治心病,只能你治。”   陈崇州在1诊室处理了几个病患,中午实习医生又来催,“住院部2床的倪小姐,请您去一趟。”   他撂下病历,站起。   走到倪影病房,她在刷粉底,恢复了几分当初的冷艳。   陈崇州直接进去,“你找我。”   她笑着问,“你向我道喜了吗?”   “恭喜。”他坐下,掸了掸衣摆。   “真心的?”倪影捂住手术的刀口,走过去,“我不信,你得知消息不难过。”   陈崇州避开话题,靠着椅背,“找我究竟干什么。”   “曾经,我爱法国男人,爱他们浓郁的体味和绅士风度。”她勉强俯身,凝视他脸,“后来我发现,或许你更有魅力,更英俊。”   他目光落在地面的灯影。   “可你不爱我了。”倪影挨在他旁边一字一顿,“也许你爱,你只是累了,而沈桢是你退而求其次的选择。”   她轻笑,“不重要。”   倪影攀着陈崇州膝盖,到胸口,最后,到他肩膀,“我马上,是你的二婶了。”她指尖暧昧戳了戳他喉结,“以后的场合,你和你的旧情人,以崭新的身份同坐一桌,你心里是什么滋味啊。”   始终无波无澜的陈崇州,此刻攥拳呼吸,“你是不是疯了。”   她不屑,“疯了的女人,有本事嫁给陈智云吗?”   他眯眼盯着倪影,“你用什么把柄威胁他的。”   她坐回病床涂口红,“有男人不迷恋我吗?我倪影还用把柄?”   陈崇州起身,“你玩不过他,我提醒你了。”   “我没打算玩。”倪影合住化妆镜,“我们签署了婚前协议,我不稀罕他的钱。”   他背对她,片刻,拉门出去。   陈崇州迈步的瞬间,一只女人的手骤然横在他手上,拿着一根烟,一枚金属打火机。   他偏头。   何时了意味深长笑,“陈二公子,你的风流名不虚传啊。”   没叫崇州哥哥,称呼变了,模样也变了。   剧院里,温驯安静,犹如优雅的白天鹅。眼下,冷冰冰那味儿,酒红色皮衣,马丁靴,黑短裤,扎了一个高马尾。   何时了与沈桢,有相似之处,比如极端的反差。   沈桢是纯情与媚,她是乖与叛逆。   “你会抽烟?”   何时了歪着头,从门缝审视倪影,“我不抽,但车里常备,很多朋友抽。”   陈崇州接过,没点燃,食指和拇指懒散旋转,“你有事。”   “考察一下我未来的丈夫。”她倚着墙,“和前女友藕断丝连,我猜你的现任沈小姐不知情。”   他淡笑,“你跳舞的?没事回去练。”   说完,往电梯方向走。   “你不想娶我,对吗。”   陈崇州没理会,按下楼。   “婚后培养爱情,你应该也不是那样的男人。”何时了拢了拢马尾的发梢,“你母亲对何家承诺,她有办法逼你。”   “逼我?”他终于有反应,脸色寡凉,“我可不是陈渊,束缚不了我。”   “你不娶我,也要娶世家女人,否则没有雄厚的资本,你更斗不赢了。何家有钱,有地位,我姐姐是瑞士一位副州长的秘书兼女友,而当地的银行掌握了无数富商的财源,底细。”   何鹏坤的长女何月了,在上流圈是一个禁忌。   豪门大户的出身,最正当的归宿是金字塔尖的男人的原配,却在国外做秘书。   没联姻,而且七年再未回国,如同人间蒸发。   不过,她这条路比联姻厉害,何月了是何家势力最牢固的保障。   何鹏坤手里那本帐,掐住的,是商界几十人,上百人的心跳。   发达与破产,生与辱,取决于他的死神之手,捏不捏。   他无须动用人脉,权势,为华尔扫清对手,那些对手忌惮他,更忌惮何月了,凡是他看中的工程,竞争的同僚主动绕开。   如今,华尔转型央企,省里的重点项目全部收入囊中,何鹏坤用不着了。   这个武器,自然用来扶持二女婿。   电梯门缓缓敞开,陈崇州伫立在原地,没动,“是挺有吸引力。” 第81章 渴望的那种情感   豪门里,男人都野心勃勃,不具备野心,就无法生存。   尤其,既不是长子,又不是原配,再不费尽心机争抢,更没好日子。   津德的长公子倒是不爱江山,可三房照样容不下他,一时的落魄,未必永远翻不了身。   上流圈,拿陈家开赌局,赌陈渊和陈崇州,谁先发狠搞死谁。   道行各有千秋,势均力敌,一旦动真格开战,明枪暗箭轮番玩。   何时了精心分析过陈崇州的死穴,才敢瞒着何鹏坤夫妇,冒险找他。   “那吸引你了吗?”   他侧过身,“交换什么。”   “结婚啊。”何时了扬眉,“不然何家凭什么把武器交给一个外人。”   陈崇州笑了一声,“你比万喜喜精明。”   “你大嫂吗?”她不屑,“她欺负你喜欢的女人,我嫁进陈家,替你收拾她。”   他笑声越发大,“你想嫁给我,却不嫉妒沈桢。”   “我的嫉妒心很重。”何时了一步步靠近,他仍旧站在那。   随即,她踮起脚,附耳说了一句,陈崇州脸上明显涌起一丝波澜。   何时了笑容明媚,后退半米,“娶我很划算,对吗?”   他不语。   她同样没催,走进电梯,门慢慢合拢,何时了莞尔,“我等你答复,我相信陈二公子的智慧。”   陈崇州手臂一搪,挤入门缝,“我送你下楼。”   她异常开心,“看来,我们有希望成为夫妻了。”   他在前,她在后,何时了摘下头绳,“你介意吗。”   “无所谓。”   松泻的长发堆在肩膀,她抚弄两下,“你是我第17个联姻对象。”   陈崇州背对,挺淡漠,“是么。”   “他们不仅仅是原配生的,而且都喜欢我,没有谈不拢的条件,唯独,要我生孩子,这可犯了我的大忌,我全部拒绝了。”   他从门壁上,凝视她。   “我知道你迷恋一个女人,我认识易名。”她笑,“2床那个,是倪影吗?”   陈崇州没回应。   “于是,我告诉父亲,我想要嫁你。他实在没法子了,嫡系公子哥不入我的眼,你虽然没名分,总好过我不嫁人。”   他也笑,“何小姐,生子不是你抗拒的理由,我猜你掩盖了最重要的真相。”   廖坤在一楼超市买完烟,出门与何时了撞个正着。   他瞪大眼,调头,陈崇州正要回去。   “陈主任,你桃花精啊?”廖坤采访他,“女人缘太强了,新勾搭上的?”   这姑娘,难以形容的另类风格。   火辣叛逆透着优雅,比那些女人多一股神秘感。   征服起来,特得劲儿。   陈崇州心思没在这,单手插兜,等电梯。   何时了对男人不感兴趣。   目前在谈地下恋,这段,谈三年半了。   她,是恋情中的男朋友,而女朋友,是本市舞剧院的首席舞者,白槟。   ***   沈桢其实一直回避和陈渊碰面。   食堂吃饭,上下班乘电梯,她刻意错开时间。   可下午的部门会议,还是见面了。   一般除了高层大会,全体员工大会,老总轻易不露面。基于此,他的到来出人意料,现场女同事几乎沸腾了。   常桓让出主位,陈渊落座,“你们继续,别受影响。”   女人多的地方八卦多,女同事眼巴巴打探,“陈总,您从来不出席我们部门会议的。”   他环顾四周,在沈桢那,多停留了数秒,“今天出席。”   “以后呢?”   陈渊动作极其温润儒雅,戴上眼镜,“尽量。”   她们欢呼,“陈总,您不对劲啊!”   沈桢不吭声,摆弄演讲稿。   常桓等气氛稍微平复了,“晟和正在进行的基地建设,具体规划由沈桢介绍一下。”   陈渊忽然抬头,看向她。   沈桢情急,嘴一瓢,“姑奶奶。”   会议室哄堂大笑,他静止半分钟,略抿唇,也笑出声。   她面红耳赤,“是古阿尼...”   “你可是凯悦的前组长,小场面而已。”女同事打趣,“是不是陈总太帅,你害羞了啊?”   她臊得拧那人胳膊,“你乱讲!”   女同事不罢休,“你在办公室试练挺流利,陈总旁听你就不行了?”   沈桢又恼又气推搡,“你诽谤人。”   陈渊含着笑,语调温和,“我在,你紧张吗。”   她手心全是汗,“是我自己的失误...”   “无妨。”他笑意不减反增,“你嘴瓢得很可爱。”   刚止住的哄笑,又爆发。   陈渊皱眉叩了叩桌面,“安静。”   沈桢全程磕磕绊绊,总算演讲完,刚坐下,常桓突然对陈渊说,“市场部的沈桢在老东家是骨干,签下过一笔省里的大订单,我准备安排她下周跟随您出差,主要负责开拓南方市场。”   沈桢瞬间一愣,望向常桓,又望向陈渊。   他沉默着,眼睑低垂,辨不明情绪。   许久,“你掂量办。”   “陈总!”   陈渊停下,沈桢碍于在场人多,不好说太明,“我不方便去。”   他视线定格住,眉目极为深沉。   这时,安桥喊他,“陈总,您稍后有公务。”   陈渊嗯了声,离去。   散会后,沈桢冲到走廊,拦住常桓,“不是苗暖吗?怎么临时改成我了。”   他编辑短信,不太认真理会,“你谈判的经验多。”   “我和陈总的流言...”   他不耐烦,“小沈,这是工作,不掺杂私人感情。”   “常经理,我男——”   “常桓。”隔壁电梯门合住又打开,陈渊伫立在中央,白炽灯的光影投洒在银色眼镜框,灼烈而明亮。   像极了他这个人。   浓厚,斯文,深刻。   常桓立马附和,“陈总。”   “她呢。”   沈桢走过去,陈渊越过常桓,眼神落在她身上,“不想去?”   部下面面相觑,陪老总出差的名额,有来头的职员甚至不惜动用背景抢。   何况,是一个魅力非凡的老总。   虽说订婚了,不道德,但物欲横流的商场,不择手段往上爬的女人又有谁在乎道德。   只有她,避之不及。   陈渊注视她,“你上来。”   电梯停在1楼,他带着沈桢进入一间休息室,紧接着反锁门,走到窗前,默不作声点烟。   她在陈渊身后,“他不愿意我留在晟和,我不能跟你出差。”   “蔡溢是我的人,我没碰过万喜喜。”陈渊毫无征兆打断,“这两件事,你没有向他告密。”   沈桢低着头,“没有。”   “为什么。”陈渊吹出一团雾,“他不是你男人吗?”   这些隐晦的私密,她一没证据,二没资格散播。   再者,陈崇州那性子,面对一个发现他母亲奸情的女朋友,估计也别扭,他越不自在,感情越处不下去。   其他的,沈桢也不清楚自己什么心情,总之,的确没出卖陈渊。   她问他,“万喜喜到底怀没怀孕?”   陈渊看着落地窗外的车水马龙,“你以为呢。”   那天路过书房,听他和安桥筹谋,万喜喜似乎没怀,至少,没怀他的。   可后来闹得声势浩大,万喜喜裙摆那滩血,沈桢记忆犹新。   “我不知道。”   青雾蒸腾,像翻滚的大朵烟云,幻灭,破碎,皲裂,他那副面容也由混沌到完全清明。   他的所有,都郑重而清明。   “我不会睡不喜欢的女人,更不会与她有孩子。在一个阶段里,我只和一个女人谈情,产生欲望。”陈渊掐了烟,“他对你说过这话吗。”   沈桢没回答。   陈渊转身,“你渴望的那种情感,忠贞的婚姻,也是我渴望的。”   ***   傍晚,一辆宾利驶入老宅。   安桥熄了火,在前排说,“按照您的吩咐,已经放出风了。”   后座的男人揉鼻梁,“老二有行动吗?”   “他在富诚和医院连轴加班,明面上,暂时没行动。”   陈渊手移开,不疾不徐捻了捻,“你通知了蔡溢,老二得知消息会行动。”   安桥下车,拉后门,“一个蔡溢,挡不住二公子,他业内人脉广,很容易神不知鬼不觉对鉴定结果做手脚。”   “正因父亲忌讳他,才不会在医院做,会选择隐秘的司法机构,老二也深知这点。”陈渊眼底暗潮汹涌,“所以我打点医院而不是打点机构,可以误导他的方向,认为我只是了结何佩瑜这胎,老二会立刻下手,让蔡溢流掉,嫁祸我母亲。”   安桥顿悟,“然后您指使蔡溢揭露二公子的动机,再将何佩瑜送去鉴定,华司鉴定中心是本市最正规的机构,陈董一定选这家,负责亲缘鉴定的刘医生是您同学的叔叔,一切尽在咱们的掌控中了。”   “你觉得蔡溢是谁的人。”陈渊解着大衣扣。   “您的人。”   他笑得高深莫测,“这招引蛇出洞,倘若老二没暴露,证明不是。”   “万一是二公子的人...”安桥惊愕住,“那蔡溢不可能听从您,指认他。”   陈渊迈上台阶,“蔡溢究竟属于哪个阵营,今晚见分晓。如果真是老二的人,要尽快强迫何佩瑜住院,否则功亏一篑。父亲疑心重,不会去市人民以及蔡溢所在的妇幼,会去哪。”   安桥如梦初醒,“会去总医院,您暗中有郑主任这张王牌。”   “万喜喜的价值,是时机兑现了。”他换了鞋,往南院走,“老二手腕高明,却毁在惹祸的母亲,他再如何厉害,何佩瑜太累赘。接下来狗咬狗,他注定一败涂地。”   正对客厅的书房门敞开,陈崇州此时在里面。   陈渊进去,他回头,“大哥。”   两人相对而立,陈崇州眉间浮出几分寒意,陈渊倒十分正气,打量他,“你最近回来挺殷勤。”   “我牵挂母亲,又从未接触过蔡医生,不放心也正常。”   “蔡医生是我聘请,何姨在他手上出意外,我逃不了干系。”陈渊拍他后背,“兄弟之间,何必互相猜忌。我也是真心关照何姨。”   “你提起公司,这是老二在富诚跟进的项目。”陈政敲了敲面前的企划书,“你看一眼。”   陈渊接过,专注浏览了一遍,“不错,老二是经商的一把好手。”   陈政也相当满意,“富诚有什么职位适合他。”   “董事。”陈渊语出惊人,“行吗?”   “大哥。”陈崇州当即开口,“江姨是父亲的发妻,我是外室生养,不配与你平起平坐,大哥既然抬举我,我可以在部门做事,屈居你之下。”   陈渊危险眯起眼。   他明白,陈崇州在玩以退为进。   何佩瑜这胎的下场至今不明朗,假如东窗事发,陈政震怒,二房也完蛋了,陈崇州作为董事,风头太惹眼,母亲出轨导致陈家颜面扫地,董事局的讨伐会淹没他。   倒不如,在基层当个经理,地位不显山不露水,易于蛰伏,握有实权,也保险。   起码,他实打实姓陈,即使母亲犯错失宠,他低调安分,陈政没必要再殃及。   这份自保的聪明与隐忍,哪怕混迹商场几十年的老狐狸,也忌惮他的深不可测。   陈渊更为坚定,要整垮他了。   “老大,你说呢。”陈政夹着烟,审视陈渊。   他不动声色,“老二的能力,担任董事绰绰有余,我建议进董事局。”   陈崇州垂在身侧的双手一紧,目光凛冽掠过他。   陈政抽了几口烟,沉思着,放回烟灰缸,“再干点业绩,扶他上位不迟。”   暗处紧绷的拳头,缓缓松开。   陈渊不得不答允,“是。”   “老二,去陪你母亲。”   等他离开,陈政又拾起烟,问陈渊,“你有事?”   “外面兴起一些传言,涉及何姨。”   门外陈崇州还未走远,脚步顿时停住,紧盯这扇门。   陈渊端起桌上的茶杯,“您有耳闻吗。”   昨天,司机向陈政汇报,何佩瑜怀的不是他的,流言说,是某个医生的。   本来就窝火,陈渊一挑明,他神色愤慨,“谣言你也当真!”   “无风不起浪,关乎陈家的血脉,最好谨慎。”陈渊耐人寻味笑,“何姨经常外出交际,那群太太表面奉承,背后侮辱她清白。您了解何姨,她是忍气吞声的脾性吗?”   陈政面色铁青,一言未发。   “除非,何姨心中有鬼,不敢追究。”   办公桌后,响起一声冗长而沉重的喘息,片刻的死寂,陈政问,“你掌握了什么?” 第82章 害羞   陈渊接过陈政递来的烟盒,嗑出一支,衔在嘴角,“何姨养在外面期间,那方面不太老实。”   陈政歪着脑袋,似乎在分辨虚实,“准确吗?”   “安秘书打听的情报,我不怎么接触女人。”   “她经常接触吗。”   陈渊叼着烟,松了松皮带扣,坐下,“应酬酒局,男人在包厢谈生意,她偶尔陪女眷聊天。”   上流圈,得罪男人,钱平事,得罪女人,平不了事。   越顶级的阔太,越闲得慌,夫家太豪横了,不用抛头露面打点,那些资产八九位数的小阔太,才需要攀附牵线,拉资源。   女人有钱又闲,没她们挖不着的艳闻,吃不饱的瓜田。   而且,基本保真。   书房光线昏暗,笼罩着陈政,他面目阴森森,“你觉得要怎样。”   陈渊始终没抽这支烟,只摆弄,“您有意追究何姨的过往吗?”   “孩子最重要。”陈政模棱两可。   “那您看重什么,就查什么。”   何佩瑜从厨房端了一杯牛奶,停在门口,陈崇州比划噤声的手势,往天台走,她立刻跟上。   此时,天际浮荡一层灰蒙蒙的雾,陈崇州那张脸淹没在浓雾里,格外沉郁,深重。   “陈渊动手了。”他倚着桅杆,“这关,非常险。”   何佩瑜吓得面色煞白,勉强才站稳,“我不是不舍得打掉!可我见不到江蓉,那天她发疯砸了西院,骂陈政,骂得很难听,陈渊请了精神科的专家,诊断出她有间歇性狂躁症,陈政不准她出门,怕她伤人。”   陈崇州望向市区高耸的灯塔,“能进吗。”   “西院不出不进,吃喝拉撒有保姆伺候,连陈渊也没探视过她。”   江蓉没长那脑子,有高人指点她,这位高人显然是陈渊。   他避嫌,她避世。   外界天大的风波,也赖不上长房。   “我马上喝药...”何佩瑜慌乱到语无伦次,“蔡溢不是你的人吗?他准备了药流的...”   “太迟了。”陈崇州拦住她。   嫁祸不了长房,却无缘无故流产,只会坐实陈政的猜疑。   陈渊设了一个三角局,这胎是流是保,三角的任何一角,对二房皆是死局。   毕竟在商场混迹了十五年,心毒,也黑,出手就玩大的。   他不满足于杀一儆百,筹谋着一锅端,连根拔。   好在,陈崇州也留后手了。   蔡溢进驻陈家的当晚,他亲自登门,给了程世峦两百万,去越南躲风头。   程世峦爱恋何佩瑜,再加上,她怀的大概率是他的孩子,性命攸关,自然顾虑她安危。   先铲去最显眼的钉子,“死”无对证,斩一关,是一关,省得一迈步,就绊倒了。   程世峦若在,这胎,要鉴定两份。   一份和陈政,一份和他。   前者,做确认,后者,做排除。   一份出差池,满盘皆输。   眼下,起码只鉴定陈政那份,盯紧了,尚且有翻盘余地。   何佩瑜试探问,“我拖累你了,是不是?”   陈崇州波澜不惊点烟,“您是我母亲,谈什么拖累。”   “要不,你顾你自己,我的下场我自己受,你千万扛住陈渊的炮火。”何佩瑜捂嘴哭。   他皱了下眉,吐烟雾,“您有力气朝我卖惨,不如去里头哭,您擅长的这招,对父亲不是一向管用么。”   何佩瑜没动。   陈崇州掸了掸灰烬,“不论父亲什么决定,我替您善后,有我在,垮不了台。”   她哽咽,“有把握吗...”   他不耐烦,“没把握,您有辄么?”   何佩瑜咬了咬牙,走向书房,手一松,突如其来的破碎声,惊了屋内的人。   她浑身发抖,由克制的崩溃,演变到羞愤交加,“你...怀疑我?”   陈政望了她一眼,以及一地四分五裂的瓷片,“你听见了。”   何佩瑜激动跪下,指天发誓,“陈政,我要是背叛你,天打雷劈!”   他蹙眉,“你这是干什么?你起来。”   陈渊去搀扶,她当即甩开。   “何姨。”他意味深长笑,“您想要自证清白,只需一个鉴定结果,何必怀着身子,辛苦发誓。”   陈渊在她旁边一字一句,“父亲十分期待这个老来子,何姨念在他年岁大了,早日让他安心,不好吗?”他端详她额头紧绷的青筋,“除非,何姨自己不安心。”   阴狠至极。   何佩瑜剧烈抽搐着。   这时,陈崇州去而复返,一进门,故作诧异问,“怎么了。”他注视这一幕,“您为什么跪着。”   陈政抑制住火气,瞥向他,“你不是走了吗。”   他取出合同,“内容有纰漏,大哥刚才检查时,没发现么。”   陈渊直起腰,对视间,波诡云谲,暗潮震涌。   “你的项目企划,一味倚仗我纠错,可不行。父亲待你寄予厚望,老二,你要学会挑大梁。”   “是吗。”陈崇州清清冷冷,透着寒意,“我手中是大哥的项目书。”   陈渊眉眼一凛。   “大哥事务多,难免记差了。”他摩挲着扉页的图文,“这块地皮,据说大哥在帮华研争取,讨好万宥良。你自己经手的工程,你认不出吗?”   陈政喝着茶,没出声。   “或许大哥有其他要紧事,耽误了正事。”陈崇州审阅着文件,“只是不知道在忙什么,大哥可是出了名的工作狂。”   陈政冷眼旁观,这局面,二房的头上几乎悬挂了一柄刀,陈崇州却沉得住气。   不急不恼,平和坦荡,镇在了中央,仿佛不屑于流言。   “你母亲的状况,你挺冷静。”   陈崇州仍旧专注批改合同,“父亲一手创建富诚集团,何其精明。家族人心叵测,商场善恶真假,您自有评断。”他漫不经心翻了一页,又勾出一处漏洞,“母亲,您有孕挡了别人的路。”   书房没声晌,彻底沉寂下来。   何佩瑜爬到陈政脚下,嘶哑质问他,“你不信我吗?我无名无分跟了你三十六年,你相信你的长子,相信外头的恶意诋毁,不信你的女人吗?”   无名无分,像一根尖锐的毒刺,再次横亘在陈政心口。   女人驾驭男人,不在多精,多花样百出,掐准一个最奏效的,最博得他怜悯的。   先磨软,再强攻。   陈崇州转身,面向她,“竟然有这种事。谁诋毁您,理由呢。”   说完,他眯了下眼,提示何佩瑜。   她抓紧陈政的裤腿,歇斯底里辩白,“江太太和徐太太各自组局,笼络了市里一多半的太太,这些传言她们从未散播过,究竟是哪里的源头针对我,有证人吗?那个幕后黑手煽风点火造谣,目的是毁掉老二!你安排老二进富诚,碍了他们利益了!”   陈崇州从容淡定,整理着衬衫衣领,“毁我倒无所谓,我可以退出富诚。继续做医生。但是令陈家蒙羞,被同僚耻笑,全然不顾父亲的名誉。”   陈政叩击着皮椅的扶手,不言语。   “在何姨面前,她们多少要忌讳,私下如何议论,您不得而知了。”   何佩瑜猛地回头,瞪着陈渊。   他笑了一声,“何姨高龄生子,到时我母亲让位,我也无话可说。富诚给我与老二有何区别呢,兄弟之间还分亲疏吗?即使老二继承,他忍心害自己的大哥没活路吗。”   陈渊侧身,似笑非笑,“老二,你会吗。”   陈崇州也笑,“大哥不会,我就不会。”   何佩瑜伏在陈政腿上,看来是下血本了,赌注长房的地位,也要死咬她不放。   陈政说,“老大,我没这心思。”   陈渊笑意不减,“何姨与您相识早,当年本该她生下长子,又即将再为您添一个弟弟,她配得起。”   “佩瑜,你的想法呢。”陈政低下头,逆着光,审视她。   “江蓉姐压了我一辈子,也习惯了。”何佩瑜仰面,“我从不计较谁大谁小,更不愿你为难,只要你信任我。”   陈政眼里翻腾着漩涡,良久,“其实我和江蓉离了,她是我前妻,陈渊照样是长子。是我糊涂了,应该早几年扶正你,都有了名分,老二颜面也光彩。”   他拿起座机,拨通一串号码,“你联系华司鉴定中心,做检验。”   何佩瑜整个人僵住,静止一般瘫坐在地上。   她被连夜送进总医院妇产科,在高干病房9床,和万喜喜住同一楼层,一南一北。   郑主任登记完,和陈渊在走廊碰了一面,“四个半月的胎儿已经成型了,在我手里绝不敢出事,会捅大娄子。”   陈渊唇边凝起一丝笑,“你正常照看,不伤无辜,我只让你保胎。”   他松口气,“那没问题,24小时轮流特护。”   ***   陈崇州到家时,客厅还亮着灯,温暖灯火的深处,沈桢躺在沙发上睡得正沉,餐桌摆了三菜一汤,色泽都很清淡。   不油不辣不甜,是他的口味。   “沈桢。”他轻声喊,没反应。   他走过去,弯腰横抱她,进卧室。   她最近圆润了不少,和周海乔离婚那阵,纤瘦得可怜,现在养得娇娇嫩嫩,尤其臀,翘而鼓,异常饱满,身体每一寸像软糯莹白的天然玉脂。   陈崇州脚步稳,可抱在怀里也颠,颠醒了她。   “你去哪了。”她揉眼,“我打电话问廖主任,他说你没在医院。”   “回老宅。”他将沈桢放在床上,她坐起,搂住他,温柔得像小猫儿,“我买了营养品,你再回去带给伯母。”   他脸抵在她脖颈,深呼吸,“在等我?”   “嗯。”   他沉默着。   许久,“我有话问你。”   沈桢要抽离,看他,陈崇州手臂一紧,更用力勒住她。   黑暗里,他眼睛深不见底,如一座幽暗的无人岛屿。   “如果我迫不得已做一件事,你生气么。”   沈桢打呵欠,“不气。”   “我所有的不得已,都原谅吗。”   她困怏怏,眼皮强行撑一条缝,含糊不清,“你既然是不得已,我当然会原谅。”   陈崇州不禁失笑,手指抚摸着她面颊,“睡吧。”   半小时后,他换了睡衣走出卧室,在吧台倒了杯酒。   临近午夜,门铃响了,郑野卷进一股冷气,搓了搓手,“降温了啊,跟冬天似的。”   陈崇州返回吧台,又倒第二杯,“从哪来。”   “隔壁城,兰通电子大楼的老总欠七千多万工程款,工头跑了,我逮住一通揍,你猜后台是谁。”   他转动着酒杯,“上面的。”   “那不至于,国企的独生子,身家和万宥良有一拼。”郑野绕过U型桌,坐对面,“不过,拼不赢央企老总何鹏坤,他相当于正厅级,商人里的背景封顶了。”   紧接着,又打趣,“你岳丈大人——”   他没理会,喝了一口酒,“华司鉴定机构,你有熟人吗。”   “何时了的表哥是华司的法医,负责死者的骨龄鉴定。”   陈崇州挑眉,有些意外,“她表哥。”   “我曾经撞见她在野外玩摩托,那速度比跑车还快。”郑野大幅度挥手,“从山坡一跃而下,轮胎都擦出火苗了。”   何时了本性藏得深,可富家子弟四处流窜,保不齐在犄角旮旯,互相打个照面。   郑野挺仗义,替她瞒了这茬。   人前,芭蕾舞首席女神,人后,御姐风的机车宝贝。   他一度陷进她的“红唇陷阱”了。   主动追她,专门为她学越野,摔得鼻青脸肿,弹吉他,各种玩浪漫,死活打动不了她,她偏偏吊在陈崇州这棵树上,一心就迷他,包括嫡系的公子哥,大院子弟,也统统不入眼。   万家,何家。   没一把道行的男人,根本挨不着边,被陈渊和陈崇州不费吹灰之力拿下。   郑野问他,“你什么打算。”   他情绪平平,“没考虑清楚。”   早晨,沈桢睡醒没看见陈崇州,穿着睡裙出来找他,他和郑野在客厅谈事。   她没想到还有男人,神色一怔,扎进陈崇州胸膛,“有客人呀。”   “小甜椒,你把我忘了?”郑野一听她称呼自己客人,俯下身,从侧面瞧她,“我是你野哥哥。”   沈桢撇开头,后脑勺冲他。   陈崇州护住她,摁在胸口,嗓音带笑,“刚起床害羞?”   她小声啜喏,“我没洗脸呢,丑。”   他吻着她耳垂,淡淡的嫣粉色,“你洗了也丑。”   沈桢胳膊环着他腰背,扎得更深。   郑野开冰箱拿牛奶,“你够宠啊,那位了解情况么?”   她茫然,扭头,“哪位啊?”   陈崇州在她身后,面容一沉,警告的眼神。   郑野立马改口,“倪影呗,你当初对她都没耐心这么哄。”   沈桢抿唇笑,“真的啊。”   陈崇州笑着回,“真的。” 第83章 为什么欺骗我   沈桢洗漱完,陈崇州正系着衬衣扣,郑野在门外,拎了一袋垃圾。   “降温了,你不穿毛衣啊。”   他摘下门后的羊绒外套,“衬衫不好看?”   她记得那天,陈崇州穿高领的白色毛衣,喉结半掩,下颌骨相的线条英气十足,整张面庞清俊又干净,沈桢当时就觉得相当惊艳。   “臭美。”她揪住他衣领,猛地一扯,他顺服倾身,手撑住镜子,含笑望着她。   “打扮得人模狗样,去勾搭女人啊?”   郑野轻嗤,“你小觑陈二了,他不用勾,女人主动睡他,花钱都排队那种。”   陈崇州偏头,“我睡过么。”   “那我不知道。”郑野一边按电梯一边跺脚,他衣服单薄,张嘴拢着一团呵气,“你睡没睡能告诉我?”   沈桢推搡他,“老实点,在我这分手了,没有复合一说。”   陈崇州哂了一声,“最毒妇人心。”   随即,侧过脸,不言不语。   沈桢偷瞄,郑野恰好没注意,她飞快吻了一下陈崇州的唇角。   他闷笑,手绕过她腰,拍屁股,“走了。”   她红着脸后退,“下流。”   进电梯,门一关,他笑容消失得无影无踪,“你他妈成心?”   陈崇州爆粗口,倒不常见,郑野乐了,“我可冤枉,圈里传言你要结婚了,我以为沈桢知情。”   “和你妈结?”   “行啊。”郑野不恼,特大方,“我老子总管我,你当我后爸,我下半生自由了,凭咱俩的交情,你不能亏待我和我妈。”   陈崇州没理会,上车调头,驶向小区后门,泊在道旁。   大约半小时,后视镜内出现一个女人,戴一副墨镜,高筒靴,皮夹克,银色的摇滚细腰链。   她直奔这辆,拉车门,坐到副驾驶,“不邀请我去你家,就在车里聊?”   陈崇州语气不咸不淡,“不方便。”   何时了瞬间明白了,“你把她养在这啊。”   他有几分懒散,“我也住这。”   “你很喜欢她?”   在他们的阶级里,沈桢那出身,连小家碧玉都算不上,正经交往很有损脸面。   这些公子哥的小女友,要么是几十万粉丝量的网红,要么是风华正茂的混血模特,再不济,演艺院校的系花,外国语的校花。   清纯女职员这款,比较对富一代的胃口。   提携当个秘书,在她身上寻觅青春的慰藉,激情的影子。   陈崇州点了一支烟,不回应这茬,“你没去练舞?”   何时了嬉笑,“练舞哪有跟你约会重要啊。”   他打开玻璃通风,“烟味,行么。”   “随你啊,以后结婚了,莫非你还戒烟?夫妻之间要彼此适应。”   “你想得挺长远。”陈崇州手腕搭在方向盘,“我没打算娶你。”   何时了手肘支在车窗上,“娶我,没坏处。”   “瑞士银行的名单,对我意义不大。”   熬到金字塔的商人,都有势力,贸然揭对方的底细,容易树敌。何鹏坤作为央企老总,属于搞仕途,捏着同僚的把柄,扫清障碍,出头快。   商场的勾心斗角虽然厉害,却没那么阴。   通过得罪同行而创业绩上位,即使继承了富诚,不该吞的,早晚要连本带息吐出。   除非,只图一时辉煌。   可陈崇州需要的,不仅是打江山,更是守江山。   因为陈渊最大的优势,是稳。   对手越稳,越不易疏忽认命,击垮之后,越要防止他逆风翻盘。   “那份名单只是我的嫁妆,结了婚,你看中的项目,华尔替你拿,你解决不了的关卡,华尔替你解决。富诚董事局的那群老顽固吃到甜头,越发支持你,家族内斗你不赢,谁赢呢?”   陈崇州拨弄着中控台上的青玉狐摆件,“听上去是不错。”   好半晌,他收回手,“我母亲是外室。”   何时了满不在乎,“我结婚的条件,第一,不喜欢我,不逼我生孩子,第二,不干涉我,其他统统无所谓。”   “我有所谓。”陈崇州叼着烟,揭过蒸腾的雾霭,目视前方,“我不希望我喜欢的女人,步我母亲后尘。”   何时了有些出乎意料,“你不像外界传言那样。”   爱玩,风流,翻脸不认账,像个游戏人间的浪子。   他蛮有城府,也沉得住气。   最难得,对女人有分寸,有情意。   在上流圈,钱,势,名,美色,罪孽,什么也不缺。   稀缺的资源,正是情。   何时了说,“你不娶我,也由不得你娶喜欢的女人。你既然不甘心败给陈渊,失去继承权,与其娶一个索取你情感和生理的妻子,倒不如娶一个达成共识互相配合的队友。”   陈崇州缄默良久,“你表哥在华司鉴定中心。”   “我猜你感兴趣的并不是我表哥,而是陈渊的人。”   他手一顿,“陈渊也有人?”   何时了把玩着腰链,“林鹤,亲子鉴定科,工龄17年,他侄子林瑜是陈渊的同班同学,金融系硕士,伯母的样本应该会落到林鹤的手上。”   陈崇州面无表情扫了她一眼,“你查过。”   “自从伯母出轨医生的谣言流传开,我排查了华司机构的全部医生,华司的保密性最高,戴绿帽子是豪门的羞耻,不宜声张。不去那,还大张旗鼓送到医院啊?”她凑上前,“你未来妻子的考核,我合格吗?”   陈崇州审视了她片刻,倏而发笑,“也许不是谣言呢。”   “是事实吗?”何时了不以为意,“不论真相如何,我的婆婆不过是太寂寞,才犯了女人很普遍的过错,儿媳不帮她遮丑,难道落井下石吗?”   他叩击着车扶手,“你比我想象中更聪明。”   “所以啊。”她莞尔笑,“我是很出色的队友。”   陈崇州意味深长,“一旦反目,你也会是很危险的敌人。”   “没有驾驭不了女人的男人,尤其心机如你。”何时了看向对面的人工湖,“足以毁掉我的把柄,你不是攥在手中吗?”   ***   中午沈桢赶到市人民,宋黎在大堂接她,劈头盖脸抛出一句,“你先做好心理准备。”   她没懂,“什么事电话里不能讲?”   “眼见为实。”   宋黎拽着她上楼,杀去住院部,“1诊室停诊,陈主任没上班?”   “他母亲化验,请假了。”   “确定吗?”   沈桢一头雾水,“你什么意思。”   宋黎停在妇产科2床,指着病房的窗口,“是他吗?”   穿着病号服的倪影从背后抱住陈崇州,这角度看不真切她的面容,依稀是声嘶力竭质问他什么。   陈崇州正对这扇门,低眸看地面。   沈桢一动不动,隔着透明的玻璃,里面像一个完全消声的世界,她只能从他的神色分辨。   也许,这一刻,他是动容的。   至少没抗拒。   宋黎咂吧嘴,“还藕断丝连呢,你捉奸吗?我挠她。”   她说完,要踹门。   沈桢拦住,“大庭广众下起争执,他在医院还混不混了。”   “他一公子哥,你担心他没得混?”宋黎咬牙切齿,“对男人手软,是对自己心狠。”   “打赢了,然后呢?”   “爽啊。”宋黎叉腰,“人生在世图什么啊,图一爽!”   乔丽说过,女人泼妇似的撒了野,是发泄痛快了,实际上,既留不住男人,连自己的体面尊严也碎了一地。   目睹那场面的人,往后提起,只会说,“那疯婆子啊,真彪悍,难怪那男的打野食。”   因此,当初周海乔出轨何娅,给她花钱,沈桢打过他,却没打她。   何娅顶多算一捞女,而男人,是情场真正的万恶之源。   他们的杀伤力和破坏力,远胜过女人。   沈桢将一盒红枣燕窝塞给宋黎,“路上礼品店买的,我下午有谈判,先回公司了。”   ***   当晚,沈桢没睡,坐在沙发上等陈崇州。   他深夜进门,脱了大衣,“临时有一台手术。”   她瞟挂钟,十点半。   “你怎么关机了。”   沈桢没反应,像雕塑定在那。   陈崇州走过去,俯下身,揽住她肩膀,“不高兴了?”   她扒开他手,“生-殖科比外科还忙,有问题的男人真多。”   这脾气,说犯就犯。   男人处于上瘾上劲儿时候,女人越折腾,黏度越高,他越宠,不折腾的,一早便索然无味。   陈崇州坐下,将她扣在怀里,耐着性哄,“在公司受气了?”   沈桢撇头,看窗外。   他笑出声,“今天是有点晚,明天我早回。”   “妇产科陪旧情人耽误下班的时间了?”   陈崇州眼底涌起一阵波澜,迟迟未平复。   “你去医院了。”   他松开沈桢,身体后仰,“不是你看到的这样。”   “是哪样?”她转回。   “倪影有病。”陈崇州扯开领口,倚着沙发背,“癌症中期。”   沈桢当即一愣。   许久,她问,“除了市人民,没有医院能治吗,一定要安排在你的地盘?”   “乔藤是这方面权威。”   沈桢激动得大声,“同样病症的患者,不找乔藤就没法治愈吗?”   “可以治。”他克制着情绪,“但成功概率比乔藤低。”   “你为倪影欠人情,费尽心力,她要是死了,你是不是十年八载都没心情谈恋爱了?”   “沈桢。”   死字,太忌讳,陈崇州脸色阴沉。   她强行压下,“那你为什么隐瞒我?”   陈崇州揉着眉骨,一脸燥意,“不吵了,行不行。”   沈桢顿时红了眼眶。   他性子冷,话少也寡淡,心事多,却大多隐忍不发。   她了解,加上这段感情背景差距大,明里暗里,她不是没让步。   关键,倪影和那些女人不一样。   陈崇州被她吊了十年,期间分分合合,他一沾她,就失控,动怒,她带来的危机感,实在太大。   “我是无理取闹的女人吗。”沈桢盯着他。   他两手的食指卡在鼻梁,嗓音喑哑,“不是。”   她竭力平静下来,“上星期你连续加班,根本不是在急诊,是倪影手术完,你陪护。”   陈崇州眯起眼,定格在茶几,灯火,月光,纠缠在一起,仿佛半冰半火。   沈桢到底还是平静不了。   她起身,他也跟着起来,“你去哪?”   “我回家。”   陈崇州拽住她,“瞒你,是我不对。我承认,和她谈过很多年,这次和旧情无关。”他胸膛剧烈起伏,声音骤然变得压抑低沉,“倪影马上结婚了。”   “如果没结呢?”沈桢浑身绷得难受,闷堵得慌,“倪影痊愈了,赖着你,或者治不了,要没命了,求你回头度过最后一程,你心软么?”   陈崇州皱了下眉,没立刻答。   她急促喘息着,一把甩开他,冲出去。   很快,他也追下楼,在夜幕下喊了几声,朝大门跑去。   沈桢从相反的西门离开,在街口被一辆飞驰的宾利险些剐倒,安桥降下车窗,发现她连外套也没穿,只一件长袖的睡裙,神情很意外,“沈小姐,您怎么深更半夜出来?”   她不吭声,环抱双臂。   “现在太晚了,您独身不安全,要不,我送您回家?”   她冷得直哆嗦,拉开门坐进后座,“麻烦你了,安秘书。”   途中,沈桢一直走神,直到车驶过南江大桥,她才察觉,“安秘书,这不是回我家的路。”   是开往陈公馆的路。   安桥看腕表,“已经凌晨了,您这副狼狈相回家,阿姨会多心,先将就一晚,明早再回。我也住南江路,有我在,没什么不合适。”   开进庭院,沈桢先下车,杵在玄关没动。   下一秒,二楼的灯亮了。   陈渊穿了一套藏蓝色睡衣,伫立在楼梯。   眉目温雅,气质英朗。   一束暖黄的光晕洒在他身躯,轮廓健硕非凡。   他没说话。   安桥立马解释,“沈小姐在富江路等车,我捎她回这边。”   陈渊静默一会儿,“她自己愿意回?”   “是我提议的...”欲言又止,显然,她没这意愿。   “下次不要自作主张。”他拧眉,目光落在沈桢的脸上,眉头蹙得更紧,“哭了?”   安桥莫名好笑,“估计二公子惹沈小姐伤心了,在路边哭呢。”   这张娇软素白的小脸,是浮满了委屈。   泫然欲泣,干涸的泪痕淌过颧骨,红扑扑的招人生怜。   陈渊靠近她,每近一步,醇厚的木调香弥漫开,像极细的雨丝,悄无声息地覆住一切。   他的味道,永远深沉,浓重,传统的东方男人性情,又透出异国绅士的温润。   “什么原因哭。”   “男人没有好东西。”她倔得要命,憋了半天,爆发。   周海乔,陈崇州,包括廖坤和郑野,全是渣男。   替他瞒天过海,欺骗无辜妇女。   陈渊越过她,眼色示意,安桥不声不响退下。   “一个好东西也没有吗。”   她赌气,“没有。”   “我也不算?”他挑眉。   沈桢抿唇,“一半。”   陈渊饶有兴味注视她,“一半好一半坏,是吗。”   他影子逼至跟前,强劲的压迫感。   沈桢沿着墙角往客厅方向挪,“我错了,你是好东西。”   陈渊这才停住,“嗯。”   他去吧台斟了一杯水,折返,递给她。   沈桢接过的同时,他掌心触摸了一下她指尖,冰凉得很。   的确冻久了,还没缓过劲。   陈渊迅速移开手,没继续摸,“洗个热水澡,别感冒。”   她握着杯壁,“我不想打扰你的,我没带身份证,住不了酒店,乔丽在外地,安秘书和男友同居...”   “安秘书单身。”陈渊站姿像松柏,格外挺拔,俯视着她,“她那,你能住。”   沈桢一懵,“可她分明告诉我...”   “她故意的。” 第84章 跟他   沈桢睫毛化开雾,眨动间,眼眸泛起潋滟的水光。   “安秘书为什么故意。”   陈渊凝视她,闷笑,“她为什么故意,你不清楚吗。”   沈桢垂头,不言语。   他手背抵在她下颌,轻轻抬起,“要垂到地上了。”   干燥,厚实的茧子,磨得肌肤痒而疼。   她小心翼翼问,“安秘书今夜不住这里吗?”   “不住。”   一时,气氛又无话可说。   “你早睡。”   陈渊在清醒状态下,是一个非常有分寸,懂体面的男人。   没厮缠,转身上楼。   沈桢熟悉陈公馆这边的环境,径直去二楼浴室,放了一缸热水,赤裸躺进去。   没多久,陈渊叩门,“脱了吗。”   她惊慌失措沉入缸底,遮蔽自己的裸体,“脱了——”   “我拿了一件适合你的外套。”他止步,背对门,“你将就穿。”   “女人的衣服?”   他语气平静,“万喜喜的。”   沈桢舔了下嘴唇,“我穿她的合适吗。”   “她买了,没穿过。”末了,陈渊又补充,“她在客房只住过五天。”   隔着门,里外寂静无声。   半晌,他说,“我挂在扶手,浴架上毛巾也是干净的。”   随即影子一掠,没了响动。   沈桢洗完澡回客房,经过主卧,里头传来男人痛苦压抑的闷喘。   她驻足,房门半掩,窗外的梧桐叶宽而枯,缠裹着一缕月色,穿过一片漆黑,照在陈渊的面孔。   长夜的隐昧与清明,他深陷其中,仿佛戛然而止的老唱片,陈旧半黯。   陈渊身上忧郁阳刚的味道,令午夜更浓烈。   这座城市,都寂寞颓唐。   沈桢打开壁灯,“你不舒服吗?”   突如其来的光亮,刺激得他下意识伸手,挡在眉间,“胃有点。”   她进屋,“你晚上是不是有酒局。”   安桥提起过,陈渊有严重的胃疾,是频繁应酬喝出的病。   他使劲揉额头,“嗯。”   沈桢立马去厨房煮了一碗姜汤,匆匆跑回卧室,陈渊难受得很,人也乏力,倚着床头双目紧闭。   “没有红糖了,我兑了冰糖,不然姜味太辣。”她扶起他,“喝了再睡。”   陈家的男人,不喜甜。   陈崇州如此,陈渊亦然。   他托碗底的一刻,也握住了她的手。   分不清,是有意还是无心,沈桢本能一抽,没抽出,她抿紧唇。   “林笙在香港,也这么照顾我。”   林笙,这名字,她听过很多遍了。   “你小女友吗?”   陈渊回答,“不是。”   “我记得,你说她是你的生活助理,在你的公寓住。”   “是。”   “我利用过她。”   “男人只要对一个女人愧疚,或是感激,永远不会转化为爱情。”   沈桢沉默听着。   “你感激我吗?”他忽然问。   她毫不犹豫点头。   陈渊唇色有些苍白,笑了一声,“你上当了。”   沈桢望向他。   “男人不爱自己感激的女人,女人也许会爱让自己感动的男人。”   她低眸,没忍住嘲笑,“老掉牙了。”   “易名说的。”   “那群公子哥,油嘴滑舌,你还真信。”   陈渊笑声更重。   ***   早晨,他还没醒,沈桢不声不响离开南江路,回了一趟富江华苑。   陈崇州坐在沙发上抽烟,窗帘拉得严丝合缝,不透一丝光。   他面容疲惫,似乎一夜未睡,听到开门声,将烟头碾灭在烟灰缸。   沈桢无视,去卧室收拾行李。   “站住。”烟熏得他嗓音沙哑,“你昨晚去哪了。”   她仍旧没理会,陈崇州走过去,拽住她,“问你话。”   这回,沈桢没甩开,“安秘书家。”   “凌晨2点,安桥开车回清荷园,我碰见她了。”   清荷园距离富江华苑五分钟的车程,只隔一条街道,要不是顺路,她和沈桢也打不上照面。   沈桢不吭声,看别处。   “住她家?”陈崇州极大的力道,将她扯进怀里,下巴嗑在他胸口,坚硬的骨骼砸得沈桢头晕目眩。   他薄唇挨着她脸,面目阴翳,“你睡陈渊那了,对么。”   她奋力挣扎,“你和倪影,我不管。我和谁,你也别管。”   “我从半夜找到天亮,你家,公司,宋黎的病房,我都去了。”   沈桢动作一僵。   昨夜,北区下雪了。   断断续续下得不小,气温几乎入冬。   那么折腾,铁打的也受不了。   怪不得,他喉咙哑得厉害。   “我担心你着凉,出事,你在哪?”陈崇州狠狠扼住她手腕,抵向自己,“沈桢,我警告你多少次,我和陈渊是一个爹生的,你打我脸吗?”   突然,他手机震动起来,摁掉,对方又打,他才腾出手接。   “陈董取完二太太的样本了。”   陈崇州微眯眼,“由谁送。”   “司机。”   陈政的司机,叫张理。   一个老光棍。   无儿无女无老婆,就一母亲,去年还死在乡下。   滑不溜秋,没软肋。   陈崇州松开沈桢,直奔天台,“陈渊在吗。”   对方说,“赶来的路上。”   他看了一眼腕表,“最迟中午,我到华司。”   沈桢拖着行李箱在街口等红绿灯时,捷豹一个急刹车,横住去路,“上来。”   她没动。   陈崇州比她更倔,索性不开。   绿灯晃了三轮,现场鸣笛震天,后面一辆奥迪恼了,探头大骂,“他妈的聋子啊?打情骂俏去路边!正中间堵着玩呢?”   其他司机附和,“报警,报警!拖他的车!”   沈桢被他们吵嚷得揪心,坐上车,“回我妈家。”   陈崇州一直没说话,她看向道旁延绵的橱窗,也一言不发。   车开进小区,还未停稳,沈桢急着跳下去,陈崇州攥住她手,“你什么意思,又不谈了?”   一个又,她积攒的委屈全爆发了,“你也知道又?你们反反复复几次了?”   “我没碰她。”他克制住脾气。   沈桢抹了把眼泪,“你骗我,我也骗你,互相骗,这段感情谈得没意义。”   陈崇州攥得更用力,眼神也野蛮,“你承认骗我了。”   她莫名冷静下来,“我承认。”   他神色阴鸷到极点,“跟我分了,跟他?”   “我谁也不跟,我跟不起你们豪门权贵的男人。”她歇斯底里喊,“行吗!”   闹得正激烈,陈崇州的电话又响了,催他去医院。   沈桢反手一推,趁机挣脱。   ***   总医院四楼,走廊的尽头。   张理站在陈政身后,他面朝窗户。   “华司的底细,查清了吗。”   “我调查过所有人,包括清洁工与保安,和长房、二房皆无关联。”   陈政俯瞰楼下的车水马龙,“你认为是什么结果。”   张理偷瞄他,“我认为二太太不敢背叛您。”   他闻言,肩膀不由坍塌了一下,“佩瑜一辈子的青春,没换回一个名分,她就一点不恨我吗。”   张理说,“心里难免有怨气,恨意倒谈不上。”   静默好一会儿,陈政拿起放在窗台的袋子,“记住,老大和老二,都不可信。我一手看大他们,他们揣着几分野心,有多毒辣,瞒不过我。”   张理从医院出来,去往停车坪,陈渊正在等候他,递出一根烟,“张叔,去送检吗。”   他护住黑色密封袋,回绝了那根烟,“陈董交待,不准任何人经手。”   “您误解了。”陈渊笑着收回手,“我只是想亲自送您,确保万无一失。我不打主意,不一定别人也光明磊落,不是吗。”   张理明白,陈渊防备途中被掉包,更提防陈崇州收买他。   再推辞,要惹他生疑了。   “陈总愿意送,我当然乐意了,正好偷个懒。”   上午十点半,车抵达华司鉴定中心。   陈渊跟随张理进入林鹤的办公室,交出样本,“林检,事关重大,其一,千万保密,其二,务必谨慎。”   林鹤接过,作标记,“我有十七年的检测经验,放心。”   陈渊视线一扫,外包装只写了字母,C。   蓝色碳素笔的字迹。   “几天出结果。”   林鹤说,“加急三天。”   张理同他握手示意,“有劳了,林检。”   这时,封闭的里间传出动静,像仓促撞倒了东西。   陈渊盯着那扇门,“林检,里面有人吗?”   林鹤当即变了脸,强作镇定,“有...我的助手在清点设备。”   “哦?”陈渊神情莫测,压着脚步,“林检的助手,不现身见个面吗。”   “这...”他慌了,“我的助手是实习法医,您这样的商贵人物,不认识。”   陈渊审视他的反应,目光一凛,表面却不露声色,“不能认识一下?”   林鹤眼见搪塞不过去,他强颜欢笑,“陈总看得起他,是他的荣幸。”   话音未落,陈渊已经拧动门锁。   一面玻璃位居中央,灼白的阳光洒入,男人身型高瘦,穿着无菌医用服,从头到脚极为严实,略有驼背,而且左腿残疾。   陈渊全神贯注打量他,“林检,这位是您的助手?很年轻。”   林鹤吓得满脑袋是汗,“小李...你去工具室清洗检具。”   被称呼“小李”的男人撂下手里的显微镜,刚挪步,陈渊制止,“等下。”   男人身躯一顿。   陈渊缓缓逼近,“李医生很像我的一位熟人,有七八分相似。”   他仅露一双眼睛,护目镜浮着水汽,混沌模糊。   那从容不迫的气度,波澜不惊的沉着,却难以掩盖。   不过他没有下一步行动,便停住,侧过身,“张叔,我们回医院?”   张理先出去,陈渊随后也离去。   片刻,那扇门被推开,男人走出,摘下医用帽和口罩,露出一张清朗俊美的脸。   林鹤急促喘息,“二公子,刚才太惊险了。”   陈崇州不慌不忙,“有我在,你怕什么。”他有一搭无一搭敲击着灌满羊水的针筒,“该如何做,就如何。”   紧接着,手指挑开陈政的样本,血液,头发,各备了一份。   “换。”   他坐下,兴致十足旁观。   林鹤将另一份标记着“C”的样本装进预检袋内,换掉陈政的样本,“这份送进检测室,四名专员监督化验,过程必须在监控下进行,期间无法再插手。”   “百分百无法插手吗。”   林鹤肯定,“百分百。”   陈崇州嗯了声,摁下打火机,真正的样本瞬间焚为灰烬。   他丢进水池内,指腹摩挲着绿色的仪器按钮,“我很好奇,何时了究竟捏住你什么把柄。”   林鹤苦笑,“我着了何二小姐的道。”   没把柄,就制造把柄。   何时了深谙男人本性,无外乎,金钱,名利,美色。   太新颖的招数,男人多疑,反而绕开陷阱,越老套,在他们眼中越正常,自然吸引力大。   清洁工收走了办公室的垃圾,统一堆积在后门的清洁区,角落潜伏已久的安桥下车,捡起清洁桶内的样本袋,返回。   陈渊接到她打来的电话,特意避讳张理,戴上耳机,“讲。”   “林鹤扔了一份样本的包装,是红色字迹,C。”   C。   程世峦的样本。   看来,林鹤临阵变卦,是陈崇州背地里耍诡计了。   陈家人脉广,陈翎从政,陈政和陈智云从商,在政商两界,通融粉饰一些事,易如反掌。   可跳出这方面,无从下手。   陈翎作为局级干部,极少以权压人,被同僚抓到小辫子,惹麻烦。   纯粹的权力,很难大张旗鼓使用,相反,何鹏坤借着央企老总的胚子,手上的势力,动用蛮方便。   挖背景,抢资源,截工程,是畅行无阻。   一旦二房娶了何时了,对长房是一种毁灭性的制衡与威胁。   陈渊从后视镜瞥后座,张理在看书。   他靠边停,“张叔,我买包烟。”   走进便利店,陈渊在收银台选了一盒软中,同时打给安桥,“让胡医生重新掉包。”   胡医生是亲子鉴定科的二鉴,林鹤是部门一鉴,两人在工作中不睦。   这茬,是林瑜无意泄露,未曾想,帮了陈渊大忙。   至于何时了打探到的底细,林鹤与林瑜是叔侄不假,林瑜出面,林鹤也答应做手脚。   前提是不违规。   这个前提,断了陈渊的后路。   因为他的计划,即使孩子是陈政的,要篡改为不是。   基于此,他暗中放弃了这条渠道,将林鹤当成鱼饵,钓何时了与陈崇州上钩。   饶是他们联手掉一万次包,也尽在陈渊的掌控中。   安桥说,“我保留了程世峦的样本包装,藏在后备箱。”   陈渊笑出声,“相信父亲会很感兴趣。”   电话那端,有发动引擎的噪音,“您准备今天揭穿二公子吗?”   “不。”他否决,“过早亮底牌,老二不会认输,他有道行颠倒黑白。只有出报告那天,整座冰山浮出水面,船撞击上去,才倾覆得彻底。”   安桥驾车驶离华司后门,“那万小姐的用处呢?孕期7周半了,再耽搁容易露馅,她最近情绪很差,我怕万宥良对您产生怀疑。”   陈渊结完账,撕开膜,立在屋檐下点烟,“她的用处,是阻碍何时了嫁陈家。”   “办得到吗?”安桥不可置信,“陈董一心要何家这艘船。”   他叼着烟蒂,笑意高深目视前方,“是吗?但何家未必要陈家了。” 第85章 不敢见我   陈渊送张理回医院,又直奔公司,途经一家咖啡厅,一个男人招手。   他泊住,降下车窗,“胡医生。”   对方很谨慎,蒙得严严实实,“我助理已经调包了。”   “确认无误吗。”   男人说,“我亲自带的学生,没问题。”   陈渊点头,“林鹤公然违规,东窗事发后,他的下场是停职,由你取代他一鉴的位置。”   男人兴奋不已,“我信得过陈总,只要我担任一鉴,任何鉴定项目,我甘愿为陈总效劳。”   陈渊没回应,驾车离去,男人也迅速上车。   橱窗旁的灌木丛后,相继走出两名男子,后面的冷笑,“胡崇早就觊觎我的位子,果然按捺不住了。”   他看向前面的男子,“您要我怎么做。”   “正常鉴定,不再动手脚。”   林鹤问,“胡崇又换了样本,换了谁的?”   男子不慌不忙竖起大衣的衣领,“自然是我父亲。”   “那...万一结果。”林鹤没说下去。   男子笑着,“陈渊请君入瓮,一定没想到瓮捉他自己。”   ***   当晚,沈桢下班,驶过小区花坛被一辆车逼停。   她瞟了一眼捷豹,在灰蒙蒙的路灯尽头,男人半张脸若隐若现。   米白的高领毛衣,银蓝色的羊绒外套,是沈桢最爱他的模样。   近乎冬季的冷冽,天际晦暗阴沉,属于这座城市最复古忧伤的8点钟。   这一切太潦倒,太落寞。   陈崇州就在废墟一般荒芜的世界里,演绎他的华丽。   他发梢湿淋淋,乌黑而润,额间淌着一滴露水。   乔丽说,男人长相溜光水滑,都花里胡哨,不安分。   可恋爱体验是真棒。   他们会撩,会演,会吻。   之后再谈的男人,总索然无味。   至少沈桢没见过,比陈崇州更会把控女人心的男人。   她比划手势,示意他挪车。   他没动,揭过虚无混沌的光,望着她。   公子哥全有一毛病,甩人行,被甩,咽不下这口气。   沈桢目不斜视,拐弯倒三米,强行超车。   尖刺的摩擦声在耳畔炸开,她发力失控,险些侧翻,惊慌失措踩刹车。   捷豹当即一横,顶向车头,堪堪稳住。   陈崇州也熄了火,胳膊搭在窗框,慵懒得很,“知道RF俱乐部么。”   二代子弟最烧钱的销金窟,超一流身家才玩得起,千万级的豪车,名下起码三辆,方有资格入会。   破产了,缩水了,一律踢出局。   易名就那圈子玩的,漂移,越野,专业赛车手都打不赢他。   陈崇州漫不经心叩击方向盘,“我是会长。”   沈桢面色发青,深吸气。   “连任三届。”   丢人丢大发了。   竟然搭错筋朝他炫车技。   沈桢解安全带,下车。   陈崇州也下来,拦住她,“你衣服在我那。”   昨夜突然闹掰,她胡乱打包了行李,没仔细翻衣柜,是留下几条裙子。   挺贵的,牌子货。   她不值钱的衣服,没往他那拿。   毕竟阶级悬殊,再穿得太寒酸,恋爱也没底气了。   “我抽空回去。”   陈崇州点烟,空气太潮,火苗一冒头,无声熄灭。   他腾出一只手捂住打火机,用力嘬,腮骨紧绷,下颌线抻得笔直,更清俊几分。   “故意落下,借机回头。”他带点戏谑痞气。   沈桢没解释,调头走。   “你没错?”陈崇州扼住她手腕,“去陈渊那住几次了,关系合适么。”   “你和倪影暗度陈仓,骗我几次了?”沈桢忍无可忍,“她又给你戴绿帽了,你受刺激了?”   “除了你,谁还给我戴?”他衔着烟,喷出一团雾,一秒融化。   “衣服我不要了,麻烦你扔了。”   她挣扎,要抽离。   陈崇州皱了下眉,烟雾散得快,架不住他吸得猛,一口接一口,丝丝缕缕缠绕。   面容沦陷在雾里,极为深沉,英朗。   “不分,行不行。”   沈桢一动不动。   他碾了烟,“我不见她,乔藤管。”   “你心里惦记。”   陈崇州闷燥,“你挖开看了?”   她偏头,“我害怕打雷,怕黑,你在病房陪倪影,你想过我吗?”   细密的雪刮过,沈桢头顶白了一片。   “你给她治病,照顾她,你是医生,我索性相信你,你坦白报备一下很难吗?医院没有护工,她家人也死绝了,是吗?非要前男友陪护,整整两晚。”   他沉默片刻,“不分,行么。”   “你大方坦露,我不会无理取闹,你藏着掖着,我对你没信任了。”   她抽出自己手,进楼道。   “沈桢。”陈崇州在身后喊她,“我只低这一回。”   楼梯上的女人脚步没停,消失在黑暗里。   他倚着车门,拨通讯录。   廖坤休假,睡得迷迷糊糊的,电话挂断又打,那头比他戾气,“想辙。”   “吹了?”他翻个身,“我提醒过你,前女友是炸弹,尤其倪影,天底下的现任都忌讳她,那攻击性太大了,你执意瞒着,我没辙。”   没说完,廖坤开始笑,“一物降一物啊,这些年多少女人为你要死要活,栽跟头了吧。”   陈崇州抬起头,看那扇亮灯的窗户。   女人拉窗纱,身影一闪而过。   似乎,躲在帘后。   偷窥他。   ***   次日,沈桢进公司,她们正围在一起议论,姜彤一拧大腿,“小的比大的帅,我喜欢白净斯文的。”   对面的女同事反驳,“肤色深有男人味儿,普遍欲望大,体力强。上周五,我去总经办报账,大陈总腰腹那肌肉线条,衬衣都包不住。”   “想摸啊?年会灌醉他,有胆子直接睡,大陈总还告你不成?”她们起哄大笑。   沈桢整理文件夹,姜彤拍她桌子,“大小那两款,你吃哪款?”   “什么大小?”   姜彤瞪眼,“大陈总,小陈总啊。”   她面不改色,“和咱们无关,陈总订婚了,陈渣...”她一噎,及时收住,“陈经理也轮不到你。”   “那眼馋总行吧,谁不喜欢好看的男人呢。”姜彤晃悠着椅子,“王兆他们说,你认识小陈总,郊区那块工程,你和他腻乎了半个月?”   “胡扯。”沈桢坐下,写材料,“他那样身份,你以为女人想腻就腻?”   姜彤一琢磨,“也对,你离异的,他瞧不上。”   没多久,前方爆发一阵骚动,沈桢没太当回事,倒是姜彤,激动拉她,“小陈总!”   她动作一顿,“在哪?”   “财务室查账呢,富诚集团五百万以下的项目,从晟和走账。”   沈桢站起来,“我去饮水间泡咖啡,你捎一杯吗?”   姜彤惊奇,“你不看帅哥啊?巨帅。”   她话音未落,骚动声逼至门口。   正中央的男人系着领带,涂了发蜡,短发固定住,利落有型。   他穿正式的西装,比医生那副装扮显得更为成熟,有气场。   那种,焕然一新的制服诱惑。   仍旧从他骨骼里渗出的禁欲感,却不是单调的清冷,而是浓,烈性,厚,也艳。   艳是形容一个男人最高层次的气质。   独特,复杂,各异的风情。   像两股截然不同的韵味,在灵魂里撞击,激荡,慢慢浮于皮囊。   刹那勾住人的味道。   陈崇州环顾一圈,不知在搜寻谁,招待他的公关经理主动说,“陈总傍晚有饭局,白天休息。”   沈桢沿着墙角,趁乱逃离。   “去哪。”   他停下,对准她背影。   男助理和司机候在原地,陈崇州靠近,音量刚够彼此听清,“不敢见我?”   渣之神。   分都分了,不让她痛快。   沈桢转回,“陈经理,中午好。”   他意味深长打量,“这么客气,不是掐我的时候了。”   “你少胡诌啊。”她警告。   陈崇州笑了一声,“嗯,这狗脾气最像你。”   沈桢看着他,毫无征兆鞠躬,额头重重嗑在他胸膛,这下,砰地一震,震得她眼花,也震得陈崇州肋骨剧疼。   他抿唇。   是狠。   最初就是被她这股又纯又欲又野的劲儿吸引了。   不过,她嗑得比他严重,眉骨上半寸,淤青一块。   “伤敌八百,自损一千。”陈崇州倾身,挨她侧脸,“傻?”   沈桢揉着,没理他。   他不禁发笑,胸腔微微起伏。   确实狗脾气,说咬就咬。   姜彤忽然冲上去尖叫,“小陈总,我们是旧相识!”   陈崇州略退一步,挺疏离。   “我爷爷姜大牙!前-列腺癌晚期,是你主刀的,多活了半年呢。”   他没印象,淡笑,“是么。”   “签个名吧。”姜彤十分虔诚,双手捧着纸,“清明节烧给我爷爷,他生前最感激你了。”   沈桢撇开脸,要走。   “站住。”   陈崇州越过姜彤,在一旁盯着她。   沈桢被盯得发毛,“这是公司,咱俩的私事别在大庭广众声张。”   “还挺自恋。”他不咸不淡移开视线,“我来取合同。”   “那你抓着我不放——”   陈崇州弯下腰,捡起一枚耳环,递到她面前。   耳环是他七夕节送她的,藏在漱口杯里,沈桢早晨洗漱才发现,他从背后抱住她,问她喜欢吗。   他去外市出差,见李妍那次,买了项链,还买了这对耳环,连廖坤也不知道。   当时,其实处于冷战期。   陈崇州这人,生来凉薄,心肠也硬,但渣归渣,他对女人的品性不毒。   五毒俱全的至尊渣,既占女人的便宜,又撩骚野花,最终还PUA,倒打一耙。   他不是那款。   陈崇州肯在女人身上出血,不算计金钱,一天没分,就尽一天的义务。   这点,不多见。   沈桢伸手接住的同时,他方向一偏,她也扑了个空。   “沈小姐,以后不要自作多情,曲解男人的意思。”陈崇州唇边噙一丝笑,松开,冰凉的耳饰坠在她掌心。   那别有深意的调侃,沈桢臊得脸涨红,手向下,耳环又掉落,“我不稀罕了。”   他挑眉。   “渣男虚情假意。”她掸了掸手,“不要也罢。”   扭头撤。   陈崇州也恼了,拽住她,“哪个渣男花六位数玩虚的?”   “原来陈总如此了解渣男的行情。”沈桢笑容明媚,“像脚踏两只船的渣男,女人该怎么对他?”   陈崇州眯起眼。   许久,“你绿没绿我。”   “没绿。”   “我没踩两只船。”   沈桢甩开他手。   她喜欢他的长情念旧,他对倪影长情,对后来的女友,也同样。   可她不喜欢他斩断不了,将旧情厮混进新情中,为另一个女人撒谎担忧,夜不归宿。   “肉体和精神,我都无法接受不纯粹。”   陈崇州眼底涌动着寒意,“不接受我,接受陈渊和周海乔,对么?”   这年纪,谁心中没藏个女人,没藏一段情。   她接受不了他,倒能忍他们。   这时,安桥匆匆赶来,“陈经理,还有一份隶属晟和的报表,您过目。”   他接过,随意翻看,“她在什么部门。”   安桥掀眼皮一扫,“沈小姐市场部,主管调研和谈判。”   陈崇州审阅完,在末页签字,“有酒局么。”   “陈总特意打过招呼,沈小姐不必陪客户应酬。”   他睥睨安桥,没说话,扬长而去。   从晟和出来,陈崇州去了一趟总医院。   在何佩瑜的病房,碰上陈智云带着倪影过来探视。   她气色恢复不错,耐人寻味同他对视,“智云,你不介绍吗。”   陈智云望了她一眼,“老二,你认得,倪影。”   她不满意,再次提示,“我是你什么人?”   何佩瑜坐在床上,表情不太好,陈政对于倪影的出现,神情也微妙,“智云,你一把岁数了,也学年轻人胡闹吗?”   陈智云说,“大哥,我们婚前公证了。”   陈崇州和倪影擦肩之际,她小拇指不着痕迹触摸他手背,似有若无的一句挑逗,“刺激吗。”   他停住,看地面。   “征服你二叔的女人偷情呢?”   偷情。   倪影在暗示,她清楚何佩瑜那点不堪揭露的底细。   陈崇州波澜不惊往里走,“父亲,母亲,二叔。”又转向陈渊,“大哥。”   陈渊含笑,“老二,有一件神奇的事,昨天在华司鉴定机构的办公室,我遇到一个与你七八分相似的男人。”   陈政的目光从那边挪向陈渊,隐隐蹙眉。 第86章 选择陈渊   陈崇州从容不迫,“是挺神奇。”   “在消毒室内,非常刻意回避我。”陈渊审视他,“左眼尾也有一颗痣。”   “那很巧合。”陈崇州搬椅子落座,“大哥没拦下他,一窥真容吗。”   “我有说他挡住自己的真容吗?你却猜到他的装扮严密,我并未看清。”陈渊笑了,“老二,莫非你也在。”   陈政眉头越蹙越紧。   “暗中监视大哥,是吗?”   玩笑而已,又字字致命。   “消毒工作在隐秘无菌的环境下进行,检验员必须武装齐备,我没进去,但有耳闻。何况,我监视大哥的理由是什么。”陈崇州掸了掸西裤的褶痕,“难道大哥为打击我,私下还动手脚吗。如果无意害我,真伪自有技术判定,我何必不信任大哥。”   陈渊意味深长,“说不准有人铤而走险,调包样本呢。”   何佩瑜紧张握拳,这个细微的举动,被床边的陈政察觉。   他盯着她。   她的苍白,无措,恐慌。   像一滩溶泻的墨汁,浸透白纸,一点点浮出表面。   “我为何调包?调包谁的样本。”陈崇州笑不达眼底。   气氛骤然僵持,陈渊同样笑得诡谲,“这要问何姨了。”   “母亲。”他脸色阴翳,偏头质问,“大哥的意思,您背叛过父亲。”   陈政闭上眼,辨不明喜怒。   何佩瑜抚摸隆起的肚子,“江蓉姐踩在我头上威风了一辈子,即使我怀孕,她的儿子也针对我,又是鉴定,又是软禁,好像坐实了我多么不检点,我有自知之明,不配和你们尊贵的大房平起平坐,何苦再泼一盆脏水,非要赶尽杀绝才踏实?”   “何姨。”陈渊神情慎重,低下头,“您折煞我了。”   陈崇州也站起,“母亲在陈家委曲求全三十五年,一生没有名分,更没有动过取代江姨的念头,真有越轨行为,父亲还留得住她吗。”   “好了!”陈政带着戾气圆场,“你们二叔在,争执起来像什么样子。”   他说完,搂着何佩瑜安抚,“儿子们不懂事,你当长辈也计较?”   “我忍很久了。”她眼眶通红,“冷嘲热讽,恶意诬陷,我全听够了!早知这孩子不受人待见,不如开始就打掉他。”   “胡言乱语!”陈政恼了,“你别哭,我不疑心你。”   “那你还化验?我五十五岁怀孕,被外人指着骂风流的老妖精,我有脸活吗?”   “傻话。”陈政一本正经,“那是本事,我老当益壮,他们眼馋。”   何佩瑜破涕为笑。   这时,陈渊走到陈智云面前,“二叔,婚礼日期定了吗。”   “月初。”他挽住倪影的手,“我和你二婶商量过,在本市举办,也省了宾客折腾一趟。”   “未来的二婶。”陈渊凝视她,“除了我那份,也代我母亲准备一份厚礼,迎接她的弟妹。”   倪影笑着,“老大比老二有规矩,我与你们堂叔领了证,他始终不肯道贺。”   “缺不了他的贺喜,你急什么?”陈智云没好气打断。   陈渊看腕表,“父亲,晟和有重要的项目,我不耽搁了。”   陈智云专程到医院送请柬,办完了正事,和陈渊一并离开,陈政起身送他们。   出门时,倪影回头望了陈崇州一眼,充满暗示。   他无动于衷收回视线,替何佩瑜掖被角。   “陈智云娶了倪影?他究竟打什么算盘。”   “您安心养胎。”陈崇州抬手,调慢滴流的速度,“很多内情,我目前不了解。”   “我安心得了吗?”   他和陈渊相互挖坑试探,这出戏,稍有疏忽便露馅,何佩瑜吓得浑身是汗。   陈政在名利圈混到如今的地位,他的精明,猜忌,心术,无时无刻在上演。   “不安心又如何?”陈崇州丝毫没紧迫感,气度云淡风轻,“您被陈渊困在病房任他宰割,有办法渡过这一劫吗。”   “我以为他的能耐只在商场,没想到——”何佩瑜咬牙,“搞这些阴谋诡计,他也是好手。男人擅长的,女人精通的,没有一样逃得过他掌控。”   陈崇州凉薄得很,“家族,商场,在争名逐利的男人眼中,都是战场,没区别。”   “我仔细算过日子。”她极小声,“是程世峦的种。”   他摩挲输液管,“无妨。”   “调包了吗。”   “尝试调过,失败了。”   何佩瑜用力抓床单,“后天早晨出结果了,陈渊会不会揭发我。”   “您照过镜子吗。”陈崇州神色涌起一丝不耐,“您太心虚了,要铲除长房的根基,先稳住神。”   她焦躁喘息着,“老二,我真不敢想象你父亲...”   “自己造下孽,承担不起吗。”陈崇州伫立在床畔,波澜不惊,“事已至此,畏惧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何佩瑜颤音问,“我怎么配合你。”   “哭,会吗。”   她望着他。   陈崇州笑意深邃,“哭得难堪一些,放开演,最好作势要跳楼,何时了也会在场,有何家监督这场闹剧,父亲一定当场给您一个说法。”   何佩瑜瞧出他胸有成竹,“你有把握顺利?”   “您只负责养足精神。”陈崇州撂下这一句,扬长而去。   二楼水房,一堵隐蔽的墙后,他驻足。   紧接着,高跟鞋碾过大理石砖,一阵由远及近的声响。   倪影从背后环住他腰腹,热切滚烫的劲实与强硬,冲击着她所有感官,脸埋进他衬衫,深嗅。   “为什么不是我喜欢的气味了。”   陈崇州挪开她手,面向她,“找我?”   “你身上的气味,是她喜欢的吗。”倪影逼近,他退后一步,“到底什么事。”   “先回答我。”   他也坦荡,“是。”   倪影面色不善,“我挺膈应的。”   陈崇州两排牙齿相抵,腮处的骨骼也鼓了鼓,“嫁人了,还管这么宽?”   “我嫁他,不是因为爱情。”   “我不感兴趣。”他倚墙板,水房潮湿,墙体软得塌陷,他撑住一半力量,“你知道多少。”   “怕我告密吗?”倪影相当得意,“陈崇州,你难得被人攥住把柄。”   “谈不上。”他睥睨别处。   她把玩着钻石美甲,“9月27日,伯母与程世峦在达茂商厦后门幽会,车里抱成一团热吻,场面很疯狂。”她轻嗤,“我忘了,现在应该称呼她大嫂。”   倪影伸手,指尖沿着他胸膛一寸寸下移,轻佻又放浪,“而你,堂叔妻子的旧情人,以后回陈家经常见面,你面对我,会心猿意马吗?”   她前面那番话,几乎亮底了,“你手上有照片。”   “聪明的男人,永远魅力十足。”倪影踮起脚,“你每一次释放魅力,我都悔不当初。你清楚我的脾气,我的人生不存在错过与失去,只存在要不要。”   陈崇州没动,眼神锁定在这张面容。   浓艳,明丽,狡猾。   妆容掩饰了病态,看不出半分憔悴。   “你恢复不错。”   “你为我请医生,爱护照顾我,我再不恢复,对得起你的情意吗?”   “倪影。”他语气深沉,“安分些。”   她笑容,顿时敛去。   陈崇州转身,掏烟盒,点上一根,“你要怎样。”   倪影冷冷勾手,“来支烟。”   他随意一丢,她没接,烟盒掉在地上的水洼里,溅起一滴脏水。   旋即,她扬下巴,“你那根。”   陈崇州凛冽眯眼,半晌,食指和拇指捏住烟蒂,燃烧的火苗对准自己,递她。   倪影张开红唇含住,舌尖一吮他的唾液,“其实,我很怀念你的吻。”   不止吻,他的一切。   那种危险,辛辣,沉沦的东西。   很致命晕眩。   比如,他轻而易举拔下嘴里的烟,女人一旦陷进他情爱的网,却难以自拔。   她钓他,他也荼毒她。   倪影浪得太野,那样多的男人,叫她美女蛇蝎。   情场高手如云,她是高手中的高手,玩得特傲,特洒脱,唯独这次,没能全身而退。   她吐出一个烟圈,“我相信,你听得明白。”   陈崇州笑了一声,“挺自信。”   “你迷恋我十年,我当然自信了。”   他身躯朝前倾轧,笼罩在她上方,她玩味笑,猛嘬一口,烟雾漫过他清清俊俊的面孔,“看来,你确实嗜好刺激。”   陈崇州垂眸,“你是不是自信过头了。”   ***   第二天傍晚,沈桢在咖啡厅和客户谈判完,回公司取车钥匙。   路过销售部办公室,里面同事招呼她,“沈组,恭喜啊。”   “沈大组长,就等你发迹了,把我们都调总部啊。”   沈桢懵住,“什么组长?”   “富诚市场部一组的组长,据说是小陈总亲自找晟和要了你,空降啊!”同事幸灾乐祸,“公关部的玛丽,多卖命啊,身子都搭上了,一心去总部发展,傍了好几个高层,都被耍了。”   她们感慨,“主要傍错对象了,傍姓陈的才管用。”   沈桢没吭声,回到自己座位,拿起包,直接跑下楼。   此时,位于停车坪西南的一辆黑奔驰正在发动,她冲过去,横在车头。   司机刹停,请示后座的男人,“陈经理?”   陈崇州淡淡嗯,司机态度恭敬,“沈小姐,请您上车。”   她绕到后面,踢门,怒不可遏,“你干的?”   他不疾不徐开口,“这是公司的车,没保险。”   沈桢一听,放下脚,“我和你已经没关系了。”   “女朋友,不算关系么。”   她斩钉截铁,“分了啊,你出轨在先。”   “以出轨的名头分,影响太差。”他单手支住太阳穴,一副漫不经心,“我不同意。”   他不讲理的痞相,沈桢窝火,右手探入敞开的窗户,使劲拽他。   陈崇州后仰,利落擒住手腕,解开门锁一拉,沈桢整个人伏在他胸口。   姿势不雅,也丑。   他略嫌弃打量她,不禁闷笑,“跟我闹没完了?”   “你凭什么调动我岗位?”沈桢坐歪了,摇摇晃晃向后栽倒,陈崇州托住她臀,往上一顶,摁在怀里,“老实点。”   腾出一只手,关门。   沈桢厮打,“别碰我。”   他皱了下眉。   本来,也不是成心碰。   纯粹是扶。   情况紧急,万一磕了后脑勺,能磕昏迷。   压根顾不上碰了哪儿。   “动真格的?”   沈桢撇开头。   这性子,是没度了。   陈崇州漠然撒手,一言不发整理西装。   她靠住椅背,拉开安全距离,“我下车。”   “随便。”   沈桢梗着脖子,“你反锁了,我下不去。”   “没锁。”他用方帕擦拭手背渗出的血珠,刚才厮磨时,她挠破了他皮肉。   她推门,费了好大力,最后才推动。   陈崇州清理完擦伤,一把抱住她,“不和好了?”   沈桢挣扎,他抱得更紧,后方突然响起一声尖锐的鸣笛,一辆车慢慢减速。   黄昏,霓虹,奔腾的车水马龙,形成无数浮光掠影,掠过男人儒雅深刻的眉目。   开车的是陈渊。   擦肩之际,他看了一眼车厢内两具纠缠在一起的身体,颌骨紧绷,几分隐晦与压抑感。   沉默驶过。   沈桢跳下去,拍打车门。   陈渊稳稳停住,透过玻璃看她。   “我调岗到富诚集团,你批示了吗?”   他面无表情,“你想去吗。”顿了顿,“想去,我可以批。”   “不想。”   陈渊注视她,洞悉她的情绪,“调动工作的机会不多,你考虑清楚。”   沈桢坚定不改,“我留晟和。”   倔强,怄气。   他抿唇。   安桥昨天提起,陈崇州和沈桢分了。   这回,分得惊天动地,比那些老死不相往来的仇敌,没好哪去。   不过陈崇州不太乐意分,I一般男人不乐意,最终磨来磨去,女人就还有余地。   除非,封死余地。   陈渊熄了火,下来。   咫尺之遥,他呼出的气息裹着清苦的茶味,似乎今天没抽烟,口腔是独属于他的,醇烈的味道。   陈渊目光落在她脸上,“不后悔?”   沈桢摇头。   他侧身,叩窗。   气势冷冽。   车窗随即降落,“大哥,有何指教。”   “人你带不走。”陈渊松了松领带,“留我这。”   陈崇州望向这一幕,没反应。   许久,他出声,“沈桢。”   阴森,寡凉。   仿佛一股寒气,直击肺腑。   刺破血肉,再刺心。 第87章 东窗事发   “跟他,是么。”   语气平静,辨不明喜怒。   沈桢没回头,“我乐意在晟和,习惯环境了。”   “短短半个月,适应力倒快。”陈崇州面孔皲裂开,像一池无风无浪的湖泊,刹那卷起漩涡,“是习惯环境,还是舍不得哪个人。”   “与你无关。”   陈崇州眉目深沉,“没我,你也认识不了他。”   她眼眶发红,“我喜欢现在的岗位,你少牵扯乱七八糟的,你陪了倪影两夜,还骗我,你先出轨的。”   “我先,你后出轨,对么。”他当即下车,陈渊将沈桢拉到身后,手摁住车门,“老二,你从分公司调人,经我批示了吗。”   陈崇州目光落在他那只手,不回应。   “你们之间私人感情,我无权干涉,可晟和的员工调动,我作为老总不批,你带不走人。”陈渊解了西装扣,“你情我愿,她不去,没必要强求。”   “大哥也知道你情我愿。”陈崇州笑意凉浸浸,“引诱弟媳,践踏道德伦理,不是大哥所为吗?”   “你们结婚了吗。”陈渊看着他,“老二,我每次碰上她,是她有麻烦或者落魄时,她不是你认为那种女人,别太轻贱她。”   “哪种?”   他猛踢车门,陈渊也利索,抬腿一踹,又顶回。   砰地重响,刮起地上的灰尘。   四目相对的一霎,比那一击,气场更凛冽震慑。   “她住你那几晚。”   陈渊回答,“三晚。”   他笑意更凉,“合适么。”   “各住各的,没什么不合适,”陈渊拂掉尘土,又抻平西裤的褶痕,“整理清楚你自己的烂摊子。”   说完,转身上台阶。   陈崇州揭过后视镜,眼底激流暗涌。   司机尴尬清嗓子,“沈小姐和您置气呢,女人嘛,脑子简单,拎不清局势。”   不过,大公子向来温文尔雅,轻易不引战火,再加上,二房母子受宠,他这位长子的度量,端得相当到位。   起码明处,挺有大哥样。背地里,肯定是不择手段打压。   可无论明暗,头一回,为女人当街撕破脸。   只要开撕,二回,三回,往后就少不了。   司机试探圆场,“要不,您解释——”   “开车。”   陈崇州从后方收回视线,一脸冷漠,审阅着文件,如同什么没发生。   沈桢跟随陈渊上楼,电梯内有四名高层,又进入一批员工。   他护住她,抵向梯墙的一角,身躯挡在她和部下中间。   紧接着,又停在4楼,门一敞开,前排的男高层往外推人,“挤什么?等下一部!”   女下属崴了脚,疼得煞白,“没挤陈总啊。”   “陈总背后。”   她一瞟,陈渊体型宽阔英武,掩住了娇小的女人,只露出一节糯白的手腕,悬在A字裙的裙摆边缘,温纯绵软的模样。   一股勾起男人欲望的娇劲儿。   尤其是那些藏得深的男人,不与人知的情欲,勾得他们越失控,越准。   天生的,隐形杀手。   显形杀手,传统白富美,不偏科,软件硬件一律90分,适配各领域的精英男,堪称大杀四方。   隐形的,偏科厉害,全部不及格,一门高达99.9,特色拿捏到极致。   高段位的男人看中特质,而非均衡,足够强烈的吸引力,才可以拿下他。   女下属一缩脖子,后退。   沈桢突然打个喷嚏,再睁开眼,男人骨节分明的大手握着一块方帕,递到她面前。   她抬头,陈渊并没关注她,正在和高层沟通公事,“这笔资金,一部分划给总部的工程,另一部分借给万董。”   高层为难,“可晟和的账面也缺钱,咱们旗下的项目要停滞了,万宥良那头,您能不能回绝?”   他吩咐,“照办,我自有用意。”   沈桢伸手接帕子,陈渊掌心刻意握了她一下,“为什么穿这么少。”   她小声,“谈客户。”   公关部的制服是A字裙,深V衬衫,四季同款,市场部的工服还没发,出去又匆忙,把外套也忘在办公室了。   陈渊心不在焉松领带,“客户男女。”   “五十多岁的男客户。”   “用不着你谈。”他看地面重叠的影子,“部门下达应酬,如果我没在公司,你直接推掉。”   “我分内...”   “提我就行。”   职场混的人精,瞧出情势,纷纷低头,梯厢内鸦雀无声。   到14层,陈渊出来,她亦步亦趋走在他后面。   “真分了?”   她舔着唇,“嗯。”   陈渊背对她,“分过几次。”   “不记得了。”   陈崇州骨子里畸形又极端,野性难驯。   该有的礼物仪式不缺,可女人的感受,他不当回事。也不怪他,公子哥的通病,非嫡系的次子和私生子,没有正式继承权,自甘堕落随心所欲,不怕闹丑闻。   况且,他长得帅,又会撩,那么多女人追他,讨他欢心,他骄横惯了,倪影倒是敢折腾,大起大落分分合合,他照样厌恶了。   陈崇州渴望的女人,温顺安分,他高兴时,撒个娇,适度的任性,当恋爱的情趣。   揭穿他,管束他,本身是一种不识趣,他肯软下身段哄女友,已是极限了,毕竟从小养出的散漫脾气。   “还和好吗。”   “不和。”   陈渊走进办公室,毫无征兆止步。   她没注意,整个人撞在他后背,他骨骼钢铁一般坚实有力,撞得沈桢头晕。   “痛吗?”   他抚摸她鼻梁,鼻尖一点朱砂红,娇俏清丽。   窗外,霓虹灯火扑朔迷离,洒下的斑斓覆住沈桢,陈渊逆着光,俯视她,“愿意留在我身边?”   沈桢掀眼皮,没看真切他,又垂下。   他闷笑,“当你默认了。”   “我愿意留在晟和,不为你,只是不想去他那。”   陈渊眼眸晦黯,分不清是光,是他自己。   这时,安桥从门外进来,她瞥了一眼沈桢,直奔陈渊,“万小姐流产了,郑主任提前在手术室打点好一切,已经赖在二太太的头上。”   沈桢惊愕住。   陈渊绕过办公桌,坐下,点燃一支烟,“不留痕迹吗。”   安桥说,“女厕没监控,她们狗咬狗而已,死无对证。”   他微眯眼,凝视沸腾的雾霭,“父亲相信吗。”   “万小姐没理由诬赖二太太,陈董不得不信,谁能猜到她根本没怀孕。”   陈渊没说话。   她总觉得,他似乎在精心筹谋一场局。   波诡云谲的局中局。   与鉴定结果有关,借此,铺局。   他要拔除的不单单是何佩瑜,而是二房。   以退为进,败亦是胜。   “万小姐假孕,您认了,以后不娶她,恐怕不容易收场。”   “我娶她,假如她不嫁呢,是我的罪名吗。”陈渊朝烟灰缸内掸了掸灰烬。   安桥恍然,“没有万家的体面,哪有万小姐的风光,她自然不希望您曝出她假孕,导致万家沦为笑柄,您要她如何澄清,如何悔婚,她会听您的话。”   陈渊后仰,烟雾溃散,笼罩住落地窗,将橙红的晚霞打得虚无缥缈,“何家的势力不可估量,一旦老二搭上这艘船,对我威胁太大。万喜喜意外流产,万宥良会怨恨何佩瑜,与二房联姻就是与万家为敌,何鹏坤有本事扛,却不一定趟浑水。”   他掐了烟,“华尔是国企转型央企,也许下一家央企,便是万宥良的华研,树敌不如躲清静。长房二房闹到这种程度,长媳与二儿媳也无法和睦,万喜喜精明泼辣,何鹏坤未必放心何时了嫁进陈家。在权富家族,结亲意味着参战,输家的下场很难预料。”   安桥笑了,“原来万小姐的胎,作用如此巨大。”   陈渊起身,降下百叶窗,“她利用怀孕捆绑我,没有价值,我怎会认。”   ***   医院那边,何佩瑜一直呕吐,吃什么吐什么。   万宥良去过一趟,本来,是兴师问罪,她摆出这副半死不活的阵仗,陈崇州又在场,属实没法算账。   他打心底,发怵陈老二。   蔫儿损,毒辣。   表面斯文清和,实际是阴狠奸诈之徒。   弄他,对万宥良而言,其实不费吹灰之力,商场博弈,抢生意,万家有政府的人脉,那是堂堂的国企,陈崇州可斗不赢他。   关键,陈老二出老千,拍黑砖,他有胆量赌。   明抢不是对手,搞阴招。   万宥良刚从陈渊手里拿下那块地皮,在筹资金,开盘,暂时没工夫应付。   陈崇州泡了一碗藕粉,亲自喂何佩瑜吃,她咬住勺子,听他向陈政汇报,“华司的鉴定报告在送来的路上。”   她瞬间没胃口了,慌得眼珠乱转。   “不是明天吗?”   “三份样本,三个结果,林检干这行十六年,从没这样的情况,他不敢耽搁。”   陈政蹙眉,“三份样本?”   “我亲手补了一份您的。”陈崇州云淡风轻,“张叔和大哥,共同送去一份,大哥又替换了一份,而我,将大哥替换的那份再次换成您的,所以是三份。”   他站起,“父亲,您采集血样时,我擅自预留一份,因为我知道,大哥要动手了。”   陈崇州眼神一扫,何佩瑜开始演,“陈渊要动手了?冲我吗?”   “你有证据吗?”陈政尚且理智,没有听信一面之词,“你大哥替换了什么人的样本。”   话音未落,陈渊带着安桥推门而入,瑟风夹杂着消毒水的气味,带进一阵刺骨的寒意。   陈政揉着额头,接二连三的风波,也乏了,“你去病房探视了。”   陈崇州随即撂下陶瓷碗,象征性劝慰,“大哥,节哀。”   陈渊并未理会,脱了大衣,走过去,“喜喜在特护病房,我聘请了专业的团队养胎,若不是有人故意算计,她不会流产。”   安桥在门口附和,“万小姐对陈总提起过,她怀了陈家的长孙,而二太太的肚子...”她欲言又止,“长孙和幼子,不考虑财产分割,添丁是一样的喜庆,除非有高手谋算长远,最好一枝独秀的喜庆,也或许万小姐多心了。”   陈政沉默着。   “安秘书的考虑,比这个高手更长远。”陈崇州神情讥讽,“为襁褓婴儿谋算家产,是不是多此一举了。大哥如今继承了晟和,即将坐稳富诚董事长的位置,只有旁人挡他的路,大哥的孩子挡不了旁人的路,我可不够资格。”   “富诚董事长的继承人,父亲都没有定论,老二倒着急。”陈渊气势强硬,“喜喜到底什么地方不周到,得罪了何姨,稚子无辜,您何必下狠手,这是不满我吗?”   何佩瑜也吓着了,她实在没料到,万喜喜在众目睽睽的医院里,玩嫁祸的把戏。   这招,太险了。   能险中求胜,也值得。   但她也是孕妇,嫁祸没用,陈政不可能不顾自己的老来子。   “陈渊,我没动她,我是长辈,就算为我的孩子积德,我犯得上和她过意不去吗?”   “您要是没有孩子,反而不会争了。”他伫立在那,“您也好,我母亲也罢,这一生犯下的糊涂,惹下的债,不正是为儿子吗。”   “大哥。”陈崇州忽然开口,“胡崇,你有印象吗。”   安桥瞳孔胀大,看向陈渊。   他表情倒不露破绽,“那林鹤呢。”陈渊侧过身,“老二,你有印象吗。”   “我当然有,林鹤替我,胡崇替大哥,分别动了父亲的样本。”   陈崇州示意走廊的司机,很快,两名穿制服的司法人员和胡崇到病房。   司法人员主动和陈政握手,递出三份检验报告,以及一段剪辑过的录像,“华司鉴定机构的二鉴员胡崇,涉嫌非法篡改鉴定结果,由我司处理。”   陈政接过报告单,坐在沙发上翻看。   胡崇情急向陈渊求助,“陈总,您要救我啊,我是为您办事才违规的,我不能丢饭碗啊!”   陈崇州含笑注视这一幕。   司法人员控制住他,“销毁一鉴员的报告单,伪造新的鉴定结果,是你吗?”   胡崇指着陈渊,“陈总命令我做的!他承诺保我当一鉴,我一时鬼迷心窍...”   陈崇州启开一瓶矿泉水,慢条斯理喝。   “调包过样本吗?”   胡崇脸惨白,”假如没有成功,再调包,要求重做。”   “原样本是谁的。”   胡崇结结巴巴,“陈董的。”   司法人员问,“换了谁的。”   “好像叫程世峦。”   陈政一动不动,面色铁青。   陈崇州笑了一声,“程医生吗?为扳倒母亲,大哥这盘棋蓄谋已久啊。”   何佩瑜顿时跪在陈渊脚下,“老大,何姨有罪,你害我,别害我的孩子,我失去过一个儿子,何姨五十五岁了,承受不了再失去一个孩子的痛苦。”她不停磕头,“你饶了我,我生完就走,不住陈家碍眼了,行吗?”   陈渊一张脸极为冷静,几乎没有一丝波澜。   仿佛预知了此刻的场面。 第88章 沈桢,你可怜我吗   陈渊半蹲半跪,挽住何佩瑜,“何姨,我的确安排胡检保留后手,并非篡改结果,是防备外人动手脚,毁了父亲的名声。但检测员人多手杂,流程又繁琐,难免出岔子,您冤枉,我何尝不是蒙在鼓里。”   “你父亲吩咐张理去,你凭什么安排?你没有正大光明出面,私下收买胡崇,你还不承认自己居心叵测?”何佩瑜抓着他手臂,“江蓉视我为眼中钉,她怨恨我占尽风头,她厌憎我,你们母子一心,你能容得下?你是陈家未来的继承人,哪怕你为非作歹,你父亲照样保你,因此你肆无忌惮迫害我和老二,我们垮了,你们才高枕无忧!”   始终一言不发的陈政,弯腰扶起何佩瑜,“你不要激动,伤到孩子。”   她抽噎着,崩溃到话不连贯,“我差点折在你长子的手上,你不闻不问吗?万喜喜今天流产,你不怀疑太巧合了?长房扮演受害者,等东窗事发,打着一命抵一命的幌子,顺利逃过一劫,陈政,你的儿子和长媳将你玩弄于股掌,你也忍?”   他紧闭双目,胸腔闷钝得很,仿佛横亘了长满荆棘的巨石,扎得他喘不了气。   “你有没有做。”   好一会儿,陈政开口。   “我不知情。”   “逆子!”结结实实抡了一巴掌。   他发了狠,打得陈渊身型一晃。   “暗算我,暗算你何姨,你母亲教导你的?她一辈子心术不正,害了你大哥,又险些害了崇州,你竟敢子承母业了。”   陈渊站姿笔直,“母亲遭您冷落,在老宅礼佛,她无心与何姨争夺,到底谁在说谎,那人心中有数。”   “混账东西!”陈政拿起报告单,砸在他脸上,“程世峦呢?”   殷红的巴掌印浮起,他神情仍旧从容,不露半点声色,“这要问老二了。”   “父亲。”陈崇州起身,“程世峦出国了。”   陈政恼了,“什么时候。”   “大哥雇佣蔡医生,目的为掩护程世峦出国,母亲根本不认得他,谈何有私情?他在场,三方对峙,必然要露馅,索性藏起来,局面死无对证。大哥说有情,就有情,母亲的清白生死,取决于大哥这张嘴。”   陈渊冷笑,“老二,颠倒是非的道行,我是逊色你。”   “任何谎言,一定有蛛丝马迹可寻,包括我。大哥尽管揭穿,我坦荡无畏。”   陈政望向胡崇,“程世峦的样本呢,再验一回。”   “三个人的样本,在做完鉴定后处理了。”司法人员将林鹤签名的保证书递给陈政,“林检的报告绝无问题,全程有录像。”   陈政接过,鉴定结论确认为亲生。   胡崇意识到陈渊的这艘船已经沉了,他大吼,“陈总!您不能卸磨杀驴啊!我为您赔了前程啊!”   陈崇州挥手,司法人员押着他下去。   陈政安慰何佩瑜,“委屈你了。”   “然后呢?”她不依不饶,“你器重长子,那我肚子里的孩子活该被污蔑是一个野种吗?”   一片死寂。   “父亲。”陈崇州抚了抚何佩瑜的后背,“大哥的为人,我信得过。”   陈政瞥他。   何佩瑜也懵住,“老二,你...”   “大哥掌管晟和,又是富诚的董事,他越过我何止一头,没理由再打压我。”   陈渊眯眼,视线凛冽,定格在陈崇州身上。   他刻意提醒陈政,德不配位,在这上面动脑筋。   一盘棋,招招谋算得恰到好处,够聪明,也够阴。   “喜喜流产,她既然亲口指认佩瑜,陈家必须顾忌万家的颜面,惩罚老二给万宥良一个交待,或者从轻处罚老大,宽慰喜喜。”陈政背过身,面对窗户,“你们选。”   何佩瑜猛地站起,“罚老二?他犯什么错了?”   “难道罚你吗?”陈政蹙眉,“佩瑜,万宥良会向一个孕妇讨说法吗?但万家无缘无故没了外孙,这口气肯定咽不下。”   她哑口无言。   陈政看了一眼陈渊,“认罚吗。”   “何姨能痛快,我认。”   何佩瑜知道,一场不明朗的闹剧,陈渊不至于为此而失宠,豪门有豪门的规矩,这种窝里斗的戏码,消息封在高墙之内,就结束了。   真要大变天,集团也动荡不宁。   陈政说,“去外地监工,老二替你的位子,接管晟和。”   陈崇州伫立在病床前,平静不语。   何佩瑜很满意,这意味着长房被暂时踢出局,何时回归,能否回归,就看老二的本事了。   她见好就收,“你做主,我和孩子的后半生都依靠你。”   ***   入夜,张理拎了餐盒进病房,走到窗下,“折腾一晚了,您垫垫胃口。”   陈政用力活泛着肩颈解乏,“佩瑜呢?”   “二太太在急诊室打保胎针。”张理掀开盒盖,“您太劳累了。”   他舀着粥,没回应。   “其实,大公子是商战的一把好手,罢免他,属实可惜。”   陈政喝了一口,“老大品性端正,不是老二的对手,如今老二开始行动,陈渊如果不撤,你想过后果吗。”   张理顿时一愣,“您的意思...”   “老二的处事手段更像我,正因像我,我深知他的危险。”陈政撂下匙勺,“家族财富是一颗炸弹,越接近核心,它发生爆炸时,杀伤力越致命,陈渊在权力的中心,老二随时会引爆,炸毁他再取而代之。要保老大,给老二尝一点甜头,稳住他。”   张理恍然大悟,“您还是偏向大公子。”   “老二的招数太邪性,要避免他下黑手。”白炽灯悬在房梁,光影刺目,陈政微微阖眼,“只要家产在,太平不了。”   陈渊离开何佩瑜的病房,去了万喜喜那,面无表情落座,点烟。   万喜喜正在输营养液,谨慎打量他。   他声音嘶哑,“怎么不说话。”   陈渊的棱角硬而薄,衣服是简约的黑白色调,扣子散开得性感而凌乱,眉眼有倦意,那一丝倦怠,惊心动魄的浓重感,令他尤为迷人。   成熟而寂寞,是男人招牌的诱惑力。   只是这样的诱惑,撕开后,却是赤裸裸,不与人知的伪装。   万喜喜问,“戏演完了吗。”   “嗯。”   “我...能出院吗。”   他掸烟灰,逆光凝视她,“想要自由?”   万喜喜咬紧嘴唇,“你还让我配合什么。”   “解除婚约,你明白如何澄清。”   她眼眶倏而猩红,哽咽着,“我明白。”   陈渊掐了烟,“明天办出院手续,安桥送你回万家。”   说完,朝门口走。   关门的瞬间,万喜喜叫住他,“陈渊。”   他停下。   “我宁愿从没认识过你。”   走廊寂静,只有她和他的心跳,一下又一下,被无端放大。   片刻,陈渊笑了一声,“为时不晚。”   医院的停车坪,沈桢趴在后座睡着,安桥拉车门,“沈小姐...”   陈渊比划噤声的手势,脱下西装,裹住她身体,他控制了力道,却也惊醒她,“陈总——”   鼻音奶气娇憨,似乎睡了挺久。   他坐进车里,拨开她额头粘住的发丝,“困了?”   沈桢爬起,“万小姐平安吗。”   “当然平安。”陈渊拆了领带,搭在副驾驶,“就没怀孕。”   这茬,她清楚。   在总经办,他也亮明了意图。   说实话,陈家的两个男人,城府太高深。   沈桢有点发怵。   和这类男人谈情说爱,被甩,行。甩他们,遭殃。搞暧昧,别贪,别作,好聚好散,否则触他们的霉头,没好下场。   乔丽当初就劝她,金字塔尖的男人在黄金猎场中淬炼了一副铁石心肠,吃人不吐核,不是普通女人能沾的,他腻了,你滚,他不腻,逃不掉他的五指山。   明显,他们没腻。   还在兴头上。   而成年男女的感情中,弱势方往往被折磨得伤筋动骨。   “陈总,我打算辞职。”   陈渊坐在旁边,望着她。   “有下家吗。”   沈桢侧过身,“先辞了,再去面试。”   “你不愿见他,想躲是吗。”   倒不是躲,纯粹生气,前任这道坎儿,她输得太难堪。   倪影漂亮,光鲜亮丽的话剧演员,公子哥,富豪,连外国男人都迷恋,陈崇州圈里那群子弟,一准笑话她自不量力,妄图征服一匹最烈的野马。   再加上周海乔出轨的阴影,她和陈崇州这段恋情,新欢旧爱涉及重合期,她堵得慌。   越喜欢,越计较,前任,现任,男人究竟更爱哪个。   “不用顾虑他。”窗外一阵风吹过,陈渊的衬衫隆起一个鼓包,“安桥留下,你有事找她。”   沈桢听出不对劲,“那你呢?”   他沉默。   “你以后不在了?”   好半晌,陈渊出声,“我流放外地。”   她惊愕住,“晟和不是陈家的企业吗,你去哪?”   “临市有工程。”安桥调头,开向沈桢的住处,“全省唯一的一所五星级度假村,是富诚投资修建,陈总去监工。”   沈桢脱口而出,“你要当包工头吗?”   陈渊一怔,彻底笑出来,又正色道,“算是。”   她帮项目经理做过监工,胳膊晒爆皮了,脚后跟也磨出血泡。   养尊处优惯了,这滋味,可相当难熬。   “也干活吗?”   陈渊看着她,她这一刻的纯情天真,他觉得简直要命。   “兴许,还要和工人同吃同住。”   沈桢一向心软,想象着他那种落魄的模样,同情得发涩。   陈渊故意逗她,“我惨吗。”   她点头。   他眼里噙着笑,挨近她,“沈桢,你可怜我吗。”   她嗯了声,“我可怜你没用,陈董可怜你,才管用。”   安桥同样没忍住笑。   陈渊湿热的唇几乎触碰她脸颊,“你可怜我,最有用。”   车驶入小区,照明的路灯熄了一盏,漆黑中碾过一处坑洼,剧烈的颠簸。   刹那,陈渊失去平衡,身躯前倾,吻落在她耳鬓。   细而痒,像一个美丽的误会。   沈桢推门下车,他揭过窗,“也许,你可以跟我去外市。”   她没回头,也没应声。   进门时,李惠芝打完麻将,也正好回家。   “陈主任呢?”她四处张望,“没陪你回来?”   沈桢换鞋,“分了,我行李都打包了,您没看见呀。”   李惠芝瞪眼,“周海乔那货色,你耗了三年,陈主任这才多久?你吃屎不吃海鲜,你爸能气活。”   “是他出轨。”   “你少糊弄我。”李惠芝环抱双臂,“我听你黄伯伯说,你和一个开宾利的中年男人关系匪浅,他在南江路撞见过。”   中年。   沈桢莫名好笑,陈渊确实熟男,熟味儿也足。   可他比同龄的男人相比,清爽挺俊,身材保养也好,蛮显年轻。   起码,和中年不搭边。   他的三十五岁,深刻,温雅,沉淀,专注,一切描述男人风度韵味的故事感,岁月感,都契合他。   “是我上司。”   “你的上司那么亲密搂着你?”李惠芝堵住门,“你脑子别不清醒,有老婆的男人离远点。”   沈桢麻利一钻,进卧室,反锁。   “你记住了吗?”   她蒙在被子里,不吭声。   ***   第二天中午,陈崇州到晟和集团上任。   安秘书亲自清理总经办,陈渊的痕迹一点不剩。   陈崇州约谈了市场部和财务部的主管,10月份晟和集团一共签订四个工程,而且在繁华的商业区,保守估计,前期烧钱不低于五亿。   其中歌舞厅的项目,不像陈渊的风格,利润是高,但陈翎从政,他忌讳。   毕竟酒色市场,丑闻和灾祸,常有。   陈崇州手指叩了叩这份合约,“投资会所是大哥的决定?”   主管回答,“不是商务会所,麻烦太多,是量贩式歌舞厅。”   他皱眉,“量贩式。”   省里的量贩式泛滥,早已沦为低端市场,投入大,盈利很不乐观。   陈崇州看向主管,语气带冷意,“这么经营,你们是不是疯了。”   对方立马低下头。   “账户的钱呢。”   主管迟疑了一秒,“账户...没钱。”   陈崇州面目深沉,注视他,“出处。”   “借出去了。”主管翻开财务报表,“大陈总签字的。”   陈崇州从头到尾审阅了一遍,当即合住文件,“万宥良借款一亿。”   “万董是以华研的名义借贷,大陈总拒绝过,可实在推辞不了。”   华研集团承诺11.8%的利息,属于公事公办的合作,陈崇州无权追回。   “量贩式歌厅的项目,能中断吗。”   主管说,“即使中断,人工费,材料费,场租,每天几十万的开销,公司不拨款,万一闹出风波,是恶性的商业欺诈。”   陈崇州揉眉骨,“有到期的工程款吗?”   “蓝河湾拖欠咱们九千万的尾款。”   他解开衣领透气,“先收回一半,救急。”   主管为难,“他们资金链有缺口,请求延期,大陈总离职前同意了。”   陈崇州盯着面前的茶杯,眼底寒意乍现。   目前账户的流动资金全部放出,处于周转瘫痪,工程停滞的局势,更严重甚至濒临破产。   怪不得,陈渊如此干脆交出晟和的管理权,原来亲手设置了陷阱。   这个陷阱等于无底洞,填满或绕开,都冒着极大的风险。一旦他失误一步,导致晟和的资本断崖式下跌,富诚董事局立刻问责。   这场败仗成为他经商的污点,一个顶级企业的掌门人,不允许打败仗。   陈渊的商场制衡术,玩得太精炼,完全把他压制在阴谋诡计中。 第89章 欲罢不能   陈崇州从晟和集团出来,去了一趟新世纪。   隔着挺远,郑野看见他,招手,“恭喜陈总啊,还当医生吗?”   “为什么不当。”陈崇州从酒盘内挑了一杯兑白葡萄的威士忌。   他喝酒口味很另类,曾经,江氏公子为首的子弟圈,和他们这圈有过节,逼得陈渊用酒瓶砍脑袋的周源也混那圈,从美国弄来一种禁药,泡进陈崇州的酒里,报警栽赃他嗑药,坑他臭名昭著。   结果,他没按套路喝白兰地,拿了人头马。   警察到场发现周源那桌有问题,直接拘留了,后来周家老爷子出面保了,陈崇州的三叔陈翎管辖这块,但作为副局级,排面不够大,没法整周源。   从此,结了不少的梁子,所以周源像疯狗似的,专咬陈家的公子哥。   郑野问,“陈渊流放,还回来么?”   陈崇州心不在焉晃悠高脚杯,“长子,失不了势。”   他啧,“你这盘局,白费了?”   “倒不至于。”顿了顿,“凑了么。”   郑野掏出卡,“五百万,我勒紧裤腰带攒的。”   陈崇州食指和中指夹住,沉思了一秒,又撂回吧台,“杯水车薪。”   “你哥挺毒的。”郑野舔牙床,“晟和如今是一具空壳,你天大的本事,公司没钱,部门瘫痪,你玩得转吗?”   他一拍大腿,“贷款呢?我认识银行行长。”   “你能想到,陈渊想不到吗。”陈崇州一饮而尽,又添满,“他堵死了我所有的路。”   陈渊这招,等于釜底抽薪。   他放出那么多笔款,自己也未必收得回。   商场的歪门邪道不好控制,拖到债主破产,欠债的倒上位了,这行有良心的,仁慈的,反而没活路。   既然陈渊敢放贷,绝对有地方搞钱,填公司目前的窟窿。   纯粹是赌他这头,一旦向陈政服软,总经理的位置在他手中都没焐热,董事局肯定怀疑他统治能力欠缺,只要陈渊回归力挽狂澜了,以后,二房休想再冒头。   没多久,陈崇州接到一通电话,他起身,“你们玩,撤了。”   郑野对准话筒,“去见沈妹妹啊。”   这嗓子嚎得豁亮,一群人闻言起哄。   陈崇州脸色一沉,抬脚踢飞话筒,“有毛病?”   郑野被撅得发笑,“联姻一个有价值的,再金屋藏娇一个小的,上流圈默认的豪门规则,她以前不也陪富太太交际吗?应该懂这个啊。”   “不为何时了。”陈崇州系着大衣扣,“为倪影。”   “我警告过你,别沾前女友,女人最忌讳。”郑野灌下一扎深水炸弹,“你大哥正好拿下她。”   他动作一滞,“外市那头,你监视一下。”   郑野重新拾起话筒,“我安插了人,有动静通知你。”   司机送陈崇州回到富江华苑,他出电梯,瞥了一眼倚墙的女人,“怎么这么晚过来。”   “你不是借钱吗?”   他皱眉,“你听谁说的。”   “易名啊。”何时了跟随他迈进玄关,脱靴子,“他最近穷,你不知道?”   原本,易名新年订婚,娶胡润榜上200多名的一位老总的妹妹。   比他大三岁,八字很合,长相也将就。   婚礼场地租了,请柬也发了,临了,他哪根筋搭错,死活不娶。   易董一怒之下断了他的财源,何时了偷偷接济了他二十万。   “我不知道。”陈崇州将大衣挂在红木架上,“喝什么。”   “扎啤。”   “没有。”   “冰可乐。”   “没有。”   何时了往客厅走,“有什么。”   “纯净水。”   “那你问我?”她坐在沙发上,盯着他开冰箱,门槽里摆着一排橙汁。   “我喝那个。”   “不行。”陈崇州拧开一瓶水,扔给何时了,“她的。”   沈桢脾气倔,爱计较。   她自己买的东西,心里有数,无缘无故少了,他又不吃甜,解释不清。   “她不是搬出去了吗?”何时了环顾四周,到处是女人生活的痕迹,还未清理。   “没分手?”   他轻描淡写,“经常和我闹,冷静一阵就好。”   “能降服你的女人,是不是特厉害?”   “一般。”陈崇州在她对面落座,“你不像找我闲聊的。”   “我借你钱,你需要多少。”   壁灯散出的微光,虚浮在他面孔,“五个亿的现金流。”   “一星期。”何时了非常果断。   陈崇州微眯眼,“什么条件。”   “商人的理智啊——”她笑着感慨,“无时无刻在交易,谋算。”   随即,丢出一份新打印的文件。   陈崇州翻开,是婚前协议。   “结婚。”他波澜不惊,辨不明情绪。   “你的房产,股份,我统统不要,婚内财产也不混淆,五年后解除婚约。期间何家给予你的资本援助,离婚清账时,你原数目归还,不收取一分利息。”何时了托腮,“划算吗?”   一个手段非凡的商人,五年的财富累积与扩张,完全是无限制的膨胀,十倍,百倍,皆有可能。   相当于吸何家的血,哺育自己的肉。   陈崇州意味深长笑,“你不亏么?”   “亏与不亏,是我自己的事情,我对你同样有要求。”何时了松开马尾,长发泛着柔和冷艳的光泽,“五年内,倘若你的情人生下孩子,不能曝光。”   他神情寡淡,叩击着协议,没回应。   “当然,你可以送去国外抚养,离婚后,再接回国内,我不干涉你。”   “你外面有家,我掩护,我捅了娄子,你替我圆场。”   “我和你的女人不碰面,除非,她约我。”   “你必须保密,守住我们的合约,不准第三人知晓,万一泄露,何家会翻天,我失去自由的同时,你的利益也到此为止。”   何时了全部讲完,看着他,“你考虑。”   她起来,去洗手间。   陈崇州点燃一支烟,又熄了灯。   在黑暗中,一口接一口,机械性地抽着。   许久,他摁下打火机,借着一簇火焰,目光定格在落款处,已经盖了公证处的公章。   “考虑清楚了吗。”   何时了走出洗手间,甩着手上的水珠,“我相信你不是沉溺儿女情长,没有野心和志向的男人,一个男人对金钱权势不感兴趣,只认情情爱爱,那就是废物。”   陈崇州开了灯,审视她,笑了一声,“你真的不喜欢男人吗。”   他站起,走向何时了,“也许,你比万喜喜狩猎的方式更高明隐晦,擅长以捷径接近猎物。”   陈崇州手伸到她下巴,轻轻一勾,“戴上一张男人不会防备的面具,也要做好无法再撕下面具的准备。不是每个男人都容易拿捏,凭你的聪慧,你一定研究过我。”   何时了凝视他,“你多虑了。”   陈崇州收回自己手,“那样最好。”   ***   周五下班的时候,安桥匆匆拦住沈桢,“陈总嗑上硬茬子了,对方不买他的面子,只能您出马。”   她弯腰收拾抽屉,“我的面子比陈总大吗?”   安桥无奈,“在这位眼里,您的确胜过陈总,长齐实业的黄章。”   黄章是沈桢的旧识,在凯悦合作过四次,业内出名的挑剔,哪家公司都搞不定他,偏偏对她“情有独钟”。   他助理说,黄章的二女儿04年去印尼度假,在那场海啸中失踪,和沈桢同年同月同日生。   她直起腰,“陈总也谈不下来?”   “僵持在利润比上,黄章寸步不让。”   沈桢琢磨了一会儿,“我明天去?”   “今晚,行吗。”   七点半到达临市,温度比那边凉,沈桢独自一人,没带行李,背一个双肩包,蓝白格的毛衣外套,搓手呵气。   出站口西南50米,泊着一辆奔驰SUV。   车窗敞开,男人轮廓挺拔,极为沉稳的商务风格,身上衬衣是酒红暗纹的英伦立领,喉结半掩,连同他硬实的颌骨也遮住。   沈桢跑过去,“陈总,没耽误吧?”   他解锁,“刚好。”   橘色的晚霞里,人潮无边无际,仿佛越凌乱,越令人着迷。   她坐进副驾驶,扯安全带。   这时,陈渊也正巧触摸,掌心覆住她手背。   沈桢触电般挪开,拘谨坐直,没动。   他手臂掠过她身体,洁白凸起的指节无意摩挲着毛衣,噼里啪啦响。   扣住,紧接着,陈渊抽离。   把持方向盘,调头,“这么疏远我吗。”   “万喜喜呢。”沈桢刻意提及另一个女人。   “回万家了。”   “其实万——”   “我们很快公布分手的消息。”陈渊打断她。   沈桢抿唇,不吭声。   “我住四季。”他侧过脸,“帮你在隔壁开一间。”   “我应酬完,连夜赶回去。”她稍停,又补充,“贝贝的生日。”   陈渊单手握住方向盘,“贝贝是谁。”   “我妈养的乌龟。”   他沉默,气氛寂静到极点。   明显,她在保持距离,回避与他独处。   “如果来得及,我开车送你。”   后面一路,谁也没开口。   直到路口等灯时,陈渊看向别处,“沈桢。”   她脊背一颤,“嗯。”   “和万喜喜结束之前,我绝不让你难堪。”他衔着烟,手探出窗户。   沈桢低着头,仍旧一言不发。   车内,是浮动的男香,深刻,浓郁。   疾驰过长湖大桥,两旁的高楼橱窗无比模糊,只在拐弯减速时,才呈现片刻的清晰。   这座陌生而拥挤的城市,霓虹连绵起伏,如此欲望沉重,禁忌而不真实。   半小时后,沈桢跟着陈渊进入湖畔一栋酒楼。   推开包厢门,黄章眉开眼笑,“是沈组啊,你在晟和了?”   “黄总,别来无恙。”沈桢同他打招呼,“晟和这种大企业,哪轮得着我当组长啊。”   “不是组长了?”黄章坐下,指着她,“陈总,这丫头可是伶牙俐齿,我在谈判桌最怵她了,凯悦的小狐狸,巨精。”   陈渊含笑打量沈桢,“有吗。”   她眼尾上吊,瞳仁乌黑,眼白也清亮透彻,是有三分妩媚的味道。   黄章说,“我纵横商场的年头比她岁数都大,谈判屡次败下阵。”   沈桢主动倒酒敬他,“是黄总关照我,故意放水的。”   黄章喝完,“这次呢,压我几个利润点?”   她试探比划一个数。   “5个点?”黄章摘了眼镜,擦拭着镜片,“小沈,你不怕吃撑啊。”   这腔调,没恼。   在职场察言观色方面,沈桢很有一套。   进与退,她拎得清。   她端起酒杯,绕到黄章身后,“您是大老板,胃口自然大,女人的胃口小,您随便割舍一块肉,我就饱了。”   一边说,一边和他碰杯,“陈总在这里,只有一档工程,双方皆大欢喜,往后您去富诚的地盘,陈总也好好招待您,商场的交情啊,你欠他的,他还你的,一来二去,一起发财了。”   老油条得很,狡黠又机灵。   陈渊注视这一幕,眼底漾起一丝笑。   黄章被她软磨硬泡哄着,生生干了这杯,沈桢空了空他的杯底,“黄总,一滴不剩哦。”   她莞尔,“酒桌的规矩,谈得妥喝光,谈不拢剩半杯,黄总是大好人,提携我在新公司立足,那我提前祝长齐实业与富诚合作愉快了。”   黄章当即逗笑,“陈总,让利5个点,我真是不赚钱。”   “黄总糊弄不了我,就糊弄陈总吗?”沈桢坐回原位,“去年我研究过,长齐承包工程,有11%—16%的毛利,减掉各项支出,余下7%的净利,富诚的项目基盘大,毛利和净利相对也增长,5个点,长齐稳赚,少在我面前哭穷了。”   黄章一噎,靠着椅背,“陈总有眼力,从凯悦挖了我的天敌。”   陈渊笑意极深,“她淘气,黄总多担待。”   黄章的秘书取合同之际,他挨近沈桢,“你很出乎我意料。”   她剥开虾壳,“我当初辞职,凯悦的老总差点跪下挽留我。”   陈渊扬眉,配合她,“有这回事?”   她得意得不行,“分红,升副总,任我选。”   “是吗。”他声音略沙哑,喝茶水润了润喉,“你还会什么。”   沈桢咬着虾肉,“派得上用场,我都会,看什么场合了。”   陈渊语气带点放浪,却不轻佻,酒色觥筹,依然一副翩翩儒雅的风度,“带给男人惊喜的女人,男人会更欲罢不能。” 第90章 一直停留这一刻   黄章的秘书取了文件返回包厢,沈桢推搡他,“坐好。”   陈渊不禁笑出声,挺直脊背。   秘书打开,“按照长齐5%富诚7%的利润比,拟定的合同。”   黄章确认后,签了字,滑到陈渊手边,“陈总,以后我去富诚的地盘,您可要关照我。”   “一定。”他含笑望了一眼沈桢,“她承诺了,我绝不食言。”   黄章意味深长,“陈总很器重小沈啊。”   陈渊重新审阅一遍,签名,双方互敬了一杯酒,“合作愉快。”   他旋即撂下酒杯,“我有耳闻,陈总要娶万董的独生女,叫万嬉皮?”   陈渊静默一秒,“万喜喜。”   “嘻嘻,很呱噪。”黄章扫过沈桢,“我听凯悦的老总说,你也离婚了。”   她吐出虾壳,“离了。”   “前夫进监狱了。”   “黄总。”沈桢诧异,“您消息灵通啊。”   “我有一个表侄,哈佛毕业,开了一家律师事务所。”黄章笑得眉飞色舞,“见一面吗。”   陈渊面容略沉,兀自饮酒。   似乎看出沈桢的顾虑,“他不介意,欧美民风开放,离过婚怕什么。”   “我...”   “黄总,时候不早了。”陈渊起身,“工程落实后,我们再聊。”   黄章也站起,“好。”越过他,提醒沈桢,“有想法联系我,我表侄和我眼光相似,我满意的人,他基本满意。”   陈渊拿起桌上的车钥匙,离去。   沈桢立马跟上,进电梯,门一关,他没头没尾开口,“见吗。”   “见谁?”   他凝视门壁的投影,“黄总的侄子。”   “门当户对吗?”她反问。   陈渊发笑,“男人动情了,所有预设的条件和底线会改变。”   沈桢不吭声。   她明白,黄章是瞧出不对劲,拉她一把,身处名利漩涡,男人最了解男人。   没背景的女人,腻了,肆无忌惮踹开,再不,落到正室手里,更没好下场。   陈渊也明白黄章的弦外之音,气氛才急转直下僵住。   走出酒楼大堂,外面茫白一片,沈桢回头,一脸兴奋,“下雪了!”   陈渊解了大衣扣,从后面裹住她,“没见过雪吗。”   “这是今年第一场大雪。”她冲下台阶,又被陈渊拽住,一颗颗系好纽扣,“着凉。”   雪色清幽,她像一只热烈火红的小狐狸,徘徊在雾蒙蒙的长街,城市灰暗衰败,唯独她,这样娇气,明媚。   “你喜欢雪?”   地上积了一层薄薄的白霜,沈桢蹦跳着踩过,“我告诉你了呀,雪干净。”   陈渊腿长,步伐大,饶是刻意放缓,也超出她许多,他停在路灯下,等她。   “后半夜,雪积厚了,可以打雪仗。”   他闷笑,“你不困?”   “每年第一场雪,小区里的孩子都闹一宿——”沈桢只顾讲话,没留意脚底,猛地一摔,陈渊扶她,她却仰着姿势倒下,摔得狼狈要命。   他弯腰抱起她,“痛吗?”   她点头,嘲弄他,“你胳膊那么长,竟然没扶。”   “不扶。”陈渊清理她后背的水渍,“痛了长记性,下次知道老实走。”   巷子口,漫开稀疏昏黄的光,铺天盖地的初雪,熙熙攘攘在尽头飞扬。   飘落他肩上,短发间。   沈桢伸手拂了拂,“你湿了。”   “你也湿了。”   四目相视,一愣。   陈渊率先移开,握拳抵唇,“你头顶湿了。”   “你衣服湿了。”她不自在,搅着衣摆。   雪刮得更大,席间都喝了酒,沈桢买完最后一班车票,雇代驾去高铁站。   陈渊一手插兜,一手点烟,“几点。”   “10点07。”   他看腕表,“来得及吗。”   “应该能赶上。”   他垂眸吸烟,掏手机,摸索许久,屏幕陷入漆黑,陈渊看向她,“没电了。”   “我有。”沈桢在网上约了同城代驾,对方打来电话,询问在哪。   她不熟悉环境,递给他,“长桥路。”   那人不知说什么,陈渊回了一句不必,便挂断,“不接单。”   一连雇三个代驾,全拒了。   沈桢转动手机,“长江大桥距离车站半小时的路程而已。”   陈渊把大衣给了她,穿着西装衬衣,与此刻的寒冷格格不入,他搓着手,嘴角拢着一团白汽,“地面结冰,容易出事故。”   “雪融了,哪结冰啊。”沈桢踢了踢路边的树桩,“那我回不去了吗。”   陈渊抿唇,“要不,留宿一晚,明早我送你。”   她踏着雪地的影子,四周空旷,没有一辆出租,偶尔疾驰,也不载客。   沈桢沉默,他也沉默。   越往南,楼厦越开阔,霓虹迷离,风雪相缠,陈渊始终在她前面,挡住风口。   他身上的烟酒气混合着似有若无的男香,不断向后吹,萧瑟狂乱中,鼻息间尽是他的味道。   抵达酒店,已经深夜。   沈桢的房间和他同层,位于11楼一南一北。   她刷房卡时,突然喊住陈渊,“陈总。”   他驻足,侧过身,“怎么。”   “代驾接单了,你故意不答应。”   陈渊怔住。   “马路那样安静,我听得清。而且——”她晃了晃手机,“你无理由取消三单,记录会显示。”   沈桢戳破后,进屋,反锁门。   好半晌,陈渊在原地笑了一声,“那你为什么不离开。”   隔着一扇门,没声响。   他回到自己房间,启开一瓶鸡尾酒,走向落地窗,俯瞰雪中灯火。   转天早晨,陈渊在房外敲门,两三下没回应,便止住。   片刻,沈桢收到短信。   ——我在工地,你想走,可以走,不走,傍晚我回去。   她已读,删除。   这男人,把控分寸的功力,厉害到极致。   其实昨晚她没睡,熬到几乎天亮。   以为陈渊会过来,倒不是等他,出于上下级,或者私人关系,他来,她总要接待。   好在,都没醉,不会像那几回一样,难以控制逾越。   但陈渊没出现。   换另一个男人,必然千方百计登门独处。   这种行为,在女人的心里,也彻底击溃了好感。   男人也清楚,可侥幸,不肯错过良机。   若非绝顶高手,懂得在情场上先抑后扬,绝对营造不出这种欲进不进、撩而不露的氛围。   临近中午,沈桢去了一趟工地。   在乌泱泱的工人堆里,一眼看到陈渊。   他个子最高,气度也好,戴了一顶黄色头盔,亚麻灰的厚外套,很普通的棉布,毫无质感版型。   偏偏如此平庸简约的款式,衬得他英武,笔挺,结实。   暴露在阳光中的每一寸棱角、皮肉与筋骨,释放最纯正刚烈的男人味。   尘土,砂砾,生锈的钢架,这里的一切粗糙至极。   大约燥热,陈渊脱掉外套,绑在腰间,只一件单薄的打底衫,紧箍住他身躯,流畅坚硬的肌肉沟壑起伏,壁垒丛生,一股强劲的力量感从他鼓胀的胸膛蔓延至腹部。   灵与欲的边缘,执着的冲击力,这些并无关联的感受,占据他整个人。   工头发现陈渊,吓得变了脸,“陈总!”当即抢过他手中的钢筋板,“您金贵,这不是您干的活!”   “我不是陈总了。”陈渊笑容温雅,“和你们同样的身份,做基层。”   工头不敢撒手,“您不是陈总,那也是陈董的大公子啊,总部安排您监工,万一砸伤了,我没法交待。”   陈渊挽起袖子,去土坝上,“没必要搞特殊化,受伤我自己解决。”   沈桢下车,迈过施工线,靠近地基中央,二楼在钻孔浇筑铁架,周围火花四溅。   陈渊蹲下搬工具时,目光无意掠过背后,他缓缓直起,雪光刺目,眼睛亦是无边无际的灼白,“你没走。”   沙哑,意外。   她拎着餐盒过去,“吃饭了吗?我借酒店餐厅的厨房烧了菜,油盐少,很清淡。”   角落挂着破旧的工服,他蹭掉手上的土,接过保温袋,带她去帐篷里,“何必麻烦。”   “你这么落魄,再吃不饱。”沈桢没继续说。   陈渊笑声愈发大,逗她逗得上瘾了,“你今天照顾我,那明天呢?我照样吃苦头。”   她坐在一块青石板上,“我让安秘书来。”   “我没有职务了。”他捧着饭盒,也坐下,“没资格用她。”   她晃悠着双脚,望向对面车水马龙的街道,“我记得初次遇见你,在市人民医院,你的衬衫扣割了我额头。”她扒开刘海,“留疤了,不过很小。”   沈桢情绪低落,“现在物是人非,你沦落当工头,还是副的,我上学当过副班长,除非正班长请假,否则纯粹是摆设,哪个工地的工头会请假啊,你根本就是工人。”   陈渊忽然有些不忍心,她当真可怜他这副样子。   远处的废墟这时开始爆破,震耳欲聋的闷响,黄沙喷发的刹那,她嗅到无数气息,翻腾在空气里,陈渊的汗液透明而滚烫,散发浓重的体味,不清冽,更不难闻,沿着他短利的发茬一滴滴淌落,汇聚成一缕水痕,没入脖颈。   恍惚中,陈渊在说话,被炸得断断续续,沈桢没听完整,“你希望什么?”   他凑到她耳畔,“希望一直停留这一刻。”   光线照在陈渊的眼尾,那是尤为性感的皱纹,弧度浅,韵味却成熟而深刻。   ***   老宅那边,张理在书房向陈政汇报情况,陈崇州在一旁默不作声。   “大公子不摆排场,深入工地,和工人们同吃同工。”   “同工?”   张理说,“推土车,扛沙袋,什么都干。”   陈政蹙眉,“安全为重,他又没干过那些。罚他流放,例行巡视就行。”   张理笑,“大公子正直,这点也像您。”   陈崇州不疾不徐整理领带,试探问,“大哥态度良好,父亲是否召回他。”   陈政没立刻答复,随手翻阅报表,“资金缺口大,有法子填补吗?”   “大哥放出的款,现阶段十有八九收不回,其他公司欠晟和的款,大哥也同意延期了。”他清明的眉目浮出几分犀利,“父亲知情吗。”   陈政依然避而不答,“再拖下去,对公司不利。你如果实在为难,我调你大哥回公司,自己收拾烂摊子。”   “我没意见。”陈崇州笔直立在那,“只要您说服母亲,原谅大哥的过失,我随时让位。”   陈政眯起眼,“你母亲那头,心情不错。”   “洗清冤屈,心情自然好。”陈崇州语气耐人寻味,“可大哥刚调去外地,贸然召回,如同走过场,母亲的月份大了,忧思多虑,安危无法保证。”   “也罢。”陈政合住文件,“富诚的账户有几亿余款,你先拿去救急。”   “我在紧急筹资,不准备挪用总部的钱,大哥造成的窟窿,我尽量填。”   陈政倚着靠背,打量他。   业内,早有传言,陈家的二公子是全才。   谈不上精通,各行掌握一点皮毛。   金融,风投,精算,医学,戏剧,据说在武馆,也学点功夫,陈政虽然宠二房,事实上,大多是宠何佩瑜,待这小儿子,感情一般。   越有钱有势,谋利寡情,越淡薄。   对于传言,他没搁心上。   毕竟陈渊的资质,足够挑大梁。   经过接二连三的风波,陈政意识到,陈崇州比陈渊手黑,也阴。   他有胆量算计任何人,在老狐狸的眼皮底下耍,即使墙倒众人推的关头,也波澜不惊,相当沉得住气。   商场如战场,诡计层出不穷,陈渊的城府再深,再毒辣,谋略手段太正。   摆在台面上的正经玩法,与同僚斗起来,能摸清他的底,五五胜负率。   陈崇州是野招,上不得台面,却防不胜防,同行琢磨不透他,博弈到白热化,能保六成胜算。   可惜,心术不正。   陈政拾起一根雪茄,斜叼住,“你挺有门道,哪来的钱。”   陈崇州表面谦逊,实则暗藏玄机,“比不了大哥的手腕高明,论经商,您尚且不是他对手,何况我。”   “陈翎马上升正局级了,在考核的关键期,生意财路上,你务必谨慎些。”陈政叩击着桌面,“何鹏坤对亲事不太热情了,也许顾忌你母亲和喜喜的过节,不愿同万家为敌。万宥良对陈家有怨气,你平时注意他,你大哥管理晟和,他不动手,轮到你这,他大概率会刁难。”   说完,又问,“你跟那姓沈的呢。”   陈崇州没应声。 第91章 打掉   陈政睥睨他,“没断?”   “断了。”无波无澜,窥探不出真伪。   “我瞧她的脾气,也不像肯给男人做小。”   陈崇州立在那,眉目仿佛蒙了一层雾,神秘疏离,击不透。   “玩玩而已,没背景的女人是拖累。”   陈政颇为满意,“男人克制住小情小爱,赢得大局,才有出息。地位高了,要什么女人没有。”   “陈渊呢。”他嗑了嗑烟灰,“断没断。”   陈崇州面色平静,“您应该亲口问大哥。”   “你不是暗中监视他吗,问你正好。”   陈政挑明,书房内一片死寂。   好一会儿,陈崇州敛去眼底的惊涛骇浪,“原来您掌握了。”   “你道行不浅,但在我眼皮底下,在富诚,没有我掌握不了的内幕。”   这话,挺唬人。   可唬不住陈崇州。   程世峦出国,华司鉴定偷梁换柱的计中计,他浑然无觉。   证明,陈政的手没伸那么长。   豪门水深,互诈,互相掣肘,谁稳不住神,心虚露马脚,便出局。   “大哥监视我在前,我不得不防备。”   “他忌惮你。”   陈崇州斯文清净,站姿像一棵峻拔的松柏,“大哥没必要忌惮,我不争。”   陈政问,“真不争吗。”   “父亲自有打算,又何必争。”陈崇州凛然迎上他的审视。   他旋即笑,“你大哥不可能送程世峦出国,很多招数,不是他的行为。”   “父亲觉得,掩护程世峦另有其人。”   陈政放下雪茄,“你觉得呢。”   陈崇州抑制情绪,脸上没半分松懈,“程世峦的始末根本不重要,孩子是父亲的,司法鉴定为母亲平反,最重要。”   “我与佩瑜多年的情分,以及你的手段,无论凭哪一点,我都不在乎真相。”陈政绕过书桌,深意十足拍他后背,“商场真正呼风唤雨的人,行事往往并不磊落,都有两副人皮。你大哥正直,适合光明的场面,做富诚的傀儡也无妨。而你,适合活在漩涡的中心,替陈家平天下。”   陈崇州不着痕迹眯眼,拿不准陈政在试探,还是向他兜底,“父亲高估我了,我既无资格,也没野心取代大哥。”   “富诚实权的归属,你心里已经有数。曾经津德内部相残的悲剧,我不希望经你手重演。”   他恭敬应了声。   这时,佣人在外面叩门,“陈董,何小姐在一楼。”   “何鹏坤打退堂鼓,她倒是一心扑你。”陈政半玩笑的口吻,“你挺有本事。”   何时了在客厅脱着披肩,听见动静,笑得眉眼弯弯,跑向楼梯间的男人,陈崇州接住她,“你怎么过来了。”   “我叔叔的下属送了礼品,是泡制了五十年的蛇王酒,给伯父尝鲜。”   陈政拨开礼盒袋,果然是珍品,浓稠如血,蛇身硕大,“你父亲知道你来吗?”   何时了跟在后面,“他不知道,华尔转型央企,最近会议多。”   “时了,你和老二的婚事,不单单要陈家一方同意。”陈政坐在沙发上,“你父亲目前有异议。”   她挽着陈崇州的手臂,“是我嫁,不是他们嫁,我乐意就行。”   陈政笑,“你能决定吗。”   “当然,伯父。”   佣人倒了茶,又端上果盘,陈崇州偏头,“吃水果吗?”   何时了甜笑,“吃啊。”   他挑拣着盘内的草莓,“爱吃吗。”   “我爱吃樱桃。”   佣人说,“这季节新鲜的樱桃没上市呢。”   她嘟嘴,“那不吃了。”   这一幕出乎意料的和谐,陈政捏杯盖掸了掸茶叶末,“你们相处不错。”   何时了偎在他肩膀,“四年前,一遇误终身。”她仰面,“你可要好好补偿我。”   陈崇州提醒她,“在长辈面前,不怕笑话。”   “不怕啊。”她煞有其事,“你不是也告诉我相见恨晚吗?”   他垂眸打量她,没出声。   午后从老宅出来,陈崇州没有立刻上车,而是站在院子里,点烟。   何时了恢复往常的模样,问他,“我演技好吗?”   他上半身伏低,手撑住引擎盖,懒散笑了一声,不回应。   陈崇州确实有资本狂。   新贵上位,生得潇洒倜傥的皮囊,论胚子,里子,相当拿得出手。   她拢紧他衣摆,帮他系扣子,“你似乎有别的想法。”   “结婚太早。”他抽着烟,没避讳。   “你想怎样呢?”   “先谈。”吹出一缕烟,火苗炙热,他神情凉浸浸,“婚姻的赌局,没有极其过硬的筹码,无法打动我。”   “以恋人的身份,提供5个亿的资金,是吗?”何时了踮起脚,揪住他衣领,“你真会打算盘。你情场上的品性我有耳闻,任由你吸我的血,又抓着我的底细,万一我回不了血,去哪讨公道?5亿的真金白银都无法打动你,你的胃口太大,我们很难合作。”   “你可以不提供。”陈崇州拂开她手,“不勉强。”   他坐进车里,吩咐司机,“去晟和。”   发动瞬间,何时了一搪,膝盖卡住车门,“一亿。”   陈崇州目视前方,“开车。”   她把持住,没退,“两亿,何家的钱不在我手上,不容易挪用。”   车厢烘着暖气,他依然不为所动。   “三亿。”何时了趴在车窗,“你别耍我,你有我的把柄,我也有你的。”   ***   去车站的途中,沈桢吐了一路。   陈渊递给她手帕,“不舒服?”   她呕得厉害,脊背也莫名一僵,“没。”随即坐直,“我晕车。”   他皱眉,不记得她晕过,“以前晕吗。”   沈桢用帕子擦嘴角,“开太快会晕。”   安桥减慢车速,“抱歉,沈小姐。”   陈政指派她到临市,执行机密任务,她特意以私人理由请了假,防止陈崇州调查。   包括陈渊,她也只说去外省,路过这边,顺便探望他。   事实上,安桥的目的地就在当地。   “何小姐回老宅了,吃过午餐和二公子一起离开的。”   陈渊嗯了声,“确定了。”   “婚期没定,大概走动一阶段,二公子心野,要拴住他不易。”   沈桢攥紧拳。   乔丽昨天在微信上联系过她,发来一张陈崇州在美容院接女人的照片。   她认出是何时了。   他这人,骨子傲。   要么出于喜欢,要么出于责任,不然浪费时间哄女人开心的差事,他不干。   陈渊看了她一眼,没再问。   车泊在高铁站,沈桢推门下去,直到她身影消失在人海,陈渊眼神蓦地一黯。   那张温润面容,显露极端的深沉。   安桥问,“回工地吗?”   他收回视线,“老二到底什么情况。”   “何家顾虑万家,不再支持联姻。万小姐流产后,陈董主动约过何鹏坤,他以公事为由婉拒了,但何时了非常迷恋二公子,何鹏坤未必拦得住她。”   陈渊靠着椅背,眼前浮现何时了的脸,安静,温驯。   在名媛圈,她是出名的没主见,何家安排什么,她服从什么。   传言与实际,好像不符。   “你认为何时了会违抗何鹏坤。”   安桥说,“二公子魅力非凡,女人掉进他的陷阱,不足为奇。”   陈渊若有所思摩挲袖扣。   “只可惜,您这盘局不达预期,有何家的财力在幕后支援,二公子能扛过这关。”   “不达预期吗。”他噙着一丝笑,凝视窗外半圆形的高楼,屋顶的雪融化,沿着棱角淌下,“何时了插在中间,以沈桢的性子,还会跟老二吗。”   安桥恍然,“情与利,择一弃一,二公子进退两难。”   沈桢回到本市,直接去了一趟医院。   凡是陈崇州有人脉的公立三甲,她全躲开,选择了知名度最低的一附属。   结果如她所料,怀孕了。   沈桢看着化验单,整个人懵住。   加上暧昧那段,和陈崇州谈了三个月,期间分分合合,亲密次数谈不上多,有二三十次。   起初,她吃药,是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他显然无意安定下来,用“奉子成婚”的戏码捆绑他,变数大,她识趣,不冒那份险。   后来感情升华,陈崇州算是认真了,不让她吃,开始做措施。   没想到,会中招。   她慌了神,紧张得手脚冰凉,“能打吗。”   医生将检验单连同病历交给沈桢,“意外吗?”   “我现在未婚。”   “你男朋友呢?需要他签字。”   沈桢闪烁其词,“他车祸死了...我自己做主。”   医生有些怜悯她,其实这类状况常有,丈夫出轨了,亡故了,甚至离婚后查出怀孕,基本都会做掉,“你考虑清楚,千万别拖,月份大了危险也大。”   她接过病历,咬嘴唇,“我今天能做吗。”   “今天不行,手术室满台了。”他打开电脑输入信息,“约明天吗?”   她横了横心,“约。”   “八点体检,没问题中午手术。”   深吸一口气,沈桢朝门外走。   妇科4诊室的高冀川,和护士交待术后护理,没留意她,撞个满怀。   “女士,要紧吗?”   沈桢心不在焉捂住胸口,没理。   擦肩而过的刹那,高冀川动作一顿。   这女人,他有印象。   典型的白娇乖,肤色白,脸蛋娇,神态乖,漂亮的女人大把抓,这么软绵绵,黏腻腻的,男人自然记忆犹新。   尤其,是在医学界第一浪荡子陈崇州的身边见过她。   更深刻了。   他进入对面诊室,“老陆,那位什么病啊。”   陆骄扶眼镜框,“没病,流产手术,男人过世了。”   “过世了?”高冀川大吃一惊,“没听说陈主任的死讯啊!”   陆骄也愕然,“陈崇州的女朋友?”   高冀川扭头,扫了一眼沈桢,她失魂落魄下楼,看不真切表情。   “谁知道陈崇州要不要啊,你瞒着他弄没了,他不翻脸?”   陆骄也明白惹恼陈二的严重性,那是一座死火山,平时休眠,一旦爆炸,波及到旁人,烧得体无完肤,“你通知他。”   说完,立马追出诊室,在扶梯截下沈桢,“你先拍个彩超,我刚问了,明天彩超室不上班。”   缴了费,陆骄带她去四楼手术室,“你等下,我和同事打个招呼,排队有点久。”   “陆医生——”   陆骄驻足,盯了她许久,“犹豫了?”   沈桢握着报告单,“影响我以后吗。”   “肯定伤身,至于影响以后怀孕,倒不用担心,手术过程会保证安全。”   她不言语,一脸沉重落座。   那边陈崇州接到电话时,正在林园用餐,何时了很喜欢这家餐厅的粤菜。   雅座清静,急促的铃声显得格外突兀。   高冀川藏在墙角,“沈桢是你女友吧?”   他夹菜的姿势停住。   那头继续,“她在一附属妇产科,老陆的病人,怀了。”   陈崇州一贯的从容冷静这一刻被打破,骤然掀动起波澜。   他当即挂断,阴着脸起身,“有事,先撤。”   “什么事。”何时了随后也站起,“公司的资金链吗?一亿不够?”   “不是。”   他没解释,长腿几乎迈到最大幅度,西裤的裤筒在台阶处,折叠出狰狞的褶痕。   上车,疾驰而去。   东疆港附近的二段桥,晚高峰限速,他一踩油门,摄像头对准车牌号,咔嚓拍下。   陈崇州走出医院电梯,惨白的灯光里,他目光精准落在长椅上的女人。   她像有感应,也抬起头,走廊的一切,无比空虚,幽寂。   他一言不发逼近,面目深沉俯视她。   尽头的手术室,半小时的间隔,不同的女人进进出出,或麻木,或啜泣,途经沈桢,刮起一阵寒风,刺激得她隐隐颤栗。   在无数的陌生中,男人是唯一的熟悉。   清冽的气息,浅灰色的毛衣,羊绒外套搭在臂弯内,英挺修长的轮廓遮住炽白光亮,投下一团暗影,笼罩住她。   沈桢下意识抱膝,心乱如麻。   她早就察觉不对劲,彩超室的医护都下班了,也没人搭理她,问护士同样没确切的答复,只是陈崇州从未提过一附属,她以为他在这里没熟人。   仍旧着了道。   手术室的红灯再次熄灭,高冀川从里面出来,摘下染血的医用手套,丢进垃圾桶,“人给你留住了,你们商量。”   陈崇州目光在她身上,始终没移开。   闻言,压了压高领,露出微微潮湿的半寸颈部,喉结一滚,“谢了。” 第92章 取决于你   好半晌,陈崇州转身,去诊室取报告。   陆骄在办公桌后打趣,“恭喜啊,当爹了。老高说你32,是该生娃了。”   他关上门,“怀多久了。”   “两个月。”   陈崇州接过备份的化验单,面目喜怒不辨。   “你女友不是倪影吗?话剧圈的大明星。”陆骄纳闷,“10月底在市人民妇科做手术,你陪床,业内同行传遍了,感慨陈主任要收心,当二十四孝男友。”   他接了一杯水,“我以为你没处理好,姓沈的是你小女友。”   陈崇州心思没在这,浏览化验单的数据,“换了。”   陆骄欠身,瞟门外,“这是正牌现任?”   “前任,刚分。”   陆骄不吭声了。   顶级的二代子弟,谈恋爱谈得都花哨,稍有段位的普通男人,壮壮胆脚踩两条船,段位出神入化的,索性承包一座码头,有多少船,开多少。   陆骄的外甥,成天跟着郑野打杂胡混,见识遍了纸醉金迷,过江之鲫般的女人。这群含着金钥匙的天之骄子,特薄幸,而陈老二是年轻一辈海王的祖师爷。   不过,他匆匆赶来,不太像打发女人一笔钱抽身而退的狗样子,挺上心。   陈崇州心情闷燥,敞开一道门缝通风,“她什么打算。”   “流了啊。”陆骄指电脑屏幕,“预约明天手术,幸亏妇科人满为患,不然她已经在手术台了。”   “犹豫了么。”   “有点。”陆骄像个老行家似的,“女人嘛,母性光辉,怀了就舍不得,比咱们心软,男人巴不得卸掉包袱。”   “你知道我巴不得?”陈崇州有几分阴晴不定,怼他。   陆骄乐了,“沈姑娘何方神圣啊,给陈老师折腾的,合着你要,她不要?”   他倚着门框,揉眉骨,“烟。”   陆骄甩给他,陈崇州抄起烟盒,揣兜里,返回过道。   他目光讳莫如深,落在长椅上的女人,“决定打,对吗。”   沈桢脑袋埋在膝间,四肢蜷缩,一动不动。   “不和我商量,擅自打。”陈崇州声音飘忽失控,“你瞒我,孩子不是我的么?”   一种充满禁忌意味的羞耻,刺激得沈桢抽搐了一下。   她仰面,气得哽咽,“你会讲人话吗。”   “你会办人事么?”他伸手一拽,力道不大,她小幅度摔一趔趄,摔在他怀里。   “我不签手术同意书,你打得了吗?发生事故谁承担?”   沈桢大吼,“我不做全麻,半麻用不着你,我自己签!”   “半麻?”他打量她的倔劲,“睡觉压你头发都疼哭,你有本事半麻?”   陈崇州从没严肃到这份儿,一张脸深沉,冷冽,牢牢锁定住她,“术中有破裂出血的风险,懂吗。”   他喷出的气息缠绕着浓郁烟味,呛得她剧烈干呕,面孔惨白得厉害。   楚楚可怜的模样,逼得陈崇州生生压下脾气,推开隔壁消毒室的门,“她难受,你想辙。”   高冀川在准备下一台手术,闻言嘬了嘬牙,“有反应正常啊,月份大了水肿,憋气,妊娠纹,这不是病。”他整理手术服,“陈主任啊,我忙得晕头转向。”   说完,要出门。   陈崇州胳膊一横拦下,“开点药,她怕这个。”   高冀川无奈驻足,“生?”   他握着手机,另一手撑墙,“没定。”   “孕妇尽量别吃药,有副作用。”   陈崇州神色淡漠,“嗯。”   “那我通知老张给你带一盒。”   他侧身让路,“有劳。”   高冀川立马去手术室,走廊一片死寂,陈崇州双手叉腰,不言不语。   冷静许久,他出来,也没看沈桢,面无表情朝电梯走去。   隔空僵持了七八分钟,陈崇州先妥协,“回你家。”   她这才跟上。   街头的夜色像泡在雾里,城市一派迷蒙的灰色调。   车内气氛压抑,焦灼,逼仄令人窒息。   陈崇州开车一向野,尤其在公路或者高架桥,经常濒临限速,今天却开得异常稳,沈桢余光瞥他,他下颌棱角本就削瘦,此时更是紧绷。   槽牙时不时发力,反复鼓起的腮骨,暴露他无数心事。   驶入小区,沈桢着急下车,车门忽然反锁。   她用力扳动扶手,“放我下去。”   陈崇州熄了火,下意识点烟,按动打火机的瞬间,动作一滞,又丢回中控台。   手指懒散撕烟纸,烟丝洒落西裤,“确定不留?”   她攥着腰带扣,嘶哑开口,“我没讹你。”   “同居怀的。”陈崇州右手搭在方向盘,“无论你讹不讹,我有责任。”   沈桢偏头,“那你留吗?”   “取决于你。”   “你的想法呢。”   陈崇州眉目在路灯下,晦暗难测,“你留,就留。”   “不妨碍你恋爱结婚吗?”   “不考虑那些。”他看着沈桢,“只考虑你想不想留。”   “现实是你不考虑就不存在吗。”她情绪激动,“你是不是跟何时了在谈恋爱,何家是不是背景雄厚,你留下,你能光明正大养?”   “与你无关。”   “对。”她眼眶发红,“是和我没关系。”   她铆足劲踢车门,根本顾不上撞击肚子,砰砰的动静砸得陈崇州不禁皱眉,他抱住她,固定双腿,语气缓和下来,“我的意思是,任何局面影响不了你。”   “你解锁。”   他清楚她的执拗,当初她最吸引他的,除了纯,就是和身边所有女人不一样的脾性。   那种挑战感,征服欲。   她太会激发男人上头了。   有得必有失,当面临感情的分崩离析,她的清醒会成为冰凉锋利的刀刃,割断一切。   陈崇州解开锁,沈桢狠狠一搪,挣开他的桎梏。   深夜,她洗完澡,拉开卧室的窗帘,张望楼下。   一辆红旗轿车泊在正对楼门的车位,驾驶和副驾驶各坐着一个男人。   明显,是冲她。   防备她偷偷解决掉。   其实陈崇州肯负责,她不抗拒,有他在医院打点,起码过程少些苦头,也安全。   第二天,沈桢上班,楼道口不是昨晚那辆车,是熟悉的银色捷豹。   估计停一阵了。   她在原地迟疑一秒,坐上车,不说话。   他也不说,递出一个保温袋,里面是中西式两种早餐,还很温热。   “几点过来的。”   “七点。”陈崇州握拳抵住下巴,倒车,看路况。   “你监视我?”   “没。”   沈桢坐得笔直,“什么时候手术。”   他陷入沉默。   “陈崇州,你是医生,即便不了解妇科,也比外行了解,越拖越危险。”   他依然没回应,开出一程,停在路口等灯,“周末,我让乔藤主刀。”   乔藤是市人民妇科的一把刀,各界大人物的外室指定接生圣手,最近一回出山,是为倪影操刀。   莫说流产这种小手术,就算难产,经他手也顺产了。   “倪影的手术,也是你请他做的。”   绿灯,陈崇州重新发动,“如果你计较,我以后可以不管。”   “何小姐计较吗?”沈桢盯着他,分辨他脸上每一丝微妙的波澜。   “她不计较。”   “所以她适合进陈家,你一边和我纠缠不清,一边无缝衔接她。”   他胸膛隆起,呼出一口气,“不是你想得那样。”   “你安排乔藤吧。”她平静打断,“我不在乎你和哪个女人什么样,我只在乎斩草除根。”   陈崇州猛地刹车,脸色阴鸷,“你认为怀孕要铲除,是么。”   “没牵绊,对咱们都好。”   晟和楼顶的金字标识近在咫尺,她下车,他不紧不慢在后面,有下属驾车经过,鸣笛招呼,“陈总,车故障了?”   他挥手,“走你的。”   下属一扫沈桢,没明白局势,“小沈,捎你一段?”   她颠颠儿上去,“谢谢刘主管——”   有说有笑的。   陈崇州活泛着肩颈,一打盘,超车。   ***   八点钟,召开高层会议。   沈桢以助理的身份,跟随市场部主管常桓出席。   陈崇州穿着一套纯黑的商务正装,最后进入会议室。   男秘帮他挪开主位,他径直越过,走向市场部区域,常桓误会他用意,恭敬站起,“陈总...”   “没你的事。”陈崇州解扣子,脱下西服垫椅背,手扶住沈桢肩膀,示意她坐。   她不留情面,闪身抽离,扯掉西服一扔,坐在硬邦邦的椅面。   “陈总关怀女同志,你什么态度...”   对面的高管批评一半,陈崇州一言不发立在那,阴恻恻看他。   偌大的会议厅,鸦雀无声。   高管吓得倒抽气,也起立,“陈总,是我管束不严——”   “不硌得慌?”陈崇州没搭理,问沈桢。   她口不对心,“不硌,舒服。”   他耐着性子捡起西装,强行垫到她背后,“你不是讨厌撒谎么,不允许别人撒,你撒?”   这回,沈桢没再扔。   她老实了,陈崇州坐下,语调寡凉,“开会。”   十二名高层依次汇报,他专注聆听,全程没有和沈桢说一句话,对一次眼神。   直到她渴了,起身端茶水,还没来得及喝,一只戴腕表的手摁住她。   白皙,修长,指骨的关节长着细碎汗毛,介于雄性的硕大与阴柔美的精致之间。   陈崇州似乎一直留意她,并不曾完全投入公务,“不能喝茶。”   随即,拧开保温壶盖,搁在她手中。   是微甜的牛奶,糖加得少,控制了甜度,若半点没滋味,她不愿意喝。   汇报工作的财务经理在这时停止,所有人看向这一幕。   陈崇州收回手,面不改色翻报表,“继续。”   会议进行到中午,散会时,沈桢不在,中途离场了。   秘书部的司艳去总经办送文件,抵达门口,视线不经意透过窗户。   屋内阳光正浓,明亮的橘白色笼罩住房间,那个样貌极为清俊英气的男人舀了粥,温声细语哄怀里的女人,“吃一点。”   沈桢躲开,用湿巾捂住。   他将汤匙放回碗里,“想吃什么。”   她烦躁得不行,“吃你的肉。”   陈崇州笑了一声,“是吗。”他举起手臂,“清炖,红烧?”   沈桢抓住,张嘴咬,他倒不恼,含笑望了一会儿,“生啃,真是小野狗。”   她咬累了,泄了气,俯下身接着呕。   他剥了一颗蜜饯,裹着梅子粉,诱哄她,“酸的,止吐。”   “药呢?”   陈崇州喂到她唇边,“那药对身体不好。”   “我不生。”   他笑意凝固,“生与不生,也少吃药。”   灼烧的反胃感又上涌,沈桢主动吞食那颗话梅,与此同时,陈崇州塞进她口中一勺米粥,迅速到甚至没感觉呕,已经条件反射咽下。   司艳对于这副场景,形容不出的震撼。   这位小陈总在坊间的口碑,比大陈总精明难搞。   上马的当天,先查账,以雷霆之势架空了陈渊提携的部下,垄断最重要的财务部和公关部,可谓只手遮天,玩了一出大洗牌。   他明目张胆的操控,连陈政得知实情也无能为力。   好气质,好皮相,温朗斯文,却流淌着阴狠毒辣的血,从进驻晟和集团做主管到升任老总,也有一星期了,他几乎没笑过。   以致于员工私下议论,还是大陈总彬彬有礼,温柔和煦。   原来,小陈总也会笑。   而且笑得如此迷人好看。   司艳回过神,叩门,“陈总,有一份合同需要您签字。”   陈崇州直奔办公桌,“进。”   司艳一进去,他竖起食指,提示她轻一些。   沈桢躺在沙发上,昏昏沉沉睡着。   司艳撂下合同,“何小姐要上楼找您,放行吗?”   陈崇州神情一顿,缄默片刻,“让她上来。”   ***   临市那头,安桥接到秘书部的电话,正在送陈渊去工地的路上。   她挂断,揭过后视镜看了一眼男人,他全神贯注审阅施工的图纸,没过问。   “陈总。”   他漫不经心,注意力仍在图纸上,“讲。”   “沈小姐...”   陈渊倏而撩眼皮,注视安桥。   “她怎么。”   “上午的会议,二公子格外照顾沈小姐的身体,被司艳察觉。”   烘着暖风的车厢,这一刻温度骤降,像结了冰,直冒寒气。   陈渊叠好图纸放在一旁,眯眼看窗外,脑海浮现她呕吐的场面,十指缓缓收紧。   “调头。”   安桥一怔,“您不去工地了?回酒店吗?”   他喉咙喑哑着,“车站。”   “可陈董没召回您...”   旋即,在他凌厉目光的威慑下,后半句卡住。 第93章 倒要看你有多狠心   司艳将何时了请进办公室,她一眼发现躺在沙发上的女人,睡得挺沉。   “刚公开恋情,又公开情人,你不忙啊?”   陈崇州收拾堆积的文件,没接茬。   何时了走向沙发,女人背对门,四肢微蜷,身上裹着男士西服,还盖了一条黑色毛毯,裸露的肌肤白皙润净,一黑一白强烈的对比,乖欲得不行。   姿色在美女如云中,属实一般,主要有韵味,特殊且耐看,忽视了她的瑕疵。   “你别吵她。”   陈崇州发话,何时了止步,没再靠近,“长相比你的前前任可差远了。”   他不咸不淡,“你找我。”   她俯下身,托腮平视他,“我是不是金口玉言?猜到你有私生子了。”   陈崇州波澜不惊绕过办公桌,泡了一杯咖啡,“喝什么。”   “速溶啊。”她嫌弃,“我只喝手磨。”   “讲究排场,去华尔,何家的地盘。”   何时了嗤笑,“喜欢男孩女孩?”   “无所谓。”陈崇州蛮绅士风度,挪开椅子,“我不介意男女。”   她坐下,“看来,你有意要生了。”   “你套话的水平不高。”他有一搭无一搭敲击着桌面,“这是我的私事。”   何时了笑着,“我认为你应该收敛一些,毕竟我是正牌,你外面的女人抢在我前头,曝光后我颜面尽失。”   “你过于紧张了,曝光了么。”   她脱口而出,“不然我怎么知晓的?”   陈崇州审视她,神情讳莫如深,“我也好奇,昨天才查出怀孕,你从何得知。”   何时了没反应,一动不动。   “你跟踪我。”   她若无其事拨弄一个和田玉的摆件,“等生完,母子养在富江华苑吗?”   “我在问你,有没有跟踪我。”   陈崇州面目凛冽,一股压人的寒气。   “约会吃饭,你却匆匆离开,又不坦白原由,我只能自己打探虚实。”   “你我之间的情况,互相没必要报备。”他慢条斯理喝了一口咖啡。   何时了并未退让,“真真假假,外人不明内情,他们听到什么便认定什么,掀起议论嘲讽。我希望何家安宁,我们这段关系体面,你的情人,孩子,尽量不见天日,各自好交差。我建议过你,送国外生活,你有财力,我有人脉,打点不难。”   沈桢睁开眼,瞬间又阖上。   “我会考虑你的建议。”陈崇州取出一件崭新的衬衣,去里屋换,“目前一切未知。”   何时了偏头,看沈桢。   这女人除了诱惑力,势必还有过人之处,才拿得下浪荡半生,薄情寡义的陈崇州。   换完衣服,他出来,挡住她视线,“看什么。”   何时了立马领悟他用意,“不是什么样的女人我都感兴趣,陈二公子。”   陈崇州先出门,她跟在后面,“什么时候回我家。”   “急吗。”   她声音渐渐模糊不清,“三亿打进晟和的账户,万一被你放鸽子呢?”   他淡笑,“晟和在,我会不认账吗。”   “现阶段的感情基础,我对你还没信任到这份程度。”   没多久,陈崇州从电梯折回,沈桢正好坐起,穿鞋。   “醒了。”   他蹲下,握住她脚踝,套进鞋里,她个子娇小,脚也小,白糯糯,足形细窄,巴掌大,趾甲像小扇贝,修剪得整整齐齐。   陈崇州一扫鞋底,35码。   “一身的零件全是小东西,生得脾气倒大。”   沈桢一蹬,自己穿另一只,“大小与你无关。”   他笑了一声,不计较,反而耐心,“睡得熟么。”   她不回答。   “来客人了,清楚么。”   沈桢顿住一秒,没戳破,“不清楚。”   他站起,拉落地窗的纱帘,“我替你请假了。”   “请什么假。”   “事假。”窗外阳光洒了一地,照得他清澈明俊,“周六手术,剩三天,你有余地在期限内改变主意。”   “为什么改?”   沈桢也站起,“我一定流掉。”   无论养在国外,还是寄养在何时了的名下,即使所有人都默许她存在以及孩子存在,她一样不接受。   陈崇州转过身,“你可以三天后再答复。”   她斩钉截铁,“我现在就答复你,准时流掉。”   他注视她许久,沉默逼近,手抚摸过她脸,力量格外轻柔,沿着她眼角一寸寸滑到脖颈,抬起她整张脸。   “我倒要看看,你有多狠心。”   下午,陈崇州开车回了一趟老宅。   陈政独自在书房下棋,国际象棋,他持黑子,预留白子。   棋局进行一半,排兵布阵很深奥,   陈崇州脱下外套,挂在门后的衣钩,“我陪您杀一盘。”   “你大哥回来了。”陈政整理着棋子,“在陈公馆。”   他走过去,“是您召回的吗。”   “估计为了公司的资金问题,怕你兜不住底。”   陈崇州选择了白棋,“安秘书去外地探亲,我批准了。”   说完,不着痕迹打量陈政。   安桥的立场,始终保持中立,游走父子三人中间,没有特别明确站队。   非要划分阵营,她更倾向于陈政,到底是他一手提携。   她的动向,代表陈政的意图。   所以,陈崇州派人尾随安桥,时刻监视她。   “安秘书很忠诚晟和,更忠心大哥。”   陈政眉头紧蹙,却没说话。   疑心已起,再深入谈论,显得别有图谋,陈崇州及时收场,专注下棋,“我吞您的黑马了。”   陈政望了一眼阵亡的棋,“她似乎有好消息了。”   他镇定自若,“两个月。”   陈崇州早有预料,晟和高层有陈政的耳目,前脚有风声,后脚必定传进他耳朵。   陈政捡起“后”棋子,竖走2格,“确认是你的。”   “确认。”   “母凭子贵。”他冷笑,“这丫头的算盘不简单。”   陈崇州意兴阑珊,“是我疏忽造成,她不准备留。”   “以退为进,更高明了。情场,商场,都是遇强则强,一哭二闹三上吊逼宫的女人,入得了你的眼吗。”   “她不是那样人。”   “你输了。”陈政将死他的白“王”,“你棋艺还不如高中了。”   实际上,杀这盘局,陈崇州才用三成功力。   他不像陈渊擅出风头,他经常败,却不惨败,而是惜败,显露七分的道行,精准控分,以毫厘之差遗憾败北。   既赢得赞誉,又借助陈渊的光芒掩护自己的狼子野心,周源,津德,江氏那群公子哥,只虎视眈眈盯着强者。   前期越风光,越被当活靶,联合打成筛子。   不过,陈渊的厉害在于,四面楚歌风起云涌,他竟然扛得住围攻,没倒。   “姜是老的辣,您当然胜算大。”   陈政意味深长,“你明白道理就好,不要超出底线,我轻易不愿动手。”   陈崇州一脸纨绔相,不正经打哈哈,“陈家至今没有孙辈,津德、海润的董事长已经四世同堂,何家的长女何月了未婚,在瑞士也诞下三个儿女,您不想要孙子吗?”   陈政倒背手,迎着灯光来回踱步,“要孙子,也分让谁生,何家容得下你婚前有私生子吗?”   他大喇喇斜靠椅背,“婚前有,总强过婚后有。”   陈崇州一语点醒,陈政脚步滞住。   哪个高门子弟没有几桩风流韵事,婚前玩得疯,终究年轻气盛,谈不上犯错,婚后收心最要紧。   何况血浓于水,陈渊无子,万喜喜这次流产伤了根,一年半载有不了,陈政也动摇了,“何时了呢。”   “她知情。”陈崇州把玩打火机,一缕金属光泽反射在他凌厉的眉目,像劈开云层的惊雷,“默认。”   陈政出乎意料,“你挺有手段。”   “父亲言传身教,我效仿您的本事。”   他一噎,脸发青,“混账!”   陈崇州慵懒得很,笑出声。   “何时了那头,你就算演,也演得恩爱和谐,琢磨好说辞应付何鹏坤。”   他恭敬起身,“您放心。”   走出书房,红梨木的四合屏风后,晃过一抹人影。   陈崇州不露声色眯眼,装没看见,调头去后门。   “站住。”何佩瑜捂着肚子,面色严肃,“你去哪啊?”   他不得已驻足,舌尖勾牙齿,稳了稳神,又返回,“母亲也在,您气色恢复不错。”   她阴阳怪气,“托你的福,做祖母了,自然人逢喜事精神爽。”   陈崇州面不改色,当一番好话听,伸手搀扶她,“您要是想孙子,元旦我带沈桢回老宅哄您高兴,省得您惦记。”   何佩瑜憋了一肚子气,陈老二这辈子犯浑耍诈,胡作非为,在圈里拔头筹。   黑的当白的,损他当夸,那副云淡风轻,根本不搁心,倒给对方气个半死。   “你折煞我了。”何佩瑜窝火,“名不正言不顺的孙子,你如何处理?”   陈崇州半虚半实的糊弄她,“如果能生,您带在身边抚养,那是陈家的长孙,您的地位不也牢固吗。”   “她能干?”   他笑意不减,“我打发她,不碍您眼,行吗。”   他究竟什么性子,何佩瑜心里有数。   但凡没有心思长久,哪怕怀上了,他也亲自下手解决,尤其横亘着何家,陈崇州不是心慈手软留后患的人。   明显,对那女人有些真心。   “我哪有精力养,顶多抽空见她一面,聊一聊。”   陈崇州笑容凝固,松了手,“您这又何必。”   “当初陈渊为乔函润发疯,违背陈政的安排,被罢免职务,否则晟和早十年就是他的,这十年他根基会扎多深?你挤得赢他?那些高层如今会服从你的命令?”何佩瑜怒火中烧,“一个得力的女人,能救你反败为胜,一个没用的女人,拖累你一败涂地。”   他倚着屏风架,点烟。   “你父亲什么态度。”   “没态度。”陈崇州语气凉浸浸,“他管得了我么?”   何佩瑜挥手驱散烟雾,“我闻不了这味儿。”   “我忍,您也忍着。既然我堵心,都添添堵。”   她面无表情,同他对视,“你是执意自己做主了。”   陈崇州掸烟灰,没言语。   “我厌恶江蓉,可有一点,我佩服她。”何佩瑜摩挲着屏风上的山水图案,“她手腕狠决,教导陈渊对她唯命是从。学业,婚事,表面再反抗,照样订了婚,怀了孕。”   “您小觑他了。”陈崇州一捻,烟坠地,“陈渊有不少事瞒天过海,胆量半分不逊色我。”   何佩瑜不吭声,站在原地。   “他的忠厚正直,扮了三十五年,蒙骗父亲和无数同僚,藏得深而已。”   陈崇州雪白的皮鞋踩碎烟蒂,“您这胎落地,后果惊险,周全自己比干涉我重要。四个月后还用得着我,我如意了,您也平安,不是吗?”   ***   晟和那边,傍晚下班去聚餐,同事约沈桢,她一直提不起劲,整个人有气无力,“你们聚吧,我没胃口。”   “新开的烤鸭店,部门出经费,不尝白不尝啊。”   想到肥腻的鸭油,沈桢扒着垃圾桶,一阵干呕。   同事凑近,轻拍她后背,“你不是没老公吗?真怀孕了?”   “没这回事。”她擦干净嘴角,脑袋昏昏沉沉,“只是感冒。”   “小陈总挺关照你,有传言——”   “传言能信吗?”沈桢恼了,当场打断。   她们面面相觑,一哄而散。   有人回头瞟沈桢,“大陈总和小陈总都有未婚妻,她敢撬吗?”   同事撇嘴,“肚里有货,没准撬成功了,我之前见过她坐陈总的车。”   “胃口这么大,要当少奶奶...”   办公室终于安静下来,沈桢闭上眼,平复好半晌,到二楼给常桓送策划案。   他没在,大门也锁了。   挂了个牌:男厕。   沈桢直奔洗手间,隔着门,“常经理?”   里面果然应声,问她干什么。   “我把资料放在门口的水池台了。”   她撂下,乘电梯回四楼。   在拐弯的地方,一堵高墙旁,隐隐露出男人半副轮廓。   深色系的条纹衬衫被雨雪打湿过,晾干后铁硬,贴着鼓胀的肌肉。   扣子坏了几颗,从胸膛流连至腰腹,在黯淡的灯火中敞着,一层像是剃过毛发的淡青,也像天花板投下的阴影。   陈渊一贯温润儒雅,此刻几分风尘潦倒。   沙土,西装。落魄,矜贵。   最极端的气质,最冲击性的力量感,彰显在他的身体和那双沉寂的眼睛。   被天窗泛滥的迷雾所缭绕。 第94章 不与人知   沈桢挨近那堵墙,陈渊看地面,没看她,声音低沉嘶哑,“在哪生。”   “不生。”她没瞒他,“准备手术。”   他这才抬起头,“有人照顾吗。”   “有。”沈桢岔开话题,“你回本市,陈董...”   “如果用得上我。”他打断,“我有时间。”   她不由发笑,“你不回工地搬砖了?”   气氛莫名好笑,陈渊也没忍住,“搬,不过照顾你也抽得出空。”   沈桢逆着光,整个人朦朦胧胧,道不尽的温柔,“陈总,不是你造成的,我自然不会麻烦你,万一被流言赖到你头上,影响你。”   “我不介意。”他顿了顿,“你又喊陈总了。”   “在公司,守公司的规矩。”   陈渊望了一眼她腹部,“多久。”   “两个月。”   他估算了日期,正是她和自己来往密切的阶段,“我是不是害你被误解了。”   陈崇州不是那种胡乱咬人的暴力无赖,闹得激烈了,口不择言,无非是赌气而已。   沈桢摇头,“没有。”   她唇边散开一团呵气,陈渊发觉,伸出手,“你冷不冷。”   这时,走廊尽头的电梯传来闷钝响,大理石砖投映出一个男人的身型,只一副乌涂焦黑的影子,也无比挺拔板正。   陈渊后半句止于唇齿,望向那处。   男人停了片刻,从容上前,“大哥。”   沈桢背对电梯的方位,一动不动。   “老二,从哪来。”   陈崇州在她身后驻足,“父亲找我,回去一趟。”   清新的啫喱水味道,混合着衣服残留的洗衣液香味,十足的压迫感。   陈渊掏烟盒,嗑出一支,当场被陈崇州摁住,“她怀孕了,不宜闻烟味。”   四目相视,他说,“我没打算抽。”   “大哥的烟瘾犯得更勤了,是有愁事吗?”陈崇州眉眼带笑,几分恭谨,几分得意,“我帮大哥开解。”   “顾好你自己。”陈渊神情凛冽震慑,“掌管晟和,没那么顺遂容易。”   “一股新势力的滋生,少不了一股旧势力阻碍,大哥的提醒,我牢记。”   陈渊把香烟插回盒内,脱了外套,披在沈桢肩头,拢了拢衣襟,“穿太少,着凉。”   她下意识还给他,陈渊却退后一步,离去。   “挺关心你。”陈崇州语气冷,眼神更冷。   沈桢头皮麻飕飕。   他胳膊一横,拦住陈渊,“大哥的好意,我代她领了。”一把扯掉外套,扔出。   不偏不倚,砸在陈渊怀里。   紧接着,陈崇州一粒粒解了西服扣,裹住沈桢,“万小姐养病,需要未婚夫的关怀,至于别人,用不着大哥。”   “用得着你。”陈渊野性而霸气,冷眼睥睨,“有何家在,你敢认下她吗?”   陈崇州也注视他,“认不认得下,你也没区别。难道大哥安抚得了万小姐,外面再养一个吗。”   “老二,我和万喜喜随时可以断,你从何时了手里拿了三个亿,你没能耐断。”   他面色阴翳,没回应。   陈渊身姿直挺,“等我断了,你还废话吗。”   “大哥被父亲流放外地,心仍旧不定。”陈崇州意味深长笑,“丢了晟和,丢了富诚董事的席位,倘若再丢掉万家这个靠山,前程也到头了,大哥似乎看不懂情势。凭你如今的困境,不应该有闲情逸致再纠缠陈家不接受的女人。”   陈渊慢条斯理叠好外套,“你也一样。坐住位置只是暂时,焐热它,坐稳它,才叫本事。”   “大哥放心,这把交椅越坐越稳,既然到我手上,没有失手的道理。”   说完,他笑容一收,朝电梯走。   死寂的过道除了皮鞋摩擦声,再无声响。   电梯停在一层,陈崇州侧身,情绪喜怒不辨,“怎么,你留下?”   沈桢没出声,跟上。   走出公司大堂,一辆捷豹堵在门口,堵得当当正正。   陈崇州坐进驾驶位,右腿一踢车门,目视前方。   她上去,一言不发系安全带。   车并未发动,他懒散靠住椅背,拨通电话,“查万家的情况,有什么把柄在陈渊手中。”   那头问,“哪方面的。”   “有一算一。”   他挂断,心不在焉摩挲着袖扣。   陈渊的口气,不太像受制于这段联姻。   之前为了摆脱万喜喜,一度和陈政不欢而散,连江蓉都出马逼他妥协。   突然的巨大转变,对于陈崇州而言,是危险的信号。   要么,陈渊与万宥良达成利益捆绑,捆绑的深度无需联姻加持,也足以大杀四方;要么,他捏住了软肋,敢于为所欲为驾驭万喜喜,当他的傀儡,幌子。   哪一种并不重要,重要在于,陈渊借刀杀人铲除的目标,都是他。   后视镜晃动间,掠过男人温润的面容,长夜霓虹连绵成一条直线,他是其中一点,惆怅而耀眼。   像一个黑色的老式留声机,这座新城华灯初上纸醉金迷,唯独他晦暗陈旧,孤独没有归期。   他四周的雾,比临市更大,他眼底的雾也挥之不去。   陈渊的成熟性感在这一刻,近乎是忧郁、迷情的灰调。   毫无色彩,封闭了他男人的张力,却又无声无息,在他释放欲望,释放寂寞的时候,掩饰了所有的灯,以及光怪陆离的人潮人海。   他臂弯搭着外套,略低头,单手点烟,夹出细纹的眼皮上挑,目光随捷豹由南至北移动。   沈桢透过车窗,对上他的目光,冷冽的,柔软的,觥筹交错的一秒,仿佛千万个不同,不与人知的陈渊。   陈崇州在路口调头,驶入国贸街的车流,“没看够?”   惊得她回过神,“我没带包。”   “心带了吗。”他把持方向盘,“也落在公司了。”   她深吸气,“我和陈渊没任何关系。”   “你倒想有。”窗外的路灯在他面孔一闪而过,“你要跟他,先扳倒万喜喜。”   “那我要跟你呢?”沈桢皮笑肉不笑,“扳倒倪影,何时了,李妍,那些我不知道的幕后的女人。”   陈崇州一张脸尤为深沉,“我说过,何时了不会妨碍你。”   “江蓉妨碍不了你母亲,本来就凌驾之上,可你母亲是江蓉的眼中钉。”她撇开头,“的确很多女人只在乎富贵,或是迷恋那个男人,无所谓什么处境,比如你母亲。因此让你觉得,天下女人都这样。”   沈桢望着玻璃上的影像,她在前,他在后,偶尔重合,偶尔离散,“陈崇州,我不是委曲求全的女人,不可能为母性牺牲自己,更不可能稀里糊涂陪男人度日。”   他沉默开车。   全程27公里,没有一句话。   沈桢平复下来,坐直。   视线里,他骨型清瘦分明,一双手也素白干净,指节微微弯曲。   手控,颜控,声控,不论需求视觉还是触感的女人,在陈崇州这,都得到相应的满足。   两性市场上,他确实有放浪风流的资本。   有资本的男人,玩多情无情那套招数,在风月场是魅力,而没资本的,是渣坏,占便宜。   捕不到猎物,还挨骂。   可有资本的男人,吊死一棵树的戏码,一辈子充其量一次。   他们的人生,灯红酒绿物欲横流,有太多可征服、可追求的东西。   陈崇州在倪影身上已经用完那一次血气方刚,感性谢幕,理性登场,对情感,对婚姻,逐渐进化到权衡利弊,而不是无畏冲动。   也怪不了他,爱情是最玄妙的东西,讲究天时地利人和。   ***   次日早晨,陈渊回老宅,陈政在花园里喂鱼。   穿梭过中式长廊,站在池潭旁。   “去过公司了?”   他应声,“去了。”   陈政在湖面撒了一抔鱼食,“见到老二了吗。”   “碰过面。”陈渊负手而立,没有提及其他,“资金的问题解决了,我在工地也安心。”   “未经调遣擅自回市,不像你一贯稳重的性子。”陈政撂下陶瓷罐,活泛着筋骨,“你真为公司吗?“   话音才落,余光瞟他,“你是听她怀了老二的孩子,按捺不住了。”   灼白的阳光笼罩住他面目,像沦陷在气浪里,虚幻飘忽,“与我无关。”   “你拎得清,最好。”陈政绕过石桌,拍他肩膀,“老二心思阴毒,你不是他对手。从前我没察觉,通过佩瑜的风波——”   陈渊当即眯眼。   陈政没说下去,他关掉鱼缸内的换水阀,水声戛然而止,“周秉臣是周老爷子的续弦所生,四十五岁得子,周源又是唯一的孙辈,很溺爱这一脉。在周秉臣二十五岁那年,原配的长子周秉文自荐去外省监管分公司,至今没有再回周家。”   他转过身,“知道为什么是二十五岁那年吗?”   陈渊如实回答,“不知。”   “周秉臣二十五岁娶妻,面临分家,而他的岳丈背景从政,周秉文一旦留在周家,按照长子的规格分割家产,极有可能遭遇人为的横祸。你要明白,在权贵家族,无数双眼睛关注着第一继承人,分得少,会招惹流言,不利集团。分得多,总有人不满。要是一个窝囊废,你能压制,要是一个手段强悍,又有势力庞大的岳丈支持的人。”陈政笑着问,“那会怎样呢?”   陈渊颔首,“我理解您的用心了。”   “我没有用心,是你自己揣摩。”陈政最后看了他一眼,离开花园。   从老宅出来,陈渊驱车直奔万公馆。   泊在院门外,已临近中午。   佣人瞧见他的车,欣喜万分,“万董,姑爷来了。”   旋即打开玄关迎客,“您有口福了,凌晨空运的蓝龙虾,在厨房蒸着呢,家里的厨师调制蘸料最拿手。”   他解开羊绒大衣的束带,交给佣人,“赶行程,兴许不用餐。”   越过一扇入户屏风,万宥良在客厅批阅合同,陈渊走过去,“伯父,喜喜呢。”   “在房间。”他随手合住文件,“你流放去外市了?”   “监工富诚的项目。”陈渊举止温雅,语调也舒服利落,“原本昨晚要登门陪喜喜,担心打扰您休息。”   “你们感情倒浓,你不在本市,喜喜魂不守舍,茶饭不思,你回来也急着陪她。”   陈渊笑了一声,“喜喜是我未婚妻,惦念她应当的。”   万宥良非常满意,“我与陈家二房结怨,一码归一码,不殃及你们婚事,我只找陈崇州算账。”   “我有心为喜喜报仇,碍于身份,明面不能教训老二。”陈渊不疾不徐挽衣袖,“伯父咽不下这口气,我暗中打点铺路,也算对喜喜和万家尽心。”   万宥良很谨慎,“你如何打点。”   陈渊在他对面坐下,“借您周转那笔钱,是晟和的流动资金,我离职前,账面全空了。”   佣人端上茶具,焚了火炉,他有条不紊清洗茶盅,袖口露出银白色的腕表,秒针的响声极轻,有些诡异莫测。   “积压的工程急需钱,老二万不得已,动了何家的脑筋,挪用三个亿。”   万宥良接过茶杯,“华尔是老牌国企,利润丰厚,何鹏坤作为老总,年薪千万,干了几十年了,积攒几亿身家很正常。”   “但现在华尔不是央企吗?”   万宥良醍醐灌顶,看向他。   “虽然资金是他任职国企时期积攒的,可划出这笔钱,是他任职央企老总的时期,外界指认他贪,他就是贪,上面最忌讳这些,谁会深究原委呢。”陈渊噙着一丝浅笑,“您说是吗?”   “当然,这局很高明,何鹏坤刚上位,踹他一脚,就摔一跟头。”   陈渊站起,“不费一兵一卒,利用对方的地位,反制对方。何家跌进漩涡后,省里为平息,也许会扶持华研取代华尔,您别忘记提前清一清账。”   “一箭双雕。”万宥良大笑,“老陈这一生,培养了相当厉害的两个儿子。”   他凝视陈渊的背影,好在,陈大和陈二注定会为家产撕破脸,上演一出血雨腥风的龙虎斗。   否则如此精明狡诈的城府,一致对外,同僚可不得安宁了。   陈渊到二楼,叩了叩房门,缓缓推开。   万喜喜正坐在梳妆台前画眉,“我不饿。”   “流产体虚,多少要吃一点。”他不紧不慢开口。   她顿时脊背一僵。   陈渊走近,直到一具轮廓完整投射在镜子上,万喜喜盯着。 第95章 求   “很怕我?”陈渊漫不经心挑拣妆奁内的化妆品,“紧张什么。”   万喜喜回过神,“你不是被伯父流放——”   “明天走。”他笑了一声,“不期待我回来吗。”   “期待。”万喜喜站起,陈渊制止她动作,从西服口袋内掏出一支细长的口红盒,递到她面前,“颜色适合你。”   她一时难以置信,没接,“怎么想起买礼物给我。”   “不喜欢吗。”陈渊反问。   “喜欢...”她小心翼翼伸出手,“这牌子的唇釉最好看。”   他掌心撑墙,斜靠镜框,“我不懂女人用品,下次带你亲自试。”   “下次?”   一个急于划清界限的男人,突如其来的缓和,往往是催命的温柔刀。   万喜喜隐约明白他用意,“你需要万家助力。”   “算是。”陈渊拔下眉笔盖,在虎口蹭了蹭,扶住她下巴,轻扫她眉,“动华尔,对万家有莫大的好处,不仅仅是我的利益。”   他口腔里浓重的烟味,萦绕她鼻息,万喜喜恍惚又记起,她初次见他,阳刚,沉着,成熟。   那样勾她的魂。   陈渊就像一种经历了提纯、榨取、精炼过的荷尔蒙,没有异味,浓度极高,一滴致命。   望着他,联想性,联想曼妙粘稠的深夜,在脑海里剥开他的衣服,一寸寸肌肉,一簇簇毛发,烧得女人欲火焚身,天昏地暗。   那些遥不可及、根本没上演过的迷情画面,比真实存在还令人发痒。   “等华尔倒台,我同你的牵扯两清。”他笑着,“协助万家上位,是补偿你。我不愿亏待女人,毕竟有过名义的关系,体面聚散,日后好相见。”   分明是挟持人质,防止万宥良中途退场,或是战败,向华尔出卖他。   有她在手,万宥良即使有心背弃联盟,权衡之际,也会服服帖帖。   万喜喜并非商场中人,也清楚华尔的根基有多么扎实,连陈政也敬三分。   何况,何家与二房联姻,这场商战升级为内讧,万家赢,陈渊削弱了二房的势力,的确得利,但随之而来的解除婚约,也割裂了万家与陈家的情分,何鹏坤才是陈政唯一的亲家,万宥良的胜利无异于斩断了陈家羽翼,双方就此结怨,万家来不及恢复元气,又要面对富诚的报复。   陈、万博弈,最有力的先锋军恰恰是陈渊,万宥良从没防备过这个准女婿,他早已摸清华研集团的漏洞,万家的价值是他继承富诚的垫脚石。   万家若是输,陈渊照样得利,西郊的地皮,工程的应急款,这段时期,他不间断的贴补人脉与金钱孝敬万宥良,一旦华研爆发危机,凭何鹏坤的地位手腕,万宥良很可能由于决策的失误导致下台,他欠下的债务,以股份抵给陈渊。   他便是真正的操盘手,牢牢把一所雄厚的国企扼在手中。   万喜喜深谙陈渊的可怕,所以识破了他的初衷,然而万宥良不知情,在糖衣炮弹的蛊惑下,钻进他的圈套。   陈渊示人的一面,太过温润美好,黑暗,阴谋,诡谲,他掩藏得那么深。   “如果失败了,激怒何鹏坤,万家会垮的。”   他神色阴晴不辨,描完左眉,又描右边,“可如果得手,万家的显赫将今非昔比,你父亲很渴望,何必扫他的兴。”   “陈渊。”万喜喜整个人颤抖着,“我承认不该算计你,不该栽赃沈桢,我认罪,我配合你演戏,也赎罪了,你放过万家,我求你——”   “乖点,行吗?”他俯下身,挨在她耳畔,“我讨厌不够驯服的人。”   她顿时僵住。   陈渊从卧室出来,万宥良换了正装,准备去公司。   他恭敬谦和,“伯父,我捎您一程?”   “也好,路上详细谈一谈。”   撞击的巨响在门内炸开,万喜喜惊慌跑出,攥紧扶梯的桅杆,“我听陈渊说,您要对华尔下手?”   “你向来不关心公司。”万宥良蹙眉,“今天冒冒失失的。”   万喜喜情急阻止他,“可陈崇州是何鹏坤未来的女婿,撕破脸合适吗?”   陈渊若无其事侧身,没有半分表情盯着她,她感受到一阵强烈的寒意,从他的毛孔,眼神内溢出,直刺她肺腑。   这一眼,是最后的警告。   万喜喜不由腿一软,脸也煞白。   永远不要招惹嗜血的恶狼,更不要妄想征服一匹无心的野马。   ***   周六,陈崇州如约送沈桢去市人民医院。   进入2诊室,廖坤在吃早餐,立着接诊的牌子,松了松衣领,“你没歇班?”   他抬起头,一怔。   别说,迷倒过已婚的,未婚的,少女和中老年妇女通吃的陈老二,西装革履的打扮,是帅。   天生的好皮囊。   “你不是休事假吗。”   “打算辞职。”陈崇州摆弄他的笔筒,“回公司干。”   廖坤诧异,“你大哥呢,废了?”   陈渊在业内的行情,实打实的道行杀出重围,港圈二代的佼佼者。   要是败,也未免太快。   陈崇州轻描淡写,“不一码事,各自为营。”   沈桢坐下,脱开衫,“到底做不做?”   廖坤一激灵,“做什么啊。”   “流产手术。”   他彻底懵了,看陈崇州,“不是你的?”   “是你的。”沈桢恼了。   “你嘴下留德啊。”廖坤指着她,如临大敌,“我连你手都没碰过!我戒女色了。”   她反驳,“涂药你没摸我吗?”   他脸红脖子粗,“我是医生,医生眼中不分公母。”   “通知乔藤。”陈崇州脸上没丝毫起伏,“陪她去妇科。”   说完,解着大衣扣。   廖坤拿起座机,拨401内线,不一会儿,乔藤过来,他迎上去窃窃私语。   乔藤一边听,一边打量沈桢,求证,“陈主任?”   男人背对,“无痛,全麻。”   “检查了吗。”   “没有。”   乔藤点头,“先查体。”   墙下的男人这时转身,神情讳莫如深。   多年的同行,尽管不同科室,也有相当过硬的默契,乔藤不露声色,“沈小姐,走吧。”   沈桢手一紧,“有危险吗...”   “有啊。”廖坤吓唬她,“后遗症嘴歪眼斜,还痴呆。”   陈崇州不凉不热瞥他,他乐了,“有陈主任坐镇,总医院的院长都买他面子,医生肯定先抢救你。”   她横了横心,尾随乔藤离开。   折腾半天,检查结果是不适宜手术,除了交待的专业术语,最直白的一句,以后有不孕风险。   陈崇州接过报告单,浏览着,皱眉。   许久,他问,“必须生吗。”   乔藤摘下眼镜,“不生怀什么?你们男科接诊过多少不孕不育的?巴不得有孩子。年轻也不能任性流产啊,万一发生意外,后悔一辈子。”   陈崇州合住病历,看向沈桢,“先回去,再商量。”   去富江华苑的途中,她一直没说话。   临近小区,她开口叫他,“陈崇州。”   他专注开车,没应声,也猜到她要问什么。   “你事先打招呼了,对吗?”   “没打。”   沈桢继续问,“省里任何一家医院,都做不了,对吗?”   陈崇州风平浪静,“你体质问题。”   “我信吗?他们是你的同事,谁不卖你人情?”   他调头,开进车库,没忍住笑,“你也知道。”   沈桢眼眶发红,冲他大吼,“你让我生下来,过继到何时了的名下抚养吗?”   陈崇州猛地刹车,泊在黑漆漆的地下车库,不语。   她推门下去,“我不生。”   整整一天,沈桢躺着一动不动,不吃不喝。   傍晚,陈崇州端了饭菜,站在床边,“吃吗。”   她撇开头。   他脸色骤冷,“用这种方式抗议,你自己受罪。”   沈桢不理,翻了个身。   陈崇州的性子,哄不哄女人全在于心情,心情好,低头哄了,也看对方识不识趣。   明显,她不识趣。   他耐性殆尽,一把扯落被子,从床上拽起沈桢,掰开她嘴。   “你言而无信!”她狠狠抡打,将碗打碎在地,“三天到期,你骗我。”   四分五裂的瓷片到处迸溅,陈崇州脸色又阴沉了一度。   “我是给你三天考虑,没想到你心这么狠。”   沈桢气喘吁吁,“什么时候手术,我什么时候吃。”   “较劲吗。”他西裤湿了一片,冒着温热的白雾,旋即逼近床沿,手扣在她脑后,力道控制住她挣扎,“决心打?”   她哽咽,“打。”   “很好。”   陈崇州松开手,扬长而去。   半小时后,一辆奔驰缓缓停住,司机下车,拉后门,带领后座的两名女人上楼。   入户门虚掩着,穿过玄关,司机很客气,“宋小姐,乔小姐,先生在书房等候二位。”   他轻轻叩门,“陈总。”   里面声音磁性低沉,“进来。”   扑面的空气,是浓郁的油墨香。   浸了茶水,再研磨,泻开的墨汁格外好闻。   男人穿着高领羊绒衫,米白的长裤,短发梳理得蓬松整洁,阳光射过百叶窗,网格状的斑驳的暗影,洒在他英挺清朗的侧脸,化开融融的暖意。   他在书桌后,一言不发写毛笔字,一手行云如水的隶书,勾勒得磅礴大气。   没十年的功底,写不出这气势。   黄昏,晚霞,焦黄的夕阳,西洋钟滴滴答答响。   陈崇州陷在其中,难得一见的气质,清冽,沉静,万般撩人。   像一个介于地狱与天堂的半佛半魔,灵魂晦暗,皮肉明亮,一股极端而特殊的吸引力。   香炉摆在窗台,焚着烟草,一半弥漫在房间,一半流出窗外,稀释得似有若无,解他的烟瘾,亦不呛人。   “你们是她的朋友。”   写完末尾的一个“腾”字,陈崇州搁下笔,用方帕擦手,“希望她好吗。”   “当然。”乔丽看不惯他,“不过,跟了你没好下场。”   “哦?理由呢。”他噙着一丝笑。   “你要联姻啊。”   “联了吗。”陈崇州笑容不减,“乔小姐,诽谤可是罪。”   乔丽不甘示弱,“早晚而已。”   “还未到那时,没必要盖棺定论,你说呢。”他拉开书柜门,取出手提包。   沉甸甸的,摔在桌上。   “跟我没好下场,那跟谁。”   “陈...”乔丽脑袋里一堆男客户,名字记不住,“陈圆圆?”   “陈渊,我大哥。”陈崇州纠正,“陈圆圆是艺妓。”   宋黎不耐烦捅她,“你能不能读一本正经的书啊?”   “看来,乔小姐非常感兴趣风流野史。”他打开暖风,烘了烘练字而冻红的手,“陈渊订婚了,你认为跟他的下场好吗。”   宋黎挺着肚子出头,“男人千千万万,非要跟你们姓陈的?”   “有两种生活,一种平庸奔波,一种富贵复杂,前者自由,却不代表太平,依然出现各种各样的背叛,谎言,灾难。当你面临更好的选择,为什么不尝试第二种,一定比第一种舒适。”陈崇州语气淡漠,“这世上,有失必有得,从无一个人能两全。与其赌注未知的,不如把握现有的。”   “这些酬劳。”陈崇州朝前一推,“谁劝得动她,归谁。”   宋黎备受侮辱,“我差钱吗?我继父是搞建材的老总。”   陈崇州审视她,“我建议你看一看。”   “看什么?你的司机告诉我了,我支持沈桢和你分——”宋黎无意一翻,红彤彤的钞票,一沓沓码放整齐,鼓鼓囊囊的。   她咽回后半句,“我尽力劝。”   最近,手头不太宽裕。   家里瞧不上她那个软饭男友,她辞职了,又怀着孕,处处用钱。   乔丽的角度,没看清具体钱数,她拦宋黎,“你为了这点钱替渣男说好话?”   “几十万。”宋黎小声。   “其实陈总这人不错。”乔丽感慨,“我了解沈桢的脾气,特要强,越惯着她,她越犯病。”   陈崇州重新拾起毛笔,面目波澜不惊,“隔壁主卧,门口有一碗馄饨。”   沈桢坐在床上,眼睁睁看着房门被推开,乔丽一脸心虚探头,“你瞪什么眼啊...”   “多少钱收买你。”她当场戳破。   乔丽尴尬搓手,“不是图钱,主要图你幸福。”   “幸福。”宋黎附和,“这年头的男人,没钱,没势,没脸,陈渣呢?”   “有钱,有势,有颜。“乔丽兴奋鼓掌,”关键他舍得给女人花啊。”   “出去。”沈桢抄起枕头,砍她。   “何小姐嫁进陈家了吗?”宋黎畏畏缩缩躲后面,“你和陈渣谈恋爱,她是小三,你是正牌女友,凭什么你退出?你的本事呢,打赢她啊!”   沈桢手微微动了一下,不言语。   乔丽捡起枕头,恨铁不成钢,“怀孕了不顺水推舟结婚,你竟然要分手,清高当饭吃吗?优质男资源少,她们都死咬不放,就你犯傻拱手相让,明目张胆抢你男友,她堂堂名媛不嫌丢人,你捍卫主权又嫌什么啊。”   陈崇州隔着一扇门,抽烟。   抽完,掐灭烟头,拧动扶手。   他进屋,直奔大床对面的单人沙发,不声不响落座。   宋黎拖着乔丽,“我们不打扰了。”   陈崇州眼皮也没掀,“慧姐,送客。”   他慵懒得很,翘起腿,虚虚实实握拳,支着下颌,闭目养神。 第96章 棋子   沈桢捧着汤碗,饿得大口吞咽,发出吸溜的声响。   陈崇州眉梢隐匿在晦暗中,“终于肯吃了,不是较劲吗?”   她一顿,“我觉得有道理。”   他叩击着红梨木的扶手,有一下没一下,闲散得很,“什么道理。”   “你逼我生,我就搅得你不安宁,鸡飞蛋打。”   陈崇州被逗笑,“是么。”   她舀了一勺馄饨,“你认识何时了,在我之后吗?”   “之前。”   沈桢蹙眉。   他补充,“没见过,易名了解她,听过她一些事迹。”   “那小白脸?”   陈崇州闷笑,“是夸他么。”   “小白脸是讽刺。”她烫得咬字也含糊不清,“你比他白,比他奶。”   其实,他不奶。   他五官英挺,有棱角,天生的凌厉感,只是过于白皙。   陈渊不白,样貌却儒雅,温润,周正,本色的正气,一个彬彬有礼风度极佳的熟男。   论外表,陈家的男人,属实万里挑一。   “那她的错,她是后来的。”   陈崇州面目黯淡,左手不紧不慢按摩右手的虎口,“生下来。”   沈桢埋头吃,没回应。   “我养。”   她面孔倒映在乳白的骨汤上,震荡摇曳,波澜四起。   “那我呢?”   陈崇州动作未停,“自然也养。”   “偷偷摸摸吗?”   他平静撩眼皮,“为什么偷。”   “你不是要娶何时了联姻吗,你们谈——”   “现在娶了吗。”他打断,“没发生的,没必要耗心神。”   沈桢吃饱,撂下碗,“陈政的安排,陈渊忤逆不了,你也同样。我生了,你娶了,我不希望自己陷入那样难堪的处境,流掉省彼此的麻烦。”   “没人给你难堪。”陈崇州神色严肃,“陈政是你喊的吗。”   他要笑,又强行克制不笑,“没大没小。”   她吮着汤匙,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像一株娇白的玉兰花,浮满晶莹的晨露。   “很好吃?”   沈桢点头,“是城南老字号的三鲜馄饨吗。”   陈崇州大喇喇倚着沙发背,“我记得你喜欢那家老店。”   从前,只当她别有一番滋味,勾得男人充满俘虏欲。在两性立场上,也确实比寻常女人有主见,难搞,有几分另类的新鲜手段。   如今才发觉她的纯情之下,包藏带刺的冷艳,倔强。   “过来。”他诓骗她,“我和你讲一个关于孩子的秘密。”   沈桢走到他面前,陈崇州越发好笑,“搅得我不安宁,这么歹毒?”   随即,手揽住她腰肢,抵进怀里。   倒谈不上温香软玉,那一款在市面并不稀缺,她则是绵乎乎的胚子,有傲气的心肠。   反差感强烈的女人,总是格外诱惑,如同烈焰陷阱。   陈崇州的唇薄,她肌肤更薄,纤细而透明,他温凉的唇贴着她面颊,“怀孕了有一股味道。”   沈桢惊愕,以为是难闻的气味,下意识嗅自己,“我洗澡了。”   他笑意愈发浓,“少妇的味道,很风情诱人。”   ***   陈家二爷陈智云的婚宴,定于28号,在东疆港五星级的丽凰酒楼包场举行。   倪影的手术原计划是前一天做,为此调整了一星期,提前入院,主治依然是乔藤。   廖坤翻开他的档期表,“你只有她一个病人?”   “我早就退二线了,是陈主任请我出山。”乔藤写倪影的诊断病历,“发改委胡主任的岳父前列-腺癌,陈主任主刀,多活了一年半。我从8月份专门照顾胡主任老婆的胎,推了所有病人,可陈主任执着啊,他找到胡主任,提这茬,胡主任没辙了,我才腾出时间。”   廖坤瞟对面的倪影,她挺得意,“凡是我有求,他都会想尽办法管。”   澳门还债,廖坤有耳闻。   陈崇州那会儿没当老总,钱凑不齐,直接掏空积蓄,赎她逃离那伙人的软禁。   差点卖一套房。   内行说,顶级海王训练有素,把男欢女爱当一盘菜,看似无情,可十有八九是从情种进化的。   越渣越海的,在初涉情场时,往往越深情,专一。   遇人不淑,就脱胎换骨。   乔藤递给倪影缴费单,“2床,周三上午手术。”他打开保温盖,喝了口茶,“还流吗。”   廖坤说,“估计不流了,陈主任的意思,不像是要和她断。”   倪影当即驻足,扭头,“谁怀孕了?”   乔藤扣住盖,在灯下对比彩超的影像图,没回答。   廖坤嘴快,“沈桢啊。”   她皮笑肉不笑,“陈崇州接受吗。”   “女人干净,孩子也干净,陈主任凭什么不接受?他当然高兴了。”   廖坤特烦她,郑野提过,她把陈主任折腾得够呛,关键,这女人有心理疾病,恋情告吹,嫁前男友的亲叔叔,分明故意膈应他。   疯到这程度,什么恶事都干得出。   纯粹一打着爱情旗帜的恐怖分子。   倪影紧盯他,“廖主任,你对我有意见吗?”   “没意见。”廖坤吊儿郎当,“就事论事而已。”   她又看向桌后的男人,“陈主任在哪。”   乔藤扶眼镜框,“他好像今天办离职,在院长办公室。”   “离职回家陪老婆孩子了——”廖坤高亢一嗓子,险些破音。   倪影走出诊室,整个人面无表情。   那女人竟然怀了他的孩子。   以他的性子,逼宫上位的诡计,没人敢耍到他头上。   除非,那女人讨陈政与和何佩瑜的欢心了,他再硬气,有陈家出面保孙子,他不得不认。   可母凭子贵的戏码,现阶段抗衡不过何时了那头的权势,哪个女人都能生孩子,大把的嫁妆却不是谁都给得起。   显然,保她的,是陈崇州自己。   他动真格了。   倪影心狠狠一沉。   抵达门诊部,七楼空空荡荡,天窗正对施工的急诊大楼,噪音铺天盖地。   紧接着,闯入一副轮廓,在阴森潮湿的长廊南,打个照面。   男人穿着短皮马甲,泛出黑亮的色泽,加绒的银灰衬衫,斯文又深沉,像截取的怀旧风格的影像,复古而锈迹斑斑,在卡带的留声机下,缓缓徜徉过。   一帧帧精致地修葺,修得恰到好处,没有累赘,没有缺憾。   从暖黄的阳光里显露,由远及近,刮起一阵无端风波。   越死寂,越惊心动魄。   擦肩而过之际,男人一手整理西裤,一手抬腕表,刻意忽略她。   倪影开口,“陈崇州。”   他停下,偏头。   “我来复查。”   “嗯。”陈崇州声调凉薄,看电梯变幻的数字,停在这层,正要离开,她没头没尾的一句,“她算计你了?”   他侧过身,“谁。”   “还有几个怀孕的。”倪影逼近,踮起脚,手指弹钢琴一般,在他胸口肆意跳跃,“你同事告诉我,你很高兴,我不信,你一定不情不愿。”   他垂眸,打量她,“你可以信。”   “你一向做措施,做得非常严密。”她暧昧又色情,“包括我,在一起这么久,也没中招过,怎会有漏网之鱼呢?你着了她的道,被她拴住了。”   陈崇州四下环顾,此刻,无人。   他点烟,吸着。   在家,顾忌沈桢,他几乎处于半戒烟的状态。   过足瘾,他俯下身,在她耳畔字字诛心,“跟你肯定有措施,我怕得病。”   倪影脸色一变,“陈崇州,你不用赌气。”她视线落在他滚动的喉结,轻笑,红唇在下一秒贴住,“你恨我,用最残忍的方式发泄怨气,我明白。她无非是你刺激我的棋子,你想要表现出,失去我也照样过得好。事实上,你过得并不快乐。”   他感受到她的吻,放纵而撩拨,舌尖舔过,定格在凸起的软骨。   06年巴黎圣母院公演那晚,她在夜幕下也这样吻他,说,“要不,我们谈恋爱?”   异国的浪漫灯火照在她身上,她一派烟视媚行,毫不真诚。   她问他,只想睡觉,还是想交往。   他沉默。   倪影试图用相同的吻,激起他对往昔的一切缅怀。   陈崇州后退,阴晴不辨睥睨她,“二叔的脾气,你放浪的时候,收敛点。”   她笑出声,“你关心我?”   “我不喜欢被女人牵连。”   院长办的大门这时敞开,一名年轻男子走向陈崇州,是顾院的助手,秉持非礼勿视的原则,他低下头,“陈主任,您遗落了工作证。”   陈崇州看了一眼又缠在怀中的女人,“合适吗,二婶。”   助手眼珠转了转,偷瞄。   他接过证件,“有劳。”   说完,将倪影一推,“既然嫁进陈家,不该你掺和的,以后管好自己。”   “比如呢。”她歪着头,“你那位姓何的未婚妻吗。”   “你清楚我指谁。”陈崇州面容冷冽。   “原来是她啊。”倪影不搁心上,“你还真舍得称呼我二婶。”   他不耐烦,“我没和你玩笑。”   “若不是为了你,我不会嫁陈智云,他已经五十岁了。”倪影抚摸他鬓角的发茬,剪得利索,只浅薄的一层青,连同下颌的胡茬也剃得清清爽爽,从锁骨到下颌,毛孔没有瑕疵,俊朗明澈。   “感情里,有从不犯错的人吗?你那么爱我,十年没有变过,我悔悟了,你却变了。我喝了很多药,最难喝的药,而你那时因为她,在筹谋与我分手,对吗。”   陈崇州伫立在那,一动不动。   她骤然浮出几分狠意,“那段日子,你在我身边,想没想过她?我不容忍我的男人精神背叛,陈崇州,我的骄纵不讲理是你惯的。我每一次回头,你都不会拒绝,所以我讨厌你单方选择终止。我坏,你爱我,我好,你倒清醒。你变了的根源,是她迷惑你,我倪影在情场没有对手,我不允许有女人斗赢我。”   倪影握住他手,摁在自己脸上,“你是什么样的男人,我知道。你堕落进我的坑里,永远爬不出去。”   他抽回手,注视她,“倪影,别让最后一丝旧情,也毁于一旦。”   ***   陈崇州开车回去,沈桢刚哭过,杏一样娇气的眼睛水光潋滟,嘴角沾着细碎的草莓果肉。   一见他进门,又含着眼泪。   陈崇州手臂抱住她,“怎么,还委屈?”   她不吭声。   他抹掉残渣,又蹭了蹭她唇瓣,呼吸也是酸甜的果香,“偷吃多少。”   沈桢气色病恹恹的,“打掉。”   陈崇州不由皱眉,“没完了?”他望向厨房里的背影,“慧姐。”   女人闻言,麻利摘了围裙,“陈总,沈小姐呕得太厉害,吃不下饭菜。”   他揉了揉眉骨,“薛助理呢。”   “在您的书房。”   陈崇州穿过客厅,推门的一刻,吩咐慧姐,“沈小姐想吃什么就煮什么。”   屋内的男人迎上他,“陈总。”   他反锁门,“查明了吗。”   薛岩一口咬定,“大公子目前没有任何行动。”   “不可能。”他绕过办公桌,坐下,“你查错路了。”   “我查了万家,万宥良在外面有三个情妇,其中一个是审计局的干部,但属于虚职,没实权,帮不上忙。至于万喜喜,流产后一直在万家休养,场合上再未露面。”   陈崇州心不在焉摩挲笔筒的花纹,“你查万宥良的工程,以及近期接触什么人。”   薛岩问,“有方向吗?”   他一张脸阴沉诡谲,“是不是针对晟和。”   “我马上查。”   薛岩转身的同时,目光掠过他脖颈,一怔,“陈总。”   他抬头,薛岩摸自己咽喉,“吻痕。”   陈崇州忽然想起医院那一幕,起身开门,薛岩毕恭毕敬跟在后面。   他出来,直奔隔壁洗手间,打算清洗掉,才迈两步,脚步便顿住。   沈桢站在楼梯处,端着一杯牛奶,深吸一口气,猛地灌下,紧随而至的干呕,呛得她小脸儿惨白,手掌用力捂住,生生憋回。   陈崇州走过去,指腹极为怜惜拂过她眉眼,“开始会难受些。”   她浑身疲软,倦怠伏在他肩膀,“宋黎没有这些反应。”   “因人而异,也许等到三四个月。”他低声哄,“明天带你出门散心?”   沈桢无意一扫,“你衣领竖起来了。”   伸手压他的领口,他眼底涌动不明情绪,制止住,“磕破了,特意挡住。”   她仰头,“什么东西磕的?”   陈崇州恢复镇定,“公司的台灯罩,剐了一下。”   “我瞧瞧。”沈桢立马解他扣子,他再次止住,“小伤口,不妨事。” 第97章 腻   “你躲什么呀。”沈桢恼了,“不让看啊。”   他噙着一丝笑,“想看?”   “不是想...”   “回屋看。”陈崇州打横抱她,直奔卧室,“洗澡了么?”   她被颠得眼晕,“关洗澡什么事。”   “只看,不摸吗?”   “那不行——”他挠得她痒,蜷缩在他臂弯,咯咯笑,“我不爱看,更不爱摸。”   “真不看?”   沈桢别开头,“什么好东西,值得一看?”   陈崇州撂下她,郑重其事的严肃,“错失良机,今晚不给了。”   她呸,扭头去厨房。   进入洗手间,反锁门,他脸上笑意荡然无存,手压下领口,镜子内果然清晰的一枚红唇印记。   倪影这招,玩得很像她,直白又狠辣,不藏着掖着,大大方方动真章。   逃过一劫,算他走运,没逃过,正中她下怀。   这女人,情场制敌为达目的,一向不手软。   幸亏薛岩眼尖,提醒了他,否则又是一场大乱。   好不容易,沈桢才打消流产的念头,吻痕曝光,她八成要自己摔个流产。   陈崇州洗完澡回卧室,半拉的窗纱掩住万家灯火,她在梳妆台前涂抹颈霜。   长发垂坠,令人溺毙的温柔娇憨。   他走过去,审视罐身的成分表,“少用。”   “会丑的。”   “本来也不漂亮,矫情什么。”   沈桢一把夺过,“保养得当,往后有得是男人,何必吊死在一棵树上。”   陈崇州莫名好笑,“心倒挺野。”   “我像25岁吗?”她眼巴巴,指着脸蛋,“嫩得掐出水。”   手指捏了捏,她也温驯,每一寸都绵软可人,他逗她,“像15。”   她笑得更欢实。   调暗灯光,他半倚着床头,“明天想吃什么。”   “慧姐烧菜不合我胃口。”沈桢扣住盖子,“你不去公司吗?”   男人轮廓隐匿在半明半昧中,“后天再加班,先陪你散心。”   她笑了,“我想吃徽菜,乔丽带我吃过一次。”   陈崇州随意翻开杂志,妖娆风格的美妆,冲击得他皱眉,“不适合你。”   沈桢掀开被子上床,也翻了一页,“我又没尝试过,兴许适合呢。”   他勾起她下巴,借着昏黄的光晕,细细端详,“你只适合一种风格。”   “哪种啊?”   陈崇州俯身,一字一顿,“剥光。”   ***   市里最正宗的一家徽菜,在南郊芙蓉楼。   位于一条极深的冗巷,四周乌墙墨瓦,仿徽派建筑,毗邻温泉度假村,隆冬一至,客满为患,有钱有势的男男女女,醉生梦死玩个三五天,常有。   下车时,天际灰蒙蒙,陈崇州撑开伞,罩在沈桢头顶。   一阵风卷着密集的霜碴刮过,他拥得她更紧。   当陈崇州迈入巷口,这里的一切变得忧郁而华丽,像一筒未经调色、千回百转的长镜头,并不压抑,但深邃恒久。   她看过挂在书房的一幅毛笔字,出自他手。   遒劲,沧桑,一气呵成。   那样的力量与风华,她不懂书法,也晓得他厉害。   没由来,沈桢噗嗤笑。   陈崇州偏头,“笑什么。”   她埋在他飞扬的衣襟,“你好像什么都会。”   他神色淡谧,望向炊烟徐徐的烟囱,是淮扬菜所属兰园的方向。   “我们去哪。”   朔风灌进长巷,呼啸而起。   陈崇州牢牢搂住,她没捱半点凉,“桂园。”   “你以前来过吗?”   他漫不经心答,“七八次。”   沈桢仰头,“自己啊。”   “男人走场,没女人助兴行么。”   她脸一沉,不吭声。   陈崇州不禁发笑,“唬你的,没来过。”   沈桢半信半疑,“那你这么熟悉?”   “薛助理探路了。”   薛岩不急不缓跟在后头,“是的,沈小姐。”   桂园建在长廊的北侧,跨过半圆拱门,角落的玉石池蒸汽熏腾,蓄了温泉水,以致于满庭的玉桂,在枯萎的时节却枝繁叶茂。   “陈崇州。”她兴奋叫他,“外面在下雪!”   他也望了一眼,“似乎刚下。”   墙内是桂花,墙外是雪花,她脱了鞋,赤脚踩在郁郁葱葱的绿毯上,“这几天躺在床上,憋得我长毛啦。”   陈崇州不疾不徐走在一旁,手臂半曲,虚虚实实护她在怀内,“哪里长毛了。”   沈桢回过头,睫毛覆着水淋淋的热气,鼻尖一点俏皮的樱红,“浑身都长。”   他手一拽,挨着她脸颊,“哪都长吗。”   她恍惚明白他在调戏,从他腋下挣逃,“对孕妇也没皮没脸,你真不害臊。”   陈崇州闷笑,“乔主任说孕激素增高,汗毛也多,你以为什么。”   沈桢坐在悬着的藤椅上,摇摇晃晃,掬了一抔桂花,扔向他胸口,“我以为鼻毛啊。”   他笑声更重,“是么,亏你想得出。”   桂花白腻,黏在她皮肤,仿佛隐去,无处可觅,她比白桂更清澈透润。   薛岩将衣服送进更衣室,回避到门外。   陈崇州换完,解开周围的竹木帘,四四方方落下,温泉池在中央。   他胸膛赤裸,穿着纯黑的缎面短裤,外缘扎了浴巾,堪堪遮住紧实强悍的三角区。   流畅的线条从长腿内侧下拓,划过脚踝,趾骨,房梁醺黄的暖灯泻入池面,泛起粼粼波光,他踏进那束光,一力搅碎。   沈桢斜卧着,男士柏木香与精油混合在一起的味道,蔓延在空气里,深刻凛冽,清隽逼人。   她手拨弄水,“陈教授,你和她们泡过吗?”   陈崇州陷在浓稠的雾里,冒着一团白气,“她们是谁。”   沈桢别扭的语气,“就女人啊。”   “没在这泡过。”   她停下,“在哪泡过。”   “家里。”   “鸳鸯浴啊——”她堵得慌,站起走到餐桌前,吃一道招牌菜。   陈崇州略侧身,“合口味吗。”   沈桢用力嚼,“食之无味。”   他眉梢含笑,“这不和你泡么。”掌心拍池岸,溅起奶白的水花,“过来。”   正巧,何鹏坤带着何时了途经桂园的回廊,刚应酬完酒局,几名同僚在场。   “听说何家要办喜事了?”   何鹏坤看向何时了,她甜笑,“还早呢,才谈不久。”   同僚赞不绝口,“陈政的二公子一表人才啊,全市乃至全省的二代子弟,他样貌也拔尖,算是何二小姐的良配。”   总体,何家不挑剔,细究又差点意思,何鹏坤说,“只是身世不太光彩,有些议论。”   “身世正不正,那取决于二夫人驾驭陈政的道行了。”他们哄堂大笑。   何鹏坤一边走,余光不经意一扫,扫中某一处,旋即,步伐僵住。   温泉池一片翻腾的云海,水纹震荡,男人吻着女人,衣衫虽然完整,纠缠却深,板正的腰背紧绷成直线,分不清汗液或水渍,在这一刻暧昧火辣。男人的身躯湿透,那难耐的克制,筋骨的弧度,在影影绰绰的朦胧中,极尽情欲。   风吹起轻飘飘的帘角,大白天下一般的明朗。   同行的老总们心照不宣对视,暗自唏嘘。   何鹏坤竭力按捺怒火,维持基本的体面,“冯董,江董,实在抱歉,加了一台饭局,会所的美人酒,咱们改日再约了。”   商场的老江湖全是一流人精,很配合,“何总,告辞了。”   其余一群华尔内部的下属,低头不语。   何时了抿唇,一时也难堪。   若太坦然大度,外人会起疑,没有女人能够心平气和面对这一幕。   现场闹,当众撅他的颜面,陈崇州大概率会翻脸。   何况,那女人在,又怀了孕,场面一激烈,万一出现意外,凭他的脾气,保准捅娄子。   她不得不强颜欢笑,上演一出折中的戏码,“我相信崇州哥哥会顾全大局,给我一个圆满的解释。”   说完,当场离开。   走出庭院,何时了拨他的电话,没拨通。   情急下,她联系了薛岩。   那头,薛岩接到电话,匆匆跑下台阶,隔着竹帘汇报,“何董在兰园应酬,发现您了。”   陈崇州停住,转过身。   一池的水,波澜四起。   “只有他?”   “不少商场的人。”   沈桢端着汤盅,越过他肩膀,“陈政在吗。”   薛岩摇头,“陈董不在。”   她顿时松口气,陈崇州垂眸看她,“害怕他?”   “他凶。”   原本,这节骨眼遇到何鹏坤,是一桩麻烦。因为应付他,比敷衍陈政的难度大。   但这句,惹他笑出声,“谁也不会凶你,有我在。”   陈崇州上岸,穿戴整齐,吩咐薛岩,“照顾好她。”   紧接着,从桂园出来,在拐弯的廊檐下,与何鹏坤碰面。   “何伯父,到这边用餐?”   何鹏坤目视前方,腔调阴恻恻,“时了也在。”   “是吗。”他故作诧异,“我记得她喜欢粤菜,对其他菜系不感兴趣。”   “有兴趣,可撞见不该撞见的,赌气回去了。”何鹏坤非常不满。   陈崇州伫立着,明面从容不迫,“时了很体谅我的难处,答应由我自己解决。”   “难处?”何鹏坤兴师问罪的架势,“你解决了吗。”   “正在解决。”   他不依不饶,“我好奇结果。”   陈崇州没回应。   何鹏坤也领悟这份缄默的含义,“崇州,以你二房的出身,搭我何家的姻亲,是你高攀,你承认吗?”   浓浓的戾气,从眼底一闪而过。   陈崇州仍旧恭谨温和,“承认。”   何鹏坤愈发不留情面,“时了下嫁,不是嫁到婆家受委屈,那些不入流的野货色,不要脏了何家的眼。我器重扶持你,你也摆正身份,拿了华尔的钱,你敢玩过河拆桥的把戏,欺骗亵渎时了的感情,我可不容你。”   他态度和气,没有丝毫波动,“何伯父的教训,我记下了。”   何鹏坤没多言,拂袖而去。   远处聚集的部下,尾随在他后面,浩浩荡荡消失于那扇门。   陈崇州眉眼皆是寒意,在原地松了松衣领,冷着脸返回。   沈桢也穿好外套,在等他。   “怎么,不高兴?”他面容平和,像什么没发生,“吃饱了吗。”   她意兴阑珊,“是不是来错地方了。”   陈崇州揽住她腰,“只要你喜欢,下次还来。”   去停车坪路上,薛岩递给他手机,他稍稍挪远,“是我。”   何时了一手开车,一手拿电话,“多少达官显贵进进出出芙蓉楼,你起码应该顾忌我的脸面,顾忌何家,低调一些。”   他看了一眼身边的沈桢,“回聊。”   “我母亲要见你,你抽时间来何家一趟。”   何时了主动挂断。   沈桢看着面色凝重的陈崇州,他在琢磨心事。   “是谁?”   他轻描淡写,“公务而已,不要紧。”   他如此答复,她没再问。   送沈桢回到富江华苑,薛岩立即调头驶离。   她睡了一觉,傍晚才醒,起身去客厅。   玄关的位置站着一个女人,慧姐没让进,“沈小姐真的在休息。”   女人也狂妄,“你胆子挺大,陈崇州都称呼我二婶,你拦我?”   沈桢观望一会儿,“放她进,我认识她。”   慧姐闻言,让出路。   “他不在。”   四目相视,倪影笑着靠近,“他在不在,倒无所谓。孕妇嗜睡,我没打扰你午觉吧?”   沈桢蹙眉,“你也知道我怀孕?”   倪影若无其事,“我星期三做手术,陈崇州昨天专程赶到医院帮我安排打点,聊天时,他提起你怀孕了。”   “昨天?”   怪不得折腾一整天,办完离职手续,又和旧情人会了一面。   沈桢不露声色,“医生的职责,他帮你是应当。”   “他已经不是医生了。”倪影挑眉,不阴不阳笑,“没必要尽本分。”   “倪小姐半月前那台手术,他还是医生,你这样了解他,难道不清楚他的性子吗,善始善终,无关别的。”   倪影视线下移,定格在她腹部,“权贵家族,孩子象征地位与财富,不论男女,毕竟是陈家的第一个孙辈,平安生下来,陈政不会亏待你。”   沈桢面无表情,“我没有利用孩子的想法,是他非要留,我本意打掉。”   这副人畜无害的样子,倪影最厌恶。   要是真单纯,也傍不上圈里的公子哥,尤其陈家这两位,金字塔尖的风云人物,对方还没耍手段,他们先识破了。   多高明,多会演的女人,才扛得住。   “哪个普通女人不妄想飞上枝头变凤凰呢,不然图什么?只可惜,你的条件相比何时了差距十万八千里,即使生了,未必进得起门。”   沈桢不动气,反讽刺她,“倪小姐的过往,在场合上经常听闻,比我精彩多了。陈崇州的二叔没嫌弃你,也照样娶了,有你当榜样,我自然心安理得。” 第98章 我给你交待   倪影面孔渗出寒意,“多少权贵男人是我的裙下之臣,你跟我比?”   “都说女人情史太多,被男人打着恋爱的幌子,实则白嫖。倪小姐不同,爬上你的床,是真金白银砸血本交换的。”沈桢慢条斯理系睡衣扣,“钓到陈二爷这条大鱼,是倪小姐本事,我比不了。五十岁的男人,不是谁都消受得起。”   “原来你这么伶牙俐齿啊。”倪影盯着她,“那舌头也相当灵活吧,不千方百计讨好,他早腻了。”   沈桢靠着墙,“逢迎男人的功夫,任何女人也要向倪小姐讨教,下至十八岁上至八十岁,逃不出你的蜘蛛网。”   倪影盯了片刻,两指夹住一张请柬,在眼前晃了晃,“我送他书房,行吗。”   “随意。”   她高傲又得意,“我谅你也不敢拦我,我住这,比你久。”   沈桢爱答不理的,“再久,不也被男人厌烦了,搬出去了吗。”   倪影没想到她竟然还嘴,“陈崇州迷恋我的时候,你还不认识他呢。倘若我当初答应嫁给他,从我手中抢男人,你有那道行吗?”   “倪小姐,你误解了,我根本不用费力气抢。”她镇定自若,“是陈崇州强留我,你道行高深,你拉他走。”   倪影最后一丝平静也溃然皲裂,“我倒要见证一下,陈家的大门,你攀不攀得上。”   她说完,直奔书房,沈桢也扭头回卧室。   尽头一扇门虚掩,露出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跪在地上扒抽屉。   倪影悄无声息瞧了半晌,叩门。   慧姐惊得慌了神,匆匆站起,“倪小姐,您有事吗?”   倪影问,“你在干什么。”   她手背在后头,“我在收拾先生的资料...”   “资料?”倪影进屋,随手翻阅几份,涉及各部门的策划案,项目合同,经费报表,“这是公司的商业机密,他允许你收拾?”   慧姐支支吾吾,“先生没提,我当作分内之职。”   倪影皮笑肉不笑,诈她,“窃取商业情报倒卖的行为,是违法,懂吗?”   这一吓唬,慧姐果然心虚,她哀求,“倪小姐,我...我真的没有。”   倪影了解陈崇州,他生性多疑继承了陈政,更胜陈渊。   秘书尚且经过一轮又一轮的考察,才博得他信任,上岗几天的保姆擅动文件,纯属犯忌讳。   再者,他肯定要摸清慧姐的底细,毕竟家贼难防,一旦手脚不老实,幕后藏着黑手,无异于一颗炸弹。   真有问题,瞒不过陈崇州。   所以,慧姐的底子开始是白的,没人指使她,估计有人居心叵测,收买了她,她没禁住诱惑。   走廊空空荡荡,主卧门紧闭,倪影打探完四周,迅速折返,“你一把年纪做佣人,实在可怜,我不戳穿你。当然,如果我揭发,你兴许要坐牢。”   慧姐脸煞白,“倪小姐——”   倪影比划噤声的手势,“我放过你,你也应该回报我,你说呢。”   ***   薛岩开车抵达何公馆,泊稳后,陈崇州进入庭院。   保姆欣喜拿过他手上的礼品,朝客厅喊,“二小姐,陈总到了。”   何时了也刚回家,扎了个马尾,倚门打趣他,“很及时啊。”   “你不是我的债主吗。”陈崇州含笑。   “看来,若不是我支援了你三亿,你未必赏脸,对吗。”   他越过她,往里走,“该露面,我自然会露,正好有些话要谈。”   “你掂量清楚。”何时了跟上,“我大姐在瑞士混得开,何家傲气惯了,话不中听,他们可不讲情面。”   “你猜到我谈什么吗?”陈崇州在玄关驻足,“她怀孕这件事,的确超出我掌控,我父亲也讨过说法。”   何时了示意保姆退下,“她怀了陈家的血脉,陈伯父会为此动摇,何家不会。平息局面不难,是你没有走那条容易的路。”   那份协议最初的设定,是五年后离婚,何时了发现他意向不大,并不甘心赌注这段婚姻如此之久,又改成三年为期。   陈崇州没拒绝,却明里暗里拖延,显然是磨她的性子,直到三亿资金到账,他才松口。   这样充满不确定性的男人和关系,令何时了感到危机。   “你有我的把柄,我也有你的软肋,你没实际攥住我的把柄,我却攥住你的软肋。晟和如今是一具空壳,何家只要抽出资金,你撑不过三天,晟和在你经营的过程破产,后果是你再也抗衡不了陈渊,更拿不下富诚的继承权。另外,伯母腹中那胎的来历成谜。”何时了刻意停住。   陈崇州喜怒不明注视她。   她主动缓和解释,“我无意做绝,我很乐意善待我的丈夫,除非他不是我的丈夫了。你搭上林鹤这趟线,我出力不少。你虽然防备我,我没有参与全程,可林鹤帮你偷天换日,他守口如瓶的前提,是陈家没追究,万一谣言再起,陈伯父请司法机构介入调查,林鹤有多硬的牙口呢?”   沉默良久,他闷笑。   何时了也笑,“我大张旗鼓结了婚,离婚之后再如何荒唐,一个和男人共同生活过的女人,前夫是最有力的遮羞布。更重要,仪表堂堂雷霆手腕的陈二公子,也降服不住的前妻,哪个男人有胆量再娶啊?要么鸡犬不宁,没趣,要么我爱上他,驯服他,他不是公然打你脸吗?”   陈崇州再次笑出声,“一箭双雕,很聪明。”   这时,二楼传来脚步声,一名贵妇人缓缓现身,极其雍容端庄,拢着披肩,向下看。   陈崇州恭敬颔首,“何伯母。”   她迈台阶,“你用晚餐了吗。”   “没有。”他迎上,象征性搀扶一下,很得体撒手,“时了告诉我,您急于见我。”   何夫人佩戴的绿宝石耳环,是何佩瑜在剧院赠送的,这细节代表她依然认可这门姻亲。   陈崇州不着痕迹一扫,拧眉头。   “留下用晚餐,你伯父雇了鲁菜的名厨,曾经伺候过大会堂的国宴。”   “那我有口福了。”他笑着,等何夫人落座,也随之落座。   佣人沏了一壶茶,放在托盘内,滚烫的白雾溢出壶口,在一片阳光中融化。   何夫人率先打破寂静,“你和时了的婚事,有打算吗?”   陈崇州不慌不忙端起茶杯,“还需要相处。”   何夫人听得出,推诿之意昭然若揭,“我有耳闻,你养了一个女人。”   “妈妈。”何时了拉扯她,使眼色。   “女人欺负到你头上了,你还掩护?”何夫人恨铁不成钢,“你父亲在桂园撞个正着,他的同僚背地里笑话你,你倒大度。”   陈崇州笑了一声,“伯母,欺负从何说起。”   “哦?”何夫人看向他,“你承认有女人了。”   他喝了一口茶,“在时了之前,是正经女朋友。”   何夫人笑容瞬间冷却,“那你的意思,时了阻碍了你们,她的存在不光彩?”   “是我处理不恰当。”陈崇州郑重对上她审视,“陈家很属意时了做儿媳,您也知道,上流阶级的家族,父母之命难违。”   何夫人望着他,“普通人的婚姻,只是结合一起度日,但对你们而言,婚姻是巩固财力和权势的筹码,是积累资本的捷径。你父亲属意的,才是最匹配你的,不会拖累你的。”   陈崇州若有所思,“她岁数小,爱发脾气,期间分分合合,我也任由她,没有妥善解决。现在出了一档事,恐怕分不了。”   “分不了?”何夫人情绪失控,“江家的嫡系长子提亲,何家都看不上,你要时了忍气吞声,容下另一个女人吗。”   “伯母安心。”他语气温和,“就算时了愿意忍,身为男人,我不愿意她忍。”   何时了斟一杯茶,递给何夫人,“崇州哥哥会安排好,您也太刻薄了。”   何夫人接过茶,脸色不善。   陈崇州并未吃这顿饭,何鹏坤夫妇接连提及嫡系,羞辱二房何佩瑜,也轻贱他,他直接撅了何家的颜面,扬长而去。   他一清二楚,捏住何时了,她在中间周旋,何家无法撕破脸逼他。   闹僵了,即使联姻,双方都窝火,日子也难以太平。   而何时了的秘密太隐晦,只能揪住他不放,他可以肆无忌惮先压制何家。   陈崇州回到富江华苑,是傍晚七点。   房间里窗帘合得严实,挡住天际沉落的晚霞,白纱朦胧浮荡,掠过床上的女人,这一幕温柔亦多情。   他开灯,女人身体顿时覆了一层缠绵悱恻的橘光,像绵软的羽毛,撩动他心脏。   陈崇州眼底漾笑,弯下腰,手指拨开她面颊粘住的发丝,“睡觉了?”   沈桢翻了个身,背对。   他笑意更浓,坐在床边抚摸她唇瓣,“在桂园不是挺高兴,又别扭了?”   她蛮力一甩,甩掉他手,整个人蜷在被子里,一动不动。   怎么哄,都没反应。   冷淡得不行。   陈崇州察觉到不对劲,从主卧出来,走向清理茶几的慧姐,“白天谁来过。”   慧姐胆战心惊,低头,“一位姓倪的小姐,自称是您的二婶。”   他目光深沉,“聊了什么。”   “我没在场。”   “你在哪。”   慧姐手心全是汗,“我在天台拖地。”   陈崇州眉目阴翳至极,“我吩咐过你,只照顾沈小姐,不准她摔倒,独自出门,其余无需你插手。”   “我记住了。”慧姐面色惨白。   他返回,看了一眼灯火深处的沈桢,“倪影来过。”   她终于肯回应,“冷嘲热讽一通,走了。”   陈崇州坐下,脱西服,“她就那样,你别搁心。”   “结婚吗?”沈桢忽然起来,借着一缕苟延残喘的落魄夕阳,同他对视。   他皱眉,扯了扯领带,坐下,“何时了那边,我会扛住压力。”   “你和我。”沈桢打断。   陈崇州猛地抬眸,一切极为黯淡,他面容也昏昏沉沉,辨不真切。   许久,他嘶哑开口,“我与何家有没算清的账。”   她在一团堆叠的绒被上,安安静静。   “暂时,填补不上那笔窟窿。”   “你直白一点。”沈桢看着他。   陈崇州沉闷喘息,衬衣包裹下的胸膛急剧隆起,沙哑更甚,“结不了婚。”   意料之中的答案。   她抓紧床单,“是不能结,还是不想结?”   “你真想结么。”他视线落在她脸上,“还是因为怀孕。”   其实孩子实打实是意外,他不是没戴套,她也不是没吃药,措施到位了。   这个意外,几乎措手不及,而且在他们闹分手的冷战期降临。   她本能的念头流掉,图个一了百了,清净利落。   是他要留。   乔丽说,男人要分,女人纠缠,十有九对照样散,可女人逼婚,男人不结,十有八对结不成。   这属于情场雄性主导的黄金法则。   豪门多薄情,利益当道手足相残,何况是素未谋面的骨肉,更不当回事。陈崇州既然留,绝不是留孩子,是留女人。   否则隔着“血债”,彻底没下文了。   他有心留,真瞒着打掉,也结仇。   宋黎那天用自己19个前任的血泪史劝她,市场上的优质男人都抢手,越优质情敌越多,打铁除了自身硬,也必须耍手段。   生米是煮熟的,不是自来熟。   这次灰溜溜退出,下次继续装清高,一辈子让贤,一辈子捞不到好货色。   “你阻止我流,又不结,你的想法是在外面安家吗?”   陈崇州上半身前倾,手肘抵在双膝,整副轮廓都陷入晦暗,“我知道你不是那种女人,我没这想法。”他指尖用力按压眉骨,“给我一些时间。”   她抿唇,“多久。”   “一个月,我给你交待。”   冲时间,沈桢明白,他没骗她,是认真考虑过。   那时刚满三月,来得及手术,月份过四个月就麻烦了。   她没再多问,“倪影送了请柬,在你书桌。”   他嗯了声。   沈桢重新躺下,熄灯。   陈崇州又陪了她一会儿,起身去书房。   天色已经完全漆黑,他拾起请柬,指腹摩挲着烫金花纹,新人照片设计了桃心镂空,夹层内掉出一个纸条。   他打开,上面一行字:我在宴厅的后台等你。   陈崇州眯眼,撕得粉碎,将请柬塞回抽屉。 第99章 意外   倪影住院的当天下午,陈崇州去了一趟病房。   她刚办完手续,捧着一束鲜花,蓬松的长卷发闪烁着暖黄的光。   他进门,一张脸寒意深沉,倪影莞尔,“我猜到你今天会来,你知道我住院。”   “你找沈桢了。”陈崇州直截了当。   为这事。   她笑容一收,将百合摆在床头,“她卖可怜告状了?”   “她怀孕了,你招惹之前,考虑清楚你担不担得起后果。”   倪影脱掉打底衫,毫无顾忌赤裸着,换病号服,“我送请柬,打个招呼还打出麻烦了。”   陈崇州当即背对她,透过方方正正的窗户,看外面过道。   “那她有没有坦白如何辱骂我,男人砸钱就能睡,肮脏不堪的过往嫁了陈家,没本事抢回你。”   他笑了一声,仿佛全然不信,“从前没发现,你挺有意思。”   倪影系着衣扣,“看来,她演技比我高超,蒙骗你如此相信。”   她像一条妖娆的蛇,无声无息攀附住肩膀,对准他耳畔,“你看过请柬了吗。”她似有若无触碰他的耳垂,“暗藏玄机呢。”   陈崇州垂眸,“有什么话,在这讲。”   “我要穿着婚纱,在化妆间私会你。”她站在他面前,“刺不刺激?在新郎与满堂宾客的眼皮底下,和新娘重温旧梦,这种快感沈桢可给不了你。”   “倪影,你检查下脑子。”他拂开她手,抽离半米。   她是放浪,但没放浪到这地步,默不作声许久,陈崇州转过身,“你想怎么算计我。”   倪影面孔没有半分波动,“你太谨慎了,旧情人也防备啊。”   “报复我么?”他整理着衬衣厮磨出的褶痕,“你掂量自己几分道行。”   “你肯回头,我当然不舍报复,你曾经的精神背叛,我既往不咎。”   “回头找你么。”陈崇州笑不达眼底,“我很缺女人吗,纠缠一个已婚的?”   倪影表情不太好,“她不是二婚吗。”   “她离了。”   “原来,你生气我结婚啊。”倪影踮脚,去搂他,“我离啊,你要我离,我就敢甩了你二叔。”   忽然,房门嘎吱响,陈智云缴完费折返,在门口驻足。   陈崇州后退一步,“二叔。”   他神色平常,拎着一袋生活用品,“乔藤已经半年不接诊了,他出马主刀,是你费心的功劳。”   “二叔二婶是自家人,我应该尽心。”   这气氛,形容不出的微妙。   陈智云放下袋子,“大哥大嫂还好吗。”   “都好。”   “你母亲快五个月了?”   陈崇州搬了一把椅子,“明年春季预产期。”   “查男女了吗。”陈智云没坐,面对面站着。   他答复,“父亲无意查,只求健康。”   陈智云颔首,“健康最重要。”   陈崇州没久留,借口公事,便告辞了。   倪影望着他背影,一副阴冷相。   “你收敛点,那是我侄子。”陈智云不耐烦,扯了领带,走到窗前抽烟。   “你前妻要回来啊。”她收回视线,“复婚吗?”   他大口吞吐,“和你没关系。”   “现在我是陈太太,就有关系了。”倪影挽着他胳膊,“我答应你的,我会办到。”   “凭你?”陈智云不屑,“他可没把你当回事,我有些后悔娶你了。”   倪影不喜欢他的讥笑,“我有把握,又用不着你牺牲什么,你等结果不得了?”   他舌尖抵出一瓣烟丝,“那我等你大获全胜。”   回晟和的途中,陈崇州闭目养神。   两个女人的说法不一致,倪影性格是嚣张跋扈,倒不至于对他撒谎。   起码,不会完全污蔑。   他睁开眼,望向街道的车水马龙,“薛助理,你认为她是怎样一个女人。”   薛岩理所应当认为指倪影,“陈二夫人吗?”   “她。”   “沈小姐啊。”他斟酌措辞,“有点小聪明,脾气蛮大。”   陈崇州眼前浮出沈桢那张乖软娇气的脸蛋,眼泪天真无辜,背地里却隐藏着从不示人的辛辣狠劲。不过,不惹男人反感,像辣椒,烈性呛喉,又上瘾,激怒了她,立刻用尖利的牙齿反咬。   再扮演落败者,柔弱中夹杂倔强,揪住男人新鲜怜悯的情怀,占据上风。   他不由发笑,“确实是一个聪明的两面派。”   ***   临市的工程进展到三分之二,旭升集团老总崇恪验收阶段成果后,陈渊陪他在岳阳楼应酬。   安桥挂断一通电话,附耳说,“二公子在调查您。”   陈渊晃动着酒杯,“是吗。”   “在摸查万宥良近期的动作。”   酒水酝酿细小的气泡,从杯底涌上杯口,他英朗周正的眉目投映其中。   “联系万宥良,暗示他,误导老二的人。”   安桥直起腰,“二公子果然是相当厉害的对手,您自始至终没泄露半点风声,他竟揣测出您会踩着万宥良做垫脚石。”   “当初我轻视他了,一个庞大的家族,永远不存在不具备野心的男人。”   这时,崇恪满身腥味走进来,“我亲自选了波龙和帝王蟹,记得陈总口味清淡,不如清蒸?”   陈渊含笑,“以崇总的口味为重。”   “我的口味啊,无非是红烧,爆炒,越油腻越解馋。”他拍了拍隆起的肚子,“各个酒局厮混,发福了一圈,最羡慕陈总的好身材了。”   安桥在一旁添酒,“我们陈总是金融界有名的钻石王老五,每周健身。”   崇恪调侃,“多少女人的梦中情郎啊,连我夫人私下也经常提,再年轻十岁,一定对陈总穷追不舍。”   包厢内笑声不断,谁也没发觉一个青色长裙的妙龄女子悄悄推开门,伫立在那。   安桥余光瞟到,一怔,“你是?”   “安秘书,我安排她过来的。”崇恪笑着,“摘下面纱,给陈总瞧一瞧你的真容。”   女人食指一勾,白皙纯净的脸庞不施粉黛,唇色也自然清澈。   分不清是灯光暧昧,亦或她眼眸多情似水,这一幕,实在旖旎温存。   崇恪提醒,“你不是仰慕陈总吗,有机会了,傻了?”   女人声音也轻飘飘的,“有幸见陈总一面,我此生无憾了。”   安桥下意识瞥陈渊。   虽然他一向温雅如玉,皮囊也俊,一向诱导女人痴迷,但到底气场在,无可压制的胆识与谋略,形成一股威慑禁止的疏离感。   初识他,畏惧者居多。   尤其是女人。   爱,也怕,既渴求,又惶恐。   然而这个女人丝毫不怯场,泰然自若同陈渊对视,明显有高人指点过。   最关键,这女人像极了乔函润,或者,她的神韵,身段,语调,更像沈桢。   好半晌,陈渊开口,“你叫什么。”   “杨姬。”   他摩挲着杯壁,“名字倒稀奇,哪个姬?”   “虞姬的姬。”   崇恪放声大笑,“霸王别姬,陈总的能耐可胜过西楚霸王啊。”   陈渊同样浅笑不语。   崇恪的目光来回梭巡,示意女人,“你走近些。”   她缓缓逼至餐桌,直到近在咫尺。   “安秘书。”陈渊吩咐,“先带她下去。”   安桥拿不准他态度,试探问,“是送回酒店还是...”   “怎么?”崇恪不解,“陈总不需要她伺候喝酒吗?”   陈渊笑意耐人寻味,“红袖添香,我担忧酒不醉人人自醉。”   话音一落,使了个眼色,安桥带女人离席。   崇恪咂舌,“陈总是怜香惜玉,不忍心她干这些伺候人的活。”   陈渊脸色淡泊,“崇总,为何介绍这样一个女人。”   “我也是受人点拨。”他从公文包内掏出一张相片,搁在桌上。   陈渊笑意顿时荡然无存,“这张照片,崇总从何处得到。”   崇恪说,“是一位商场同僚,在陈总的车上见过她,您似乎非常喜欢。”   他漫不经心饮酒,“哪位同僚。”   “外省的,来本省做生意,肯定要打点一番嘛。”   崇恪察觉到传言并不属实,也打退堂鼓,“难道他们会错意了?”   陈渊将杯中酒饮尽,“一个女人,谈不上会错意。”   酒局散场,他走出大堂,坐上车。   “陈总,杨姬在酒店。”   “哪家酒店。”   “您住的那家。”   陈渊单手系安全带,整个人不起波澜。   安桥见状,没再多言。   行驶到一半,他发令,“去工地。”   “您要巡视吗?”   他没应声,斜靠着椅背,隐隐的宿醉感,揉额头。   十点半,抵达工地,夜色已是格外浓重,陈渊跨过警戒线,并未惊动人,给独自值守的工头递烟。   夜深人静,工头一激灵,扭头,是他。   “陈总没休息啊——”   他一只脚搭在钢筋板上,“应酬完,醒醒酒。”   工头按下打火机,“您身上的酒味是大。”   安桥在帐篷里注视这副场面,总觉得今晚有什么计划,他瞒得很深。   陈渊的精气足,她折腾了一天乏得很,窝在墙根打盹。   紧接着,一道高阔的人影离开,步伐很稳。   东郊笼罩在夜幕之下,临建房亮着灯,有工人此起彼伏的鼾声。   左行300米,防护栏的一角,泊着一辆商务SUV,陈渊面容遁匿在黑暗里。   腕表显示0点整。   他倚着引擎盖,继续抽没抽完的半支烟。   没多久,手机屏幕闪了闪,是安桥的来电。   陈渊狠狠吸一口,拉开后座车门,手腕发力,烟头精准抛向前方。   寒风刮过,熄灭的火苗死灰复燃,吞噬了埋在公路的引线,下一秒轰隆震天,尘土飞扬。   像破晓的黎明,乍现的天光。   在西南方,红彤彤的蘑菇云,与苍穹浩荡相连。   巨大的一帘气浪掀翻车顶,强劲冲击下,挡风玻璃被撞裂,一枚尖锐的玻璃碴直直刺入陈渊的胸骨,血肉离间的噗嗤响,他不禁闷哼。   火球四处溅射,隔着数米远,也感受到那阵烧燎的滚烫,蒸汽焚焦了道旁的树皮,火势不大,烟浪却猛,顷刻席卷天际。   安桥从工地飞奔而来,使劲拧门把,破音大吼,“陈总!”   陈渊强忍,扳动车门,火光照在他衣服,是一片猩红,“您流血了...”   他冷汗涔涔,挺直脊背,“无妨。”   “谁要害您?”安桥拿手机,准备报警,被陈渊制止,他沉声命令,“先通知富诚集团。”   “陈总,这不是咱们的地盘,对方这一次谋害您失败,也许还有下次!”   “安秘书。”他打断,“你听过以肉哺狼,换取狼崽的典故吗。”   安桥一愣。   陈渊捂住糜烂发焦的伤口,“这世上的任何灾祸,有它发生的价值。”   她难以置信看着他,“是您自己...”   他偏头,长街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爆炸,无尽的狼藉。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那头,薛岩得知临市的消息,立马去富江华苑向陈崇州汇报。   他刚洗完澡,坐在书房阅览财经杂志,沈桢在卧室梳妆台前抹面霜。   楼梯的动静大,她起身出门,慧姐在前面领着薛岩,“沈小姐,薛助理有急事。”   薛岩客客气气鞠了一躬,直奔书房。   陈崇州恰好出来,停下,“这么晚,你来干什么。”   “大公子被炸伤了。”   他面色凝滞,“哪里的炸弹。”   “爆破的土炸药,大型工程拆除,规定可用五十斤炸药,爆炸位置在工地附近。”   “工地?”陈崇州嗅到一丝不对劲的意味,“警方介入了吗。”   薛岩回答,“不曾介入。”   他进入衣帽间,取下长裤,“现场没有工人报警吗?”   “事发时间在凌晨,工人们都睡觉了,而且只炸毁了大公子的车,没造成伤亡损失。   “如此凑巧。”陈崇州语气高深莫测,“所以无目击者,也无恶劣影响。”   旋即往客厅走,“陈渊目前什么情况。”   “胸腔淤血,左臂烧伤面积15%。”   沈桢犹豫了一下,跟出去问,“严重吗?”   陈崇州闻言侧身,望了她一眼,面目阴晴不辨。   薛岩说,“在临市的医院连夜手术,伤势不明。”   她紧抿唇,没吭声。   “你要过去吗。”陈崇州眼神落在她脸上。   “去哪。”   “你想去哪。”   沈桢看向他。   “你去临市是吗。” 第100章 病危   陈崇州模棱两可的态度,“也许会过去一趟。”他目光始终在她脸上,“很关心吗。”   沈桢小声说,“陈渊是你大哥。”   “我从没真心认过这个大哥。”他面目凛冽,系着皮带,“江蓉对二房斩草除根,灭子去母,他助纣为虐也从不手软。”   沈桢和周海乔没离婚那阵,出席上流太太的聚会,了解不少豪门斗的剧情。她们那堆,甚至谈不上高阶级,几千万、几亿的身家,照样勾心斗角,夫妻、兄弟族亲,上演一出又一出的无间道,沈桢也是硬着头皮赔笑,才挤进那圈子。   “伪豪门”是浅滩的鱼,争基金,争房产,按人头分钱,没多大出息,“真豪门”是深海的蛟龙,平时盘在海底伺机而动,一旦跃出水面,势必搞一票大的,争企业,争实权,嫡系与外室撕得血雨腥风。况且,陈家两房是历史遗留的恩怨,不可能握手言和。   她回主卧,虚掩门,在梳妆镜前继续涂面霜,陈崇州压下燥意,跟进去。   “生气了?”他夺下罐子,在掌心乳化开,替她抹。   不痛不痒的,操作很得当。   沈桢瞥他,“你手法挺熟练。”   陈崇州力道轻缓,摩挲她颧骨,“你每晚这样,我不是在一旁演习吗。”   “看归看,上手归上手。”她撇开头,自己抹。   他倏而发笑,“这也置气?我可没替她抹。”   沈桢拂开他手,“如果不是我怀孕,陈主任又要冷战了。”   “哪次你闹脾气,我没低头?”他笑意愈发深。   “哪次你低了。”   陈崇州扳正她肩膀,耐心解释,“我不低头,你会在这吗。”   仓促涂完面霜,沈桢装作若无其事,“临市的医疗健全吗。”   临市是一座地级市,不比这头是省会。   他垂眸,整理衬衫袖口,“还行。”   “安秘书经常讲起津德的家族内讧,陈渊是长子,万一出事了,外界肯定最疑心你,包括陈政。”   陈崇州默不作声,审视她。   “你认识的专家多,危急关头主动救治他,陈政和集团的董事都会认可你的大度,既洗清嫌疑,江蓉也记得你的恩情,伯母在老宅的日子也安宁。”   她侧身,摆弄妆奁里的口红眉笔,“我的建议,采不采纳取决于你。”   良久,传出男人清朗的笑声,陈崇州俯下身,镜子中是重叠的两具身躯,他高一些,她纤瘦一些,灯光温存暧昧,一切美好得令人窒息。   “考虑这么周全,只是单纯为我吗。”   沈桢不吭声。   随即,他揽住她腰,“救了陈渊,也哄我,对不对。”他胸腔溢出沉闷的喘息,像声声擂鼓,直击肺腑。   陈崇州在她耳畔温声细语,“我选购了婴儿用品,在书房。”   她发现了,前几日就有。   不过,他没提这茬。   知道她不准备留,因此这方面他蛮忌口。   陈崇州吩咐薛岩拿过来,是几件纯棉的小衣服,水蜜桃图案,娇嫩鲜活。   “好看吗。”他摊开,“适合女孩。”   沈桢背对他,意兴阑珊,“生不生得出,还没确定。”   “你想生吗。”陈崇州从后面搂住她,她也洗了澡,散发着玫瑰牛奶的甜腻味道,“女儿像你一样。”   她抿唇不答。   好一会儿,他脸埋在她颈窝,嗓音低哑,“我想。”   “我答应过你,等一个月再决定。”   陈崇州一动不动,抵着她,“一个月后,没有明确结果呢?”   沈桢不假思索,“打掉。”   他气息缓而稳,喷在她肌肤,激起一层虚虚浮浮的颤栗,“沈桢,你为男人赌过吗。”   “赌过。”   他明知故问,“为谁。”   “周海乔。”   当初,一万个不合适,他心有所属,何娅是出名的妖精,会勾男人,不止周海乔,历任男友分手后都念念不忘她,而沈桢太素,二十多岁初尝情味的男人,更嗜好何娅那款艳光四射的女人,她一万个强扭,扭了这颗瓜,事实证明,强扭的瓜是真不甜。   陈崇州一直维持拥抱她的姿势,“你为他赌,不愿意在我身上赌,是吗。”   “何娅不要他,何时了说过不要你吗?”   “我也没说过要她。”他眼底汹涌,沈桢略偏头,看不透分毫。   陈崇州薄唇挨上她脖颈淡淡的筋络,“任何人都有现阶段必须解决的问题,无法承诺时间,不代表没有计划。”   沈桢隐约明白他的深意,“所以一个月到期,你根本兑现不了答案。”   “你赌过一次,不敢再赌一次。”   她挣扎出他怀里,“我赌输了,在男人手上输过的女人,没有十足的把握,轻易不会再赌。”   陈崇州站在她面前,“你就一定认为,这次还会输吗。”   沈桢看着他,“就算赢了,赌局多久呢。”   “过程重要吗?过程苦,结局喜,过程喜,结局是悲剧,总有一个选项。生来拥有全部的人,在一生中也面临无数次取舍。”   她退无可退,也无路突围,在那沉默。   这时,薛岩在外面叩门,“陈总,大公子在临市的一附属医院手术,据说下达了病危通知,安秘书代替家属签字。”   沈桢整个人一僵,旋即看门外,“病危?”   陈崇州扼住她手腕,迫使她面对自己,“是你心里,我不值得你冒险一赌,对吗。”   “对。”她一时情绪上头,“我赌不起。一场长达十年的旧情,击溃得我筋疲力竭,或许你这一刻是想要我赢,但下一刻,永远不知道发生什么变数,你是一个让女人没有安全感的男人。”   “他让你有。”撂下这句,陈崇州转身离开。   沈桢追出去,“薛助理,病危还有救吗?”   “我得到的情报不太乐观,工地的环境恶劣,伤口化脓感染,加上失血过多——”   “薛岩。”   男人出门,沉声喊他。   薛岩面露难色,“沈小姐,抱歉了。”   他立马抽出自己手,跟在陈崇州身后,消失在漆黑的楼道。   沈桢回房间,拨安桥的电话,与此同时,手术室的灯恰好熄了,男人面容苍白得很,躺在病床挂水,被医护人员推出。   安桥上前,“陈总...”   第一遍没反应,第二遍男人才睁开眼。   麻醉的后劲未消,他眼神不像往常那么透彻清明。   陈渊骨头硬,为迅速恢复意识,只做半麻,主刀医生都诧异他的忍力,愈后期不是一般的痛。   “您病危的消息,我放给老宅和董事局了,估计马上有行动。接下来公司内部波动巨大,陈总镇不住场,但凡您剩一口气,为平息局面,陈董绝对会请您回去。”   陈渊重新阖住眼皮,“嗯。”   “沈小姐似乎也得知了,我没来得及接通她电话,断线了。”   话音刚落,手机再次震动,安桥立刻要接,“沈小姐又打来了。”   他忽然摁住她手,“不接。”   “可是...”   陈渊语气果断,“照我的命令做。”   那边,关机的提示音响起,沈桢心凉了半截。   陈崇州开车回老宅,驶入庭院,听到江蓉声嘶力竭在质问陈政。   “是不是何佩瑜那老狐狸精?还是陈崇州暗下毒手!”   陈政接过佣人递来的外套,凝重不发一语。   “晟和集团已经归二房了,陈渊在富诚的董事席位也罢免了,他们到底哪不满意!非要赶尽杀绝吗?陈政,陈渊是你亲生儿子,你流放他去工地,你不管他的安危吗?”   陈政又急又恼,“他冤枉了佩瑜,老二又安排司法人员介入,调查传得满城风雨,倘若不流放他,陈家的血脉来历存疑,同僚会信以为真,煽动谣言,老二如何做人?陈渊去监工,我事先没有想到会出意外。”   江蓉不依不饶,“为什么意外降临在陈渊头上,老二却没有?”   陈崇州绕过入户屏风,走进客厅,“父亲,我听说临市出事故,大哥受伤了。”   陈政扫了他一眼,“谁告诉你的。”   “大哥治疗的那家医院,胸外科的蒋主任是我朋友。”他说完,心平气和安抚江蓉,“江姨,您何必大动肝火,父亲与我都万分惦记大哥,又有谁会盼望飞来横祸呢。”   “惦记?”江蓉狰狞指着他,“你安好心了吗?陈渊在外地,天高皇帝远,正是你下黑手的好时机,你和你母亲是什么东西,我心知肚明!”   “你是长辈。”陈政呵斥她,“无凭无据怀疑老二,辱骂佩瑜,像什么话!”   陈崇州仍旧恭恭敬敬,“只要江姨发泄得痛快,您教训我一顿,也心甘情愿。”   “我教训你能抵消陈渊遭受的罪吗!”江蓉失控冲上去,一巴掌抡向他左脸,皮骨震颤出清脆响,力气实在凶猛,夹杂一道开门声,在偌大的客厅内炸开。   何佩瑜堵在门口,大惊失色,“老二!”   她跑进来,又停住,一副谨小慎微的模样,“江蓉姐,老二不是不敬长辈的人,究竟哪里得罪你,你狠狠甩他这一下,是甩我的脸吗?”   陈政一边搀扶她一边埋怨,“医生叮嘱你要卧床休养,你怎么下床了?”   “我再不下床,你还要默许她打我儿子吗?”   “是误会而已。”他宽慰何佩瑜,“临市出乱子,老二对江蓉有孝心。”   陈崇州气定神闲用拇指一蹭,并没蹭掉嘴角的血,反而蹭开,更显眼。   陈政回过头,对他说,“老二,我打算召你大哥回来。” 第101章 狠角色   陈崇州不疾不徐解开大衣扣,“应当的,父亲打算何时召回呢?”   “越快越好。”陈政思索一秒,“我亲自去一趟临市,不全为你大哥,那边的项目从开发到竣工,我还没到过现场。”   他将大衣搭在臂弯内,“其实临市有分公司,一些项目的后续,也需要大哥处理,而且医院下病危,或许伤势危急,两座城市距离不远,可对于伤患,舟车劳顿不一定吃得消。倘若发生二次意外,大哥落下伤残,是陈家与富诚的损失。”   陈崇州往前走一步,“再者,工地爆炸是集团的一桩丑闻,无论蓄谋还是突发,闹大了没好处。当地的工程是度假村和环球商厦,市场群体主要是中高产阶级,这类人迷信居多,附近见血,影响销售。”   陈政平复了情绪,也意识到不妥,“你的意思呢。”   他神情凝重,仿佛百般权衡过利弊,“不如暂时安顿在临市,我尽早摆平事故的隐患,大哥也完全脱离危险,再召回不迟。”   江蓉气得浑身发抖,“你果然居心叵测,拖延时间巴不得陈渊死在外地!”   “江蓉姐。”不等陈崇州辩驳,何佩瑜抢在前面,“我自知不配称呼陈渊一声儿子,但念在陈政的面子,我不喜欢他,也绝不憎恨他,对一个无辜孩子下手,我不至于那么龌龊歹毒,你是什么德行,也联想我和你一样吗?”   “你儿子害了我的儿子,你阴阳怪气装可怜。何佩瑜,苍天有眼,当心报应在你的肚子!”   何佩瑜刚咽下的眼泪,顷刻又哽咽,“你亲手杀死过陈家的长子,还想要再杀一个吗?”   “都闭嘴。”陈政被她们吵得头昏脑涨,“岚姐,送太太回西院。”   岚姐打手势示意江蓉,她视若无睹,“陈政,你如果再放任何佩瑜母子兴风作浪,你保不住陈渊,更保不住富诚。”   陈政看着她。   她冷笑,“你把富诚交给陈渊,他不会为难二房,可你把富诚交给陈崇州,名不正言不顺,必会引发内乱,唯一的办法,只有陈渊永远消失,不再碍他的眼,挡他的道。耍起阴谋诡计,陈渊敦厚,哪是他的对手?”   江蓉径直越过他,逼近何佩瑜,陈崇州不露声色横在中间,“母亲有孕,请江姨手下留情。”   陈政立马恼了,当即拽她,“你又要打佩瑜?”   江蓉站在何佩瑜对面,歇斯底里大喊,“当年,你已经怀孕7个月,我就算动手,那孩子生下来,大概率也能活,充其量是体弱,而你授意医生引产,连救都没救,直接胎死腹中,我倒要问问你,你心中有鬼吗?”   陈政拽她的手一僵。   何佩瑜触动情肠,嘶哑嚎哭,“医生说,孩子在母体中毒,根本活不长,生了他,一身的病痛,也白白遭罪一场。江蓉,分明是你心狠手辣,还赖到我头上吗?”   “反正死无对证,你编什么,真相就是什么。”江蓉撂下这句,扬长而去。   陈政一言不发立在那。   何佩瑜有些慌神,朝一旁的男人使眼色。   陈崇州主动说,“父亲,江姨既然有所忌惮,大哥回来后,我交出晟和的管理权。”   他为大局如此委曲求全,陈政倒没法收回了,他挥手,“你接管企业时,晟和正是空壳子,你拉了三亿投资,确保项目没有崩盘,这份力挽狂澜的能力,你大哥也放心,他恐怕要疗养一阵,你继续执掌晟和,董事局没异议。”   陈崇州温声笑,“我不会辜负父亲与大哥的托付。”   “不过。”陈政犹豫片刻,“富诚董事的席位,要给你大哥。”   他笑容一顿,不语。   “董事局一多半的股东联名向我提议,陈渊在位期间业绩不错,为家族私怨罢免他的职位,过于苛刻了。”陈政望向他,一时喜怒不辨,“你以为呢。”   陈政有个习惯,已成定局,才开口。   只要开口,试图转圜他的心意,非但改变不了结果,更会惹他生疑。   半晌,“我也以为大哥应该复职。”   “老二,你很识大体。”陈政相当欣慰,“在晟和历练几年,我也提拔你去富诚。”   陈崇州表面含笑,实际暗流涌动。   这局陈渊的确逆风翻盘了,一旦恢复董事的身份,他早晚要回本市,谁也无法抵御。   除非,降临更大的灾祸,在此刻牵绊住他。   陈崇州出来,经过走廊,何佩瑜托着隆起的腹部,堵在拐弯处,“江蓉打得重吗。”   他舌尖舔过牙床,吮出一点血沫,啐在地上,“我刻意激怒她打这一巴掌,打散了父亲的结发恩情,江蓉从此软禁在西院,彻底难见天日。陈家都是您的地盘。”他意味深长警醒,“给您铺平了路,再没本事上位,以后也别拖累我,咱们各管各的。”   何佩瑜咬紧唇,心神不宁,“陈渊遇袭,是你幕后操纵吗。”   他皱了下眉,“不是。”   “周家,江家?”   陈崇州松了松衣领,“我正在查。”他神色寒冽,“兴许,是嫁祸我。”   何佩瑜靠着屏风,“周秉臣曾经打过沈桢的主意,被陈渊拦了,这场爆炸,既废掉他,也拖你下水,买卖很划算。”   她猜忌的,肯定也在陈政的猜忌范围。   周秉承暗中出手,先教训陈渊,再把矛头引向陈崇州,制造兄弟相残、渔翁得利的局面。   陈崇州语调阴森森,“不能是陈渊布局嫁祸吗。”   “用自己的生死嫁祸你?”   名利场确实狠人多,可狠决到这地步,心性与意志不是一般的难缠,何佩瑜不太信。   命悬一线的险局,假如失手,谁敢轻易赌。   陈崇州沉默,目光落在屏风的山水国画上。   “查陈渊,不是当务之急。”何佩瑜带颤音,“崇州,程世峦失联了。”   他没当回事,单手点烟,不抽,将焚化的烟灰弹在墙角一株君子兰叶,烫出焦黑的洞。   “在越南,无妨。”   陈渊的手纵然伸得再长,长不到国外。   那不是他掌控的地盘。   何佩瑜盯着灰烬深处愈发扩大的洞,“越南的艾家村,3排1号。”   陈崇州动作一停,“您联系过他?”   事已至此,何佩瑜没再隐瞒,也瞒不住了,否则东窗事发,整个二房都措手不及,无从应对,“他出国后,我们一直有联系...”   “糊涂!”陈崇州眉头皱得更紧,“送他出国之前,我毁掉了你们这些年全部来往记录,不漏一丝证据,如今全白费了。”   何佩瑜胆战心惊,“我的错...是他先联络我的,威胁我要马上回国。”   陈崇州注视她,“他亲口吗?”   “是短信。”   许久,陈崇州转身,离开老宅。   坐上车,直奔高速公路,在途中,他拨通一串号码。   那端的男人显然睡了,接听后火气很旺,“操你妈——凌晨打电话!”   有娇滴滴的女人也埋怨,“谁啊,搅人的好事。”   “周公子。”陈崇州漫不经心掸了掸西裤的褶痕,“在温柔乡里流连忘返,也不要误了正事。”   周源一激灵,瞬间清醒,“陈二公子。”   他起身,走出套房,避到酒店大堂的休息区,“怎么了?”   “临市那头,周公子插手了吗。”   周源一头雾水,“临市?我没去过啊。”   周家三代,除了周老太爷,全是有勇无谋之辈,陈崇州深谙这点。   听周源的口吻,下黑手的人不是他。   “周秉臣呢。”   他说,“我老子在东北出差。”   陈崇州视线掠过窗外迷离的华灯,夜深露重,雾水浮在玻璃,霓虹也雾蒙蒙。   挂断电话,他手指沿着水痕一厘厘摩挲,“温文尔雅的男人阴毒起来,竟然是这样的狠角色。”   ***   安桥收到风声,赶去病房汇报。   透过房门正中央的窗口,她一眼定格住。   男人戴着一副金丝眼镜,气质斯文儒雅,午后的阳光骄烈,射在洁白的窗帘,质朴而灼热。   他胡茬生得那样繁密,已有一夜未刮,从下颌延伸至耳鬓,由厚重的墨青色到浅青色。   阳光三分柔情,洒过他眉目,刚毅硬实的力量感,那种平定一切主宰一切的胆魄,来自灵魂的胆魄与成年男人的性感色彩,充斥着他的每一寸,无关金钱背景,是他纯粹狂妄的个人魅力。   安桥并不理解他所谓的克制律己,他生活的环境,所有男人都心照不宣的放纵堕落,唯有他在纸醉金迷的漩涡,却偏偏不染污尘。   面对肉体情欲无比自抑的熟男,自带征服欲和制霸感的风格,几乎凸显到极致。   推开门,她走到床边,“老宅的佣人递来消息,陈董要召回您,二公子阻止了。”   陈渊抬了抬眼镜,揉鼻骨,“他当然会阻止,他在晟和短短数日,根基不稳,我的回归会加剧他的动荡,我这艘船的董事强压之下,他坐不正位置。”   “另有一个好消息。”安桥直起腰,毕恭毕敬,“恭喜陈董。”   他微微停住,笑了一声,“看来,老二要焦头烂额了。”   安桥也笑,“您在商场浸淫十五年,二公子斗不赢您。”   陈渊看向她,“程世峦呢。”   “在天府1号,有保镖看守。”   镜片清明,他一双眼睛也深沉,“依然不肯交待吗。” 第102章 真心   安桥摇头,“好吃好喝佣人伺候,仅限制他的自由,他不够畏惧当下的处境,轻易吐不了口。”   陈渊在文件的落款处签字,“你以为如何。”   “倘若饿他几日...”   男人侧目,望了她一眼,“私下动用刑罚,他即使吐口,脱离控制后也会翻供,父亲反而怀疑我别有图谋,诱供证词。”   安桥说,“不打不骂,只是饿他...”   “这属于软刑罚。”陈渊心思不在这,神色淡漠,“同样是人身迫害。”   安桥愁眉不展,“程世峦对何佩瑜应该是真心,十分保护她,撬不开嘴。”   “真心是最大的弱点,擅于利用它就好。”   陈渊示意她沙发背,她拾起挂着的男士外套,递给他,“真心固然可利用,突破却难,因为程世峦要保何佩瑜,与您扳倒二房的意图相悖。”   他从口袋内取出一个手机,划开屏幕,“老二送程世峦出国,将局势逼至一个死胡同,他们完全无法确认对方存在的真与假,不算突破吗。”   安桥一扫,赫然是他们联络的短信,在短信中,奸情暴露无遗。   她恍然大悟,“您以程世峦的身份,诈了何佩瑜。”   “我高估她的精明了。”陈渊噙着一丝笑,“老二有这样愚蠢的母亲,很可悲。”   安桥也笑,“二公子绝对想不到,他输在后院起火。”   何佩瑜的审时度势以退为进,相当有一套。   笼络男人,打通富太圈,比江蓉更游刃有余。   唯独,没格局。   陈政之所以迟迟不扶正她,诸多顾忌之外,也有她上不得台面。   作为权贵的正室,交际归交际,没内涵,太遭人诟病。   而外室再肤浅,无伤大雅,不会降低男人的逼格。   有钱有势的大人物,在择偶方面,其实冷血又理智。   陈渊拨通一串号码,那端是佣人接听,他问,“何姨呢?”   佣人瞧生号,没料到是他,“大公子,二太太在花园。”   “请何姨接。”   没多久,那边响起何佩瑜的声音,“老大,你身体还好吗?”   陈渊耐着性子,温雅得很,“多谢何姨记挂,我一切无恙。”   她没兴致假惺惺敷衍他,“你父亲两天两夜没合眼,担忧你安危,我让他和你通话?”   “我不曾联系父亲母亲,第一时间联系何姨。”陈渊逐渐显露真容,“您不好奇为什么吗。”   他波诡云谲的语气令何佩瑜极其不适应,“为什么?”   “您不妨看来显。”   陈渊盯着腕表,一秒秒数,七秒钟之际,何佩瑜的喘息越来越急促,如同被掐住喉管,“你...”   他笑出声,“年底是何姨的五十四岁大寿,我还怕没有您入眼的礼物,这份惊喜,想必出乎您意料。”   何佩瑜咬牙切齿,“我问过老二,他并没害你。”   “他当然没害我。”陈渊笑意愈发深,“他没来过工地,布不了这招棋。如果我们任意一方在幕后出手,结果不会如此简单,陈家的男人,哪个不是心狠手辣呢。”   “原来...”何佩瑜毛骨悚然,“老二没猜错,是你自导自演。”   他叩击着膝盖,目光落在窗户射入的一缕阳光,“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而已,何姨的戏不也精彩绝伦吗。”   何佩瑜知道,江蓉被关在西院,踩了陈渊的底线。本来,陈政已经打算放出她,终归有多年结发之情,原配不得势,在上流圈,对陈政的风评也不利。   可江蓉重新把持陈家的内部大权,何佩瑜的好日子又会危机四伏,她不得已借着腹中孩子的由头,打压了一回。   陈政顾虑这一胎的平安,才如了二房的意,没提关到什么时候,只提,要关下去。   事实上,陈渊与何佩瑜母子皆心知肚明,这孩子来路不正,大概率不姓陈,压根不配换取江蓉的失势,她这回栽得委实冤枉。   何佩瑜用力搅电话线,“我要告诉你父亲,你的真面目。”   “何姨有胆吗。”陈渊慢条斯理掸了掸裤子的褶痕,“捅破我的真面目,何姨付出的代价,是你和老二的真面目也被父亲知晓。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还是和老二商量再做决定,您说呢?”   那头忽然重物摔倒的闷响,紧接着,佣人爆发尖叫,“二太太!二太太您怎么躺在地上了?”   陈政此时恰好下楼,目睹这混乱的场面,“佩瑜!”他冲上前,抱起她,“喊救护车!你们不懂照顾太太吗?”   佣人手忙脚乱,“二太太接完电话,毫无征兆倒地,我来不及扶!”   “谁的电话?”   陈政调出来显,陌生的号。   “是大...”   “是我老家的亲戚,过世了。”何佩瑜制止了佣人,有气无力,“陈政,先去医院。”   陈渊勾起笑。   安桥一直在一旁噤声,等他挂断,才询问,“何佩瑜不会偷偷揭穿您吗?”   “当场对峙吗?”   安桥回答,“那她不敢,至少添油加醋指证您,再哀求陈董,不要出卖她。”   陈渊在腰后垫了个枕头,一副胸有成竹,“父亲多疑,她揭穿再刻意捂住,只会显得言不符实,最终适得其反,她明白这点。”   安桥意味深长笑,“她这胎怀得心惊胆战,可禁不起刺激。”   “是吗。”陈渊将文件摊开在膝间,“允许二房出阴招,难道不许长房反攻吗?何佩瑜如今处处压制我母亲,父亲也纵容偏袒她,那她就自求多福。”   “您在外地养伤,隔了一百多里地,她的福与祸,可赖不着您呢。”   陈渊眼眸积酿着笑。   这时,走廊传来叩门响,“大哥。”   门缝悄无声息洒入一道男人的身影,颀长高瘦,蔓延至床尾。   安桥一怔,附耳提醒,“是二公子,他竟然来临市了。”   陈渊微眯眼,合住手头的文件,“进来。”   话音刚落,陈崇州推门而入,他风度温和,掩盖了凛冽的气势,伫立在那,细细审视病床上的男人,“大哥似乎恢复不错,半点不像下过病危的样子。”   陈渊迎上他眼睛,他那双眼睛,幽邃,傲慢,戾气深藏。   “前晚,在生死间走一遭,险些见不到你了。”   “这不是见了吗?大哥谋算很准,出血量不多不少,最惊险的一处伤口距离心脏也是不远不近,幸好大哥对医生不感兴趣,不然哪有我的饭碗。”   陈渊挑眉,“老二,你别有深意。”   陈崇州笑了一声,“我不放心大哥的伤势,特意咨询了本院的外科教授蒋正明。”他侧过身,对准门外,“蒋主任。”   随即,门被推开,一名戴副院胸牌的中年男人进入房间,“陈主任,过来莅临指导?”   陈崇州主动和他握手,“蒋主任的医龄比我年纪还大,我能指导您吗。”   男人大笑,“毛医生直到退休,都是普通医师,可见年长未必医术高明。”   他拍了拍男人副院长的工作牌,“凭这张巧舌如簧的嘴,升了官,对吗。”   男人笑得更开心,“1号床是你大哥?”   “我亲哥。”陈崇州看向输液瓶的标签,“我信得过蒋主任。”   说完,手指不露声色一紧。   男人会意,走到陈渊面前,“陈先生,我替您全面检查。”   他摘下听诊器,伸手掀病号服,陈渊手臂一截,避开触碰,“安秘书。”   安桥闻言,立马出门。   很快,另一名穿白大褂的男人匆匆赶来,是陈渊的主治胡定文,直接拦在中间,“老蒋,我的病人,你插手诊断,合适吗?”   男人无奈,“老胡,病人是罕见的爆炸伤,市里多少年没发生过一起了?你医疗经验丰富,临床不行啊,这可是省里大富豪陈政的长公子,万一在咱们院落个病根,陈家追责,你兜得住?”   胡定文寸步不让,“我兜。”   “你兜?”男人冷笑,“这年头,钱是势,势是权,你斗得赢?你会牵连全院的。”   他们吵得难分难舍,与此同时,陈崇州接到何佩瑜的电话。   她在妇幼医院的彩超室,过道喧嚣嘈杂,何佩瑜躲开同医生交谈的陈政,语速极快,“程世峦在陈渊的手上!”   陈崇州身躯隐隐一震,紧绷不语。   何佩瑜大哭,“崇州,你一定帮我平息这次麻烦!我和程世峦的关系一旦败露,包括你,全毁了!”   他闭上眼,深吸气。   摁掉。   “蒋主任。”陈崇州转身,打断男人和胡定文的争执,“既然胡主任不肯,那算了。”   男人一愣,“不查了?”   他嗯了声。   陈渊眼角浮起一层极浅的笑纹,“胡主任,有劳跑一趟。”   他们出去后,陈崇州站在一束阳光的中央,“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大哥这出苦肉计,博得父亲怜悯,终止流放,回归富诚,布得很漂亮。”   “你意有所指,我故意设局吗?”   “大哥心里有数。”陈崇州摩挲中指的男戒,“兄弟之争,谁手腕更狠,谁就先下一城。”   陈渊云淡风轻,“老二,你不免小人之心了。”   “父亲嘱托我探望大哥,任务完成,不打扰你养伤。”陈崇州朝门口走。   他突然在背后问,“何姨电话里哭得急切,是不舒服吗。”   陈崇州停住,眼底漩涡激荡,脸上仍旧维持淡笑,“她很好,大哥不必惦记。”   “好与坏,瞬息万变,劝何姨宽心,有些秘密虽然威胁到她,不过若识趣,”陈渊顿了顿,“老二,取决于你。”   他面无表情沉默。   良久,离开病房。   杨姬正从电梯出来,在惨白的长廊擦肩而过,双方打个照面。   她下意识驻足,凝视他。   陈崇州走向尽头的天窗,点一根烟,眼神透过玻璃,不着痕迹瞟身后。   杨姬只觉得,男人眉峰凌厉,清清冷冷的气质,骨子里有几分高深莫测。   也眼熟。   她直奔陈渊的病房,这一刻,男人开口,“你叫杨姬。” 第103章 诱惑   自始至终,男人视线没撞过她,她却被一股沉郁的神秘感,急剧冲击着。   这是一个充满味道的男人,与病房里的男人,截然不同。   他的攻击性不加掩饰,恣意外放,但他没有情欲气息。   那是成年男子最直白、欲望的信号,他剔除得一干二净。   单单这具示人的皮囊,俨然是陈渊重欲,他更禁欲。   前者厚重到极点,后者淡泊到极点。   陈旧的,浓墨重彩的画风与故事感,是男人最稀缺的韵致。   杨姬瞬间驻足,“你认识我?”   男人面朝玻璃,阳光灼烈,在同一条线上,刺得她睁不开眼,也愈发看不真切他。   “我认识你背后的人。”他掸烟灰,转身,“周源。”   她面色骤变,“你是——”   陈崇州饶有兴味打量她,“周源的眼力不太好,挑了你。”   撂下这句,他叼着烟往电梯走。   杨姬追上,“你什么意思?”   他双手插在西裤口袋,烟雾蒸腾,虚虚无无覆住他眉目,不应声。   这层楼,只陈渊的病房对外开放,而男人不是医护装扮,自然是探视。   杨姬慌了神,拽住陈崇州的衬衣袖,“你要出卖我?”   他一言不发抽离,迈入电梯门,缓缓合拢。   女人惊惧失措的面孔被隔绝在门外。   陈崇州在电梯内,拨通周源的号码,开门见山,“这位杨小姐,是你安排的间谍。”   周源笑,“陈二公子见过了?”   他不屑轻哂,“见过。”   电话那端信誓旦旦,“陈渊相当嗜好这款。”   “是吗。”陈崇州不露情绪。   周源担保,“陈二公子,我不出手则已,我只要出手,不止陈渊,连陈渊的老子,也掉我的陷阱里。”   他面目阴晴不辨,挂断。   随即,又联络郑野,语气寒恻恻,“周源太蠢。”   “我提醒过你,周家除了周老太爷,没一个长脑子的,你还用周源当垫脚石。”   陈崇州笑了一声,“周源算什么东西,不配当垫脚石,我要周秉臣的财和势。”   郑野属实被震撼住,“周老爷子没死,你敢动周家的盘,你活腻歪了?”   他望着门壁反射出的轮廓,“愚蠢的猎物,最容易毫发无损拿下。周秉臣父子都扳不倒,有资格与陈渊争吗。”   “那么容易,陈渊为什么不扳?”   “他扳不了。”陈崇州踏出电梯,去车库,“他在明。”   郑野恍然,“周秉臣和他结梁子了,他一动,周家会警惕。你和陈渊势同水火,你搭上周源这根线,周秉臣信你。”   ***   那头,安桥从食堂打了饭,在走廊遇到杨姬,她坐在长椅上,隐隐失神。   “杨小姐,您找陈董吗?”   她仰面,“安秘书,陈董有客人。”   “刚才的男人吗?”安桥介绍,“是陈董同父异母的弟弟,晟和集团的现任老总。”   “他弟弟?”   外界有耳闻,陈家的二位公子面和心不和,特别是近期,争得很激烈。   杨姬心里稍稍松口气,越不和睦,她的真实底细越安全。   至少,陈崇州也希望有人制衡劲敌,无所谓什么来头,主子是谁。   因此没必要揭穿她。   安桥看着心不在焉的杨姬,“您要进去吗?”   她站起,跟随到门口,安桥走向床边,小声汇报,“杨小姐。”   陈渊仍旧戴着眼镜,气场斯文儒雅,挥手示意文件,“先送公司。”   安桥明白,他是刻意支开自己,单独和杨姬谈。   杨姬在原地等了一会儿,拧开保温壶盖,盛了一碗汤,端到他面前,“你胳膊有伤,不方便,我喂你喝。”   陈渊左手翻阅着施工图纸,没回应。   她舀了一勺喂他,他专注审批,无动于衷。   “陈董,您不满意我吗?”   他头也未抬,态度疏离,“你认为呢。”   杨姬说,“天下没有正人君子,少数君子也并非不受诱惑,而是女人诱惑的方式,入不了男人眼,猜不中男人心。”   陈渊终于肯看她,“你的方式呢。”   她势在必得,“我认为入得了陈董的眼。”   他闷笑,“谁给你的自信。”   “因为他们都议论,我像极了陈董喜欢的女人。”杨姬蹲下,伏在他腿,“迫于种种缘故,陈董求而不得。”   陈渊手指勾起她下巴,凝视片刻,“是像。”   “哪像?”   他沉思了一秒,“眉眼神韵,乌发浓密。”   可惜,戏没演完整。   缺一个风情款款的吊梢眼角,以致于又纯又媚的俏皮味,差了不少。   “那她也爱慕陈董吗?”   陈渊目光移开,望向地面中央一高一低的影子,“不爱。”   杨姬故意把自己整张脸埋入他掌心,他一躲,并没结结实实包裹上去。   “那个女人不喜欢你,所以崇总才让我接近你,慰藉你。”   “怎么亲自问。”陈渊懒懒收回手,“指使你的人,没有给全你情报吗。”   她一怔。   好半晌,嗓音颤颤哑哑,“陈董——”   “我给一个机会,是浪费,是利用,你慎重考虑。我做事,没有十成十的把握,不会挑明。”   陈渊接过汤碗,直接含住喝。   喝完,靠着床头,闲散养神。   矮柜上摆了一座小巧的欧式洋钟,滴滴答答响,在空荡的病房显得极为深沉诡异。   玩心理战术,无论情场,商场,女人都玩不过男人。   尤其对手是陈渊。   他虽然温声细语,威慑力却足,在最初早已精准破局。   反复挣扎,杨姬晦涩开口,“周家的长公子,周源。”   男人呼吸平稳,仿佛答案在预料之中,出奇得冷静。   一阵漫长的死寂,她手心渗出密密麻麻的潮汗。   陈渊坐起,重新翻开合同,“他收买你的动机是什么。”   “我不清楚。”杨姬咬着嘴唇,“他命令我成功驻扎在你身边,后续会放出任务。”   “迷惑我吗。”   他笑出声,“原来,是周源高看你了。”   陈渊签署完最后一本合约,“周源和哪些人来往。”   杨姬答复,“全是官商的二代子弟。”   “有陈崇州吗。”   她垂落的手一紧,“没有。”   “杨姬,欺骗一个识破你的人是自掘坟墓的行为。也许周源承诺你金钱,亦或攥住你软肋,哪一种,一旦你失去价值,都得不到你渴望的下场。”   她站直,“我确实没见到他们接触。”   陈渊又审视她许久,声音不凉不热,“你跟我回去。”   杨姬愣住,“回哪?”   “你想要回哪。”   她一时不语。   陈渊手伸向窗帘,完全拉开,“周源的美意,我岂能辜负。”   ***   陈崇州深夜回到富江华苑。   刚进玄关,客厅的灯便亮了。   他动作停下,看向穿睡衣的女人,“没睡?”   “睡了一觉,口渴起来,然后不困了。”   她眼下分明浮出两团乌青,精神也恹恹的,明显,强撑到现在。   等陈渊是生是死的消息。   陈崇州脱下外套,随手一搭,摸索皮带扣,没戳破。   沈桢挨近,“我在浴缸放了洗澡水,还温乎的,你泡个澡解乏。”   他淡淡嗯,“是有些乏。”   “你从晟和回来吗?”她接住他解开的皮带,去衣帽间,“薛助理告诉我,你在公司同时投资了5个项目,资金周转得开吗。”   陈崇州用力按压眉心,“在何家挪了一笔钱。”   他也试探她。   一提何家,她若是真心关切,肯定吃醋恼怒,毕竟,有何时了横亘着,这段感情不安定。   然而,沈桢没纠缠。   陈崇州盯着她,“你到底想知道什么。”   她脊背一僵,若无其事的口吻,“随便问问,你嫌烦,那我去睡觉。”   沈桢调头,推卧室门时,他伫立在身后,“你给安桥打电话了。”   她捏住门扶手,“打过,安秘书没接。”   “你目前休假,公司的问题与你无关。”陈崇州松了松衬衫领,“安心养胎。”   他打开一瓶纯净水,倚着冰箱门,似乎有心事。   沈桢犹豫半天,“临市什么情况了。”   “工程进展顺利,没影响。”他余光一扫,“你不是睡觉?”   “那陈渊...渡过危险期了吗。”   一出口,陈崇州神色一沉。   她解释,“即便是普通同事,我总该问候,何况陈渊在晟和也关照我,你知情周秉臣那档事,他脑袋的疤是为我留的。”   “慧姐。”他忽然招呼保姆。   慧姐从客房出来,面对这一幕,低下头,“先生。”   “沈小姐这两日食欲怎样。”   “吐得少了,也吃得少,大约您不在,沈小姐没什么胃口。”   沈桢不由自主握拳。   “你下去。”   打发了慧姐,陈崇州走过去,指腹轻轻抚摸她的乌青,“寝食难安,担心到这程度吗。”   她注视他,“我不是出于男女之情担心陈渊,是出于正常的情谊。”   “我看未必。”说完,陈崇州直奔书房。   沈桢回屋躺下,整个人辗转反侧。   客厅敲响十二下钟声时,她起身,到厨房煮了一杯牛奶,途经书房,里面漆黑一片。   陈崇州在桌后吸烟。   他听到门栓的动静,回过头。   沈桢站在那,“你吃宵夜了吗。”   陈崇州敞开窗,驱散烟味,“没吃。”   “喝奶还是喝粥。”   他看着她,“吩咐慧姐。”   “都几点了。”她走到书桌,“慧姐煎了一天药。”   陈崇州皱眉,“煎药。”   “我肚子不舒服。”她抿唇,“有点出血。慧姐曾经也孕中出血,她陪我找了中医。”   他仓促掐了烟,“你怎么不早说?” 第104章 委屈   陈崇州绕过书桌,“住院。”   她蹙眉,“我不。”   “不是茶饭不思,心神不宁么。”他腔调寒浸浸。   沈桢不吭声。   “你不肯,迟了。”陈崇州侧身,把烟灰倒进墙角下的垃圾桶,“自作自受。”   她歇斯底里大吼,“是我要怀你的孩子吗?”   他同样不耐烦,“我没做措施?”   “措施做得太晚!”   慧姐默不作声退下。   陈崇州双手叉腰,挺直脊背站了一会儿,胸膛鼓胀隆起,反复直到平息。   他按捺下燥意,挨近她,温声软语哄,“我语气太冲。”   沈桢被摁在怀里,百般挣扎,仍旧动弹不得。   “我没想怀孕。”   “我知道。”他声音发闷。   “也不想生。”   陈崇州垂眸,定格她面孔,“以前不想生,还是现在。”   “都不想。”   他抬起沈桢下巴,迫使她同自己对视,“和我赌气,你不是孩子的母亲?”   沈桢眼眶通红,“那也不想。”   他轻笑,“委屈成这样?”   她狠狠一推,回卧室。   陈崇州隔着一扇门,“简单收拾一下,先办手续。”   这时,余光不经意一瞟,慧姐蹲在厨房的死角,正通话。   “先生稍后陪沈小姐去医院。”   那端的倪影,手倏而一紧,“去市人民吗。”   “没讲。”慧姐心惊肉跳,“会不会露馅!”   “你心虚什么?”倪影也恼了,“成百上千种药材相生相克,你不是医生,自然不懂药理,你只管煎药,他怪不到你头上。”   陈崇州听不清,往前走,皮鞋摩擦地板,他竭力收步,抑制住声响。   “那个老中医...”   倪影说,“我马上打点,你表现自如些,不要畏手畏脚,他本来不疑心你,也疑心了。”   慧姐脸煞白,“东风路120号的仁和堂,姓齐,您可千万...”   陈崇州驻足在门口,居高临下俯视她,“慧姐。”   她猛地一激灵,“先生。”   细微的反常,令他不禁眯眼,“你给沈小姐煎了止血的汤药。”   慧姐战战兢兢答复,“我怀大成那阵,在乡下干粗活,经常累得出血,喝中药调理,最后平安生产。”   沈桢穿了衣服走出房间,“大成?你从没提过。”   “我儿子。”慧姐腼腆笑,“南方农村的,打出生没进过城。”   陈崇州问,“多大岁数。”   她小心翼翼,“快三十了,在家务农。”   他目光凌厉冷冽,“你的简历,为什么没写。”   “我原本有雇主,因为儿子先天失明,我每个月要回老家探望,雇主嫌累赘,解雇我了,我不敢向您坦白,生怕再丢掉工作。”   陈崇州谨慎掠过她手机,“联络谁。”   “崔姐,她是江太太的保姆,她也要看中医。”   他并不十分相信。   慧姐递出手机,屏幕显示没断。   说话的是一个五十多岁的中年妇女,声嘶力竭喊,“阿慧,你搞什么哦,你介绍的大夫,医术好不啦?”   满口的方言。   陈崇州一言未发,聆听。   “阿慧,你不忙了出来嘛,牵个线,我最近气血不调,像死人脸。”   慧姐偷偷窥伺,他心性深沉,辨不明喜怒。   许久,陈崇州归还她手机。   那头,保姆也挂断,交给倪影,“太太,解决了。”   她接住,在手上掂了掂,“他没回复?”   保姆摇头,“没回。”   虽然,这出戏配合得天衣无缝,但终归是假的。在当地,乃至全省,有资格和陈家结交的江姓富豪,就那一位——江氏集团的老总江宝国。而货真价实的江太太,却不是倪影够格接触的,正统的豪门贵妇,交际对象是嫡系的原配,最起码,也是男人丧偶之后续娶的正室,二婚的正室,甚至外室,根本挤不进去,万一陈崇州亲自求证江太太,势必东窗事发。   他一向多疑,只要盯上谁,非得掘地三尺,不查清不罢休。   看来,慧姐这枚棋子,是废了。   早晨,陈智云的商务SUV驶入庭院,他并未下车,由司机上楼请倪影。   她坐在右侧,系安全带,“去医院干什么?”   “何佩瑜住院,在老宅滑了一跟头。”   其实,他懒得露面。   接盘了亲侄子的女人,在同僚那,已经小范围爆发了风波。   特别是和陈崇州面对面时,那股劲儿,别扭得火烧火燎。   可关键,陈翎出差回本市,陈政作为大哥命令他们一起到医院见一面。   不得已,才跑这趟。   他和陈翎,一贯对立。   07年省内的金融界大震荡,历届竞标地皮成功的企业,查保护伞,查内幕。   陈智云手中的把柄,哪一桩拎出,都相当劲爆。   本打算通一通门路,陈翎是现成的一尊大佛,时任副局级,官衔不高,部门硬,真正的实权派人物,各领域有头脸的都买他的账。   偏偏陈老三铁面无私,出手大义灭亲,攥着亲二哥这票实绩,上位正局级。   陈智云托关系罚了整整十个亿,才勉强保下集团,兄弟从此结了梁子。   “何佩瑜流了?”   他斜目睥睨,“你很讨厌何佩瑜?”   “对,我讨厌。”倪影丝毫不藏着掖着,“她瞧不上我。”   陈智云半讥讽半打趣,“你身边,有瞧得上你的人吗?”   “男人啊,凡是雄性物种都痴迷我。”她凑到他耳畔,“包括公狗,公猪,还有你这头野心勃勃,道貌岸然的公狮子。”   他发笑,“希望你的手段,担得起你的自信。”   倪影把玩新做的钻石美甲,“担不担得起,你又不亏。”   “娶一个不安于室的风流女人,我不亏吗?”   她鄙夷,“杜姐倒是老实,伺候你半辈子的老保姆了,你娶啊。”   陈智云笑声愈发大,“结婚后,你调皮不少。”   车行驶半小时,靠边停。   他降落车窗,道旁屹立一座砖红色的小洋楼,悬挂的匾额是仁和堂。   “来这里有事?”   倪影推门下去,“当然,为辅佐你,我无所不用其极。”   “为我?”陈智云握拳撑住额角。   她莞尔,又折返,“也为我自己。”   他看了倪影一眼,“我了解老二的性子。他不准备要,任何人强求不了,相反,他决意要,任何人插手,他可不念旧情。”   “我呢?”倪影趴在窗框,“为一个区区胚胎,他舍得我们的旧情吗?”   陈智云收回视线,“我好心提醒你。”   她搂住他脖子,附耳说,“谢谢老公。”   随即,扬长而去。   ***   沈桢整理好日用衣物,进客厅,“要住院多久。”   “取决于你。”陈崇州走过去,解开她绑在腰间的束带,只系上大衣扣,“不能勒。”   “哪有那么娇气啊,两个月而已。”沈桢仰头看他,他心不在焉,面容也阴沉。   她抿唇,“下次注意。”   陈崇州回过神,笑了一声,“没怨你。”   “那你耷拉着脸——”沈桢一拽,从他手里拽出衣襟,“我不喜欢。”   “你喜欢什么。”他俯下身,迁就她的高度,自从怀孕后,她身材丰腴了许多,更饱满婀娜,“我笑给你看?”   她立马掀眼皮,“行。”   陈崇州在她注视下,起初笑得极淡,渐渐加深,露齿笑。   胸腔一震一颤,抵着她身体。   他吸烟太凶,瘾头厉害,牙齿却洁白规整,学医的,经商的,但凡模样不错,要么洁癖,要么过度注重社交形象,基本都一丝不苟。   沈桢爱答不理,“敷衍。”   他被折磨得皱眉,“我不爱笑。”   “不爱就学,笑那样难看,吓唬我吗?”她踩着平底靴,打开玄关门。   “脾气真臭。”陈崇州在她后面,手指捏了捏腰侧,绵软温热,手感舒服得要命,“胖几斤了,十斤?”   她不乐意,“胖你身上了?”   “所以,真有十斤。”他搬行李箱,按电梯。   梯厢内有一个戴鸭舌帽的男人,个子矮小,和陈崇州年岁相仿,低着头,非常鬼祟。   “我只长半斤,是水喝多了。”沈桢烦躁,扯他外套的纽扣,“宋黎孕中期,她长了三十斤,换成我胖这么多,你是不是天天幸灾乐祸嘲讽我?”   陈崇州笑出声,“怎么,愿意生了?”   沈桢一愣,“不愿意。”   他唇压在她颈后,裸露的一截白嫩肌肤,“不愿意生,何必考虑孕中期。”   她扭头瞪眼,“我打比方。”   陈崇州扼住她手,用力一甩自己左脸,“打了,发泄痛快了,愿意吗。”   沈桢莫名其妙,“我痛快什么了?”   “打比方,我叫比方。”   她怔了半晌,没忍住笑。   陈崇州逗归逗,眼神一直留意前面的男人。   从电梯出来,男人漫无目的兜了一圈,遮得严严实实,走楼梯重新上去。   捷豹泊在街口,薛岩拉车门。   陈崇州坐进后座,吩咐他,“查徐慧。”   “您不是查过吗?丧偶,有一个独生子在四川。”   “再查。”他指腹涂抹着玻璃上融化的蒸雾,“有遗漏。”   薛岩神情凝重,“慧姐负责照顾沈小姐的起居,她有所隐瞒,那恐怕来者不善。”   陈崇州心思不在这,在刚才遇到的男人。   和慧姐的体味一样,类似汗腺味,体味是特殊的,少有人相同,除非遗传。   如果扣下他,无缘无故又没证据,即使是慧姐的儿子,登门探视也正常,反而打草惊蛇,逼得幕后主使偃旗息鼓,另辟蹊径算计。   更加缜密高明、而且在暗处玩的阴招,那才防不胜防。 第105章 保得住吗   抵达妇幼门诊,陈崇州走进一间没挂牌的教授诊室,“老邹。”   男人五十多岁,板寸头,体型居中,站在水池前清洗器械,沈桢一扫,消毒水浸泡着一枚染血的长镊子。   她吓得后退,拽紧陈崇州袖口。   他垂眸笑,“害怕?”   沈桢闷头不语。   他拥着她腰肢,在耳畔调侃,“这是你为陈渊寝食难安引发的后果,自作自受。”   “你没完了?道完歉又惹我。”她撒手,赌气进去。   陈崇州解了西服扣,松散慵懒的模样直奔邹世荣,“老邹,费心了。”   “陈主任,你辞职了?”   他淡淡嗯,“接管公司。”   “周二市里的男科研讨会,蒋会长提起你,挺惋惜的。”邹世荣感慨,“市人民的顾院长,不是把你当接班人栽培吗,也舍得放你走?”   陈崇州掏烟盒,“不舍得,承诺升我副院。”   “三十二岁副院长?了不得啊,你前途无量。”   他反锁门,按下打火机,“孟京兆是胸外科的一把刀,他都没升,我能压他一头么。”   邹世荣转身,发现窗户敞开,他在窗前点了一根烟。   “包场了?”   陈崇州透过浓稠的烟雾,眯眼笑,“你今天停诊,只负责我女人。”   邹世荣戴上医用手套,示意沈桢躺下。   她脸发白,“大夫,疼吗。”   “疼。”邹世荣干脆,“不打麻醉,刮来刮去的,能不疼吗?”   她脸更白了,“有不疼的吗。”   “我记得,你打算流掉。”邹世荣摆正检测灯,由于近视,他瞄准了半天才下手,“那可比这疼,全麻也有后劲,有可能你体质造成没刮干净,或者刮狠了,兴许影响你再生育。”   沈桢抿唇,喉咙隐隐的哭腔。   陈崇州掐了烟,掀帘子,涌进一股烟气。   邹世荣被地面突然晃动的黑影分了神,“你怎么进来了?”   陈崇州倚墙,“不放心你。”他顿了顿,“你手重。”   “你亲自弄。”邹世荣递出工具,“我正好不乐意接诊你的人。”   这位,性子最阴,爱记仇,爱找茬,倔得要命,业内驰名。   一柄听诊器,他都不让人碰,除非,出于一些缘由,碰了他的东西,当时没事,后续保不齐,他全找补回来。   陈二不讲理。   邹世荣检查完,摘手套,“这年头的女患者一瞧是男大夫,磨磨蹭蹭,你没毛病才好,我还清闲呢。一天上百个屁股,已经看麻木了,从我主管妇科的第五年,对老婆就性冷淡了。”   他一边打趣,一边封存样本,对陈崇州颇为赞赏,“只有同行理解同行的神圣啊。”   “你老。”陈崇州扶起沈桢,替她整理衣服,“年轻也不找你。”   邹世荣不屑,“陈主任,别看你现在是业内一枝花,当年在我面前,你不行。”他比划,“油光水滑的大背头,小德行靓仔,姑娘往我身上扑啊。”   沈桢噗嗤笑,“你业内一枝花?”   陈崇州挪了把椅子,搁他身后,“没这回事。”   邹世荣拍桌子,“你忘了,你被护士评选为殖草。”   她没懂,“殖...草?”   “生-殖科的院草啊。”邹世荣大笑,“简称殖草。”   陈崇州不咸不淡瞥他,“我就知道你一准提这茬。”   沈桢坐下,“哪年评选啊。”   邹世荣回忆了一番,“25、6岁吧,陈主任那岁数正鲜嫩。”他敲了敲桌面,“彩超,验血单。”   翻开浏览了一会儿,“喝中药了?”   陈崇州俯下身,撑住桌沿,“药渣在中医科,做化验。”   邹世荣看了他一眼,“你怀疑啊。”   “她没食欲,典型的胃气上逆。”   “孕妇嘛——”   “孕中晚期,正常,早期不正常。”陈崇州打断他,“药渣有干山楂和鲜桂圆,前者刺激子宫收缩,后者活血化瘀。”   邹世荣不吭声,捏着血检报告,手背青筋凸起。   陈崇州察觉到不对劲,“你不是专业么?”   “我是专业,但没见到药渣啊。”他扣住化验单,“先住院,我去中医科了解一下。”   沈桢也明白了,慧姐煎得中药出了岔子。   估计,有黑手收买,授意暗害。   她踌躇半晌,“邹院长,孩子能保得住吗?”   陈崇州望向她,眼底浮起波澜,在一旁沉默。   邹世荣伏案写病历,“见红要立刻治疗,属于先兆流产,越耽误,胎儿和母体越危险,而且你气血太虚。”   沈桢咬唇,没回应。   “要吗?”他捅了捅眼镜框,“留院保胎,手术,二选一。”   衣领勒得紧,陈崇州举手松了松,嗓音发哑,“保胎有多大把握。”   “三四成吧,来太晚了。”   他盯着邹世荣,仿佛在洞悉,分辨什么。   良久,陈崇州语气寒冽,“老邹,务必给我保下。”   再简单不过的一句嘱咐,逼得邹世荣头皮一麻,当即抬头。   四目相视间,前所未有的威慑感,他先移开,“我尽力。”   ***   从诊室出来,沈桢跟着陈崇州去住院部。   他不紧不慢走在前头,迁就她速度,“舍不得了。”   她默不作声,他停住,“问你话。”   沈桢看着他的皮鞋尖,始终没出声。   陈崇州伸手,抚摸她冰冰凉凉的脸颊,指尖缓缓停在她唇间,“比我还嘴硬。”   十分巧合,何佩瑜在妇幼科4楼,住VIP病房1床,沈桢在隔壁的2床。   途经1床门外,揭过方方正正的格子窗,她本能止步,陈崇州同样驻足。   “你母亲也在?”   电话里,他没问在哪家医院。   以为陈政会送到市人民,毕竟他的地盘,人脉广,医护会格外关照。   没想到,在这。   显而易见,陈政不信他,多少有忌讳。   陈崇州摩挲着袖扣,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睛,此刻晦暗莫测。   她小声,“换医院吗?”   他侧过身,面容温和平静,“进病房等我。”   沈桢调头的一瞬间,房门从里面拉开。   “大哥,大嫂,是崇州过来了。”倪影主动迎上,“你母亲摔了一跤,好在治疗及时。”   陈崇州反应寡凉,“你为什么在。”   “我为什么不能在?你二叔去什么地方都带着我,新婚燕尔就是形影不离啊。”   她背对所有人,只用他听得清的音量,“你看到我,心里不是滋味,意难平十年的旧爱,在你二叔的怀中,你愤怒,憋屈吗?”   他一言不发,注视她。   倪影笑得明艳得意,“你更愤怒,更憋屈,还在后面。”她目光掠过隔壁,“怎么,要流掉吗。”   陈崇州视若无睹,径直越过她,走向病房的会客厅,“父亲,母亲,二叔。”又碍于情面,末了补充,“二婶。”   倪影嘴角溢出一丝笑,“崇州称呼我二婶,倒挺顺口呢。”   陈智云蹙眉,“不称呼,你不高兴,称呼了,你又阴阳怪气。”   “我高兴啊。”倪影挽着他胳膊,“我担心大嫂无法出席咱们的婚礼。”   陈政端起粥碗,舀了一勺喂何佩瑜,她有气无力,“你大哥在场就行,我这副样子不去添麻烦了。”   “大嫂客气。”陈智云甩开倪影手,“长嫂如母,怎会是麻烦。”   “佩瑜差点去鬼门关走了一遭,不折腾她了。”陈政喂完粥,从床边站起,“老二,你去过临市了。”   “去过。”陈崇州接过餐具,放在远处的茶几,“福姨通知我,母亲接电话过程忽然摔倒,我连夜赶回。”   “意外而已,佣人传话倒快。”陈政擦了擦手,“你大哥如何。”   “大哥恢复不错,如无意外,会在一周之内痊愈。”   “老大不是下病危了吗。”陈智云不可思议,“这么迅速痊愈?”   陈崇州笑意幽深,“不瞒二叔,我咨询了烧伤科的专家,爆炸伤导致病危,不满三日根本苏醒不了。大哥刚休养一日,精神比父亲还好,开始批阅合同了。”   陈智云也笑,“是吗?看来老大是刀枪不入。”   “你的意思,老大这次受伤有问题。”陈政悟出弦外之音,拧眉头。   他一脸从容自若,“也许大哥运气好,旁人必死无疑,他死里逃生。”   陈崇州若是回答有问题,陈政反而恼了他的小人之心,他度量大,粉饰太平,倒勾起陈政对陈渊的戒心。   倪影压低声,告诉陈智云,“我去一趟洗手间。”   她走后,他抬腕看表,陈翎在高速路上。   那头,邹世荣穿了一件崭新的白大褂,正要去住院部安排,倪影悄无声息迈入办公室。   轻轻叩门,招呼他,“邹副院。”   这熟悉的声音,邹世荣整个人一僵,旋即看背后,“倪小姐。”   “和我这样见外了吗?”她笑着,“你似乎是我侄媳妇的主治医生,对吗。”   “侄媳妇?”邹世荣愕然,“你是陈主任...”   “陈崇州的二婶。”   他清醒意识到,自己上这艘贼船了。   被她当作一个隐形炸弹,炸毁她企图覆灭的。   邹世荣收拾着办公桌,倪影坐在他对面,“我开门见山了,有一事相求你。”   他猜到她的意图,“你之前找我索要药流的药物,是给她用。”   倪影表情阴沉了三分,“这与你无关。” 第106章 你够狠毒   “你既然是陈主任的亲戚,那你了解他的脾气。”邹世荣站起,反锁门,“他有多谨慎,我盯着化验单稍稍愣神,他立马怀疑我了,我是沈桢的主治,他交待务必保住这胎,却在我手上流产,我前途会葬送的,你懂不懂?”   倪影冷笑,“提上裤子,不认账了?”   “我那晚喝多了!”邹世荣脸煞白,“倪小姐,钱,车,我可以补偿你,你要挟我违背医德,伤害一个孕妇,我办不到。”   “钱,车?”她似笑非笑靠着座椅,“你是指搁在床头那一万块钱吗?你打发乞丐啊。”   邹世荣搓了搓手,“我太太管钱,超过五万,你容我一周。”   “五万?”倪影余光一瞟他的胸牌,标注了出生日期,“五十岁的男人竟然如此天真,我是陈家二爷的夫人,我缺钱吗?五万,一双中档次的鞋子而已,邹副院长的补偿未免太寒酸了。”   邹世荣脸色惨白得厉害,“你非要逼我吗?”   “不是我逼你,是你自作自受。”倪影绕过办公桌,手指似有若无撩拨他的耳垂,“在温柔乡里尝了鲜,不付出代价,天下有白吃的午餐吗?”   目中所及,是邹世荣衰老的褶皱与褐斑,她强忍厌恶,“要么,帮我称心如意,要么,我去找你的太太,找院长,请他们评评理,你酒后乱性,出轨陌生女人,届时不止葬送前途,你的婚姻家庭,也未必能保全了。”   “你曝光我,也殃及你。”邹世荣平复下情绪,“你已婚,丈夫有头有脸,那夜我神志不清,可你有意识,你默许彼此出格,你才是罪魁祸首,你毁掉我,等于自毁。”   倪影轻嗤,“这世上有钱有势的男人比比皆是,我有本事钓下一个,自然无所惧怕。你有本事修复你的家庭,求得妻子女儿原谅你吗?”   邹世荣气得发抖,“你够狠毒。”   她托腮面对他,“我给你想好剧本了。对面病房的孕妇做药流,而护士把她的药与保胎药混淆了,沈桢无辜流产,甚至导致终身不孕的后遗症。”   “终身不孕。”邹世荣猛地起立,“你疯了?”   她一脸无所谓,“你堂堂的副院长,一手操办,不是易如反掌吗。”   “后果呢?”   倪影含笑,“那是你考虑的,我管不着。”   邹世荣心凉了半截,他预感自己要废在这个女人手里,“你明白什么是医疗事故吗?陈主任是内行,他会告医院!”   “你处理啊。”她耸肩,“我相信邹副院长有能力粉饰太平,陈崇州念及同行的情面,不可能太赶尽杀绝。”   说完,倪影拉门离开。   邹世荣咬牙切齿,胳膊一扫,桌上的东西纷纷扫落在地。   去乘电梯之际,倪影在拐弯碰到一个男人,她如同被按了暂停键,整个人僵住。   陈崇州伫立在炽白的灯光下,单手衔烟,一副漠不关心的寡淡相。   他的位置距离邹世荣的诊室,大约三五米。   倪影不确定他是否听见对话,站在原地没动。   他若无其事喷出一缕烟,看地面,很随意的语气,“去哪了。”   她定了定神,“咨询妇科。”   陈崇州嗓音熏得略嘶哑,他抬头,目光定格在她脸上,寒意凛冽,“二十六名医生今天接诊,你偏咨询邹世荣,挺巧合。”   “难道邹世荣只给沈桢治病,不能给我吗?”   他叼着烟蒂,逼近,每一步都撞得倪影心里直打鼓。   邹世荣判断得不错,陈崇州过分谨慎,谨慎到令人充满压迫感。   “咨询了什么问题。”   倪影直视他,“痛经。”   他面目深沉到极点,“乔藤治不了你么。”   她踮起脚尖,扯住他衣领,“陈崇州,你护着沈桢,也别过火了,邹世荣不是你的私人医生,我有权力选择他,你凭什么干预。”   撂下这句,她松开,扭头直奔电梯。   “倪影。”陈崇州忽然喊她的名字,她步伐一顿。   “不该你插手的,别在我眼皮底下玩花招,你承担不起。”   他掐了烟,同她擦肩而过,扬长离去。   倪影确信,陈崇州不知情。   起码,他的疑心尚未验证,否则以他那脾性,少不了天崩地裂。   她自信,陈崇州舍不得处置她,即使东窗事发,至多,撕破脸发火,气消了,也就翻篇了。   男人这物种,理智且薄幸,孩子没生下来,他没那么深刻的血脉之情,纵然有,顾忌何家的体面,也没法闹大。何时了没怀,外面的女人怀了,是打何鹏坤的脸面。   再者,为一个名不正言不顺的骨肉,没必要和亲二叔起内讧。   陈智云就是她为所欲为的护身符。   权贵高门,最讲究长幼礼数,他敢折腾出家丑,陈政就敢剥夺他的继承权。   陈崇州回到2床,带进一股浓烈的烟味。   沈桢咳嗽了一声,他当即停下,“呛着了?”   “你不是戒烟了吗。”   自打她怀孕,在她面前,他极少抽烟,偶尔按捺不住瘾头,不点燃,在鼻下闻,或是寥寥吸半根,这满身的味道,惯得她不适应了。   陈崇州解开衬衫,丢在洗手间的垃圾桶,穿了一件新的,“好些没。”   沈桢将内衣码在防尘袋,塞抽屉,心不在焉,“你二叔真娶她了。”   他没应答。   “实打实的领证?”   之前,听苏太太讲过,周秉臣二哥的第二任妻子是续弦,没领证,只举行了一场中式婚礼,对外,承认了名分,对内,没资格分家产,不然原配的子女不乐意,合法的后妈象征着继承权,是大忌。   豪门里的男男女女,都精明得过头。   陈智云的原配在国外生活,始终打着复婚的念头,当初离,纯粹是气头上,弄假成真了。陈智云风流,但有分寸,实际不算浪子,女友和老婆的待遇,他挺清醒的,属于一码归一码。   原配急于复婚,大概率是捍卫钱财,毕竟倪影年轻,又艳名在外,耍手段再生一个,婚前公证不一定作数了,男人嘛,保不齐朝夕相处动真情。   “她无法生育。”   沈桢一怔,“不是没全部切除吗?廖主任告诉我,还留了一个。”   陈崇州云淡风轻,“保留,不代表有用。”   他盛了一碗燕窝羹,耐着性子吹凉,“倪影嫁到陈家,影响不了你。”   “是影响不了我。”她背对他,换床单,“真正被倪影的存在添堵的,是何时了。”   酸溜溜的语调,陈崇州倏而发笑,“看来,针扎得不痛,你还有力气犯性。”   陈崇州拽了她一把,圈禁在怀中,喂了一勺粥。   沈桢食之无味吞下大半碗,他没头没尾一句,“倪影忌讳你,而不是何时了。”   “忌讳我什么?”她舔了舔嘴角的红枣渣。   他笑意愈发深,“你还不值得忌讳么,孩子都有了。”   宋黎借继父的光,勉强和名媛圈沾个边,她说过,门当户对的,嫁娶仪式风风光光,一方过度高攀的,比如她这种,背景不配,还离过婚,必须拿出筹码再进门,婚礼的规格也降级,就算混入上流阔太圈,同样不受待见。   沈桢莫名躁得慌,推搡他,“我困了,要午睡。”   “十点午睡?”陈崇州一躲,躲过她的攻击,顺势,握住她手,“生气对孩子不好。”   他薄唇贴在她颈侧,哄着,“我不要她们。”   许久,又笑出声,戏弄她,“更不要你。”   ***   午后,何佩瑜用完餐,过来沈桢的病房。   陈崇州收了餐盒,迎上去,“母亲。”   她不冷不热瞥病床,“怎么也住院了。”   他搬了把椅子,“保胎。”   何佩瑜蹙眉,“她刚二十多岁,不至于体虚到这程度,以前怀过吗?”   “没有。”陈崇州也坐下,岔开话题,“我查清了程世峦的地址,在陈渊的宅子。”   “陈渊软禁了他?”   陈崇州嗯了声,“陈渊不会放人,我一旦擅闯他的住处抢人,会沦为他钳制我的把柄。程世峦现在是一个敏感人物,父亲并未完全打消猜忌,半步不能走错。”   何佩瑜死死地攥拳,“万一程世峦吐口,我们不是全完了吗。”   他起身,去会客厅倒水,“陈渊迟迟没交出他,证明他没吐口,而且,陈渊也许在等我登门谈判。”   “无论如何,程世峦捏在陈渊的手中,我总不踏实。”   陈崇州喝了一口水,望向阳光笼罩的高楼大厦,“您的确应该不踏实,自作孽,还牵连了我。”   沈桢午觉睡得浅,被他们吵醒,睁开眼发现何佩瑜在屋里,立刻掀开被子下床,恭恭敬敬,“伯母。”   她面色不太好,没回应。   陈崇州噙着一丝笑,在中间圆场,“沈桢和您打招呼。”   “我不聋。”何佩瑜没好气。   他顿了一秒,“您这是让儿子难堪。”   何佩瑜缓和了些许,深吸气,“多久了。”   陈崇州伸手,示意沈桢过去,安抚性揽住她的腰肢,随即,掌心摁在她腹部,“您孙子两个月了,您不喜欢他母亲,也不喜欢孙子吗。”   何佩瑜望了一眼她肚子,“你知道是孙子啊?”   他手停在上面,没移开,“孙女也是陈家的血脉,您不疼惜吗。”   “我当然疼。”何佩瑜表情忧愁,“可老二,只有我疼不行,你父亲要认下,何家更要容得下。”   陈崇州凝视着沈桢的肚子,眼底漾着浅笑,“我会平衡解决。”   与此同时,倪影路过这间病房,推门进来,“原来大嫂在这里,大哥正找您呢,我陪您回去。”   何佩瑜打量她,“你最近倒积极,时常现身。”   “我马上是陈家的一份子了,替智云孝顺大哥大嫂,是我的本分。”倪影主动搀扶了她一下。   “是吗。”何佩瑜不露声色抽出手臂,“我瞧你一直上蹿下跳,没安好心。”   倪影笑容一收,“咱们是妯娌,那些无凭无据的泼脏,大嫂可不能听信。” 第107章 不是有我吗   何佩瑜甩开倪影的手,“陈家有陈家的规矩,你要守规矩。江蓉倒台了,我有资格管制上上下下。”   倪影笑,“二房独大,我清楚的。”   “别在这二房长、二房短。我有本事当家,就是正室,没本事凌驾我,就是手下败将。你是智云明媒正娶,可见了我,你敢不恭敬称呼一声大嫂吗?”何佩瑜气焰嚣张瞪了她一眼,托着隆起的腹部,走出病房。   倪影朝她背影嗤笑,恐怕这份气焰,也神气不了太久。   随即,转过身,对面前的女人说,“我还没正式恭喜你。”   沈桢没理会,重新坐下。   她视线又移向陈崇州,“你那时告诉我,你喜欢女儿。”   他波澜不惊眯眼,注视她。   倪影笑得意犹未尽,“女儿像我,对吗。”   沈桢面无表情,“倪小姐果然是戏剧专业的,最肤浅的生物学基因常识都一无所知。女儿像父亲居多,陈崇州是嫌你骨子太烂,带坏他女儿。”   他当即垂眸,打量她。   好半晌,笑出声。   “是吗。”倪影擦拭无名指的钻石,“再烂,我有名分,你有吗?”   沈桢气势汹汹,“我当初如果答应了周秉臣,名分算什么?我连周源那个宝贝大儿子都有了,周家的媳妇比陈家可尊贵体面。”   倪影一脸鄙夷,“周秉臣那样的背景,把你看作玩物而已,你向他索取名分?”   “倪小姐本质和我有区别吗?陈二爷什么岁数了,图你的情情爱爱啊?”   陈崇州摩挲着腕表,笑意更浓。   她俯下身,一字一顿,“你挺天真。没了这个孩子,你连屁都不是。你如今抢何时了的风头,不正是因为怀孕吗。”   沈桢不甘示弱,“相比倪小姐苦苦求子,却怀不上,我起码有运气怀,有资本抢,你说呢?”   倪影沉默凝视她好一会儿,扬长而去。   陈崇州反锁门,目光落在她面孔,“跟谁学的。”   沈桢再次背对他,“我就算生,也生不出像倪影的孩子,你要抱憾终生了。”   他弯腰,与她持平,“那是十年前了。”   她更气不过,“陈教授十年前这么柔情温存,原来我是捡倪影剩下的。”   “她问,我答,我没主动提过孩子。”陈崇州温声细语,“我在隔壁,晚上有应酬,天黑之前赶回陪你。”   沈桢抬起脸,隐隐发白,“陈政知道我怀孕吗。”   他淡淡嗯,“知道。”   “陈家不打算留吗。”   陈崇州手拂过她额头的碎发,捋到头顶,“陈家的打算,与我无关。”   她低头,不吭声。   那可怜相,惹人心软。   “别乱想。”他吻了一下她耳垂,“不是有我么。”   她撇开头,“你也不是好东西。”   陈崇州不禁失笑,“我也不是?”   沈桢恼得不行,“你妄想齐人之福。”   他扬眉,逗弄她,“我想过吗。”   “你想没想,我又不是你的蛔虫。”   陈崇州摁住她脑袋,抑制着笑声,“猜得很准,我确实这样想。”   撂下这句,他迈步出去,沈桢扔出一个枕头砸在他后背,他敏捷避开。   又作弄她。   走廊的大理石砖冷冰冰,陈崇州倚着一堵墙,翻烟盒。   脸上没一丝笑纹,像彻底变了个人。   四面八方,都是张开血盆大口的洪水猛兽。   目的,要么扳倒他,要么报复他。   一刻不得喘息。   许久,他撕碎了烟卷,将烟丝丢进垃圾桶,推开病房门。   正中央的位置,一名男子四十岁出头,穿着深蓝制服,由于常年跑一线任务,肌肤晒出黑红的小麦色,身板钢铁般结实,气场也震慑,五官相貌有陈政的味道,比陈智云更神似。   名利圈谈论最多的便是陈家,除了二位公子,还有一位三爷,陈翎。   陈老爷子的老来子,和周秉臣一样,如珠如宝的地位,却难得的争气,混迹仕途,愣是摸爬滚打,枪林弹雨里,混出一把显赫的业绩。   坊间讲起陈三爷,尤为出名是他在边境卧底四年,清缴了一批江湖的下九流,那场面险象环生,群狼环伺,凭铁血之胆,陈翎也在上面挣得一席之地。   他脾气冲,权势大,为人处世从不念及私情,陈政也让他三分。   特别是,陈翎欣赏陈渊,很偏颇他,对何佩瑜这房,却极其疏离防备。   陈崇州站在他身侧,微微颔首,“三叔,您在外市的政务处理完了。”   “处理得差不多,下个月要调回本市了。”陈翎审视着他,“听闻你接手晟和集团了。”   陈政调节着输液瓶的滴流速度,“陈渊流放,晟和交给崇州了。”   陈翎环顾一圈,“二哥呢?”   “回公司了。”   他神情耐人寻味,“二哥是干了亏心事,刻意躲我吗。”   陈政瞥他,“你职业病越来越严重了,看你二哥也像罪犯。”   “二哥可不清白。”陈翎直言不讳,“我接到的经济犯罪举报,有一半涉及二哥的公司,强征土地,内定竞拍,操纵证券市场,一桩桩日积月累,我也替他兜不住。”   陈翎突然回过头,笑着看向陈崇州,“老二和二哥的私交不错,比我亲近,公司内幕估计老二知情。”   陈崇州也笑,“三叔玩笑。”   “我没空开玩笑。”陈翎正襟危坐,“我要提醒你,管理晟和,手脚注意一些,我眼里不容歪门邪道。”   这人嘴巴毒,反应机敏,官架子大。   谁犟,不服气,他就和谁较真,陈崇州索性一言不发。   迟迟没得到答复,陈翎蹙眉,“你记住了?”   他应声,“三叔,我记住了。”   ***   陈崇州从医院出来,开车去西海茶坊。   途中,给摸查陈渊底细的男人打了一通电话。   男人汇报,“陈渊一直在临市养伤,包括董事,下属,甚至万喜喜都没探望过。”   “她没去过医院?”陈崇州若有所思敲击方向盘,“万宥良什么动静。”   “最近酒局增多了,夜夜应酬。”   绿灯亮起,他一踩油门,驶上市郊高速,“继续监视。”   西海茶坊位于南郊的后湖大街,依山傍水,环绕一片人工湖,四层茶楼建在湖心亭。   经理恭候在台阶上,客客气气鞠躬,“二公子,您有一段日子没光临了。”   陈崇州望了他一眼,“有情况吗。”   “不少商人在包厢谈事。”   他往里走,经理随行,“我都一一记录了,二公子需要吗。”   “保管好,需要会通知你。”   踏进冗长的朱廊,两旁檐顶霜雪错落,夕阳西沉,无尽的迷蒙。   经过一株雾凇,朔风刮过,折断半截冰碴,仿佛一帘细碎的沙,坠落他肩膀。   陈崇州停下,仰起头观赏,“新栽植的雾凇么?”   经理也跟着看,“是耐寒的嵩山雪。”   杈梢系着无数相思结,恍惚间,像满枝的火树银花,红结绿叶白霜,在冰天雪地之中回味悠长。   陈崇州拍了相片,发给沈桢。   ——喜欢吗。   下一秒,她拨来电话,在那端兴奋大叫,“是求姻缘吗?灵验吗?”   这地方,连庙堂也没有,哪来的灵验。   陈崇州不忍她失望,“似乎灵验。”   她软下来,娇气得很,“带我去,行吗。”   “考虑一下。”   说完,挂断。   穿梭过廊檐的工夫,手机屏幕显示她的一条消息:英俊潇洒的陈教授?   陈崇州笑了一声,抵达茶厅二楼。   何鹏坤此时坐在桌后等他。   暖晕照射在澄净的落地窗,窗台焚着特调的香薰,室内暗香浮动。   司机用金箔片熄灭香灰,“何董,陈总有办法吗?”   何鹏坤冷笑,“陈崇州要是没办法,天底下没人能搞定了。我将时了许给他,没有把握拿到源源不断的油水,我怎么肯牺牲一个女儿。”   这时,传来叩门声。   何鹏坤望向那束光的深处,男人四周是飘浮的尘埃,逆着醺黄晚霞,看不真切模样,轮廓却渐渐清晰。   笔挺,沉稳。   风华玉立,天生的好皮囊。   陈崇州从容走上前,“伯父,今日有雅兴。”   跳出虚渺的光影,他眉目清俊极了,短发黑亮凌厉,在洁白板正的衣领上一寸,削减得韵致十足。   何鹏坤语气淡泊,“从医院过来吗。”   陈崇州双手悬在暖炉上,烘了烘热气,“三叔从外地回来,耽误了时间。”   “你三叔熬到什么职务了。”   “副厅级。”   何鹏坤点头,“富诚有你三叔的招牌在,万事不愁。”   “伯父低估他的清高了。”陈崇州脱掉大衣,随手搭在椅背,“他是大义灭亲的性子。”   何鹏坤的司机拎起礼品盒,“陈总,何董亲自预备了补品,给二太太调养身体。”   陈崇州没接,示意放一边,“劳伯父挂念。”   何鹏坤把玩杯盖的青花图案,“时了下周六法国巡演,我记得你曾经在法国留学。”   “巡演?”他有一阵没和她见面了,只顾着沈桢,“去多久。”   何鹏坤态度不友善,“你应该亲口问她,你是时了的未婚夫,不清楚她的行踪,还要我转达吗。”   陈崇州神色讳莫如深,“我经常约时了,她总是忙于彩排。” 第108章 您动真情了吗   何鹏坤积压的怒火更旺,“她年轻没规矩,你要有分寸。是你们关系和谐重要,还是她彩排重要?结了婚,安安分分生儿育女,做你的贤内助,莫非你支持她抛头露面登台跳舞吗?”   陈崇州坐下,“伯父的教诲,我谨记。”   侍者摆放好一盏老式茶壶与茶叶拼盘,退出包厢。   他用红木镊子分别夹了一抔,浸泡在沸腾的泉水内,烧煮半分钟,亲手斟满一杯,慢条斯理开口,“赣江国际是华尔旗下的重点工程,您为何转手了。”   何鹏坤心气不顺,“何止赣江国际?檀府的二三期可是稳赚不赔的买卖,照样紧急售出。”   “檀府?”陈崇州有些出乎意料,“这是华尔转型央企前,在房地产领域大获成功的项目,您竟也舍得。”   “不舍也得舍。”何鹏坤端起茶杯,润了润喉,“华尔得罪人,遭排挤刁难了。”   “本省1992年取缔了广维电力,二十余年再无央企,树大招风,您占了同僚的利益,经受同僚的鞭打是名利场规则。”陈崇州轻描淡写,“华尔的根基与势力盘根错节,深埋地下,只要没得罪当权派,便不足为惧。”   “这回得罪的,十有八九是当权派。”搁下陶瓷杯,何鹏坤走向窗户,俯瞰远处华灯初上的街区,“半月前,江氏集团提出取消合作,江氏是华尔的老客户,我虽有疑惑,但商场利聚而来,利尽而散,物色到更合适的伙伴,并不稀奇,直到客户相继撤资,并且含糊其辞搪塞我,我察觉着了道。暗中打听,是一所国企在针对华尔。”   陈崇州倒完茶,清洗壶壁,动作猝然滞住。   “国企?”   一百家国企,才熬出头一家央企,按道理,前者没胆子折腾后者,市场不一样,赚钱的门道互不妨碍,又何苦为敌。   除非,是虚张声势。   陈崇州一言不发,烹煮第二壶茶。   何鹏坤返回,“这所国企手腕非常刁钻,搬动了稽查组进驻华尔,从2008年的账目开始排查,年头久远,我根本来不及清账,显然要置我于死地。”   陈崇州问,“什么时候进驻。”   “昨天。”   他食指蘸了茶水,有一搭无一搭勾画,“有漏洞吗。”   何鹏坤焦虑不已,“明面并无漏洞,至于私下,哪个老总有底气担保双手绝对干净,钱像大风刮来的雪片,不揣在自己兜里,难道搞慈善吗?”   陈崇州写完字,不等晾干,又描摹了一遍,描得深刻。   “对方目标明确,是摸过华尔的底细了。”   何鹏坤说,“不知名的二三流国企,我猜测幕后有主使,曝光的国企仅仅是欲盖弥彰的幌子,真正的操盘手蛰伏在海底,搅弄风云。”   “伯父想要渡过这关,只能通门路。”   何鹏坤不耐烦,“多少双眼睛、多少只黑手伺机而动,妄想拉我下马。我有心疏通,一旦被他们揪住马脚,不是自投罗网吗?”   这话,再明白不过。   他要避嫌,怂恿陈崇州作为马前卒,把这场商战夷为平地。   若是平息了,华尔正好逃过一劫,何鹏坤也安然无恙,惹出大篓子了,陈崇州出面扛。   何鹏坤盘算了,二房得宠,涉及金钱,陈政会填窟窿,涉及权力,有陈翎在,好歹不会让陈家的二公子遭殃,牵连家族。   他打算踩在陈家的肩膀蹚过浑水。   陈崇州不露声色,“业内皆知未来我与时了联姻,我和您既是盟军,又是翁婿,联手制敌是应当。可上面的想法难以琢磨,兴许设局一箭双雕,原本查华尔,我插手后,也顺理成章查晟和,查富诚,引狼入室再一网打尽,那伯父连最后的退路,也封死了。”   何鹏坤摇晃着茶杯,兀自沉思。   “富诚与晟和屹立不倒,华尔纵然暂时失势,资金,渠道,时机三方面,也会帮衬华尔重振旗鼓,如果被华尔拖下水,伯父相当于失去强大的后盾,东山再起的概率也微乎其微。”   茶香四溢间,陈崇州画下的字,被他无意一瞟。   ——万,陈。   “你怀疑万家在捣鬼。”   陈崇州笑着,“伯父的背景凌驾于万宥良,凭大房的高傲心性,不甘屈居二房之下,华研科技的资本,扶持为央企绰绰有余,和华尔较量也勉强具备胜算。大哥始终压我半头,我贸然翻盘,他手里现成的武器,会不用吗。”   他吩咐周玉衡调查陈渊,查了一星期,毫无蛛丝马迹。   正因如此,陈渊的嫌疑浮出水面。   单打独斗,在省内华尔没有对手,结盟联合,华尔就力不从心了。   终究,恶虎难敌群狼。   何鹏坤饮尽杯中茶,许久,半信半疑,“富诚会帮衬吗。”   陈崇州语气意味不明,“我父亲掌控富诚总部,董事局那边,我分量不够,假设我在内部管事,伯父需要什么,我也方便部署。”   何鹏坤望向他,他神色淡泊自若,完全不像下套的样子。   “我会找陈政商谈,扶你上位董事,华尔后面陷入危机,你可要在富诚出一份力。”   “自然。”陈崇州笑意高深,“我和伯父同仇敌忾,商场不就是我们的天下吗?”   何鹏坤起身,“我会以你母亲没名分,而何家注重体面为缘由,要求陈政安排你常驻董事局。”   陈崇州也起身,将他送至走廊,“我一定尽力为伯父打点。”   ***   临市那头,陈渊签了一单5个亿的合同,以富诚集团的名义。   这单,是陈政拿了半年,最终没能拿下的,业界的钉子户。   基于此,陈渊在董事局彻底站稳了脚跟。   安桥进病房时,他在批示工程材料的报表,她撂下餐盒,“三爷的消息,沈小姐在妇幼医院保胎。”   陈渊不由皱眉,“她有危险吗。”   “二公子的人脉,全在医学界,即使保不了孩子,保沈小姐的安危不成问题。”   他目光落在地面摇曳的灯影,“孩子没了,是好事。没有牵扯,断得利索。”   安桥看了他一眼,“您和亲弟弟争女人,输与赢,对陈家而言都不光彩。何况,二公子似乎动真情了。”   “他动真情了?”陈渊笑了一声,没继续说下去。   “那您动了吗?”安桥盯着他。   他漫不经心翻了一页报表,“你认为呢。”   “我认为您对沈小姐的感情,比乔小姐少,比寻常女人多。”   陈渊脸上喜怒不辨。   安桥试探问,“倘若乔小姐没死呢?您...”   他眼神掠过她,分明没表情,却射出一股寒意。   她顿时低头,打开保温壶,舀了一勺清粥,“万小姐在电话中询问您,何时公布解除婚约。”   陈渊粗略估算时间,眉间带一丝笑,“华尔未必能捱过年底,先打压何鹏坤,逼得老二穷途末路,再动手斩草除根二房。”   “那万小姐...”   “倾覆老二这艘船,还用得上万宥良。”他摘了眼镜,揉眉骨解乏,“老二肯定向我讨要程世峦,以晟和老总的位置当筹码。”   安桥思索片刻,“程世峦这枚棋子,很可能扳倒何佩瑜,而晟和早晚是您的,划算吗?”   “的确不划算。”陈渊合住文件,“可万一他狗急跳墙,我防不胜防,前功尽弃更不划算,及时收手,反而赢得预计的好处。”   陈渊讲到这,忽然停住,越过安桥头顶,看向身后。   她回过头,门口是风尘仆仆的陈崇州。   他下颌胡茬浓密,滋生出浅浅的青色,气质沉郁,摄人。   陈渊整理着病号服的褶痕,“怎么晚上过来了。”   “抽空探望你,不欢迎吗。”陈崇州靠近他,“其实,我很佩服你,忍得住落魄,任外界风起云涌,在临市躲清静,坐山观虎斗。可怜久经沙场的万宥良,被准女婿当枪使,还沾沾自喜,以为可以取代华尔。”   陈渊扬了扬眉梢,“不喊大哥了?”   “只有你我,何必假惺惺。”陈崇州走到窗台,拾起剪刀修饰盆栽的花枝,“听我喊那句大哥,你不发毛吗。”   陈渊笑出声,“老二,也难为你演了这些年的戏。”   他背对病床,长夜灯火绵延,雪融的声响,滴滴答答漫过窗檐,像一堑鸿沟,横劈他投映在玻璃上的面容,“我戏演得累,大哥伪装不累吗。”   “当然累。”陈渊从床头柜的抽屉里取出一个相机,若无其事摆弄,“三十五年的刚正不阿,宽厚仁义,伪装久了,自己都相信了。”   “人一辈子,有几个三十五年。你装到至今,也不希望原形毕露。”陈崇州剪断枝杈,咔嚓声在寂静苍白的四壁内回荡,“何不皆大欢喜呢?”   陈渊的注意力仍旧集中在胶卷上,“如何皆大欢喜。”   窗前的男人站姿挺拔,遮掩了多半霓虹,“晟和还你,你知道交易什么。”   他看过去,男人整个轮廓虚无,被一片光刺穿,“程世峦。”   陈崇州摩挲着袖扣,“你愿意吗。”   “老二,你的每一步,都在我预判中,分毫不差。”   陈渊说完,朝他甩出相机。 第109章 出意外   陈崇州望了一眼相机,“这是什么。”   “你感兴趣的东西。”   他沉默片刻,接过,播放相片。   一间灰白色调的卧室,没开灯,昏暗的光线中,程世峦蹲在墙角。   陈渊的司机在对面,“程医生,如此护着二太太吗,你在越南东躲西藏,日子如丧家之犬一般,你不怨她吗?”   他不语,背对司机,脸朝墙。   “想必你痛恨陈董吧?二太太分明怀了你程家的种,却要认贼作父,一辈子姓陈,无法光明正大与你相认。”   程世峦终于有反应了,他猛地站起,满脸涨红,气喘吁吁。   司机盯着他,“不公平吗?假如有机会改变这一切,由你取舍呢?”   好半晌,他又瘫倒下去,“我什么也不会讲,你们死了这条心。”   陈崇州看向面前的男人,“你和三叔来往密切,难道不清楚诱供在法律意义上无效吗。”   陈渊按摩鼻梁,指缝间,眼底浮漾着浅笑,“父亲会允许家丑闹上法庭吗。大房和二房的荣辱,取决于他的态度,对你们母子疑心,比法律裁决的结果更严重,何佩瑜连起诉的余地,都没有。”   陈崇州也笑出声,“外人眼中,你盛名煊赫,是正人君子,此刻的面目不与人知,实在可惜。”   “可惜吗。”陈渊注视他,“名利场上,谁不是两副面孔。你扮猪吃虎,以退为进,何尝不是诡计与虚伪。”   他垂眸,镜头中,录下短信截图。   ——佩瑜,你和孩子好吗。   何佩瑜似乎很犹豫,十个小时后回复他:都好。   ——崇州告诉我,我的存在威胁到你,我们的旧情,我们的孩子,也会东窗事发,被大房当把柄扳倒你。   陈崇州眯眼,“你发的?”   陈渊笑了一声,“不过我的演技逊色你。”   “你过谦了。”他坐下,继续翻,“你竟然一字不差算出我和程世峦的对话,模仿他,设计我母亲。”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陈渊撕掉胸膛的纱布,丢在地上,伤口已弥合,只一道淡淡的缝合疤痕,“何佩瑜放浪,以致珠胎暗结,是她自寻绝路。”   陈崇州合住相机,“三天之内,晟和集团归还你手上。”   陈渊目送他的背影,“老二,再谈一笔交易,如何。”   他一顿,回过头,“什么交易。”   陈渊起身,同他四目相视,唇边噙着笑,“我相信你明白。”   ***   天完全黑下来,陈崇州才走出医院。   周玉衡等在路边,目光一瞟,脸色不太好。   估计,在陈渊那,心思不痛快。   他毕恭毕敬过去,拉车门,“万宥良私下联合华尔的老客户,倒戈孤立何鹏坤,华尔岌岌可危。”   陈崇州坐进后座,点上烟,伸出车窗,“我知道。”   “您知道?”周玉衡诧异,“您也在查吗。”   “我猜的。”他对准车顶棚,吹出一缕烟,“除了万宥良,没人能动他。”   本来华尔是国企的领头羊,转型央企后,成为众矢之的,万宥良则升为国企的老大,一呼百应。   其中,陈渊功不可没。   二代子弟头号新贵,富诚未来的董事长,万宥良笼络了他,相当于一张大杀商场的王牌,又有翁婿的关系,登上万家这艘船,不亏。   因此,华尔陷入四面楚歌。   陈渊以为能够殃及陈崇州,何鹏坤如今的处境水深火热,十分缺钱,一定会铤而走险,挪公款,境外洗钱,利用商业的恶性循环,养华尔不垮,陈崇州欠了何家三个亿,一旦查到这笔账,稀里糊涂的沦为共犯。   事实上,何、万二人狗咬狗,陈崇州乐见其成。   他已经向周源借了三亿,随时可以填上华尔账户的窟窿,全身而退。   他之所以按兵不动,既要请君入瓮,也要踩着何鹏坤做垫脚石,进驻富诚。   场面越混乱,复杂,他越是乘东风,坐收渔利。   第二天早晨,天没亮,沈桢被送进特护病房。   接班的副主治拿不准局面,紧急请回外出开会的邹世荣。   他风风火火赶到医院,护士站早已乱成一团,负责2床的年轻护士吓得仓皇无措,“孕妇突然腹部绞痛,并且尿液带血。”   邹世荣心头一颤,果真怕什么,来什么。   他强作镇定,“1床今天是哪位家属陪护?”   护士递出沈桢的用药记档,“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下属称呼他陈厅。”   邹世荣有耳闻,陈家地位最显赫,掌有实权的是三爷陈翎,两袖清风,在省里可谓颇受器重。   “有女人出现吗。”   护士很笃定,“没有。”   那天,倪影胁迫他,倘若不配合,后果是前途尽毁妻离子散,可陈崇州的手段,保不齐比她更残忍。   毕竟,男人出手,一向毒辣过女人。   倪影再猖狂,无非倚仗陈家二爷才敢兴风作浪,陈崇州却不同,他本身有道行,动用陈家的势力也名正言顺。   邹世荣深谙,骑虎难下。   这二位,梁子结大发了,顶得很。   他哪方都招惹不起,与其站队,不如在中间,双面平衡。   “通知陈主任了吗?”   护士摇头,“您叮嘱过,2床任何问题先请示您。”   邹世荣嗯了声,“先确认一下情况。”   特护病房外,伫立着一名高个子的男人,平静凝视沈桢,一时分不清,他的意图。   邹世荣站在他背后,“您认识孕妇?”   男人闻言,侧过身,所问非所答,“你是她的主治。”   陈翎没穿制服,气魄却浑然天成,骨子里的风度凛冽逼人。   邹世荣立刻意识到他的身份,“陈厅。”   陈翎点头,“她多大。”   “两个多月。”   “我问年纪。”   邹世荣回忆了一秒,“二十四岁。”   陈翎没说话,走几步,又停下,“用最好的药。”   “陈主任介绍的,医院肯定特殊关照,这点陈厅放心。”   邹世荣检查完输液瓶和药丸,迈入隔壁的消毒室,压低声问护士,“谁动过2床的药。”   护士茫然,“没动过,您开的药单,直接给药房了。”   “剂量不对。”邹世荣面色微微发白,“马上准备保胎针,加三针。”   “三针?”护士大惊失色,“即使保住,万一生出先天疾病的胎儿...”   他也恼了,“不然呢!陈主任什么性子,孩子在我手中出意外,我交待得了吗?宁可冒险,也必须保。”   邹世荣进病房,沈桢躺在床上,没有一丁点血色,嘴唇也青紫,死死地抓着床单,抓出一条条褶痕。   “邹院长,陈教授呢...”   “助理在联系他。”邹世荣戴上一次性手套,往注射器里灌药,“你什么感觉。”   “坠疼。”   他抬手示意,护士褪下沈桢的裤子,少量血迹。   她体质弱,孕期断断续续出血,要流,早流了。住院后症状明显缓解,这次,是外因所致。   有人趁他不在科室,借他的地盘,动手脚了。   邹世荣调整灯光角度,俯视她,“深呼吸。”   沈桢照做,“孩子是不是保不住?”   他将针头缓缓推进她皮肉内,斩钉截铁,“保得住。”   半小时后,邹世荣直奔保安室,后勤人员正在监视器前,调监控。   他指着显示屏裹得严严实实的护士,“放大。”   保安点击到最大,“院长,您认得这个护士吗?”   眼熟。   妇产科9月底开除过一个护士,姓佟,原因是工作失误,当时,她不肯离职,求了不少门路,但家属不依不饶,最终医院不得不妥协。   结怨,有可能。   偏偏报复在沈桢身上,过于巧合了。   “有正脸吗?”   后勤不停快进,画面定格在垃圾区域,女人摘了口罩,露出清晰的面孔。   果然是那名护士。   邹世荣闭上眼,“销毁。”   后勤怔住,“家属索要呢?”   “电力故障,摄像缺失。”撂下这句,他离去。   与此同时,陈崇州接到薛岩的电话,   他面容阴翳,语气也发了狠,“邹世荣怎么看顾的!”   薛岩堵着门,透过四四方方的玻璃,打探里面,“邹院长出席省研讨会,这节骨眼沈小姐出事,他也措手不及。”   陈崇州握紧手机,“你在干什么。”   “我昨天回公司处理——”   “我警告过你。”他打断,“留在她身边,寸步不离。”   薛岩瞬间心惊肉跳,“陈总...”   “现在派人,当晚值班的医护,保安,清洁工,全部扣下,一个不许放过。”   结束通话,陈崇州拾起外套,朝酒店门外走。   薛岩在楼道口迎接,临近中午,他一边解衣扣一边从电梯出来,整个人风尘疲倦,“怎样。”   陈崇州步伐生风,薛岩匆匆跟在后面,“目前稳定了。”   经过2床,他眼神一扫,病床空的。   “什么措施?”   薛岩回答,“保胎针,剂量加倍。”   陈崇州当即驻足,“有后遗症吗。”   这场风波闹得太突兀,薛岩根本没顾上深究,“我失职,没详细问...”   他脱下外套,搭在臂弯,“邹世荣在什么地方。”   “注射室。”   陈崇州抵达,推门而入,邹世荣起立,“陈主任,沈桢刚睡下。”   “人为,还是突发。”他落座,没废话,开门见山。   邹世荣扶了扶眼镜框,“医院层层防护,应该是突发。”   “应该?”陈崇州看了他一眼,“我觉得你应该引咎辞职,你觉得呢。” 第110章 想我留下吗   邹世荣硬着头皮赔笑,“陈主任,你这是怀疑我啊?”   陈崇州环顾四周,落在空荡荡的配药台上,“沈桢的药呢。”   他故作轻松,“进口保胎针,我真尽力了,这胎差点流掉。不过注射的剂量大,容易依赖,后续要频繁打针,好在目前——”   “造成她出事的药。”陈崇州靠着椅背,眼神像暗夜下锋利明亮的鹰隼,极为深沉,压迫。   邹世荣壮着胆子吼,“你不信我?咱们多年的同行,你把孕妇交到我手上,却不相信我的医术...”   “没有无缘无故发生的灾祸。”陈崇州注视他,“只有蓄谋。”   “那车祸呢?绝症呢?”邹世荣哂笑,“陈主任啊,你太绝对了,总有无可避免的麻烦嘛。”   “老邹,我亲自查,和你主动坦白,结果不一样。我是什么脾气,你清楚。”   邹世荣本就强颜欢笑,此刻,半点笑不出。   陈崇州一言不发去阳台,窗敞开,弥漫着呛鼻的消毒液味。   他焚上烟,胳膊悬在窗口,一缕青雾向远处散开,“我从不对任何人留情面。”   邹世荣距离他半米之遥,攥拳。   “你帮谁隐瞒。”陈崇州夹着烟,透过雾霭,审视他。   他神色不自在,“没瞒。”   “如此,没必要谈了。”径直越过,陈崇州往外走,“我倒要领教,这个人的手腕硬,还是我硬。”   “陈主任!”邹世荣变了脸,“是你二婶,她威胁我用药流的药代替保胎药,事故责任推卸给值班护士,否则让我身败名裂。”   陈崇州停住,背对。   一截燃烧的灰烬坠落,烫了他手指,身体纹丝不动。   “我没答应她。”邹世荣羞于启齿,“这次的药是佟娇干的,她忌恨院里,估计是报复,倪影查出这件渊源,收买了她。”   陈崇州沉默,连呼吸声也轻不可闻。   在邹世荣紧张得满头大汗时,他不疾不徐开口,“她有你的把柄。”   陈崇州这人,太精,太势力,也太阴。   他没察觉,便罢了,一旦有所察觉,再试图糊弄他,一定会激怒,届时免不了一场惊涛骇浪,活活地绞死对方。   “她摆了我一道,我是中计了。”   陈崇州返回,竖起烟头,戳灭在烟灰缸,“佟娇动手脚,有证据吗。”   邹世荣没吭声。   “你撇不清自己,那这笔账我算在你头上。”   分明,一片光亮,他面目却晦暗,充满寒意。   邹世荣喘一口气,拨座机的内线,“录像销毁了吗。”   保安说,“销毁了。”   “有备份吗。”   那端静默,“医院内部有备份,是机密。”   邹世荣余光瞟一旁的男人,他气场阴鸷。   “五分钟,发我的邮箱。”   “那医院追究...”   “我兜着。”邹世荣开门出去。   陈崇州掐了烟,跟在后面,直奔办公室。   很快,收到一封后勤部传送的邮件,是佟娇换药的视频。   看完过程,他直起腰,“佟娇什么背景。”   邹世荣被逼得没办法,“她丈夫是肠胃科的姚震。”   陈崇州松了松衣领,“今天接诊吗。”   “10诊室。”   他转身,途经尽头的特护病房,止步。   止疼药劲儿大,沈桢嗜睡,在床上正昏昏沉沉。   他趁这工夫,去了一趟门诊部。   10诊室有病人排队,陈崇州进门,一名女病人正离开,姚震提醒了一句,“禁止插队。”   “佟娇是你太太。”他没耽搁,拉椅子。   “陈主任?”姚震一怔,“你找她?”   “找你。”陈崇州坐下,“给你看一段录像。”   他打开手机,播放。   姚震瞳孔猛地胀大,“她——”   随即,全明白了,陈崇州的女人在妇产科保胎,科室是传遍的。   姚震一脸心虚,“孩子没保住?”   陈崇州指骨叩着桌面,每叩一下,吐一个字,“你忽略了最关键,你太太犯法了。”   他愤恨咬牙,“她到底图什么啊!”   “一,交代幕后雇主是谁;二,进局子。陈翎干这行,我可以明确告诉你,量刑三年。”陈崇州撕开烟盒的包装膜,牙齿叼出一支,“你选择。”   好一会儿,鸦雀无声。   “我选择一。”他腮鼓了鼓,“给佟娇一个赎罪的机会,行吗?”   陈崇州压下打火机,冷冽眯眼,“我先见她人。”   姚震接连打佟娇的电话,打不通,最后,提示关机。   显然,她知道露馅了,打算死扛,不供出雇主。   金钱之外,想必还顾虑什么。   譬如,姚震的前途。   佟娇被妇幼医院除名,心有不甘,打着报复的幌子,东窗事发也只抓她一个。   要是招供自己拿钱了,深究下去牵连姚震,这属于婚内共同财产,丈夫就算不知情,也稀里糊涂成为了妻子的同伙。   “陈主任...”姚震慌了神,“她可能回娘家了,要不——”   “你太太的嘴挺紧。”陈崇州意味深长看着他,“你或许没有说服她的本事。”   女人为情字而死守秘密,比男人牙口严实。   倪影这局,赌得蛮准。   ***   沈桢苏醒时,天际的晚霞浓烈得老旧而泛黄。   陈崇州坐在沙发,支着下颌,目光掠过她脸。   他琢磨心事的模样,像南江桥长夜的灯火与奔腾的云浪,那般寂寞迷离,诱人沦陷。   她望了许久,如释重负,朝他笑,“你回来了。”   沈桢一笑,仿佛撞击在他心脏,又揪,又闷,又软。   陈崇州走向床沿,俯身,亲吻她额头,“傻笑什么。”   “都平安。”她嗓音嘶哑,伸手。   他握住,“怎么?”   沈桢翻转他的掌心,摁在腹部,“好好的。”   月份小,肚子还平坦,他探入病号服,毫无阻碍触摸,肌肤一股温热绵软。   语调不由更温和,“不是不想要吗。”   “是不想要。”她垂眸,“你想要。”   陈崇州笑了一声,“为我,舍不得,是吗。”   他指尖与虎口生长出几枚茧子,新的,覆住陈的,微微的粗糙,微微的硬实。   沈桢又撩眼皮,“是保姆的汤药有问题吗?”   他没回应,指腹摩挲她细长的眉目。   折腾得愈发苍白,娇弱得可怜,像一只病恹恹的小狐狸。   好半晌,“我在查。”   她红了眼眶,“我和保姆无冤无仇,她为什么害我,她是江蓉的人吗,或者何时了的人?”   “我会解决。”陈崇州手阖在她眼睛,“别乱想。”   他掖了掖被角,起身。   “陈教授。”   陈崇州一顿,回过头。   “你去哪。”   “办事。”他眼底浮起笑,“想我留下吗。”   沈桢眼眸亮晶晶,“我想去那个挂着相思结的地方。”   他笑意更深,“雾凇吗。”   她点头,“明天去吗。”   “出院再去。”   她瞬间垮下脸,翻了个身。   “又置气?”陈崇州走回去,“雾凇在隆冬开得更好。”   沈桢憋得慌,“我不看雾凇。”   陈崇州知道,他那句灵验,勾得她心痒难耐。   “你许什么愿。”   她摇头,埋在被子里,没忍住偷笑。   他唇贴着她耳朵,“当陈太太吗。”   “你胡说!”沈桢恼了,扭头,堵他嘴,“我才不许它。”   “真要许这种愿,那棵树不灵。”她眉眼弯弯,投映在陈崇州的视线中,“不如对我许,灵验的概率大。”   她推搡,推不开,索性踹他,“你不要脸。”   他一把扼住沈桢脚踝,塞回被里,“不痛?”   她泄了气,“痛。”   “那不老实?”   沈桢蜷缩在里面,“你多久回。”   他看腕表,“最迟十点。”   薛岩等候在走廊,陈崇州从病房出来,立马上前汇报,“陈渊办理出院了。”   他偏头,“回本市了么。”   “凌晨到。”薛岩停了一秒,“陈董虽然不再流放陈渊,但没召回他,似乎他自己按捺不住了。华尔在漩涡里垂死挣扎,看来,陈渊是准备收网。”   陈崇州淡淡嗯,心思挺重。   他开车抵达陈智云的别墅,泊在门口,也没打电话,直接按门铃。   保姆吓了一跳,“二公子?”   陈家的二爷和二公子,私交密切。   早前,生意场不少棘手的局面,陈智云都从他那里得到消息,郑野和易名的人脉不是吹的。   何况明面,周家和陈家对立,实际上,陈崇州始终中立,至少,每次对周家下手,他藏得很隐蔽。   周家压根没疑心过他。   名利圈,有两类人,最可怕。   一类,真正有谋略,擅战术,比如陈渊。另一类,似是而非的立场,哪个阵营,哪个局,都没定性,待不长久。   从头到脚,潇潇洒洒在“玩”。   摸不准,他究竟什么盘算。   所以,陈崇州能搭上周源,周源不那么防他,反而发怵他,乐意化敌为友,少个劲敌。   这些年,为掩人耳目,陈崇州和陈智云互相不登门。   不过,纸包不住火,叔侄是一艘船的盟友,渐渐走漏风声。   陈翎先发现了玄机。   他本性清廉正直,与奸诈的陈智云不睦,也瞧不上没名没分的二房,自此,陈家开始划分两派。   陈翎支持名正言顺的长子陈渊,陈智云辅佐黑马陈崇州。   “二叔在吗。”   保姆恭恭敬敬请他,“在的,太太也在。”   玄关隔开一扇红木的浮雕屏风,一共三折,揭过其中一折的衔缝,影影绰绰一副女子轮廓。   “张姐,泡茶。”倪影的红睡裙春色妩媚,倚门含笑,“金瓜贡茶。”   保姆去厨房,她打量陈崇州,“你喜欢云南的茶,我记得。” 第111章 我的手段,你还记得吗   陈崇州无动于衷解开衣扣,“你还记得什么。”   倪影丝毫不介意分寸,亲昵挨近他,“记得你喜欢开灯做,彼此的姿态和表情不加掩饰暴露,很刺激。”   他脱下外套,语气寡淡,“那我的手段,你记得吗。”   “当然。”她扬眉,“你真心爱一个女人,非常浪漫呢。”   保姆托着茶盘,目不斜视绕过他们,搁在茶几上,又匆匆退下。   陈崇州望了一眼徐徐冒出的蒸汽,和一篓子醇红的茶叶。   “我折磨人的手段,你忘了吗。”   “没忘啊。”倪影攀附他肩膀,拨弄着条纹领带,“你在床上最会折磨...”   她话音未落,陈崇州在这时抬手,一巴掌抡在她左脸,力道着实不小,冲击得倪影猝不及防,当场摔个踉跄。   不等她稳住平衡,反手又是一巴掌,甩在另一边,比那下更狠。   倪影懵住,难以置信捂脸,“陈崇州,你吃错药了?”   “吃错药的是我吗。”他靠近,气势凛冽骇人,“收买离职护士,将保胎药掉包堕胎药,不是你最擅长的吗。”   她面颊火烧火燎,耳朵也嗡嗡响,“你什么意思。”   “倪影,还和我装?”他捏住她下巴,“你那些下三滥的招数,玩到我这里了,是吗。”   她一僵。   “不该你插手的,别碰,听不懂吗?”他发力,拖住她,朝前滑了半米,“你认定我拿你没辙么。”   “我听不听得懂,是次要。我奉劝你掂量清楚自己在干什么。”倪影仰起头,“陈家注重嫡庶长幼,你才当上晟和的老总,低调安分保全地位是你的当务之急。陈智云是你的二叔,你得罪我,也是得罪他,你发动内讧,传到外界,陈政一旦不满,会罢免你的职务。”   “佟娇,名字熟悉吗。”陈崇州阴晴不定审视倪影,“她承认被收买,她的丈夫姚震我也见过。”   “亲口承认被我收买吗?你既然有人证,何必多此一举问我,在法律范畴,证词是什么,真相就是什么。除非,你没拿到证词,在诈我。”   她是很聪明的女人,没有感性与理智,只有狂热的欲望。   包括和他谈恋爱期间反复出轨,是那一阶段她摒弃了道德,顺应自己的需求。   比如,更高端的物质,更新鲜的情感。   这类女人,往往心肠野而狠,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解决。   陈崇州坐下,心平气和拂了拂杯盖,“你认吗。”   “我不承认,你奈我何?”倪影蹭了蹭嘴角,有一抹血迹,她面孔更阴森,“若无陈智云的支持,曾经陈渊风头正盛,江蓉也压制何佩瑜,你一个没台面的私生子,连富诚市场部的组长都没资格当,被逼得走投无路,不得已出国学戏剧,躲避江蓉的迫害。你如今翻身了,打他的女人两巴掌,是打他脸,打垮你们的结盟。”   客厅的争执惊扰了二楼办公的陈智云,他走出书房,在楼梯目睹这一幕,“你怎么过来了。”   陈崇州单手摇晃茶杯,辨不明情绪。   陈智云蹙眉,这态度,微妙得过分。   “老二,有事吗。”他再次询问,同时,走下楼。   经过倪影,一张红肿充血的脸庞,“谁打的。”   她含着眼泪,“你认为谁有胆量在陈家打我。”   “三叔。”波澜不惊的一句,陈智云看向身后西装革履的男人。   “她雇佣被开除的护士给沈桢药流,幸好救治及时,保住了胎。”   陈智云眯眼,故作不知情,“有这回事?”   “您的钱是没处花吗?任由她到处撒。”他撂下茶杯,神情耐人寻味,“需要我帮您花吗。”   高手过招,字字深意。   陈智云笑了一声,“老二,我扶持你们二房多年,你应该不会忘恩负义。”   陈崇州眉目懒散,摩挲着腕表,“正因我记着二叔的扶持,才亲自登门向您要人,没有直接动手。”   陈智云落座,“要什么人。”   “倪影。”他眼眸皆是寒意,“您宠她,惯得她手太黑,我寻个地方,洗干净她的手,再送回二叔身边。”   陈智云原本要端茶,闻言动作一滞,“你想如何?”   “二叔明知故问,是不愿交由我处置吗。”   倪影盯着他,双手攥得指节泛白。   “你三叔最忌讳手脚不规矩,你过于武断,他要是得知。”陈智云没说下去。   陈崇州也明白,重新系好纽扣,伫立在灼白的灯柱下,“有法律,自然无须我大费周章。”   他眉头蹙得更紧,“老二,有这必要吗。”   陈崇州笑着问,“如果二叔的女儿陈桑遭了暗算,险些丧命,二叔会怎样。”   半晌,陈智云没回应。   紧接着,走向倪影,“自己捅娄子,自己担。”   他上楼后,陈崇州也起身,朝玄关走。   倪影望着他背影,嗓音哽咽,“你对我动真格?”   他步伐未停,“我警告过你,是你不肯收手。”   她嘶吼,“就算我害她,她不是安然无恙吗?何况,我根本没有亲手害她。”   “倪影,那是我的孩子。”他侧身,目光阴鸷。   “所以呢?”她脸发白,神色悲怆,“十年的旧情,不如一个未成形的胚胎吗?”   陈崇州同她对视,这些年,她在他面前哭,寥寥无几。   她比世上任何女人,都了解眼泪对男人的杀伤力,更擅用这种杀伤力。   用得越精,越恰当,越事半功倍。   良久,他开口,“这段感情,我无过错。你出于何种原因报复我,不触及底线,我容忍你。旧情不是你滥伤无辜的护身符。”   陈崇州迈下台阶,再未回头。   倪影到书房,破门而入,“陈智云,你不管他吗?”   “我怎么管?”他不耐烦叉腰,背对门口。   她冲过去,“陈崇州没有证据指认我,你是他的长辈,你难道拦不住他?”   “你低估老二了。”陈智云点上烟,站在窗前,“你总有把柄在他手上。”   “我不信他心里那个女人会比我重要。”倪影在原地发笑,“陈崇州怨恨我,他利用她和我赌气。”   “可她怀孕了,你有多大的分量抵两条命?你接二连三下药,想过大出血的后果吗?”   她察觉陈智云并不打算出面镇压这场风波,他看透了她的价值,对于陈崇州的把控力没那么大,倪影慌了神,“陈翎调回本市,为了给他接风洗尘,我们已经推迟婚礼,你宴请了政商两界最有头脸的贵宾,半个月后是新定的日期,婚礼再取消,一定谣言四起,不利于你。”   陈智云面目凝重,掸落的半截烟灰化为粉末,庭院的风一吹,尸骨无存。   陈崇州从别墅区出来,一辆荧光绿的布加迪驶出街角,速度猛,急刹时,轮胎摩擦起火,又辗轧过人造绿地坪,一阵塑料的焦糊味。   易名摘墨镜,“二哥。”   陈崇州降下车窗,“澳门那次,有转账记录吗。”   “救倪影那次?”易名翻手机,“有,澳门那头也有,赌博毕竟是有钱有势的玩法,留底细图方便,不然互相反咬,都麻烦。”   “报警。”   易名为难,“二哥,不痛快了?确实,这局仙人跳,真窝火。关键倪影自愿上钩,再者,澳门的博彩属于合法娱乐,内地干涉不了,咱掏完钱了,再收回——”   “诈骗。”陈崇州不咸不淡瞥他。   他彻底愣住,“倪影?”   捷豹没发动引擎,悄无声息。   陈崇州也平静,“你先这么报案,后续我去打招呼。”   易名没想到这辈子能见识他俩反目的场面,“二哥,送倪影进去蹲?”   他摸烟盒,“不行?”   易名嘬牙花子,“她惹你了?”   陈崇州一言不发,手遮住额头,挡窗外的光。   他没心思回答,易名也没再问。   ***   晚上八点,沈桢刚躺下挂水,病房门从外面被推开。   男人穿着灰色的羊驼大衣,一股极其矜贵内敛的气质,一手拎公文包,一手勾着钥匙,似乎正要离开医院。   沈桢立刻坐起来,“三叔。”   他把公文包放在沙发上,“好些没。”   “都好。”她顿了顿,“陈教授去公司了。”   陈翎走到输液架的位置,“你是本地人?”   “是。”   他衣服散发出铁锈的味道,像手铐,或者警用器械,衬得他整个人冷冰冰。   “在哪所大学。”   这人,审讯似的,无形的威严震慑。   “国际经贸。”她不禁窘迫,“没什么知名度,很普通的学校。”   “中环路那所吗。”   沈桢诧异,“三叔也知道?”   “为什么不知道。”陈家的男人,基因个高,身型也板正,显成熟,却不显老,胜在风骨。   “我下属负责本市治安,暴力斗殴都出自你们学校,新生经常拘留。”   她耳根绯红,“我没参与。”   陈翎看了她一眼,略带浅笑,“是没抓过你。”   沈桢觉得,他很压人。   那种彻头彻尾,控制全场的人物。   “三叔,长安区分局,归你管吗。”   他淡淡嗯,“我管全省。”   沈桢问,“你听过周海乔吗?他是我前夫,故意伤害罪判三年。朋友告诉我,他姑姑最近托关系帮他减刑。”   陈翎一向反感打点人情,尤其在他管辖的地盘,不准有半分污点。   业内称他——铁面虎。   搞仕途的,摆官威之余,大多是笑面虎。唯独陈翎严肃,哪怕天王老子,他照样不买账,实打实的鬼见愁,白无常。   “我会吩咐下级核实情况。”   沈桢下意识抻床单,陈翎忽然伸手,指腹堵住她手背的针头,“别动,回血了。”   随即,按墙壁的电铃,护士很快赶到,他让出路,撤到一旁。   “家属呢?”   陈翎拾起沙发上的公文包,没出声。   这名护士眼生,新调任到妇产科,她扭头,“你是家属吗?”   他停住,“我吗。”   “对啊。”护士指床底下,“端便盆,孕妇现在排尿,查看有没有血。”   陈翎挺直背,没动。 第112章 不记得她吗   护士瞧不惯,数落他,“作为家属,对孕妇要上心,回家犯懒,在医院还懒?不知道你老婆怀孕多辛苦吗?”   沈桢一脸尴尬,“他不是...”   陈翎没由来笑了一声,护士搓着输液管,“男人不疼老婆,等女人清醒了,你就没老婆了。”   他笑意更浓,没多言,撂下公文包,利落卷起衣袖,弯腰抽出便盆,搁在床尾,扶了沈桢一把,“自己可以吗?”   她坐得更直,“可以。”   护士扎完针,托着换药盘,离开。   沈桢一只手摁住床,将便盆垫在臀部,陈翎出门回避,吸烟。   薛岩去医院附近的餐厅买了生煎,上四楼,发现他在走廊。   “陈厅。”   陈翎撩眼皮,斜叼着烟蒂,没说话。   陈三爷的脾气轴,性子也直,稍不留神,就踩雷。   政商两界,凡是手不干净,处事不够磊落的,没有一个不发怵他。   薛岩鞠了一躬,拧门锁。   陈翎一拦,“不方便。”   他烟瘾小,在一线熬累了,偶尔解解乏,平时不犯瘾头,因此烟雾一熏,嗓音沙哑得厉害。   薛岩朝窗口探头,陈翎不露声色用背部抵住,盯地面的烟灰。   那名护士从对面消毒室出来,“哎——孕妇排尿了吗。”   陈翎碾灭烟,“在排。”   “住院部,不能抽烟啊。”护士打开天窗,“你多大年纪?”   他耐着性子,“四十。”   “你老婆登记是头胎,这岁数才要孩子啊,备孕前你检查了吗。”   薛岩怔住,看陈翎。   “查了。”   随即,折返病房。   时间卡得太准,沈桢在整理裤子,他刚好进来。   她手忙脚乱把便盆推回床底,“三叔...”支吾了半晌,“您没听到吧。”   “听到什么。”陈翎一本正经。   她面容绯红,“没什么。”   “薛岩在外面,我市里有会议。”   陈翎看了一眼她鼓胀的手背,转身撤了。   他的压迫感实在过于强烈,无声无息地,犹如一柄铁钳,遏制人的咽喉。   冲击得她全身发麻,紧绷。   入夜,陈崇州赶回医院,沈桢已经睡了。   他靠着沙发背休憩,门一响,便睁开眼。   薛岩压低声,“三爷白天来过。”   黑暗中,男人呼吸平缓,“什么事。”   “他是专程找沈小姐,三爷对她很特殊。”   陈崇州眼睛锋芒明亮,藏匿着刺,像敏捷的猎鹰。   “你在场吗。”   薛岩偷瞄病床,确认沈桢没醒,“前半段独处我不在,三爷有分寸,可能我多疑了。”   陈翎那人,心里没装过儿女情长。   只有权力,正义,天道纲常。   他属于那种,软硬不吃,刀枪不入,一生最忌讳受制于枷锁。   所谓情关,男人与女人,都挣扎不出。   与其沦为软肋,不如开局就舍弃。   陈翎对女人的欲望也寡淡,当年,他还在基层,自荐去边境卧底,到缅甸引渡罪犯,哪一桩,都赌命。   一赌,整整十三年。   刀尖舔血,肉身为饵。   他的白昼与黑夜,搏杀和陷阱,是难以想象的惊心动魄。   美色,金钱,酒池肉林的诱惑,但凡扛不住,他也死无葬身之地了。   陈崇州调亮一盏台灯,注视沉睡的沈桢。   陈翎待她特殊,八成,是有一段前尘往事。   而她,没印象了。   陈崇州收回视线,“华尔进展顺利吗。”   薛岩说,“一切顺利,何鹏坤向陈董提议,您入席董事局,陈董没拒绝。”   “陈渊呢。”   “他自以为扣住程世峦,是捏住了您的命门,殊不知您将计就计,请君入瓮。您揭穿陈渊联手万宥良算计华尔,彻底激怒了何鹏坤,终究是资本大鳄,瘦死的骆驼尚且比马大,有何家打头阵,咱们赢了得利,输了不亏。”   陈崇州阖上眼,“我借何鹏坤上位,陈渊未必没有借万宥良坑我,这张网,最后捕捞的一条大鱼,不一定是陈渊。”   “捞住万宥良也很划算,失去万家的助力,陈渊这艘船立刻摇摇欲坠。”   他重新熄了灯,“晟和这块烫手山芋,是时候甩掉了。”   第二天,沈桢缠着陈崇州去西海茶楼,她太磨人,他原本晾着她,不理这茬,她闹着撕合同,好在他眼疾手快,只撕了扉页。   “不去。”他翻文件,“再不老实,让护士多扎几针。”   沈桢不依不饶拽他的领带,“孕妇都这样!情绪不稳。”   “是吗?”陈崇州搂着她,控制在怀里,“这层楼十六个孕妇,她们可不像你这样。”   她振振有词,“症状不同,她们孕晚期才折腾,我现在折腾,你们男人早晚难逃此劫。”   他被逗笑,“出去也行,听我话吗。”   沈桢用力点头,“听。”   “不准到处乱跑,万一摔了,我关你一年。”   她发誓表诚意,“假如我跑了,你用铁链锁我,关在车库里,饿一年。”   陈崇州打量她这副样子,脸上满是笑,“你贪玩的德行,像小兰。”   沈桢换了姿势,面向他坐,“小兰是谁。”   “我幼年养在四合院的宠物猪。”   她惊愕,“你的猪叫小兰?”   他伸手捋她耳鬓的碎发,“一头母猪,不叫小兰叫小灰吗。”   沈桢笑得眉眼弯弯。   ***   中午,到达西海茶楼,在通往后庭的回廊,遇到周源。   他身边的女伴是上一届新加坡选美小姐大赛的亚军,天生的上镜脸,在时尚圈名气很火。   陈崇州驻足,“周公子。”   周源只顾和女人调情,闻言扭头,“陈二公子?”他过来,“谈项目?”   “周公子在西海谈风花雪月,我谈公事,不是太煞风景了。”   他大笑,“Mila。”   女人偎着周源,豪华版的身材,尤其前面,抓眼球得很。   周源介绍,“富诚集团的二公子,陈先生。”   她主动握手,“陈先生,幸会。”   陈崇州略俯身,征询沈桢,“我能握吗?”   她没想到他问自己,一时语塞。   他闷声笑,对Mila解释,“带着一个醋精,不握了。”   其实周源早就看见沈桢了,由于结过仇,他挺不自在,刻意忽视她。   公子哥圈里,确有消息,陈崇州养了小情人,据说,还怀孕了。   而周秉臣与陈智云有些私交,对陈家的内情,多少了解。   亲眼验证了传言,周源觉得这女人蛮有手段。   能接近陈家的一位公子,已是情场修炼的本事了,她直接勾搭俩。   周源揽着Mila,“陈二公子,我稍后有酒局,先告辞了。”   “怎么,周公子不记得她吗。”他牵过沈桢手,偏头,“和周公子是旧识?”   她抿唇,“有过一面之缘。”   陈崇州眉目含笑,“既然有缘,应当给周公子介绍一下。”   周源堆着假笑,“沈小姐,我在西海有包房,记我的账上。”   沈桢勉为其难回应,“周公子客气了。”   陈崇州在一旁,不紧不慢擦拭腕表,并无结束的意思。   周源鲁莽,却不蠢,明白他等什么,“我气盛,以前没长眼,得罪了沈小姐,在此致歉了。”   说完,又看着陈崇州,“陈二公子,多担待。”   他语气意味深长,“周公子有诚心,旧日的恩怨也算了结。”   寒暄几句,周源离去。   沈桢问,“他很忌惮你?”   “他和陈渊多年的梁子,一方为敌,另一方,自然不敢再为敌。”   长亭尽头,满树的铃铛和流苏穗,火红的相思结层层交错,缀在低处的枝杈,成千上万沉甸甸的。   沈桢指着最上面的树冠,“那里是空的!”   陈崇州在她身后,倚住一堵砖墙,“她们够不着。”   她甜笑,“那我想挂。”   他故意不应声,看别处。   沈桢走过去,腻歪他,“陈教授。”   陈崇州淡淡嗯,“腰疼。”   “哪儿?”她揉着,“力度行吗。”   他面无表情,眼底掠过不易察觉的笑,“凑合。”   沈桢揉了好一会儿,献殷勤,“还有不舒服的地方吗?”   陈崇州皱眉,“浑身酸。”   “酸呀——”她恼了,狠狠一掐,“我写了许愿签,自己爬上树挂。”   他笑容愈发大,“你腿短,爬不上去。”   薛岩这时穿过西门,直奔陈崇州面前,“陈总,富诚几名董事在竹园的雅间应酬,陈渊做东。”   拉帮结派稳固势力,意料之中。   他十分镇静,“多久了。”   “长达三个小时,刚散席。”   陈崇州望向远处长廊,此刻雾气缭绕,房梁淌落一重露水,泻在檐下的陶瓷瓦罐里。   飘扬的竹帘后,隐约传来男女交谈声,“郑副董似乎是二公子的党羽。”   “父亲器重郑耀文,老二拉拢他,这招棋很准。”   安桥神色凝重,“二公子的每一招棋,都百般狡猾,潜伏很深。”   水汽遮住深红的浮雕,影影绰绰间,露出男人宽厚英朗的轮廓。   融化的雪水滴溅在石阶板,像下了一场雨。   紧接着,一双腿倏然迈过。   男人头顶罩着黑伞,烟云朦胧,一片素白的深处,他仿佛与岁月长存。   焦糖色的毛衣长裤,在凛冽的隆冬,如此温润而沉寂。   陈渊也发觉这边晃动的人影,四目相视,他停下。 第113章 此物最相思   陈渊攥着伞柄,一半晴日,一半霜雪,他伫立在石阶路,地面长长的影子。   风一吹,卷起梁上的雪,漫过他身躯,一种昏暗的沙尘感。   他右手凸起的骨节带伤,零零细细的疤遍布手背,那场爆炸中,玻璃碴割破肉筋遗留的疮口,连同胸膛裸露的一寸陈疤,触目惊心。   陈渊的毒辣,安桥也一度震撼不已。   对自己下手,太狠。   如此决绝的男人,城府,胆识,谋略,不是一般的深刻。   不惜剜肉剔骨,也达成目的。   商场,风月,权势,女人,凭这股野性,他有心,皆是他囊中之物。   陈渊视线落在沈桢脸上,停了良久。   “西海的风水养人,大哥又神采奕奕了。”东南悬着一道木板桥,陈崇州在雾气萦绕的桥头,“回老宅见过父亲吗?他很惦记大哥。”   陈渊踏在桥中央,居高临下的姿态,“你消息灵通,我不必急于回去,你也会将我的行踪告知父亲。”   “大哥这次冤枉我了,我在临市承诺年底归还晟和,如今提前兑现,父亲也同意了,晟和已经回到你手中。”   他眯起眼,“你可是费尽心机夺取晟和。”   “再高明的心机,不得不认命。”陈崇州半点不露破绽,“大哥是嫡系,在董事局支持者众多,更有大权在手的三叔扶持,我何必自不量力以卵击石呢。”   陈渊收了伞,递给随行的安桥,“老二,以退为进的招数,你和你母亲不是一次两次了,无论二房筹谋什么,我会牢牢压制住你们,永远翻不了身。”   陈崇州仍旧不焦不躁,薄唇含笑。   “何佩瑜脏了陈家的地界,她要承担应有的下场,你以为用晟和换走程世峦,一切了结吗。”   “扳倒二房绝佳的机会,你当然不会放过,我也从未相信你会罢休。”他注视陈渊,“只是以曝光陈家的丑闻作为筹码,即使你赢了,父亲颜面扫地,必定怪罪大房,江蓉失势半年,再添一笔恩怨,不仅丢了正室的身份,她曾经杀子害母的手段浮出水面,你这个不光彩上位的嫡系,从此名不正言不顺,沦为权贵圈的笑柄了。”   陈崇州迎上他,“除非万不得已,否则你不敢揭露。”   半晌,陈渊笑出声,“父亲说过,你的睿智和秉性最像他,他果然没走眼。”   “大哥过奖了。”   他逼近,对视间,“你聪明过度,我更不留你。”   陈崇州语气不慌不忙,“大哥有本事废掉我,我只能认。”   擦肩而过之际,陈渊驻足,凝视一旁的沈桢,“你出院了。”   “要保到满三个月。”她轻声,“妇幼不如市人民,准备办理转院。”   陈渊皱眉,“妇幼不是专科吗,还有哪所医院比这里适合。”   其实,沈桢也觉得不对劲,连市里一把手的儿媳妇都在妇幼生产,而且月子中心是全省最高档的,清一色从国外镀金的疗养师,陈崇州不缺钱,又干这行,掌握不少人脉和内幕,他既然挑了妇幼,证明入他的眼了,中途却仓促转院,必然有岔子。   问他缘故,他表现极为敷衍。   “伯母也在妇幼保胎,那她转吗?”   陈崇州看了她一眼,“你情况不同。”   沈桢也看他,“我突发腹痛,是邹世荣用药失误吗。”   他没立刻回应,沉默了半分钟,“市人民的乔藤是妇科专家,他照顾你,会安全许多。”   说完,他背对长廊,拢了拢她外套的衣襟,“还要许愿吗。”   沈桢执着得很,“我想挂在上面。”   陈崇州耐心系好纽扣,“可以。”   她笑,“哪有梯子啊?”   “你不是爬树吗。”   沈桢顿时垮了脸儿,“我怀孕了,你真舍得我爬?不担心我摔跟头啊。”   他故意扮严肃,逗弄她,“你不介意孩子安危,我何苦阻拦你。”   她赌气甩开他手,伏在石桌的边缘,刻一个字,琢磨一秒。   他凑近,自上而下俯视,温声念,“保佑陈崇州便秘。”   沈桢如临大敌,捂住竹签。   他闷笑,“哦?许这种愿。”   “贪嗔痴。”她掰手指比划,“菩萨不会保佑俗人,和钱有关的,不能许。”   陈崇州伸手,择开她额头的发丝,浸了露水,湿漉漉的,衬得她肌肤娇嫩白皙,“所以折腾我,是吗。”   沈桢翻开十张签,刻得起劲,“我重写,大男人矫情什么啊——”   他绕过半圆的温泉,站立岸边,潭水清澈,陈渊在前,他在后,两副身影投映其中。   陈崇州望向他捏着的竹签,“你也信这些。”   “信则有,不信则无。”陈渊个子高,拴得也高,相思结在枝杈间迎霜而绽,红穗白雪,铃铛摇曳,形容不出的好看,“你不是也信吗?”   “哄她玩而已。”他捡起一枚鹅卵石,打个水漂儿,涌动一池涟漪。   陈渊接过大衣,一言不发离开。   安桥小心翼翼打量,“看来,沈小姐这胎保住了,她也愿意生。”   他面色微沉。   雪融化得厉害,安桥撑伞罩住他的一刻,陈渊拂开。   她劝诫,“陈董,当心着凉。”   陈渊穿过回廊,又倏而停住,看向寂静的后庭。   玉兰凋零,红梅待放,她在朦胧的花丛深处,天真欢笑。   好一会儿,他跨过那扇门,消失在长亭。   沈桢坐着秋千,有一下没一下晃荡,陈崇州侧过身,她兴奋大喊,“陈教授,我现在要挂!”   他笑了一声,眉目清隽,音色也清朗,“写完了?”   她举起,厚厚的一沓相思结,没来得及封口,歪歪扭扭的签文暴露,他笑声愈发重,“字丑,不灵验。”   沈桢没听清,双脚翘着,在低空来回起伏,“我没再咒你便秘了。”   “咒了什么。”   “咒你拉个没完。”   陈崇州原路返回,抱着她,举过肩膀,“坐上来。”   沈桢犹豫,“可我很沉的。”   “你也知道?”   她嬉笑,骑在他脖颈,“驾——往前挪啊。”   他掌心扣住腰臀,稳稳护住她,“我让你这么坐了么。”   “这么坐稳当。”沈桢挺直背,“左边。”   陈崇州依着她,她又变卦,“方向反了——向后。”   他抬起头,将她胡闹逮个正着,她根本没挂,成心拖着他,“怎么不挪了啊?”   “下来。”他当即撒手。   沈桢惊慌抓紧他胳膊,“别放!我挂——”   她勾着手,流苏缠住树顶的枝杈,比陈渊系得还高。   相思结灌了风,崩开一条缝,他字迹苍劲有力,被花瓣虚虚实实的遮掩,她好奇扒开,这时,陈崇州搂住她,一点点放下,眼前一晃,那些字也模糊。   ***   下午,陈崇州回了一趟医院,办手续。   陈翎正好走出病房,碰到他在电梯外,顺势叫住,“老二。”   他偏头,“三叔。”   “探望你母亲?”   陈崇州噙着一丝笑,“有三叔照料,我放心。”   “富诚项目多,你父亲顾不上医院,我今天要去省厅报道,陈渊倒是回本市了,他接手公司的项目,你父亲也腾出空陪护。”   “有劳三叔。”他若无其事蹭了蹭闪烁的按钮,“三叔似乎很怜惜沈桢。”   陈翎瞥他,“你什么意思。”   陈崇州笑意不减,“三叔一向不解风情,难得对她一腔柔情。”   他摘下警帽,摩挲银白色的国徽,没说话。   电梯停在这层,陈翎率先进去,“你没必要套话,我从不向任何人解释任何事。”他军姿笔挺,“进来吗。”   片刻的死寂,陈翎按下关门。   陈崇州定格在缓缓合拢的铁门,以及他逐渐不完整的轮廓,情绪意味不明。   楼下,薛岩接到何时了的电话,那边只一句,“12月8日,我母亲选定的吉时。”   薛岩蹙眉,没吭声。   何时了继续说,“薛助理,麻烦你转达。”   他态度恭敬,“您不妨亲自告诉陈总。”   “如果我亲自找他,他暂时无法给出圆满的答复,我容他,何家不容。你转述是周全他的面子,他应该明白轻重。”   那端干脆挂断。   薛岩看着黯淡的屏幕,这位二小姐年纪不大,人情世故的心思,真是不简单。   沈桢在后座,捧着一壶热牛奶,眼神飘忽掠过窗外。   她清楚何家在催婚,也清楚陈崇州一直搪塞何鹏坤。   他要一个月,她就等一个月。   恍惚中,陈翎从住院部出来,一缕阳光折射在他身后的房檐,骄烈灼白。   他穿着警服,面容端正,气度也刚毅,光影交错,幽邃的眼睛凛冽正气。   仿佛有刹那的目光相撞,可紧接着,他表情平静移开,像是没看到她。   沈桢原本要推车门,手一抖,猝然缩回。   陈翎整理领口,在原地没动,不知沉思什么。   吉普车走下一名西装革履的助手,主动拿过他手里的公文包,“陈厅,雁北公馆装修,您住哪。”   他随口答,“住国宾半岛。”   “那我马上通知老宅,收拾您的卧房。”   陈翎迈下台阶,不经意间又望了一眼那辆车,终于发现车内的女人是沈桢。 第114章 特殊   薛岩此时揭过后视镜,望向沈桢,“沈小姐,您以前认识三爷吗?”   她回过神,手抽离门把,“我不记得。”   是不记得,而不是不认得。   他试探,“三爷似乎待您很特殊。”   “有陈教授这层关系。”   “您误解三爷了。”薛岩扳正镜框,瞄准前排那辆警用吉普,“三爷清高,谄媚,献媚,狐媚,最厌恶这三类人。”   “我狐媚吗?”   “其实男人也分不清。”吉普一直没发动,薛岩窥伺着,“三爷属于一竿子打死,一概不接触,省得麻烦。”   她略诧异,“三叔没有结过婚?”   “没结,曾经在警校谈过一个女友,毕业分配到临市,断了。”   陈翎这人,不是朝三暮四的性子,铁血硬汉,忠诚本色,感情大多也安分恪守。   尤其赌命爬上高位,深谙物欲和色欲的致命性,毁清誉的事半点不碰。   这种男人,挑剔归挑剔,恋爱结婚的过程,几乎没变数。   除非,女人不规矩。   且不论陈家的显赫背景,陈翎自身条件也拔尖,沈桢想不通,“对方劈腿吗?”   挡风玻璃涂满水汽,薛岩打开雨刷,“据说三爷主动断,他在边境卧底,那活儿危险,没准有去无回,索性不耽误对方的青春了。”   “后来呢?”   “女人等了六年,三爷始终没回应。”薛岩也惋惜,“后来嫁当地财政局的副局长了。”   前面的吉普忽然震颤,掉头的瞬间,陈翎开口,“靠边。”   助手急刹,他随即下车,走向捷豹叩了叩车门。   薛岩有眼力,绕到后排拉开,在对面的空车位回避。   沈桢不明所以,“三叔,你找陈崇州吗?”   “不找。”陈翎干脆,“出院了?”   “转到市人民了。”他戴着警帽,神采奕奕,格外凌厉英朗,和陈渊是全然不同的一种成熟,陈渊温润儒雅,陈翎更冷傲,骨子里明令禁止,不近人情。   宋黎的情史多,练就成品鉴男人的高手,她说,流水线生产的阳光系和商务型男,千篇一律,但凡尝几个同款,大同小异,腻得没滋味,就像男人眼里纯天然S型辣妹,原本是情场的稀缺资源,可同一路数多了,再性感火辣,也平常了。   沈桢觉得,陈家的男人赢在各有风格。   内涵,韵致,情调,杂糅在一起,比虚有其表的男人值得品味,那种独特的标志感,历久弥新,腻不了。   沈桢趴在车窗,“三叔,你穿警服很神气。”   陈翎一怔,旋即笑,“是吗。”   沈桢点头,“我高中立志当警察,我可喜欢制服。”   他扬眉,“怎么没当?”   “高三确实报考警校了,可惜,差点分数。”   陈翎难得有兴致听废话,“差多少。”   她不由脸发烫,“没差多少,二百多分而已。”   他又一怔,笑得眼角漾出浅浅的皱纹,一股沉淀的,陈旧的味道。   “考喜剧,你挺有天赋。”   沈桢不乐意了,“我长得漂亮,不适合干那行。”她歪着脑袋,打量他的腰带,“三叔,你有枪吗?”   陈翎说,“出任务会配备。”   “你射得准吗?”   他沉默片刻,“还行。”   随行的助手笑,“我们陈厅在基层的全能训练,命中率十环。当年省厅的一把手,亲自提名要重点培养陈厅。”   陈翎示意助手,递过来一个金属礼盒。   车厢寂静,只有雨刷摆动的沙沙响。   她接住,里面是二十六盏完整的血燕,硬实的红褐色。   没跟周海乔离婚那阵,沈桢经常打点阔太圈,送美容卡和血燕,她算是内行,即便马来西亚出口的金丝血燕,也不如这个正宗纯厚。   她迟疑,“三叔,给我的吗?”   陈翎没表情,“助手买的。”   他轻描淡写一句,再未久留,径直返回吉普,下一秒,车拂尘而去。   薛岩重新上来,一瞟礼盒,“三爷清廉,不讲究吃穿,逢年过节回老宅,捎给陈董的茶叶才四五百块一斤。”   沈桢惊讶,“那陈政喝吗?”   他憋笑,“当然不喝,陈董只喝五位数一斤特供的茶叶,三爷也知情,不过,他就这脾气。”   那头,陈崇州办完手续,进入何佩瑜的病房。   她铺着小桌板,面前是一碗炖乌鸡,“陈翎还回来吗。”   “不回。”陈崇州坐下,“去省厅上任了。”   何佩瑜没好气,“我最膈应他,陈政却非要安排他照顾我,不愿让智云亲近咱们。陈翎称呼江蓉大嫂,一向只称呼我一声您。”   “不然呢。”他倒清醒冷静,“没名分,要什么称呼。”   她恼了,“你讽刺我有能耐,但守不住晟和的地盘,你的道行呢?”   陈崇州耐人寻味笑,“您以为,晟和是好东西吗。”   何佩瑜蹙眉,“富诚旗下的四家分公司,除了晟和盈利,其他三家都亏损,还不是好东西?”   “富诚吸干了那三家分公司的血,它们亏损正常。”他坐姿随意,靠着椅背,“至于盈利,富诚九成的资金都流入晟和,滚一遭,再流入瑞士银行,它表面自然盈利。”   她放下汤匙,“这是你查出的内幕?”   “晟和有两个公账,一个总部掌握,一个晟和掌握,总部账上的钱款需要清账,必须由董事局批审,否则不公示,而具体数字晟和的高层也不了解。陈家作为家族企业,总部集权是合理的结构,外界从未起疑,包括嗅觉敏感的陈翎。”   何佩瑜半信半疑,“陈渊在商场的经验比你丰富,他没察觉,你反而察觉了,确定不是他耍诈,调虎离山吗?”   陈崇州起身,“从晟和集团建立到上市,陈渊一手把持,怎会想到父亲在他眼皮底下,架空了公司。我最初查到的账目也毫无纰漏,何时了半月前汇款三个亿,提示账户在海外银行,我借何月了在瑞士的势力,顺藤摸瓜挖出玄机。两个儿子,父亲在十年前就决定舍弃一个,为来日东窗事发的晟和陪葬。”   何佩瑜不寒而栗,“晟和上市半年,局势趋于稳定。陈政在这时流放陈渊,亲手将集团交给你。”她盯着陈崇州,“所以,陈政舍了你?”   他伫立在窗前,只一副背影,面目沦陷在光影里,看不真切,“我提出归还陈渊,父亲答应了,证明他仍旧在犹豫。晟和何时垮台是一个未知数,谁倒霉,就正好在谁的手上爆雷。”   走廊传出脚步声,陈崇州谨慎偏头,门口有一男一女来回徘徊,时不时张望病房内的情况。   何佩瑜的一举一动如今被严密监视,这胎是流不掉了。   他走回病床,“母亲,二房很可能无法保全。母与子,也要舍一个。”   她心脏骤然一紧,“你什么意思。”   “您明白。”   何佩瑜整个人瘫软,强撑着,“老二,你想要舍我。”   陈崇州一字一顿,“真到万不得已的关头,您别怪我。”   “我不怪你...”她声音发颤,“保住一个,总好过全军覆没。”   “我会替您化解最坏的结局。”他沉着得很,没有一丝慌乱,“您失势,只要我在,二房还有翻身的余地,如果您牵连我,以致全部失势,再没有倾覆长房的机会了。”   何佩瑜深吸气,“我清楚怎样做。”   陈崇州站了一会儿,从病房出来,瞥了一眼长椅上那对男女,他们假装调情,躲开他的眼神。   他没戳破,视若无睹经过。   ***   沈桢折腾乏了,躺在后座睡得正沉。   陈崇州刻意放轻动作,坐上车,将她搂进怀里。   薛岩缓缓拐弯,“何夫人敲定了吉时,有意催婚,何小姐也有此意。”   他没出声,直到驶上高架桥,不再颠簸,腾出一只手拨通何时了的电话。   好半晌,那端接听,“薛助理转达你了。”   “你同意了。”   她反问,“为什么不同意?”   窗外是灰白色调的楼厦,连绵无尽,陈崇州感觉到怀中的女人微微蠕动,他压低声,“当面谈。”   “哪天。”   “明天。”   何时了在赛道附近的观众席,场中疾驰而过的摩托轰鸣震天,“你是不是要反悔。”   陈崇州垂眸,沈桢已经醒了,窝在他胸口,浑身懒洋洋,他当即挂断,抱起她,“困吗?”   “宋黎五个月才嗜睡,我也太早了。”她埋怨,“你去好久。”   “到病房探望我母亲。”他手捂在她腹部,“很快会动了。”   沈桢顺着他手,目光也停落上面,“廖坤告诉我,四个多月胎动,六七个月就开始浮肿难受了。”   陈崇州眉眼带笑,一点点抚摸着。   “宋黎怀了儿子,叫皮皮。”她紧挨他,“我们叫什么?”   “稳稳。”   沈桢重复了一遍,“那大名呢?”   他托着下颌,神情散漫,“你喜欢什么。”   “陈翠花吧。”她郑重其事,“名字土,好养活,老一辈的习俗。”   陈崇州没理,闭目养神,“你怎么不叫沈翠花。”   “我小名叫苹果啊。”   他睁眼,她一脸认真,“我十岁之前没叫过大名,叫苹果。”   陈崇州蓦地发笑,“这名字行。”   “那女儿叫阿克苏,男孩叫黄元帅。”沈桢越琢磨越喜欢,“又洋气,又有大将之风。”   他淡淡嗯,“挺好。”   她仰面看着他,“真的吗?”   陈崇州低下头,亲吻她嘴角,“真的。” 第115章 不愿意   车开回富江华苑,沈桢去卧房收拾行李,陈崇州带着薛岩去书房,暖气烘得热,他松了松衣领,“何鹏坤有动静吗。”   “我一直监视何鹏坤,他的确约了陈董商议,不过周五的董事局会议上,陈董并未提议由您担任董事,显然,不太扶持您。”   “何鹏坤的分量不够,要加码。”陈崇州反手叉腰,挺直背,活泛脖颈,“陈渊暂时顾不上我,必须速战速决,他一旦出手阻止,他的党羽比支持我的董事多,也许说服父亲彻底作罢了。”   薛岩神色担忧,“一周内有转圜余地,您经手的项目以及安插在各部门的耳目,今天下午陈渊回归后重新大洗牌,迫不及待扫除您的痕迹,他这样彻查,海外的账户会不会露馅。”   “他从未怀疑富诚,也笃定我不敢动手脚,所以不会查。我用晟和交易程世峦,他以为我的目的是保全母亲,事实上,二房的生死存亡在我眼中根本不重要,重要是我的存亡。紧要关头,这一切都可以舍弃。”陈崇州绕过办公桌,走向窗台,玻璃缸内的燕尾鱼死了大半,肚白漂浮在水面,他面无表情捞出,丢进垃圾桶,“晟和存在巨大的商业漏洞,万一东窗事发,在谁手中,谁要给父亲替罪。我费尽心机拿到晟和的管理权,又无故归还,陈渊必然起疑,以程世峦和母亲的私情做借口,他才会相信。即使最后牺牲掉二房,换取晟和在他手上爆雷,于我而言也值得。”   薛岩心脏不由咯噔,陈家的男人个顶个的狠决,什么情,什么义,都抛得下。   能成大事,亦是冷血寡恩。   “您急于成为董事,可倘若二太太因为孩子的来历...”薛岩欲言又止,“二太太失势和江蓉失势的下场不一样,她实在不光彩,陈董愤怒之下,您保得住自己吗。”   陈崇州望着庭院里一株光秃秃的桂树,“一个无权无势的私生子,一个掌控家族实权的董事,哪一个更容易崩塌。”   薛岩恍然大悟,“私生子。”   “进驻董事局是一张王牌,父亲再憎恶母亲,我身处集团的核心,干系利益,他无法拔除我,否则富诚会动荡不宁,何况我亲口揭发母亲的私情,力保陈家清誉,他的怒火又怎么殃及我呢?”   薛岩愣住,“您揭发二太太?”   陈崇州侧过身,“我不忍心割肉,就会被长房割肉。”他撂下这句,平静回到卧室。   沈桢躺在床上,墙角的行李箱空荡荡。   他关门,“为什么不收拾。”   她一骨碌,翻了个身,“我不想住院。”   含情带娇的眼睛水蒙蒙,柔声央求他,“我平时小心些,留家里养胎,行吗。”   陈崇州停在床边,注视她,“在家?”   沈桢坐起,“你喜欢女儿对不对,我保证照顾好阿克苏。”   他闷笑,“像你的女儿,性子太闹腾,长得也一般,我不一定喜欢。”   “黄元帅像你啊,我生个儿子不得了?陈教授多么俊俏,纯正的小白脸呢。”她搂着他腰腹,一脸讨好,“你回公司吧,不用为了陪我耽误赚钱。”   “无所谓。”陈崇州掰开她手,在不远处的沙发落座,“也赚不到什么钱。”   薛岩这时挂断电话,站在门口,“顾院长通知您,妇产科的VIP病房没床位。”   沈桢跳下床,喜笑颜开,“没床位呀,天意——”   陈崇州皱眉接住她,摁在怀里,面色阴沉,“跳什么。”   “不过顾院长安排了一间高干病房,市里一位主任预订的,这三天先给沈小姐住。”   怀中的女人瞬间颓丧,陈崇州笑了一声,耐心哄,“住不长,稳定就出院。”   “那么多白大褂在眼前晃悠,我心慌。”   他拍她屁股,“再矫情?”   沈桢爬起来,去储物间,薛岩趁机汇报,“张局递来消息,倪影诈骗的证据不充分,法院未必受理。”   “法院不是他管辖的范围,我既然报案了,他的职责是调查。”卧室没开灯,窗纱也掩着,黯淡又沉寂,陈崇州偏头,“张盛和陈翎的关系如何。”   薛岩回答,“张盛任职区局,上面还压着市局,连开会都没资格和陈厅同场,私下更没交情。”   陈崇州看向拐角处的沈桢,她没留意这边,“按照诈骗先立案,我会提交新证据。”   “您和陈二爷是一艘船的盟友,这节骨眼动了倪影,二爷那关,恐怕不易过。”   陈崇州陷入一团晦暗,没出声。   ***   傍晚,陈崇州抵达市人民医院,生殖科2诊室亮着灯。   他吩咐薛岩安顿沈桢,进去找廖坤。   屋里,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坐在廖坤腿上,他举起双手,“青天白日像话吗?我没摸你啊,你碰瓷?”   女人偎着他不依不饶,“你爸看中我了。”   “那你嫁他啊,你磨我干什么?”   女人捧着他脸,刁蛮霸道,“你相亲屡屡受挫,你还看不上我啊?”   廖坤腿一颠,把女人颠下去,“咱俩不合适,我欢迎你当我的小妈,我以后孝顺你,你不要纠缠我了啊。”   “姓廖的,你是不是还惦记那女博士呢?她都结婚了!”   “你散播谣言——”   陈崇州叩门,“廖主任,问诊。”   女人立马起身,上下审视他,“你是病人?”   他没搭理,径直坐下,“勃-起困难。”   廖坤一噎,“谁啊?”   陈崇州一派波澜不惊,“我。”   他噎得更厉害,“沈狍蝉行啊,用这么猛?”   廖坤示意那个女人,“我上班呢,抽空再谈。”   女人不情愿出去,廖坤戴手套,一本正经,“脱裤子。”   陈崇州神情淡漠瞥他,他乐了,“你自我奉献的精神,深深打动我了。”   “乔藤呢?”   “出诊了。”廖坤又摘下手套,用酒精棉球擦桌面,“审计局局长的女儿,难产后断断续续出血,乔主任这一星期只负责她。”   陈崇州掏烟盒,“叫回来。”   “吃错药了?”   他不疾不徐掀眼皮,“沈桢跟你讲了。”   廖坤那意思,和局长的千金抢医生,纯粹疯了,陈崇州回这句,他震惊,“你真吃错药了?”   “倪影干的。”陈崇州摩挲着烟卷,没点燃,“药流的药剂替代了保胎药。”   廖坤虽然不懂妇科,毕竟学医的,深谙有些药的伤害,后果不可逆。   “还没流?”   陈崇州用力揉眉骨,疲惫至极,“能保就保。”   他心里,始终顾虑这茬。   好在,乔藤是权威专家,他甚至成功主刀羊水栓塞起死回生的病例,他要是保得了,这一胎准成,他保不了,强求也没辙。   “别告诉沈桢。”   说完,离开诊室。   那头,沈桢刚换了病号服,陈崇州推门进来,只他自己,她纳闷,“乔主任呢?不是他主治吗。”   “出诊,在路上。”他从背后抱住她,“你穿号服,比穿别的衣服好看。”   “我穿什么都好看。”她回过头,盯着他,他皮肤本就冷白,此刻,面容没血色,“你不舒服?”   他抵着她脸颊,不声不响。   “公司出什么事了?”   “沈桢。”陈崇州忽然郑重喊她名字,“你想要孩子吗。”   她一怔,许久,“你不想要了。”   他目光落在她脸上,讳莫如深,“我问你。”   “你解决不了何家的问题。”她语气激动,“对吗?”   陈崇州胸膛急剧隆起,仓促几下,又归于平复,“不是。”   沈桢面向他,“到底是什么理由不要。”   “我想要。”   她看着他,分辨他的情绪,笼罩着一层难以琢磨的隐晦感。   最终,各自沉默。   五点多,乔藤匆匆赶到市人民,在过道敲窗口。   沈桢心情不痛快,背对陈崇州睡觉,他随即走出病房,“你动作挺快。”   乔藤打趣,“陈总今非昔比了,堂堂的集团老总,你的差遣我肯定上心啊。”   “化验单。”陈崇州递上去,他从头到尾翻看病历,落款是邹世荣的签字,“妇幼的副院长啊,他医术不错,在省里能排上号。”   “有隐情,我不信他。”   乔藤将市人民的血检单和妇幼医院的报告反复对比,“保胎药使用的量太大,邹世荣确实尽力保,可来不及了,月份小,很多措施没法上。”他抖了抖单子,“你这胎打算要吗?”   陈崇州当即眯眼,阴鸷得骇人,“你直言。”   乔藤倚着墙,“难度很大。”   他有心理准备,可亲耳听到医学预判,不一码事。   “如果生下来,畸形儿的可能性占据五成。”乔藤指着血检数据,“更大可能生不下来,强行保胎,最多七个月左右,生产时孕妇不仅命悬一线,也不排除死胎,这次的药物很致命。”   陈崇州闭了下眼,转身直奔尽头的天窗,一言不发点烟。   乔藤系着白大褂的扣子,跟过去,“佟娇直接下了1.8克剂量的药流,两个月的胚胎比成型的胎儿脆弱,实际上连0.9克都扛不住,幸亏妇幼救治迅速,不然百分百大出血,而且后面沈桢大概率也怀不了。”他不禁咂舌,“你的仇人,这招太狠了。”   陈崇州脸愈发深沉,没说话。   抽完半截,他掐了烟头,朝电梯走,“帮我守一下病房。”   乔藤追出几步,“要不,我临床试药?但对母体的影响没把握,你愿不愿意冒险。”   “不愿意。”电梯门合拢,陈崇州的声音被吞噬。 第116章 逮捕   陈崇州离开市人民,直奔和平区局。   与此同时,倪影在餐厅给太太圈发请柬,短发太太接过,打量新人照片,“陈董有五十岁了?可不像啊。”   孙太太调侃,“有陈太太杵着,圈里以后也沾光,省得谈论富婆啊,外人觉得又老又胖。”   “金董和孙总务必要出席啊,智云向我提起,金融危机那阵,他借了不少钱给你们老公,至今未还。他底子厚,千万是小钱,倒不在乎,场面混的同僚,钱是其次,情分最重要。”   短发太太梗着脖子翻白眼,不吭声。   倪影去洗手间的工夫,她没好气撇嘴,“情人上位罢了,哪来的脸皮趾高气扬。”   孙太太端起红酒杯,“上流阶级身边从不缺漂亮女人,倪影成功扶正,是她驾驭男人的本事。”   “陈智云的前妻是真正的名门闺秀,外祖父位列皖系北洋军阀之一,陈老爷子亲自挑选的儿媳,据说一亿的嫁妆,那可是三十年前呐。倪影一个不入流的货色,也配和咱们平起平坐?”   “陈二爷原配的娘家08年破产,祖上纵然显赫,那些军阀也是过眼云烟了。权贵圈最现实,落魄的凤凰不如鸡。”孙太太唉声叹气,“当年图家世,如今无利可图,不离婚难道留着唱夕阳红啊?”   短发太太噗嗤笑,“那陈智云又图倪影什么啊,娘家没来头,她也不年轻了吧?”   靠窗的安太太补完妆,盖住粉盒,食指一勾请柬,“图她会玩,床上劲儿大呗。”   她们对视,憋得面红耳赤。   倪影很快返回座位,“这家店的老鼠斑口感特别棒,智云很喜欢。”她吩咐侍者蒸四份,“一人一份,尝完最嫩的部位,就扔了。”   她合住菜单,“产地是哪啊。”   侍者回答,“国内的。”   “斑鱼还是澳洲的品质好,虽然贵——”   这时,三个男人围住餐桌,亮明警官证,“你是倪影?跟我们走一趟。”   几名太太纷纷望向她。   她愣住,“我犯了什么罪?”   “巨额诈骗。”   “诈骗?”倪影莫名其妙,“你们不清楚我的身份吗?”   为首的领队说,“晟和集团总经理陈崇州报案,你联合澳门赌场诈骗两百余万,他出示了转账记录以及赌场内部的视频作为物证,人证是易名。陈先生的诉求是对你刑事处理。”   太太们面面相觑,一脸震惊。   钱罐里泡大的资本家,其中的弯弯绕绕,门儿清。   名利场最忌讳按刑事解决,证明花钱脱不了身,即使都吐出来,对方没完,非要判她,没辙。   关键,二爷和二公子是人尽皆知的一艘船,搞这么大阵仗,估计外界也始料未及。   倪影同样没想到,陈崇州竟然无视陈智云,真下手阴她。   她赌他不忍,押注他的余情未了。   唯独,忘了他是陈家的男人,浸淫在尔虞我诈的漩涡,早已锤炼得心狠手辣,而她迫害的亦是二房血脉,陈渊无子,这个孩子是二房扳回一城的致胜筹码。   倪影手骤然捏紧,“我要见陈崇州。”   领队不耐烦,“该你见的时候,自然安排你见。”   下属将她带出餐厅,押向路旁的警车。   对面的短发太太扒着橱窗瞧热闹,“这星期要举行婚礼,请柬也发了,够难堪的。”   “她曾经是应酬场的交际花,在金钱上栽跟头,谁都会相信。”孙太太幸灾乐祸,“男人之间算计夺权,互相扳不倒,背地里朝女人开刀,新婚太太是企业的门面,撕破了门面,给陈智云重磅一击。我男人私下说,陈政的二公子奸诈得很,果然,亲叔叔又如何?挡了他的道,照样不手软。”   安太太不解,“陈二爷旗下有公司,他没必要争夺陈家的产业。”   “陈政即将退位,大房不受宠,二房没名分,陈翎从政,商场的铜臭气分毫不染,只剩下二爷,既是陈老爷子的嫡系,又精于经商,他动夺权的念头不是很正常吗?看似女人是祸根,其实他们压根没把女人当回事,不过是借题发挥。”   距离警车四五米,泊着一辆银白捷豹。   茶色的玻璃,挡住了光。   倪影挣扎着冲过去,近乎失态踹驾驶门,“陈崇州!你要逼我坐牢吗?”   车窗缓缓降落,浓稠的烟雾溃散,霓虹迷离,华灯初上,那张面孔笼罩在一片灰飞烟灭的深处。   陈崇州斯文俊雅一如既往,胜过长夜灯火,然而这一刻,倪影却感觉无比陌生。   “倪女士,你涉嫌妨碍公务!”男人从腰间取下手铐,正要动手,为首的男人拦住,“取证阶段,没定罪,不能戴。”   男人懊恼,“她刚才要逃跑!”   领队小声提醒了一句,男人蹙眉,松开倪影。   她胳膊探进窗户,揪住陈崇州的衣领,“你彻底不念旧情了?”   他漠然的视线定格她脸上,“澳门那晚,如果我不救你,你应该了解赌场收账的手段,你扛不扛得住。”   倪影摁在他胸口的那只手猝然收紧,“是你自愿帮我,可你现在利用它反咬栽赃,这是你所谓的念旧情?”   他拂开,继续沉默。   倪影不死心,“你需要沈桢的孩子巩固二房地位,从陈政的手里分割产业,对吗?你怪我破坏了你的大局,你的利益。”   陈崇州衔着烟蒂,目视前方,“不为其他,只为那是我的种。”   她仅存的希望倏而幻灭,完全僵硬在那,红着眼眶,“你为了沈桢,决意毁掉我是吗。”   “倪影,我放过你几回了。”他凝视她。   四目相望,一缕雾霭升起,覆灭在他眼底,青白,焦灰。   一寸寸,化为粉碎。   倪影含着泪,“我为什么害她,你不知道吗?”   陈崇州收回目光,重新点燃一支烟,“你我到这一步,无关任何人。”   “没有沈桢,你不会这样。”   他闭着眼,灰烬坠在西裤,如同破裂的一切,“是你亲手造成的。”   “你连陈智云都不顾忌了?陈翎回归,他一向支持长房,陈渊的势头接下来肯定越过你,何佩瑜不争气,她那点底细你一清二楚,垮台只是早晚而已。你明目张胆毁我,沈桢怀孕的消息也瞒不住,何鹏坤知晓你如此荒唐,令他颜面无光,你不怕内忧外患吗?”   陈崇州掐了烟,抛出车外,“一码归一码。”   “我和他是夫妻,他会坐视不理吗?”倪影伏在窗口,“富诚与晟和全部掌握在陈渊手中,失去陈智云的辅佐,你还有什么资本和陈渊斗?”   “没资本。”他对准车顶,喷出最后一口雾,眼神掠过便衣,“你们等什么。”   领队挥手,便衣控制住倪影,推向前排那辆警车,她回过头,“陈崇州,除非我永远囚在里面,否则你今天的无情无义,我会加倍还给你。”   她坐上车,依然盯着他。   浓浓的怨恨,不甘心。   下一秒,警笛呼啸而去,淹没在车水马龙的长街尽头。   他手抵在眉心,漫长的沉寂。   半小时后,陈崇州回到医院,乔藤在写医案,隔壁诊室的黄舒过来搬器材,正好在屋里。   一碰面,他龇牙笑,“恭喜陈主任啊,9床是你女朋友?护士下午送保胎药,量挺大,双胞胎?”黄舒拍了拍陈崇州的肩膀,“你们生-殖科,人菜瘾大,一个比一个废,总医院的男科点名你们是常客,廖坤喝中药调理半年了,黄党参搓成汤圆那么大,补肾大力丸。”   陈崇州顿时拧眉,看向乔藤,“她又吃药了。”   “有溢血的迹象。”乔藤摘眼镜,“你不在场,我只能先用药保住。”   黄舒没听清,弯下腰起哄,“算是替你们科室扬眉吐气了啊,陈主任的命中率百分之两百,一发子弹,分裂俩娃。”   乔藤赶他出去,“我发现你没长眼,不懂看脸色?”   反锁门,回来坐下,乔藤郑重其事,“我建议你放弃这胎,后面月份大了,孩子也保不活。目前的情况,药流毒素浸润胎儿,也连累母体,超过四个月再引产,一定会大出血,沈桢未必有命下手术台。”   说完,他拉开抽屉,“我制定了两版方案,你决定。”   陈崇州伸手掀开,眉目深沉到极点。   一版,搏一把,临床试用药物保胎到八个月催产,三成概率母子平安,七成概率舍大保小。另一版,尽快做流产手术。   他攥着纸张的边角,许久,嗓音晦涩,“没余地了。”   乔藤摇头,“至少我无能为力。”   陈崇州没出声。   “你这种背景的公子哥,大部分都选择第一版,冒险想要孩子,毕竟女人还没娶进门,不比亲生骨肉有价值。津德二公子的情人就是生下一对龙凤胎,直接拉到殡仪馆火化了,给娘家补偿七千万。”乔藤感慨,“女人临死都蒙在鼓里,实际上男人早已知情,她和儿子只能保一头,仍旧选择葬送她。”   陈崇州掏出打火机,火苗吞噬了纸,焚烧成灰烬之际,他抬起头,“流掉。” 第117章 隐瞒   陈崇州从诊室出来,撞上郑野。   他拎着一袋子酒,微信公放语音,是一个女人,“野哥,我老公出差了,郊外搭帐篷吗?”   郑野驻足,“你有老公?”   “未婚夫啊,苏珊没跟你介绍我的情况?”   他一脸嫌弃,没回她。   陈崇州松了松衣领,“你怎么过来了。”   郑野指着通往住院部的过道,“我嫂子在妇产科,囊肿手术。”紧接着打量他,他肤色白,眼下淡淡的乌青异常明显,“你是不是虚了,何时了榨的?”   “放屁。”他直奔天台,傍晚风大,刮得旗杆剧烈震荡。   郑野打开两罐啤酒,“何鹏坤的夫人昨天在香江酒楼的晚宴宣布小女儿要结婚了。”   陈崇州侧脸英朗,视线飘移在远处的阑珊霓虹。   “你什么打算。”   “不结。”   郑野一愣,“你敢耍何家,省里的头号央企,你活腻歪了?”   他一副云淡风轻,似乎蛮有把握。   “万宥良最近一直针对华尔,按道理何鹏坤是老江湖,抵御万家简直易如反掌,可华尔偏离了轨道,每次出手都差点火候,太保守,不像他风格。”   “何鹏坤如今博弈万宥良的招数,是我在背后掌控。”陈崇州晃悠着罐子,浓白的泡沫溢出罐口,“表面在保华尔,实际是软战术,慢慢掏空它,捧万宥良上位,制衡何家。”   郑野没理解,“万宥良上位,陈渊联姻万喜喜,你不是自讨苦吃吗?”   他垂眸,酒沫漫过手腕,浸湿了半截袖口,“如果华研变成央企,华尔第一个不容它。两家央企对打,我操纵何鹏坤下狠手,陈渊讨不到便宜。”   “你帮何鹏坤围剿万宥良,后者却上位了,他肯定怀疑你使诈。”   陈崇州后仰,上半身悬在墙檐外,灰白相间的候鸟列阵飞过,他毛衣隆起一个鼓包,“我有道行算计他,就有道行抚平他的疑心。”   “原来你已经扼住何鹏坤的咽喉了。”郑野感慨,“这么大费周章部署,为了名正言顺娶沈桢?”   陈崇州笑了一声,没来得及答复,廖坤吹着口哨踹门,“食堂员工和老顾告状,你们在天台撒酒疯,随地大小便。”   郑野扔给他一罐啤酒,“哪个员工嘴欠诽谤啊。”   “川菜窗口的,小兔牙,追过陈主任,因爱生恨了。”廖坤启开瓶盖,“韩剧迷,在停车坪堵陈主任,张口欧巴闭口思密达,我偶遇一次,那一层鸡皮疙瘩。”   郑野乐了,“陈崇州读硕士那阵,实习的外语老师也追他,我记得大三岁吧?”   “女大三,抱金砖。”廖坤倚着栏杆,“成了吗?”   “没成,他当时一心为倪影要死要活。”   一提那女人,廖坤没言语。   他和陈崇州在同事群关系不错,但比不得郑野,一块玩大的交情,涉及私密事,他在掺和之前往往再三掂量。   “听乔藤的助手说,明天八点半的手术?”   陈崇州喝了一口酒,“嗯。”   廖坤惋惜咂嘴,“幸好没成型,起码比引产的痛苦少,你告诉沈桢原因了吗。”   他沉默,略有低迷,“没法提。”   郑野在旁边扫了一眼陈崇州,明白他的顾虑。   要是明码标价的玩伴,钱可以弥补,女人同样心里有数,甚至主动索取损失费,不谈情,不谈伤,互不亏欠。   他们这圈子的二代子弟,在情场上没有羞耻心和愧疚感。   女人搏青春,搏运气,接近讨好,无非图物质,他们图潇洒。   沈桢和她们不同,情史干净,不贪不坏,在前女友放浪形骸的刺激下,陈崇州对她动真格了。   旧情人酿成的悲剧,他现在面对沈桢,挺不是滋味。   本来,倪影在他们中间,就如鲠在喉。   一旦坦白,这仇,结大了。   比任何理由,冲击力更加彻底。   郑野说,“那瞒着吧。”   陈崇州挤扁易拉罐,瞄准投掷,精准无误砸进垃圾桶,他转身离开天台。   ***   深夜,专案组结束会议,陈翎走出会议大厅,秘书迎上他,“您二哥在办公室。”   他火气未消,“没时间。”   “陈厅...”一名下属走到他面前,低着头,“那批货...跟丢了。”   秘书当场屏住呼吸,往后退。   果然,陈翎脸色一沉,命令他,“卸了!”   下属站姿笔直,卸掉制服的肩章,规规矩矩捧在手心。   陈翎戳了戳他肩膀,“一周之内,追不回货物,你没必要再戴上,自己辞职。”   说完,调头拐弯,脚步疾而稳,纯黑的警服衬得他锐气逼人,陈翎一边解开制服扣,一边推办公室门,“二哥,有急事?”   陈智云等了他四十分钟,靠着沙发休憩,立马起身,“你二嫂被拘留了。”   “二嫂?”他停下,“新的旧的。”   “倪影。”   他摘警帽,清理办公桌,“什么罪名。”   陈智云一时无从启齿,倪影和陈崇州那段前尘往事,陈翎不知情,他驻扎在外地,逢年过节才回来一趟,对传闻也不太搁心。   “她和老二结过怨。”他避重就轻,“其实根本不存在诈骗,是老二整她,编造的借口。”   陈翎斟了一杯热茶,放在茶几,“你找我什么目的。”   陈智云没心情喝,“和平分局扣了你二嫂,还没出结果。”   陈翎面无表情拿起座机,联络张盛,“你负责的诈骗案件,有一个姓倪。”   “对。”张盛清楚倪影的背景,因此迟迟未审,正在恭候陈翎。   “查清了吗?”   张盛也苦恼,“凭转账记录认定诈骗,证据的确不充分,不过这里有隐情,倪影雇佣佟娇暗中给沈桢下药堕胎,可佟娇只承认被医院开除,心存不满,蓄意报复孕妇,不肯供出主谋是谁,包括她丈夫以及亲属的账户也没有大额进账,证明是现金支付酬劳,可见倪影具备反侦察能力,或许有高人指点她,总之她封死了侦察方向,陈二公子不得已才另辟蹊径,告倪影诈骗。”   陈翎皱眉,“沈桢?确定吗。”   张盛说,“易名是我表姐的侄子,他透露的真相。陈二公子的孩子保不住了。”   四下一片寂静。   陈智云观察他此时的神情,一线卧底的职业病,陈翎喜怒不形于色,少言寡语,心肠硬,习惯性下垂眼,敛去锋芒,城府深不见底。   就算眼观鼻、鼻观口的盯他一天,照样猜不透他心思。   张盛没得到回音,试探问,“陈厅,您的指示是?”   陈翎手指在座机上叩了叩,“区局管辖内的案子,你解决不了?”   他脾气厉害,却不轻易发作,张盛吓得浑身冒汗,“解决得了,只是陈董那边...”   “依法审讯,外界干扰与你无关。”   张盛听懂了,他的意思是公事公办,对倪影不必留情。   陈翎挂断电话,看向陈智云,“二嫂若清白,调查后会释放她,若不清白,我需要避嫌,更无法介入。”   “她没有诈骗崇州,张盛是你的下级,你招呼——”   “二哥。”陈翎打断,“这些年我树敌许多,但凡稍有私心,绝不可能爬上今天的位置,她既然冤枉,张盛早晚要放人。”   陈智云恼怒,“张盛拘押你二嫂,这个丑闻对陈家而言是一场波及甚广的海啸,我名下的公司,富诚与晟和,都会陷入风口浪尖。”他语气不善,“别忘了,你的根在陈家!”   “你知道我的原则,自然也知道我秉公处事,你竟然疏通到我头上。”陈翎直起腰,身躯挺拔如松柏,“下不为例。”随即,他吩咐秘书,“送客。”   陈智云没动,好半晌,“自从升职,你架势越摆越大了,陈家庙小,快要容不下你这尊大佛。”   陈翎全神贯注翻阅积压的案宗,整个人气场凛冽,常年超强度的严苛训练,磨砺出一股钢铁意志。   “二哥,请体谅我的难处。”   陈智云冷笑,“你是陈家的老来子,母亲生下你便撒手人寰,你十二岁,父亲亡故,是大哥和我一手养大你。警校毕业那年,你在边境出任务,一枪击毙毒贩头目,年底,我车祸重伤,大哥也惨遭围殴,我们责备过你吗?”   陈翎缓缓放下文件,伫立在那,一言不发。   “仕途风云莫测,你身居高位,清廉恪守为自保,我不妨碍你。这次崇州不懂事,内讧闹到明面,你分明有办法镇压这场风波。”   “二嫂雇凶,属于故意伤害罪,她并不无辜,我如何镇压?”陈翎侧过身,“你只顾及她,顾及颜面,沈桢不无辜吗。”   陈智云看着他,“你决定袖手旁观了。”   “二哥。”   他抬手,制止陈翎接下来的话,穿好西服,摔门离去。   陈翎面容阴郁,手臂撑住桌角,沉闷喘息着。   犹豫许久,他拨通一串号码。   下一秒,那头传来男人的声音,“哪位。”   陈翎抿唇,没回应,眼色示意秘书,秘书接过,“抱歉,先生,打错了。”   陈崇州瞥了一眼来显,是空白。   这是省厅的专用内线,除了内部各机关系统,对外通话会隐蔽号码。 第118章 还记得我吗   陈崇州明白,对方不是普通来历,“你贵姓。”   “姓胡。”话音才落,挂断。   秘书看了一眼陈翎,熏黄的暖光笼罩住,眉眼虚无得不真实。   他向来精明严谨,不愿招惹疑忌。   毕竟,他单身。   再加上,年纪和陈崇州这辈相差不大,所谓长辈的界限本就不明朗。   稍失分寸,徒生是非。   基于此,陈翎身边的心腹秘书,清一色男性,甚至和陈政的两房太太以及陈智云的女人都极少往来,避免外界抓不住他的把柄,从叔嫂方面泼脏。权,色,钱,他半点不逾矩。   秘书在他身上披了外套,“您打到病房,沈小姐在休养,大概率不是她接,而且二公子的助理守在医院,不是二公子,也是助理挡了。”   他手指摩挲着电话线,“上次忘了问。”   “安桥应该有沈小姐的私人号码。”秘书试探,“不如以我的名义?”   陈翎拢住衣襟,绕过办公桌,继续批示案宗,“她前夫在长安区服刑,有家属登记案底,你查一下。”他心不在焉翻了一页,“允之。”   秘书在门口驻足。   “我交代你的任务,查清了吗。”   “有一位姓周的中年女士,托关系给周海乔保外就医,正在办理中。”   陈翎转动着钢笔,泻出的墨水烙印长长一缕痕,苍劲粗壮,“符合取保的条件吗。”   秘书说,“不符合。”   他面无表情,“通知长安区分局,凡是公职人员违规,一律严惩不贷。”   那头,陈崇州撂下听筒,脱大衣。   病房没开灯,只一抹月色射过窗柩,四壁漆黑。   沈桢背对他侧卧,一动不动。   薛岩在一旁汇报,“沈小姐没吃晚餐。”   他当即皱眉,“不舒服吗。”   “口服的保胎药,禁饮食。”   陈崇州揉着太阳穴,疲惫得很。   “二爷联系您,您关机了,他又联系我。”薛岩调出通讯记录,陈崇州一扫,是倪影被捕后的四十分钟。   “您回吗?”   他态度淡漠,“不理。”   薛岩重新揣口袋,“二爷恐怕会请陈董出山压制您。”   “不会。”陈崇州将外套挂在墙角的衣架上,“父亲不喜欢沈桢,并非不看重子孙,这是陈家的第一个孙辈,二叔打算息事宁人,只会求陈翎通融。”   “求三爷?”薛岩哂笑,“三爷脾气只认正道不认人,二爷肯定碰壁。”   “他碰壁了,更加嫉恨陈翎,陈翎也深谙兄弟的情谊又薄弱一分。”陈崇州解着皮带扣,随手一搭,“鹬蚌相争,会如何呢。”   薛岩恍然大悟,“制造祸端的渔翁得利。”   他舀了一勺茶叶,洒进茶壶,沸腾的水荡起蒸汽,掩住他这一刻的喜怒,“陈翎没弱点,二叔斗不赢他,但他扶持长房,二叔自然会集中火力击垮陈渊,颠覆这艘船,借此伤及陈翎。富贵的家族,尔虞我诈厮杀根本不需要理由,钱与势皆是原罪。陈翎妨碍二叔的生意不是一日两日了,二叔不满他为政绩拿兄弟开刀,何况他实在不留颜面,父亲对他的不近人情也有意见。”   “原本二爷是您的阵营,奈何他胃口太大,富诚在陈董的手中昌盛发迹,陈董膝下有两位公子,哪里轮得到他。”   陈崇州换了一条舒适的长裤,“二叔在英国不是瞒着二婶养了一个儿子吗。不为自己,也为他铺路。”   薛岩不屑,“可惜,陈岩不成器。一招美人计,被咱们牵着鼻子走。”   “那个女人听话吗。”他嗑出一支烟,没点燃,只嗅了嗅。   “最初几年很不情愿,又哭又闹,非要回国。好在,陈岩待她不错,三年前孩子夭折,至今再未生育,陈岩没嫌弃,一心过日子,她如今算是认命了。”   陈崇州轻笑,“真认了吗。”   薛岩蹙眉,“您的意思是?”   “困境中的女人,柔弱是她的武器,打消男人的戒备。”他丢下烟,“盯住她,不准回国。”   陈崇州朝病床走过去,掌心抚摸沈桢的额头,无声无息掠过面颊。   手术刀磨砺出硬实的茧子,激起她一阵痛痒,浓烈的烟味与突如其来的温存,诱她睁开眼。   “醒了。”他略带嘶哑,“你又吃药了。”   沈桢怀孕后尤其敏感,立马察觉到不对劲,翻身面向他,“乔主任不让注射保胎针,再不吃药,孩子保得住吗?”   “依赖药物保住,能保多久。”陈崇州俯身,择开她颈部汗涔涔的发丝,“这样耗下去,没有结果。”   她呆滞住,他沦陷在无尽无际的晦暗中,风吹动树杈,灼白的月影照进来,他的脸时而模糊,时而清晰。   那么幽邃,消沉,孤独。   沈桢试图挖掘他背后的东西,即使一丝一毫的无奈,挣扎,与崩溃。   然而,她的搜寻一无所获。   他决意断送,又如此平静,这张波澜不惊的面目,仿佛一根利刺,扎在她凉透的心口。   沈桢不由自主颤抖,“当初是你要生,我去医院手术,你在半路截下,你指责我无情,连自己的骨肉也忍心割舍。”   陈崇州注视她,苍白至极的模样,“现在留不了。”他搂住她,扣在怀里,“是我疏忽的过错。”   其实,下午那样的场面,沈桢就意识到他动摇了。   他这人,爱藏着掖着,从不泄露心思,天生一副神秘冷清的骨头。   一旦反复纠结什么,必定反常。   “你拖延了半个月,是利用我做局吗。”   陈崇州低眸,敛去情绪,“不是。”   沈桢又问,“你到底想不想要,一句实话。”   他说,“想要。”   “那你今天的决定,是迫于现实因素,对吗。”   他坐在床畔,双手掩面,食指抵住鼻梁,力道发了狠,背部的血管凸起又平复。   最终,没回应。   沈桢同样一言不发,躺回床上,仍旧背对他。   好半晌,陈崇州出去。   郑野从18号病房过来,瘫在长椅,“我嫂子要死要活,不乐意切除子-宫,我哥在外省谈判,女人真他妈能折腾。”   他扭头,“出家吗?我考察过少林寺,正好空余两间禅房,缺俩和尚。”   陈崇州坐下,扔给他烟盒,“你自己出。”   他懒得接,“你那怎样。”   “不怎样。”   郑野反倒高兴了,“这些年,你情场多得意啊,除了倪影,你可没栽过。”   陈崇州偏头,语气不阴不阳,“你挺喜悦。”   “猎人捕鹰,让鹰啄了眼——”郑野大喇喇伸展双臂,支着椅背,“但凡你利索点,提前解决了倪影,不至于到这步,你自作自受。”   他上半身前倾,整个人不耐烦,“怎么解决?”   “堂堂世家子弟封杀一个演话剧的女演员,不是轻而易举吗?你手软,怪谁。”   “斓琪,你没软?”   郑野嗤笑,“她敢动我儿子,我废了她。”   陈崇州看地面,“我和陈智云快要撕破脸了。”   “我替你打探完消息了,你二叔去了一趟省厅,陈翎没应他。”郑野拧开水瓶,“不过二十四小时后,张盛会放人。”   陈崇州按打火机的动作一滞,“放人?”   “你二叔越过陈翎,走其他门路了。”   他眯起眼,“是吗。”   郑野咂吧嘴,“陈翎的实权再大,终究是厅级,脑袋上压着不少人物。你二叔在商场三十年,他不白混,哪个商人没有打点渠道的手腕呢?况且你控告倪影诈骗这茬,物证确实不够,易名作为唯一的人证,他的笔录也销毁了,是易伯伯亲自出马要求撤回。”   陈崇州看向他,脸色冷冽,“易鸿文出马了。”   郑野也无奈,“易名差点被他老子打残,易伯伯和你二叔是同一代的资历,曾经有过合作,他当然卖你二叔的面子,事不关己,何必得罪陈家呢?”   物证不足,又没人证,如果强行拘押倪影,张盛要承担滥用职权的处分。   显然,陈智云已经稳住了全局。   陈崇州撅折手上的烟,起身回去。   ***   沈桢接到一个陌生电话,她摁掉,但对方又打来。   她接听,竟然是陈翎。   “三叔。”她蒙在被子里。   陈翎的声音温和清明,“打扰你睡觉了吗。”   沈桢如实坦白,“我还没睡。”   “你去窗前。”   她不解,也照做了。   夜已深,外面雾气弥漫,整座城市苍茫混沌,沈桢赤脚踩在瓷砖上,推开窗。   雪花自南向北熙熙攘攘,寒风灌入,她不禁战栗。   “看见了吗。”   陈翎走向落地窗,纯黑的警服挺括,他轮廓亦刚毅,投映在宽大的玻璃上,笑意虽浅,却难得。   “很大的雪。”   “我也在看雪。”陈翎顿了顿,“我了解你的心事。你还年轻,一切有机会。”   她知道他是特意安慰,一时没出声。   许久,才答应,“好。”   片刻沉寂,陈翎忽然叫她名字,“沈桢,你还记得我吗。”   她一愣,“记得什么?”   数秒后,他没由来笑了一声,“没什么。”   沈桢莫名其妙,“三叔,你喝酒了吗?”   陈翎伫立在七楼,俯瞰远处的灯火辉煌,唯有省厅大楼肃穆庄严,“怎么问这个。”   “我见过喝醉的男人什么样,讲话没头没尾。”   他笑声更重,“我不饮酒。”   沙发上,陈崇州一直浅眠,因而她下床的瞬间,他便清醒,也听到那声三叔。   他目光落在会客厅的座机,想起那一通无端打错的电话。 第119章 还会有的   寂静深处,始终沉默的男人开口,“陈翎吗。”   沈桢姿势一停,没出声,躺下蒙住脑袋。   陈崇州离开沙发,掀她的被角,“什么时候和他有来往了。”   “他是你三叔。”她一把夺过被子,翻了个身。   “亲父子面对利益的诱惑,尚且反目为仇,何况叔侄。”他并未打开壁灯,而是调亮台灯,若隐若现的朦胧,他阴晴不辨,一片虚化。   “陈翎高深莫测,所有接触他的人都琢磨不透他。”陈崇州看了一眼熄灭的屏幕,“你是唯一一个,同时接近我和陈渊,有机会掌控我们秘密的人,不排除他因此利用你。”   沈桢背对光源,顺势躲开他那只手,属于男人的,筋络分明,宽阔而修长。   他几乎触碰她的脸,又悬在半空,五指收拢。   “陈家不止这一代复杂,上一代同样如此。陈翎与我父亲和陈智云,是同母异父。祖父知情,父亲和二叔却不知情。”   沈桢睁开眼,望向泻了一地的月光,铺满床头。   “祖母离家两年,回来怀了陈翎,不是她的过错,背后的原由起源于祖父的旧怨,祖母亦是牺牲品,所以他认下陈翎,并且隐瞒了家族一生。”   陈崇州卷起半截毛衣袖,“我无意通过陈翎得知,他调查过自己的籍贯。”   这时,外面传来敲门声,乔藤揭过方方正正的窗口,手势示意他,去一趟值班室。   他没惊动沈桢,不露声色从枕畔抽出她的手机,起身出门。   “没下班?”   乔藤卖惨,“你女人的手术,我敢含糊吗?我预备了三套方案。”   陈崇州摩挲着机壳的樱桃图案,“费心了。”   他转身,站在走廊的一隅,“我打个电话。”   只响了两声,对方接听,“你还没睡吗。”   陈翎这人,硬汉本色,牙口紧,真正的赤胆忠肝。当年在边境,和心狠手辣的头目周旋,活生生被敲折了肋骨,搏斗过程摩托车碾轧过胸口,碎裂声刺激得现场马仔头皮发麻,他单臂俯撑,拔枪一击命中。扣动扳机的那下,肉连着筋,刹那崩断。   后来的口供,证实了这场惊心动魄的较量。   让那些刀口舔血的亡命之辈,吐出一句服气,陈翎作为最年轻的厅级干部,何等铁骨铮铮。   起码陈崇州没见过他笑。   今夜,更是难得流露柔情的一面。   “三叔。”   陈翎一怔,本能看来显,是沈桢的号码。   距离上一通,间隔二十一分钟。   他静默片刻,“你有事?”   “这话应该我问三叔。”陈崇州眼中浮起寒意,“三叔是不是关怀过度了。”   司机杵在门口,见状,没打扰。   “三叔如果念及我的关系,何必舍近求远,绕过我呢。”   陈翎拆着制服里面的衬衫领,凛冽眯眼,“你什么意思。”   他语气也淡漠,“我只是提醒三叔,免得引发误会。”   “管好你自己,以及你们二房。记住,我眼里不揉沙子。”陈翎作势要挂断。   “三叔。”陈崇州一拦,“我谨记您的教诲,可您管得了下级吗。”   他动作停住。   “二叔搬了救兵,地位权力在您之上,张盛迫于那人的施压,要释放倪影。”   陈翎皱了下眉,“他傍晚找过我。”   “三叔没应他,他自然另请高明。”陈崇州笑了一声,“您有胆量撬动您头上的人物吗。”   “无论是谁违规违纪,我都撬得动。”   司机闻言,进入办公室,“陈厅,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他拿起桌上的车钥匙,疾步朝外走,“你清楚我的原则。”   “您去哪?”司机追上,“我开车送您。”   陈翎没回应。   雪越下越大,朔风沿街呼啸,道旁的路灯冻得失温,时明时灭。   空无一人的城市,深陷于孤独的橙黄色背景。   男人冒着风雪迈下台阶,在电话里命令,“不准放人。”   张盛愣住,没想到这么晚他还未休息,“陈厅,关键这次...”   “你听不明白吗?”   那端戛然而止。   陈翎弯腰上车,直接驶向和平区局。   陈崇州回到值班室,乔藤递出一份手术同意书,在“特别医嘱”的条款,红笔圈出。   他面目阴翳,“有危险?”   “基本流程告知。”乔藤摘眼镜,哈了一口气,擦拭着镜片,“不过,这台手术确实和普通流产手术不一样,孕妇体内药物积存,必须排清毒素,血液科的夏主任会配合我共同主刀。”   陈崇州薄唇紧抿,好半晌,“最坏结果是什么。”   乔藤咂舌,“无法再怀孕,或者术中大出血。”   他骤然抬眸,面容深沉得骇人。   “当然,我一定尽力避免,但你也要做心理建设,很多意外不可控,你是医生,你了解。”   “我不了解,我从没失手过。”陈崇州双目猩红,“乔藤,你也不能失手。”   “陈主任,男科和妇科性质不同,你的手术负责外部,失败了无非是功能废了,我这里失败了,就是要命。”   纸张攥得残破发皱,他情绪平复良久,泛白的手指缓缓签下名字。   陈崇州返回病房,没发出半点声响。   直到沈桢感受到他的抚摸,干燥发烫的温度,掌纹深浅不一盘桓,裹住她面颊。   她知道,他和乔藤刚才在商量手术事宜。   随即,坐起来,等他的坦白。   陈崇州伫立在她面前,语调闷沉,“明天乔藤亲自主刀。”   沈桢仰面凝视他,恨不得洞穿他的一切,“流掉——”她一字一顿,“你不后悔,对吗。”   他迎上她水蒙蒙的眼睛,她偏偏固执,不肯掉泪。   像遗失的小麋鹿,粉碎了一身灵气与纯情,安静落魄,发痴得可怜。   “沈桢。”陈崇州心里堵得慌,像钳子在翻腾,戳他的肉,他屈膝半蹲,指尖拂过她眼尾,“会有的。”   她瞬间撇开头,抗拒他的亲近,“和谁有。”   “我们还会有。”   “是吗?”一滴泪溅在他虎口,潮热过后,只剩湿冷,“这个不要了,还要下一个干什么。”   他右手紧绷,“我的难过不亚于你。”   “慧姐呢。”她打断。   陈崇州急促喘息,“在分局。”   沈桢直勾勾盯着他,“我和慧姐无冤无仇,她凭什么害我。”   之前,他也没正面回答,只告诉她,慧姐经手的中药有问题,具体受雇于谁,却绝口不提。   他胸膛一寸寸膨胀,又一寸寸覆没,身躯抵着她。   陈崇州并非轻易生起波澜的男人,他这一刻的反应,暴露了另有隐情。   “陈家不容,还是何家不容。”沈桢握住他胳膊,“托生在我肚里的孩子,我有权决定他的去留,别人没有资格,我只要一个答案。”   他闭上眼,竭力克制,“保姆混淆了中药剂量,她没有供出主谋。”   倪影嫁给陈智云,做风光无限的陈夫人,她纵横情场摸爬滚打,钓上这条大鱼,没道理自毁前程。   倒是何佩瑜,一心攀附何家的姻亲,为二房助力,明里暗里的不待见她。   至于何家,联姻传得满城风雨,何时了名正言顺,排挤碍眼的情敌也正常。   可归根究底,罪魁祸首依然是男人。   “我不怨任何人,我只怨你。”她在无望而无力的漆黑中,狠狠撕扯他衣服,“是你护不住我,护不住孩子。陈崇州,你运筹帷幄有钱有势又怎样,你做得了主吗,改变得了局面吗?”   陈崇州脊背僵硬,猝不及防松垮下来,他一言不发抱紧,任由她质问发泄。   ***   第二天早晨,乔藤在消毒室洗完手,穿上无菌服,直奔手术室。   廖坤当天正好接诊,特意赶过来宽慰陈崇州,在病房没见到他人,一瞧这副阵仗,也慌了神,“要输血?”   “有可能。”   他震惊,“这样严重?”   “1.8g的药流,懂什么概念吗?”   廖坤郑重摇头,“类似于男人3厘米?”   乔藤一噎,“那是先天残疾,没救,这是用药过量。”   “陈主任可以救啊,他接到8厘米,男科医学史上的奇迹啊,载入临床录像——”   下一秒,隔壁门推开,护士拎着血袋,“备用血浆1200CC,凌晨有车祸,一死八伤,血库已经告急,只挤出这部分。”   乔藤点头,“足够,陈主任呢?”   护士朝安全通道使了个眼色,“半小时前就在那。”   他小声,“什么情况。”   “术前准备期间,陈主任全程没露面,沈小姐更没提起他。”   乔藤虽然不在场,但想象那气氛,也倍感压抑窒息,陈崇州和沈桢的骨子倔得很,哪个都不是先低头、先服软的性子。   较劲呢。   她怪他,他心烦意乱,互相躲着,各自冷静。   这节骨眼,沈桢猜忌他,也憋屈,的确不适合见面。   “手术中”的灯牌亮起,乔藤带着护士走向隔离屏风。   “老乔。”   隐晦的角落,男人嗓音沙哑,喉咙被烟雾熏得厉害。   乔藤退回,又驻足。   陈崇州眉目凛冽,倚着墙吸烟,炽白的灯光将他整个人浸泡在巨大而潦倒的悲凉之中。   “拜托了。” 第120章 失控   这台手术比预计繁琐,也危险,由于术中的分散出血,令乔藤措手不及,他犹豫不决同夏主任交谈,“子-宫这块,药物渗透过量,影响比较大。”   夏主任拉低手术灯,凑近观察,“加注0.5g麻醉剂,输血400CC,我切断堵塞的尾部,你在伤口喷溅出血液时,迅速缝合,时差把控在2-3秒内。”   “孕囊腐蚀,溶血性糜烂,子-宫有可能保不住,需要一起剥。”乔藤语气凝重,吩咐麻醉师,“通知陈主任吧,做好摘除的准备。”   随即,接过手术刀,尝试最后的剥离。   陈崇州在等候区得知消息,直接闯入手术室,砰地巨响,乔藤右手歪了一下,立刻聚精会神平衡住。   “陈主任...”护士大惊失色阻拦,“您不可以进去!”   他扯下备用的手术服,动作利落穿好,蹲在墙根消毒,越过护士去里面,“手术刀给我。”   大型手术中,生-殖科和心血管外科的手术,最考验医生的细致程度,尤其缝合的手法和准确度,稍不留神,前者下体残废,后者血管破裂性命攸关。   乔藤手软了,犯了主刀的大忌。   可手术进行到一半,不具备时间安排下一位主刀。   陈崇州拿起手术刀,“你让开。”   护士一筹莫展,夏主任在这时放下隔离屏风,“陈主任,你应该记得心理学的一堂课,医患带有感情色彩,不适合主刀。我相信你的能力,你在医科大学也曾副修妇产科,是李校长最终推荐你选择了生-殖科室,但任凭你有多大的本事,现在你一定抓不稳手术刀。”   陈崇州双手倏而攥拳。   距离手术台仍有数米,沈桢小腹的血迹像是一张天罗地网,勒得他喘不过气,寸步难移。   鲜血与羊水沿着膝盖淌下,浸湿了手术单。   饶是他一向镇定自若,没畏惧过什么,也震撼得当场松开手。   手术刀的银白光晕折射于他眉目,犀利,锋寒。   “老乔——”陈崇州拼力克制,然而那一滩密密麻麻的血肉,冲击他语不成语,调不成调。   强烈的窒息感在心底崩塌,溃败,沦为无际的废墟。   “你保住她,求你了。”   乔藤手上的刀尖一顿,旋即偏头,护士替他擦拭额头的汗渍,夏主任返回,“你接力我,手速务必快,掐住出血的源头。”   麻醉师绕过屏风,示意陈崇州出去。   王媛秋是妇产科的资深了,从总医院调任麻醉科,认识陈崇州四年半,始终没机会共事,却久闻他是业界的翩翩公子,不止在市人民,省内二十七所三甲医院,陈主任的“艳名”也排得上号。   上至ICU弥留阶段的老太太,下至育婴室啼哭的新生儿,陈主任老少咸宜。   玩笑归玩笑,可见在同行的眼中,心服口服他这副清俊的好皮相。   那股禁欲系的风流味道,女人爱得死去活来,自诩情场高手的男人,撞上他,也惨遭滑铁卢。   如此失控的模样,实属难遇。   轰动了全科室,幸亏廖坤在三楼生-殖科,赶来和蔡医生联手控制住他。   陈崇州练过搏击术,虽然不精,可粗浅的皮毛,也折腾得蔡医生够呛,他龇牙咧嘴按摩大腿,“差点踢坏我命根子!我他妈最近造二胎呢!”   廖坤强迫他坐下,紧接着,坐在他旁边,“你十年前学过妇科,你有临床经验吗,添什么乱?”   陈崇州掩面,食指反复刮眉心,“如果她以后生不了。”   “那不生呗,前任姜院长丁克,和老婆养了八条狗,回家铲屎累得跟孙子似的。你不嫌弃沈桢就行。”廖坤安慰他,“乔藤的医术你不清楚?那些官太太傻啊,舍得砸重金聘请他当私人医生,她们难道钱多烧得慌?”   他捂住脸,胸口急剧起伏,“陈智云和易鸿文打了招呼,逼易名撤销证词,和平区局已经释放了倪影。”   廖坤纳闷,“你三叔呢?他号称铁面阎罗王,省里的二把手都发怵他,张盛那么大胆子,在他眼皮底下开绿灯?”   “缺少证据。”陈崇州手微微发颤,神情倦怠至极,“佟娇承担了所有罪行,转账没有备注借款,法律范畴的诈骗罪和伤害罪均不成立,倪影完全不算嫌疑人。”   廖坤问,“医院摄像呢?”   他摇头,“事发的前后三天,倪影没出现。”   “有高人背后指点吧?倪影的手段也就勾搭男人捞钱而已,这么缜密的筹谋布局,筛选敢死队,应付审讯,她恐怕没这脑子。”   陈崇州面容阴翳,一言不发。   次日早晨护士查房,尿袋干干净净,沈桢的伤口边缘也清理得干爽,没发炎,没红肿,明显精心照看了一夜。   她愕然,“陈主任,您没睡觉吗?”   陈崇州揉鼻梁,淡淡嗯。   “您对沈小姐可真好,她是您的未婚妻?”   他手势停下,片刻,继续揉,没答复。   “隔壁的蔡太太,老公是台湾人,在内地做生意,她生产一星期了,老公没露面,简直不是东西。”   护士在输液瓶内注射了消炎药,记录好体温心率,走出病房。   或许针扎得疼,陷入昏迷的沈桢有了知觉,脖颈恍恍惚惚掠过一丝触感,是粗粝温凉的手掌,梳理她的长发。   她眼睛时睁时阖,男人逆着光,那张脸镀了一层虚无零碎的橙白,尤为不真实。   他收回手,沉默转身。   沈桢望着男人离去的背影,虚脱无力。   乔藤整理完医案,从办公室出来,一瞟长椅,陈崇州靠着椅背抽烟。   昨天那件皱巴巴的衬衫没换,领带拧个死结,显然,碰都没碰。   他走过去,“你守到天亮?”   男人没反应。   乔藤幸灾乐祸,“陈主任,你也有英雄难过美人关的一天啊。”   陈崇州眼球充血,下颌的青色胡茬攀过耳鬓,消沉不少,“廖坤说你接下来的半个月不接诊。”   “市检察长的小女儿早产先兆,六个月。”乔藤掏烟盒,借他的打火机点燃,“妇幼医院没敢剖腹,万一死在产房里,不是惹了大麻烦吗。”   接连猛吸,乔藤浑身烦躁,“我也不乐意接手,没办法,找上我了。母子健康,我调到二甲当院长,母子有损,我晚节不保。”   陈崇州掸烟灰,“我这边怎样。”   “能生,但费些劲,怀孕的概率低,先调理一阵。”   他仰起头,“平安么。”   乔藤拍他肩膀,“五天出院。”   陈崇州平静熄了烟,起身回病房。   ***   直到中午,麻药劲消褪,沈桢才苏醒。   视线里,一抹人影在窗前摇晃,她下意识遮强光,几乎脱口而出,“陈教授。”   一霎,想到什么,后半句咽回。   女人扭头,“沈小姐。”她拎着果篮和花束,搁在茶几。   “安秘书。”沈桢挣扎坐起,脑袋一晕,又躺下,“我招待不了你,你自便。”   她走向病床,“咱们以前是同事,老朋友之间不讲究客套。”   安桥格外热情,“陈董今天回老宅汇报,富诚一堆项目,董事局那群老顽固只管分红,在集团根本不出力。”她东张西望,“二公子怎么不陪护您?”   “他也忙。”沈桢轻描淡写,不愿提及。   “病人要紧,忙也得抽空。”安桥搀扶她,在腰部垫了枕头,“陈董想要照顾您,无奈二公子对他有戒心,担忧你们闹得不愉快。”   她强颜欢笑,“陈渊哥在富诚日理万机,没必要牵挂我。”   “二爷周六举行婚礼,考虑陈家的名声,只能匆匆了结这场意外,委屈您了。”   沈桢蹙眉,“意外?”   安桥一怔,很诧异,“主治医生没有告诉您真相吗?”   她察觉出疑点,表情瞬间凝固,“什么真相。”   “原来二公子封口了...”安桥自言自语,“那我多嘴了。”   沈桢盯着对面的女人,未曾错过丝毫的神色变化,“你知道隐情。”   “谈不上隐情。”安桥谨慎的样子,“您不奇怪二公子为什么仓促转院吗?陈二夫人接触过邹世荣,您正是在邹世荣的手里被下药。月份小,孩子遭了殃,若是月份大,保不齐一尸两命。”   她整个人僵硬。   漫长的几分钟,沈桢渐渐回过神,哽咽出声,“是倪影害我。”   安桥站在那,“除了陈二夫人,谁有道行被指控故意伤害罪依然全身而退呢?二公子的脾气,换成别人谋害他的骨肉,险些致使您终身不孕,他又岂会善罢甘休,悄无声息了断。不过,这个幕后黑手是陈二夫人,他自然心软。”   沈桢一动不动,仿佛静止。   的确,陈崇州这人阴狠,经历了太多践踏与算计,来自他的背景和所处环境。   他为此深恶痛绝,不是那种得过且过、息事宁人的性子,踩了他的底线,倘若他不肯罢休,谁也甭想轻易翻篇。   好一会儿,她嘶哑开口,“所以他放过倪影了。”   安桥不露声色瞥身后,薛岩取完药回来,揭过玻璃注视这一幕。   “目前的局面,大概率是放过。”末了,又补充,“二爷一直扶持二公子,属于一艘船的盟友,利益与私情冲突,难免面临取舍。二公子背负二房继承大权的压力,当然不会单纯沉溺于丧子之痛,延误大局。”   沈桢捏着床单,呆滞不语。   安桥打量她,深谙火候拱得差不多,主动告辞,“沈小姐,我要处理晟和的公务,改日再探望您。” 第121章 恨   安桥走出房间,同薛岩打个照面,“薛助理,听墙根的嗜好,二公子不管教你吗?”   薛岩越过她,瞥向病房,沈桢神色麻木。   他视线移回安桥,“安秘书,你了解二公子的脾气,董事长和二太太都未必治得服他,你暗中生事,倘若沈小姐有三长两短,二公子这关,大公子保不了你。”   她不疾不徐笑,“我代表陈董慰问病人而已,我区区一个下属,哪有道行干涉沈小姐的决定呢?二公子无凭无证怪罪我,万一传到董事长的耳朵,会认定他没有格局和度量,刁难女人。”   薛岩眼睁睁看着她逼近自己,“我相信二公子不愿得不偿失,也只能吃大公子的哑巴亏了。”   安桥说完,撞开他扬长而去。   从医院出来,整条街道湿漉漉的,分不清是雨,是雾水。   车厢空置,男士外套丢在副驾驶,她举目张望,男人伫立于西餐厅的一扇橱窗前。   手遮挡风口,焚一支烟。   酒红色西装包裹住他丰神俊朗的轮廓,在无垠的雪白尽头,显得激情而厚重。   参差的冰棱折断在周围,浮霜坠满他肩头。   这座城市68年没有如此频繁下过雪,安桥也从未见过陈渊一般的男子,胜过漫天风雪更诱人着迷。   冗巷,云海,雪色流光。   一切浑浊错乱的,沸腾疯狂的背景,簇拥着他。   他对世界毫不收敛的物欲,至死不渝的掌控欲,充斥着悲壮恣意的毁灭气魄。   逆境里的深刻,顺境里的温润。   陈渊的儒雅是惊涛骇浪中的伪装,绝非他本色。   他的本色另类而矛盾,介于坦荡的纯白和阴谋的乌黑。   安桥拉车门,“陈董,沈小姐已经得知实情。”   陈渊侧身,看向四楼静谧的窗口,纱帘在深处起伏,融化的雪水折射出清冷光晕,映在他眼底。   他弯腰上车。   “您既然惦记沈小姐,为何不亲自探望她?二公子刚好不在场。”   陈渊衔着烟,胳膊搭在降落的半截车窗,“时机未到。”   安桥揭过后视镜,“沈小姐十分伤心。”   一团吹散的迷雾,覆住他高深莫测的眉目,“长痛不如短痛。”   她驶离停车坪,“二公子是情场老手,少有女人抵御得住他,也许哄得沈小姐和好呢。”   陈渊目光掠过树杈间的积雪,“老二肯低头,她不一定肯原谅。”   半小时之后,车开进国宾半岛4号院。   跨过入户门,陈渊扫了一眼玄关摆放的女包,玫粉色的定制爱马仕,年轻女人的款式,“有客人?”   “二爷和太太在。”   倪影捅了这么荒唐的篓子,还敢公然回老宅,看来陈智云宠她没底线了。   这份宠爱,委实出乎陈渊的意料。   他一向扶持二房,如今陈崇州和倪影因爱生恨,反目相杀,他偏袒倪影,相当于戳二房软刀子。毕竟陈家缺孙辈,假如是男胎,对二房的地位非常有利,何家虽然不满,但何鹏坤在事业上依赖陈崇州的出谋划策,没准说服何时了认下这孩子,二房有双重筹码在手,轻而易举凌驾长房之上。   而陈智云作为辅佐功臣,更是陈崇州篡位的见证者,互相忌惮制衡,要多少股份,二房也得给。   他宁可选择得罪陈崇州,也坚决护住倪影,不像他一贯斟酌利弊的作风。   陈渊扬眉梢,“二公子也在吗?”   佣人摇头,“电话里说抽不开身。”   原本猜测陈崇州会及时回来,向陈政汇报医院的情况,竟然没露面。   他换了居家鞋,直奔南院,安桥跟在后面,也有些疑惑,“陈董,会不会二爷他们联手耍诈?”   陈渊微眯眼,定格在露台一盆翠绿欲滴的君子兰,“老二的确心狠手辣,可还不至于牺牲血脉算计我。”   ***   傍晚,陈崇州从西城茶楼谈完事,赶回医院,沈桢坐在沙发上喝粥。   他脱掉大衣,皱眉注视她,“你怎么下床了。”   她未理会,机械性吞咽着。   他笑了一声,“那么好吃?”   随即,拿过沈桢手里的汤匙,品尝了一点,很普通的滋味,并不鲜美。   “睡了两天一夜,饿急了?”陈崇州挨近,如同什么没发生过,逗弄她。   她面无表情抢回汤匙,继续喝。   他隐隐发现不对劲,握住勺柄,制止她,“不舒服吗。”   沈桢终于抬起头,寂静得连一丝气息都微不可闻。   她此刻眼神像一只锐利的毒蝎子,亦或长满荆棘的野玫瑰。   陌生,敏感而带刺。   分明无声无息,却令他难耐。   他摘了腕表,搁在茶几一角,转身离开病房。   薛岩正要给他送文件,立马驻足,“华尔与华研近期争夺项目,其中一档中铁局的工程投资过高,何鹏坤一直犹豫不决,询问您的意见。”   陈崇州接过,翻阅着数据,“白天谁来过。”   薛岩如实相告,“安桥中午和沈小姐单独接触过。”   他手上一顿,合住文件,“知道了。”   陈崇州返回病房,停在床尾,“安桥告诉你什么了。”   “你怕她告诉我真相吗?”沈桢本就处于爆发边缘,他一提,猛地摔了勺子。   她的反应,他意识到东窗事发。   安桥不过是明面的一枚棋子,陈渊是真正的幕后操盘手。   其实何止安桥,万宥良的企业昨天被划定为央企试点,如无意外,最迟年底则一跃登天,由国企老总升任央企领导,与何鹏坤平起平坐。   万宥良有今日,何尝不是陈渊的高明手段,他在商场俨然可以吊打久经沙场的老狐狸了。   沈桢走到陈崇州面前,语调发颤,“你欺瞒我什么了?”   他站在那,没回应。   忽然一巴掌,脑袋当即一偏,他呼吸也凝滞。   “骗我有意思吗?”又一巴掌抡上去,他左脸的印记再度加深一寸,“除了倪影,你眼里还有别人吗,亲生骨肉也狠得下心为她葬送?这些天你演得这样情深意切,我以为你真想留下。”   连续承受两下,男人白皙的皮肤瞬间一片殷红。   “雇佣慧姐在煎药的过程动手脚,又收买佟娇,将保胎药掉包成药流的药,我流产甚至险些终身不孕,全是拜倪影所赐!”   陈崇州喉结用力滚动,每一秒,都万分晦涩。   “你顾念和她那段旧情,想过我的处境吗?她不仅要流掉你的孩子,她要索取我的命!”   他面颊淤肿,嘴角涌出一抹血痕。   沈桢莫名绝望,绝望于自己的崩溃失态,那样强烈。   而这个男人,似乎不存在落魄的模样。   包括他的狼狈,他的失控,总是不够彻底,保留三分余地。   她恨他的淡泊,恨他的平静。   恨自己当初百般远离克制,仍旧踏入陈崇州的陷阱,自寻烦恼,作茧自缚。   “慧姐下手的时候你就知情,在妇幼医院你也察觉出问题,你为什么不坦白?如果你早点控制住倪影,不惜代价阻断她的毒计,孩子根本不会出事,我更不会在这里经受折磨!”   当沈桢试图打第三次时,陈崇州在头顶截住她的手,她从他五指倾注的力量,感觉到巨大的压抑。   他手臂筋络狰狞,胸口骨骼抵着她,像风浪袭过,一下下凸胀,她也情不自禁战栗起来。   像一场无硝烟却支离破碎的战争,他的震荡隐忍,不属于那个清朗明净的陈崇州,波澜不惊的陈崇州。   他匆匆抱起她,按响急救铃。   这场发泄撕裂了不曾完全愈合的伤口,几乎刹那,沈桢的腿间渗出血污。   一队医护人员跑进来紧急检查,为首的主治是乔藤的得意门生蒋澜,接管了这间病房,她通知陈崇州,“需要二次缝合。”她语气无奈,“陈主任,女人小产情绪不稳,男人要顺从她,你们之间是不是肢体争执了?除非剧烈运动,否则她的伤口不会抻裂。”   陈崇州面部紧绷,“嗯。”   蒋澜擦拭双手的血,“你也是医生,患者的口碑又好,轮到你自己处理,你倒没耐心了。”   病床旁的护士压低声,“陈主任打你了?他平时挺斯文啊。”   沈桢抓紧床单,疼得满头是汗,“我打他。”   蒋澜登记住院卡,不经意扭头,正对上陈崇州的巴掌印,她愕然,“你...”   他攥拳,一言不发。   蒋澜态度软下来,“女人遭罪,男人挨打,你活该。”她撂下这句,带着几名医护风风火火往外冲,“我安排手术室。”   沈桢蜷缩在床上,面色苍白至极,她咬紧牙关,没发出半点声响。   隔着空气,陈崇州伸手,只差数厘便触碰到她,却猝然僵住。   他回忆起手术台上那滩血,缓缓攥拳,半晌开口,“我没有护她。”   “那倪影在什么地方?”沈桢眼眶通红,“她在拘留所忏悔自己的罪行吗,还是依然富贵逍遥,被你和陈智云的纵容包庇,毫发无损?”   陈崇州手越攥越紧,指节在泛白,“我会给你一个交代。”   她盯着他,“多久。”   “无论多久,我都会给你。”   沈桢笑中含泪,“是吗?” 第122章 旧爱   陈崇州被她逼得几乎窒息,胸膛在衬衣下紧绷,竭力平复。   “你不愿承诺。”沈桢盯着天花板,整个人虚弱瘫软,“也许时过境迁,仇恨淡了,你依然对她旧情难了,我和孩子的债也一笔勾销。”   她自嘲般嗤笑,“你的人生,不止男欢女爱,还有利益,地位,交易。当你面临抉择,你永远在权衡利弊,而不是下意识选择我会选择的东西,比如情感。”   乔丽说,女人在悲剧中外放,崩溃大哭,男人在悲剧中内藏,隐晦不发。   因此女人埋怨男人薄情,男人埋怨女人不体谅。   沈桢抹了一把泪,“你要我等一个月,我等。陈政和何佩瑜轻贱我,我忍。你在医院截住我,让我留下孩子,我也留。我不理解你吗?我是兴风作浪,不知满足的女人吗?”   陈崇州闭上眼,太阳穴青筋暴涨。   闷堵的、愤憎的压抑,仿佛汹涌的潮水一寸寸吞噬他,他挣出,再沉没。   她望向他,“你真心喜欢我吗。”   他抿唇,“嗯。”   “但分量不够,对吗。”腹部下坠的剧痛刺激得沈桢汗涔涔。   半晌,他回应,“不是。”   她深吸气,“出院以后,别联络了。”   陈崇州伸手,掀起垂落在床沿的被子,“从你怀孕,我没接触过她。”   她神色沉寂得没一丝生气,“我和你,以后不要来往了。”   他触碰她的手指,瞬间僵住。   “好聚好散,别纠缠了。”   沈桢撇开头,冷静到极点,不再看他。   很快,蒋澜那头准备就绪,接沈桢去手术室,“假如伤口第三次撕裂,只能由乔老师主刀了,我医术有限,过程出纰漏,陈大主任的怒火,我可扛不起。”   护士褪下染血的长裤,陈崇州眼神定格在上面,喘息着,没出声。   蒋澜示意助手,“给陈主任消肿。”   说完,匆匆下楼。   护士在隔壁的换药室拿了棉签和药膏,又折返,陈崇州拂开她手,“不必。”   他走出病房,直奔二楼手术室。   从决定隐瞒真相的一刻,他就清楚,这茬,瞒不久。   沈桢谈恋爱图安稳踏实,彼此坦荡,越骗她,浮出水面的那天,后果越是不堪转圜。   她最忌讳这位前女友,一沾倪影,像浇了汽油的火焰,烧个没完。   他的原意,先解决了倪影,尘埃落定再捅破实情,起码她罪有应得,沈桢能消气,这段感情不至于决裂。   然而,陈智云请求陈翎出马,可谓是棋错一招,更打得陈崇州措手不及。   陈翎一旦知情,必然追究到底,他性子太烈,行事也极端,他的世界只有善恶纲纪,没有七情六欲和权宜之计。   警方调查取证,沈桢作为受害人,肯定瞒不住。   无论陈崇州怎样解释补救,都为时已晚。   她现在不信他了。   廖坤这边没接诊,拎着一瓶矿泉水,晃悠到手术室,劈头一句,“陈渊揭发你了?”   陈崇州态度不耐烦,“有什么可揭发?”   “那沈——”   他夺过水瓶,撂在垃圾桶盖上,一副冷冰冰模样,坐到对面的长椅。   廖坤瞪眼,“我惹你了?有脾气斗赢你二叔讨回公道啊。”   陈崇州一言未发,注视着投映在瓷砖的炽白灯影,眉目寒意骇人。   “可怜我外甥女了。”廖坤阴阳怪气,“倪影这浪货,忒毒辣了,不过我预约法华寺的大师,做法折腾她。”   他重新迎上去,“法号悟净,耳熟吗?修为很高。”   男人一瞟“手术中”的指示牌,心不在焉靠住椅背,“什么法事。”   “被公猪骚扰,只要活猪见到她,着了魔似的嗷嗷群殴她啊,”   陈崇州瞥他,倏而发笑,手遮在额头,“歇着吧。”   廖坤也乐了,“不憋屈了?我知道豪门的弯弯绕绕多,特别是陈家,清一色的儿子,哪怕死一个,你老子都不心疼。不像郑野有四个姐姐,郑家缺儿子,他为非作歹,家族也保他。有你二叔拦着,你没法动倪影,你抓人,他放人,除非你闹大,那你老子就废掉你了。既然该发生的悲剧已经发生,难道一刀杀了倪影偿命,赔上自己的前程安危,是这道理吧?”   郑野没吃过肉,好歹闻过荤腥。   医院是最私密,也最露骨的修罗场,明星,政要,世家子弟,铲除麻烦的,甚至得病的,比比皆是。   他阅历遍了。   嫡系的,包括原配没生养情况下,外室所出的独生子,那气派,真不一样。   狂傲到骨子里。   其余的儿子,虽然比普通人会投胎,可权谋漩涡欲海浮沉,也少不了寄人篱下,忍辱负重。   陈崇州的上头,横亘着长房,俩叔叔,大哥,个顶个的,野心勃勃。   迈错一步,满盘皆输。   郑野大喇喇勾肩搭背,“你是我外甥女婿,你的难处,我帮你告诉沈桢,省得她冤枉你。你不是舍不得倪影,是辈分太小,暂时没道行弄你叔叔。”   陈崇州皱眉,“怎么论的外甥女婿。”   “她打赌输了,认我干舅舅。”   他眉头皱得愈发紧,“赌什么。”   “三个月前了,赌你内裤是平角裤还是丁字裤,她赌酒红色的丁字裤。”   陈崇州彻底不言语了。   郑野翘起二郎腿,“你在她认知里骚气冲天啊,我蛮好奇你私下什么德行,伪娘?”   ***   入夜,陈崇州开车回了一趟老宅。   穿过南院的中堂,江蓉和陈渊坐在楠木沙发,桌上一壶冒热气的普洱茶。   他走过去,“江姨解禁了吗,恭喜您恢复自由。”   江蓉皮笑肉不笑,“何佩瑜不在,陈家自然没那么乌烟瘴气,我也乐意走动。”   陈渊视线掠过他左脸的指印,轻哂一声,“老二,这是挨了哪个女人的巴掌,如果父亲与你未来岳父目睹你的风流,你可遭殃了。”   陈崇州意味深长挑明他的虚伪,“大哥何必装傻呢,你演技也修炼得出神入化了。”   “听你的意思,是我怂恿人打你吗。”   陈崇州看着他,“大哥背地里做过什么,心里有数。”   江蓉听出门道,审视陈渊,“你父亲最器重你沉稳老成,这点你谨记。”   他站起,接过佣人递来的外套,搭在臂弯内,终止话题,“母亲,我回去了。”   江蓉气定神闲拨捻佛珠,“改天记得带喜喜一起回来,我有日子没见她了。”   陈渊离开南院,停在拐弯的转台处。   背后的落地窗敞开,墨绿色的松针散发出泥土和雪水混合的味道。   不一会儿,陈崇州跟过来。   陈渊摸索烟盒,甩出一支夹在指缝,视线飘忽于别处,单手点燃,“你有话说。”   他倾身,手肘弯曲撑住屏风架,语气亦寡淡,“沈桢正是脆弱敏感之际,你派安桥给她一记痛击,比任何时候事半功倍,斩断她对我的情分,大哥也多几分笼络她得到她的胜算。”   陈渊凝望他片刻,“安桥替我探视沈桢,倒惹你猜忌了。与其戒备别人,你应该克制不犯错,倪影肆意妄为,祸根起始于你。保不住女人孩子,在这里嘴挺硬。”   陈崇州一贯风平浪静,此刻那张脸却显露阴鸷,“大哥玩弄手段,掠夺离间,我有错,你又何尝是君子。”   “情场不分君子与小人”陈渊摩挲着西装的琥珀玉纽扣,“全意呵护女人,即为君子,无能呵护心爱的女人,令她蒙受委屈,即为小人。”   “大哥信誓旦旦,只不过是旧爱撒手人寰,你没有羁绊,倘若乔函润活着,大哥对待新欢也未必全意。”他逼近,“兴许还不及我。”   陈渊笑意不减,“可我如今不是没有旧爱吗。”   陈崇州面色一沉,“看来你非要插手了。”   他笑而不答,没有再停留,转身离去。   陈渊途经客厅,周围空无一人,他询问厨房内的保姆,“安秘书呢。”   保姆茫然,“安秘书不是跟随您进去了吗?”   他原地站定,系大衣的腰带,余光扫过书房的方向,心思深如海。   书房内,陈政在办公桌后,慢条斯理放下茶杯,对面前的女人说,“双面间谍的任务,你完成得不错。”   安桥踌躇,“大公子一向谨慎,并不完全信任我。”   陈政神情平平,“凭你无可取代的能力驻扎在他身边,他信任与否,不是你考虑的问题。”   “董事长,我不明白您挑拨他们的目的。”   陈政忽然噙着笑,“我的目的很简单,让他们互相厮杀。”   “大公子和二公子?”安桥大惊失色,“他们是您的亲生儿子。”   “那又如何。”他拉抽屉,取出一包烟丝,填进烟袋锅,“商场不会因为我陈政的儿子便高抬贵手,只会因为他的雷霆之势,强悍招数而屈服。我不需要有血有肉的儿子,我需要刀枪不入的继承人。”   陈政嗜好抽水烟,旱烟,劲儿猛,熏头,反而保持清醒。   “陈渊与老二早在十年前,就读过清宫史,我问他们对于九子夺嫡的看法,陈渊给我的答案是,挣得江山的代价是丧失一切,他认为这场战争没有赢家。”   安桥说,“大公子仁义。”   陈政嘬了一口烟,“我不欣赏仁义,我欣赏老二的答案。”他看向桌角的台灯罩,“有失必有得,想坐稳江山,就要狠心取舍。”   安桥从头到脚打个寒颤,许久,没吭声。   陈政嗑了嗑烟灰,“监视陈渊,他的一举一动,谁刻意接近他,他图谋什么,随时向我汇报。” 第123章 讨这个女人   安桥驱车回到陈公馆。   客厅里漆黑,烟灰缸一枚冷却的烟头,后院门虚掩,穿堂风刮过,灰烬飘了一地。   循着月光,夜幕下一副男人的轮廓,影影绰绰。   栅栏圈起庭院的一角,陈渊在桅栏的中央,弯着腰刨土。   他衣襟湿透,紧贴住精壮的胸膛,肌肉壁垒间沟壑凹陷,汗珠交错流淌。   锄尖反复铲动,零星的泥土迸溅在发梢和衣领,他大约洗过澡,胡茬剔得规整,头发却没有梳理,坚硬而蓬厚,颈侧的筋脉由于身躯伏低,膨胀出野性结实的力量。   他随手一撩,短发捋过头顶,露出光洁端正的额头。   陈渊是一个无法破译的深沉的谜。   就像一片死海,无人知晓海底埋着多少汹涌的波澜。   至少,他表面是平静的,他的眼睛幽寂而隐秘,仿佛裹着蛊,有诱人恍惚的魔力。   一点点吸引,陷落,迷失。   “陈董,当心受凉。”安桥摘下挂在藤架的外套,披在他肩膀,“您怎么有兴致锄地?”   陈渊将工具丢在树桩后,“明年这时,梅树可以盛开了。”   “您不是喜欢墨竹吗?”   乔函润喜欢白玫瑰,江蓉喜欢玉兰,而他栽植了一株与最亲密的两个女人完全不沾边的红梅。   安桥不解,“沈小姐喜欢红梅?”   她倒是见过沈桢的锁骨有梅花纹身,五瓣嫣红,精致艳丽。   乍一看,不符合她纯情气质,细细品味,又极为契合,衬得她欲味十足。   陈渊推开门,进客厅。   安桥亦步亦趋尾随,他烫得像着了火,浓稠的汗味,犀利的喘息,融于他多年寂寞不曾发泄过的肉体,以及这胶着的昏黄夜晚。   陈渊在吧台喝酒,乳白的大理石砖投映出他醺醉,沉默的面容。   “你去哪了。”   安桥不由慌神,“我肠胃不舒服,去西院的洗手间。”   她不能说南院,因为陈渊在,而西院正好解禁,现在江蓉失宠,佣人也见风使舵,几乎不踏足那里,不会被拆穿谎言。   他既然问,肯定摸过她的路线了。   安桥小心翼翼应付着。   陈渊叩击着杯口的一束碎光,“你在病房对沈桢讲了什么。”   她泰然自若,“您吩咐我讲什么,我便讲了什么,没有多言一句。”   他偏头,安桥站在那,整个人无懈可击。   “是吗。”   “我上岗那天,您亲口教诲我,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她不卑不亢,“董事长安排我辅佐您,您就是我的主子,我只有忠心,绝无异心。”   陈渊笑了一声,辛辣洋酒的过喉,眼底微红,像泛滥的情潮,“那样最好,你知道我的底线和禁忌。”   老宅内,此刻灯火通明。   倪影在北院的客卧睡了一觉,清醒时,陈智云刚掐断电话,浏览一本修订版的《资治通鉴》。   她拉抽屉,取出一瓶香水,“你前妻找我了。”   陈智云爱答不理,“你惹她了。”   “马上举行婚礼了,我犯得着惹她吗。”倪影不高兴了,“她先咒骂威胁我,如果不离婚,就曝光我的黑历史。我又没霸占你的钱,她猴急什么,娘家破产了,人也变得穷酸气。”   他翻了一页,没吭声。   “你管不住前妻,我索性出手替你管了。”她喷在耳背处,刹那暗香浮动。   陈智云烦躁得很,撂下书本,走出房间,“我捞你费了不少力气,你还敢折腾。”   “你是捞我吗?你是挽回自己的名声,我嫁给你,夫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哪承受得起我的丑闻啊。”倪影扭臀轻嗤,跟在后面。   他恼了她这副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德行,“承担不起,离了,不行?”   倪影冷笑,“你放出那么长的线,眼瞧该钓鱼了,你舍得剪断线吗?”   “二叔。”蓦地,长廊尽头传出一个男人的声音。   陈智云当即驻足。   右边燃着一盏红灯笼,起初悬在庭院房梁,何佩瑜非常喜欢,于是系在她的卧室门口。   烛火摇曳,看不清脸,依稀是一节白净清瘦的手腕,烟雾丝丝缕缕缠绕,男人衣袖散开,松垮卷起。   倪影五指倏而攥紧,她失控冲过去,“你对我这么狠?”   陈智云已经猜到是谁,担忧她坏了大局,试图遏制,“倪影,闹什么!”   她置若罔闻,一味要他的答案。   “狠吗。”男人被一堵墙遮住,语调慵懒,带着一股阴鸷骇人。   “智云告诉我,你让张盛按照巨额诈骗罪审讯,轻则三年,重则十年。”倪影扯住他胳膊,“陈崇州,原来你不是简单教训我,是真要毁掉我啊。”   藏匿在晦暗一隅的男人脚步从容而稳,缓缓出来,“我的计划,二叔竟未卜先知,这样广阔的人脉,不为我介绍一下吗?”   陈崇州一早怀疑过,这盘局是陈智云在幕后筹谋操纵,借旁人的嘴怂恿倪影迫害沈桢,激怒他,他一旦出面还击,导致倪影落难,陈智云再顺理成章捞她,她会更加为陈太太的身份而卖命,同时更加忌恨他,报复他。   这一招,风险高,回报率也高。   像陈智云的手段。   如今,倪影的确因爱生恨发了疯。   一个畸形且毒辣的女人,最防不胜防。   陈崇州眼神越过倪影,落在陈智云的面孔,“二叔,我打算向您讨这个女人,您可否行个方便。”   片刻的僵持。   “我这把年纪了,崇州,你非要我低声下气求你放她一马吗。”   他笑意耐人寻味,“二叔求我,我理应给您面子,但这次,恕我不给了。”   说完,陈崇州望了一眼倪影,“我不该救你,任你自生自灭,也省了后患。”   犹如一柄锋利的剑,直挺挺刺进她心脏,搅得她痛不欲生,“你要舍掉我的命?”倪影扑上去,以抱着他的姿势哽咽质问,“陈崇州,你连我的性命都不在乎了?”   “你也险些要了她的命。”他不留情面搪开,倪影摔倒在地。   陈崇州前进一步,她退后一步,她感受到他猛烈的杀伤力,来自他眉眼,他身体,他呼吸。   那种冷冽张扬的气场,蔓延在他的骨与皮,活生生碾碎她的所有。   是从没领略过的,全然陌生的陈崇州。   或者,曾经的陈崇州根本不忍心这般对待她。   倪影咬着牙,被逼至死角,脊背撞击在屏风,疼得四肢一蜷。   他移开视线,再次看向陈智云,“二叔是一定保她吗。”   后者只笑,没回答,“你父亲在书房等你,别耽误了。”   陈崇州熄灭烟头,扬长而去。   陈智云拽倪影起来,一脸不耐烦,“有意义吗?移情别恋的男人眼中,你的眼泪毫无价值。”   这一刻,倪影才体会到天崩地裂的滋味,她自恃的旧情、旧爱溃不成军。   她面色苍白,难以抑制颤栗,“我不会放过她,不会放过他们。”   陈智云居高临下俯瞰,不明的情绪一闪即逝。   ***   那头,陈翎正在省办公大楼,拜访一位满头白发学者模样的男人。   男人沏了一杯茶,“在省厅习惯吗。”   “适应中。”陈翎接过茶杯,“惦记您特意过来。”   “惦记我?”男人大笑,“爬上高位了,开始打哑谜,不诚实了?”   陈翎也笑出声,摩挲着手中警帽的帽檐,“冬季潮寒,我买了膏药,专治师母的关节炎。”   “她周日在家,你亲自送一趟,你师妹也从外省机关调回本市了。”男人颇有深意看着他,“她可是为你主动请调。”   陈翎不露声色,“师妹一直黏我,等她成家,我也解脱了。”   男人察觉他的推诿,打趣问,“你什么时候安定下来,有心仪的对象吗。”   他抿唇,漾起一抹笑纹,不语。   男人叹了口气,“你师妹知道,恐怕要伤心了。”   陈翎回避这个话题,话锋一转,“张盛管辖区的一起诈骗案,您通知...”   男人抬手,制止他说下去,“你明白一线和仕途的区别吗?一线战场,你直觉认定他鬼鬼祟祟,疑似罪犯,你可以追踪他,宁可错捕一千,不漏一个危害社会的分子。然而在仕途,你的一言一行,一个决策,一个念头,若是差强人意,你底下虎视眈眈的同僚,一秒就会掀翻你的位置。”   陈翎心口顿时凉了几分。   郭霭旗是教员,隶属省领导班子,目前在职的一百多名局处级人员,基本都是他的学生。   当年陈翎在边境捣毁工厂窝点,授一等功,也是郭霭旗亲手给他换上制服肩章。   他最了解郭霭旗的政治风格。   开场直接打圆场说教,这事,往往成不了。   果然,郭霭旗语重心长提点他,“你没有依据,强制拘捕陈太太,她反告你一状,泼脏你和沈桢有不与人知的私情,才如此激进帮她出头,你的生涯永远有一笔污点,你懂吗。”   陈翎仍旧不准备罢休,“您清楚我的为人,陈智云虽是我二哥,他包庇亲眷,我也绝不容他。我掌握的隐情,倪影千真万确涉嫌雇凶伤害罪,我非抓她不可。”   对面的男人语气温和慈祥,“你掌握的隐情是现场录像,还是证人供词。”   陈翎表情一滞。   “仅凭一面之词,不排除她们存在恩怨,蓄意诬告。”他半认真,半玩笑,“陈翎啊,我指控你诈骗我一百万,可没有人证与物证,我的指控在法律范畴成立吗?陈太太是同样的道理。你干了十三年基层,立案侦察的基础是证据,而不是你怜悯弱者,强者有罪论。”   郭霭旗走向办公桌,背对他,“冷静一些,回去吧。”   陈翎静默良久,敬了一个礼,转身离开。 第124章 好大胆子   秘书在行政大厅等候陈翎,他迈出电梯,气度一如既往强势,神情却压抑。   显然,碰钉子了。   郭霭旗身份特殊,桃李满仕途,陈翎是他最得意的学生,而陈翎清廉正气,他作为老师,处事一向谨慎,深谙自己地位高,轻易不出面。   这次,陈智云为了保倪影,不知求上哪尊大佛,搬出郭霭旗制衡陈翎,属实大费周章。   “二爷混迹商场,人脉广,道行也精,倪影的屁股擦得相当干净,难免无从下手。”秘书服侍陈翎坐上车,“您尽力了,有些水深,不得不趋利避害,郭老何尝没有苦衷呢。”   后座的男人捻着太阳穴,自言自语,“是谁先我一步找到郭老师。”   “二爷背后那位吧。”   陈翎动作一滞,“你通知张盛,明天到省厅办公室。”   秘书揭过后视镜,“张盛未必知情,大佛出马肯定瞧不上区里的喽啰,不是连您都没收到风声吗?对方的目标是郭老,请郭老出山了结此事。”   “证明倪影确实有罪,二哥才疏通平息。”陈翎语气低沉,“我枪林弹雨出生入死,陈家背地里竟然搞这些勾当,脏了我的清誉。”   秘书调头的霎那,一辆捷豹急刹,堵在前面路口。   陈翎朝前一歪,稳住平衡后,降落车窗。   驾驶位的男人转动一枚打火机,视线相撞,一簇绯红的火焰吞噬了烟头,也吞噬他那张脸。   看似波澜不惊,实则暗流激荡。   秘书一头雾水,“陈厅,是二公子。”   陈翎不语,打量对面。   男人吸了半支,依然缄默。   他伸出胳膊,叩击吉普车的车门,“挡道了。”   秘书配合鸣笛,那辆车不为所动。   一团雾喷出的同时,陈崇州若无其事撩眼皮,“三叔被郭霭旗训斥了,对吗。”   陈翎目光如炬,凛冽得很,“你监视我?”   “我纵然有本事监视行踪,还有本事得知你们的机密谈话吗?”他掸烟灰,“我猜测而已。这一局,三叔手腕逊色二叔,没斗赢他。”   陈翎眯眼,“你凭什么猜测。”   “我当然有依据,关键三叔是否感兴趣。”   他说完,叼着烟蒂发动引擎,驶向春港大道。   秘书察觉到弦外之音,“二公子意有所指,咱们跟吗?”   陈翎有数,陈崇州从不主动靠近,长房和二房私下较劲,他们处于对立面,除非重量级的内幕,否则陈崇州不会约他。   “跟上。”   车沿着春港行驶了四十五分钟,泊在玫瑰城。   年末娱乐产业例行清缴,这是唯一一所,上面不曾插手排查的商务会馆。   倒不是漏网之鱼,是老板的来头硬,省里大人物的司机名下的买卖。   陈翎不信邪,反复摸过底细,一无所获。   不过,玫瑰城的门面挺规矩,没有糜艳的纸醉金迷,很正规的高大上。   陈崇州下车,用郑野的贵宾卡刷了一间包厢,经理很快迎出大堂,“陈二公子,您自己?”   他环顾四周,“李家有客人吗。”   “李家的小公子在三楼。”   陈崇州淡淡嗯,“我也开三楼。”   陈翎刻意脱了警服,只穿着制服衬衫和一条黑色警裤,低调进门。   经理眼尖,认出他的衬衣是厅级规格,而坊间扫查带队,充其量是副局级,名衔更高的基本都在幕后坐镇,经理以为捅了天大的篓子,吓一激灵,“这位...我们可是合法经营,莫非得罪哪路神仙了?”   陈翎一言不发,等电梯。   经理慌神,“二公子?”   他撂下一句,“不碍事,你们照常营业。”   抵达三楼,通往包厢的途中,308包房走出一拨人马,簇拥着一男一女。   男人扬下巴,态度流里流气,“陈二,挺巧啊。”   陈崇州早有准备,平静停在原地。   男人是津德集团老爷子最溺爱的老幺,据说命里缺水,影响气数,于是随母姓,叫淼,补了一堆水。   五年前,他在南郊度假村和周源掐架,动过砍刀,差点闹出人命,冯淼的右腿当场骨折,绰号冯跛子,两大家族至今没和解。   后来周源向陈崇州服软,后者也欣然接受,聚在一起玩,世家子弟圈流传开,导致冯淼非常记恨陈崇州。   逮着机会,便甩他下马威。   冯淼推搡女人,打了个响指,“飒飒,给陈二公子点烟啊,我没教你伺候男人吗?”   女人走到陈崇州身边,千娇百媚攀住他肩膀,“久闻陈老板英俊潇洒,是人中之龙。”她手指轻佻抚过他下颌的胡茬,“果然名不虚传啊。”   陈崇州嫌恶一搪,女人顿时摔趴在地,“哎呀——”她一仰头,泪眼汪汪,“陈老板哪怕不喜欢我,也不该失气度动手打女人啊。”   冯淼挽起袖子,拔高音量,“陈二,你牛叉啊,谁不知道你这个晟和老总没当几天,又被你哥夺权了,你在我面前算个屁,敢打我的女人,你太他妈狂了。”   女人缠抱着陈崇州,他不疾不徐踢开,“冯淼,你玩太过火了,这层楼有录像。”   “录像?”冯淼不屑,“玫瑰城曝光我的录像,不想干了?你二叔有能耐,也只是小股东,我老子是这里的大股东。”   陈崇州不着痕迹看身后,陈翎听到陈智云是玫瑰城的股东,眉目阴鸷了几分。   冯淼循着望过去,面色蓦地一变,“陈翎...”   他委实没料到一向不近女色的陈三爷,会出现这种烟花之地。   陈翎盯着他,“砸场吗?”   冯淼搓手讪笑,“我和陈二开个玩笑。”他使劲踹女人,女人立马站起,藏在后头。   “我们小辈的打闹惯了,陈叔别当真啊。”冯淼让路,“您公办?”   “管好你自己。”陈翎严肃深沉,“再有下次,我送你进去清醒清醒。”   他越过冯淼,站在走廊尽头,松了松衣领,“你常来?”   “三叔高估我了,玫瑰城是有名的销金窟,医生那点工资不够买瓶酒。”   陈翎目不斜视,整理衣裤的边角,“你母亲在陈家榨取的钱还少吗。”   陈崇州稍一试探,就探出口风了,“是大哥告诉您的?”他笑着,“江姨防备我们三十年,母亲但凡有积蓄,父亲接她回老宅之前,我不至于过得如此潦倒。”他推包厢门,打开壁灯,“去澳门赎倪影的两百万,是易名借我的,三叔事到如今还相信长房无中生有的诽谤吗?”   陈翎直奔里面的沙发,陈崇州启开瓶塞,斟了两杯酒,递给他。   他没喝,“你有话直说。”   “三叔干脆,那我直言不讳了。”陈崇州晃动杯脚,“郭霭旗施压逼您撤手,我明白您为难,但三叔别忘了,五分钟前冯淼亲眼目睹您现身玫瑰城这样的场所,尽管您坦荡,流言可畏。能封住他嘴巴的人是周源,能指挥周源出手的,是我。”   他唇边含笑,“我只希望您想办法拘押倪影,无论什么理由,解决我这桩后患。”   灯光晦暗,陈翎面容亦是黯淡朦胧,“老二,你好大胆子,算计到我头上了。”   陈崇州倚着沙发背,“二叔现在的盘子铺得太大,勾结了不应该勾结的人,三叔趁机敲打他,削弱他的势力,更是自保。万一有朝一日他翻船,沦为权贵的弃子,您身居高位又公正廉明,他们心虚畏惧,整垮二叔的时候,随便扣一顶包庇的帽子捎带您,岂不是太冤枉吗?”   陈翎垂眸,看着满杯的红酒。   漫长的寂静后,“你想要敲打,有筹码吗。”   陈崇州饮了一口酒,“财务方面有点问题。”   陈翎不再多言,起身离去。   ***   第二天早晨,陈崇州回到医院。   薛岩守了一夜,跟在他后面,“倪影这两日与长实的梁太太、国贸的傅太太,交往很密切。”   长实与国贸位列世界五百强,是本土商圈独立私企的领头羊。   陈家虽然显赫,本质并不属于独私,属于股份制,以董事长的家族为首,大幅占股超60%的比例,控制实权。项目投资上,各个股东互相约束。   而独私老总的资产实力比股份制的老总更雄厚,说白了,祖宗留下金山银山,不需要融资贷款,照样做得起十位数的生意。   因此这群阔太太在交际场历来眼高于顶,即使育有一子的何佩瑜,打入她们的阶层也十分吃力。   倪影没生养过,娘家背景也普通,没准哪天男人腻了,把她赶下堂,她竟有手段搭上她们这艘船。   陈崇州思索了一会儿,“倪影许诺她们什么。”   薛岩回答,“梁太太嗜赌,欠地下钱庄七百多万外债,最近刚填窟窿,十有八九与倪影有关。”   高门权贵,其实钱无所谓,名声臭了最要紧。   这茬,被倪影捏住把柄,玩一出先礼后兵的戏码,一边威胁,一边救济,梁太太百分百认怂,受她的牵制。   薛岩继续汇报,“傅太太嗜男色,傅董六十岁了,外面不免莺莺燕燕,夫妻感情日益衰败。话剧院的柏华是男演员中的翘楚,经常饰演风流倜傥的男一号,许多富太太垂涎他。我调查发现,倪影月初在河滨路租下一栋庄园,亲自牵线将柏华送到傅太太的枕畔。怪不得她费尽心机嫁给二爷,仍旧不肯退圈,原来醉翁之意不在酒,打着演戏的幌子,替太太们物色同行。”   陈崇州噙着一丝笑,“看来二叔胃口不小,开始笼络独私的老总了。”   “二爷贸然接触那个圈子,他们多少有戒心,打通女人的交际网,由女人引荐,男人之间自然而然熟络,不失为捷径,倪影也派上用场了。”   “你清楚如何做。”陈崇州面无表情吩咐薛岩,“不要打草惊蛇。” 第125章 裂痕太深   陈崇州拧动门锁,悄无声息进病房。   人影晃过,卷起一阵裹着消毒水味的凉风,沈桢背对门口,缓缓睁开眼,很快,又释然阖住。   他不露声色一扫,示意薛岩退下,径直走向窗户。   纱帘虚掩,一抹浓浊的雪光骤然涌入,她本能蒙住眼睛,抵御强光。   “看过极光吗。”他挺拔伫立,“书房里关于天文学的杂志,我记得你阅读过。”   陈崇州使用的物品,喜欢做标记,他戒心重,保姆,司机,包括何佩瑜,他统统保留猜忌。   书架的三百多本书,他对于记号,印象一清二楚。   尤其医学类的书籍,里面夹杂了他的秘密,倘若浮出水面,必定引发石破天惊。   她躺着装睡,不理会。   陈崇州饶有兴味凝视西边天际的一束白光,“想去看吗。”他侧过身,鼓囊囊的被子内,沈桢蠕动了一下。   他故意戏弄的口吻,“天象预报今天中午有,你乖乖吃饭喝药,我陪你看。”   “你诓傻子呢?”她忍无可忍起来,“北极才有。”   陈崇州笑了一声,“终于开口理我了么。”   她莫名烦躁,抓了抓头发,“你从哪回来。”   他倒是如实坦白,“玫瑰城。”   沈桢猝然站起,“廖主任说你风流,我一度半信半疑,原来流掉一个孩子,你竟有心情寻欢作乐?”   陈崇州不禁皱眉,“你这样认为。”   她反驳,“我哪样认为。”   “我寻欢作乐?”他瞳孔投映出彼此的苍白激愤,“我约三叔在包厢商谈如何拘捕倪影。”   沈桢动作一滞。   “你悲伤,我就没有心吗。”他单手叉腰,闭着眼平复,“沈桢,你是母亲,我不是父亲?”   她握着拳,杵在原地。   气氛静默许久,陈崇州从背后抱住她,“我没有一刻忘记,没有一刻决定罢休。”   “那结果呢。”她哽咽失声,孱弱刺激得他臂弯隐隐发力,唇埋在沈桢脖颈,“你想要她怎样的下场。”   她没回应,背靠住他胸口。   沉稳有力的心跳撞击着她骨骼的每一寸,她越来越紧绷,如同堕入万丈炙热的焰火。   “坐牢吗?”   她眼珠动了动,“你舍得?”   湿润的气息喷洒在她肌肤,陈崇州嗓音磁性慵懒,“有点不舍得。”   沈桢立马挣扎,使劲挣出他怀里,他反手一拽,摁住她,在她头顶闷笑,“逗你。”   他胳膊绕过身前,掌心捧她下巴,“很爱生气。”   她整个面庞微微撅起,明亮澄净的深处,毛孔滋生出细白的小绒毛,极为清澈娇软。   陈崇州笑容愈发大,“真像一枚肉包子。”   她懊恼拂开他手,坐回病床。   他跟过去,逆光站在床头,“希望她付出代价吗。”   沈桢擦了一把眼泪,极力压抑,“我的希望没有任何意义。”   陈崇州重新抬起她的脸,“你连希望都不敢,更不会有你满意的结局。”   “那我希望她罪有应得,付出十倍的代价。”她浑身颤抖着,“你肯吗?”   他抚摸她潮红含泪的眉眼,沈桢感受到来自他指腹的薄茧扎进皮肉,厮磨筋脉的粗粝与滚烫,“我既然答应你,一定办到。”   她偏头,躲开他触碰,“你永远在回避和拖延涉及她的事,你始终顾念旧情,才到这种无法补救的境地。”   像是被戳破了最讳莫如深的东西,陈崇州的手僵在半空。   沈桢狼狈捂住脸,“分分合合那么多次,或许你不累,我累得一分一秒不想纠缠了。”   他笑意敛去,一张面孔仿佛乌云过境,阴郁得窒息。   阳光射透窗柩,击溃这份死寂,陈崇州克制住情绪,拨内线,“叫生-殖科2室廖坤。”   挂断,暴躁一摔,电话线牵连听筒,摇摇晃晃悬吊着。   廖坤仓促赶来,一进门,陈崇州衣冠楚楚坐在沙发,表情难堪至极,沈桢费力半蹲,取出抽屉内密封的塑料袋。   这架势,显然掐架了,打算分道扬镳。   他例行询问,“不舒服?叫蒋澜啊,她是你主治,我又不懂妇科。”   沈桢失控大吼,“他骚扰我!”   本来以为多大的争执,现场搞得打情骂俏似的,廖坤没好气,“你闲得?”他调头,走到陈崇州那边,“哎?产科新聘的护士,中澳葡德四国混血,我头一回遇到这么漂亮的护士,我要她微信,她告诉我不玩这个,是骗我不?”   男人心烦意乱,解开大衣扣,随手一挂。   廖坤没长眼,陶醉式感慨,“全身的部位要哪有哪,婀娜的小蛮腰,饱满的...啧。”他手背蹭口水,“我成心绊她一跟头,趁机搂住,然后我——”   “滚。”   他一愣,下意识瞟沈桢,她一手叠外套,腾出一只手收拾行李。   赌气的模样,特骄横。   廖坤误会了,苦口婆心劝诫,“女人流产之后,心里憋得慌,你也别太渣了,凶她干嘛?归根究底是你造成的。”   陈崇州看向他,“让你滚。”   他错愕,“你叫我来的!”   “没叫你进来废话。”男人抽了皮带,丢在地上,用力揉鼻梁。   廖坤这才想起事先承诺过替陈崇州澄清真相,他轻咳,围着沈桢兜圈,“在气头上?你也体谅陈主任,男人有男人的难言之隐。”   沈桢停下,看着他,“廖主任,你体谅吗?”   “体谅啊。”廖坤信誓旦旦,“陈主任不是舍不得动她,是暂时没法动。”   “他面对倪影心慈手软不是一日两日了,他以往的纵容,犹豫,怀念,令倪影变本加厉挑战他的底线,如今几乎赔上两条人命,他开始后悔了,还来得及吗?谁又体谅我遭受的磋磨,体谅手术台那一滩无辜的血肉?”   他一噎。   沈桢仰面,“你可以不要孩子,但你愿意娶一个完全丧失生育能力的女人吗?而且是另一个女人嫉恨谋害所导致,你的妻子在曾经那个男人手里遍体鳞伤,你迈得过这道坎吗,你未来妻子的公婆,会坦然接纳她吗?我为什么原谅险些毁掉我一辈子的男人。”   远处的男人剧烈喘息,濒临爆发崩塌的边缘。   廖坤没想到沈桢这样清醒理智,不像其他女人,天翻地覆哭闹得厉害,男人一哄,又和好如初。他语气无奈,“意外已经发生,你钻牛角尖,也改变不了局面。是谁害了你,她早晚恶有恶报,你逼迫陈主任和亲叔叔反目,这不现实,如果不痛不痒的报复,你还是不甘心。豪门水深,何况陈智云一直扶持陈主任,反目之前,需要清算总账——”   话音未落,廖坤瞬间被一股力量弹开,属于男人修长的手臂横在沈桢的行李袋,牢牢地扼住拉锁。   他眉头蹙得更紧,“死活不信我,是吗?”   “你连女人和孩子的安危也护不住,我信你什么。”   陈崇州抿唇,“没商量了?”   沈桢甩开他的桎梏,“陈教授,我们之间的裂痕太深。”   他舌尖舔过牙齿,里面咬得紧,“不给修复的机会了,确定吗?”   她看别处,毫不迟疑回答,“确定。”   陈崇州点头,胸腔同样堵着一口气,上不来,下不去,半晌,吐出一个字,“好。”   随即,转身离开,病房门砰地关上。   廖坤追出去,那副背影并未走远,停在炽白的灯光下,倚墙沉默。   “节哀。”他龇牙,嗑出一根烟,“纪念你逝去的爱情,又多了一位正经分手的前女友。”   陈崇州没要他的,掏自己口袋的烟盒,一言不发猛吸。   “比倪影倔。”良久,嘶哑出声,“也比她狠。”   廖坤乐了,“拉倒吧,她哪比得过倪影狠啊,倪大美人纯粹是灭绝师太,自己怀不了孕,专拣孕妇下手。”   陈崇州垂眸打量地面,瓷砖乌突突的,脚印凌乱丛生。   “想辙啊。”廖坤拍肩膀提醒,“不能晾着女人,万一晾凉了呢?”   他疲倦得很,呼出一大片烟雾,“冷静一下吧。”   ***   陈翎从陈崇州的手上拿到证据后,直接安排稽查组进驻工程,打得陈智云措手不及。   秘书汇报情况时,他正在召开股东会议,闻言脸色突变,匆匆返回办公室,“怎么没一点风声?”   “应该是突发,上面并不知情。”秘书将稽查令交给陈智云,“有省厅的签署批示。”   他接过,落款处的公章是陈翎,“陈翎兼管税务问题了?”   秘书也茫然,“据说证据在三爷那里,所以他插手了。”   陈智云人脉广,多方打探后,得知是百洲国际的项目出现了纰漏,物证呈递到陈翎手中,他这人一贯铁面无私,当场拍板,启动调查。   秘书也了解陈翎的性子,这回,不扒下一层皮,没完。   “陈董,百洲国际可禁不起查,那是...”   这时,走廊传来一句熟悉的二叔,男人春风满面推开门,噙着一丝浅笑,“二叔似乎焦头烂额,莫非有棘手的麻烦吗?说不准我有办法替您排忧解难。”   “老二,果然是你阴我。”陈智云始料未及,更是怒火中烧,一步步逼至他面前,“百洲国际的这单工程,你是集团特聘的商业顾问,我信任你,从未防范过你,你却在背地里对我留后手,伺机胁迫。” 第126章 羞辱   陈崇州坐下,“我警告过您,很遗憾,二叔没当回事。”   “你挖坑暗算我,目的是独吞富诚。”   他拨弄会客桌的船型果篮,嘎吱的厮磨响,“二叔没有贪欲吗?富诚价值数百亿,人性在金钱的诱惑下,还一如当初吗。”稍一发力,金属支架断裂,水果四处散落,“您所谓的多年扶持二房,何尝不是审时度势,韬光养晦。我顺利继承产业的那日,便是二叔的獠牙咬烂我咽喉的一日。”   “你知道了。”陈智云停在原地,“老二,你比我预计中更加聪明。”   陈崇州倚着沙发背,淡漠疏离,“我不怨恨二叔,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您到底也辅佐过我。”   “稽查组今天进驻百洲国际,你说有本事为我排忧解难。”陈智云点燃雪茄,扔出一枚打火机,眯眼不语。   陈崇州没碰他的,抽不惯洋味儿,拾起打火机点自己的烟,“三叔目前握有证据,无可避免他的调查。”   烟雾缭绕,陈智云心思千回百转,不由呛一口气,“你呈交了哪些物证。”   “皮毛而已。”   “不涉及账务?”   陈崇州衔着烟,眉眼间高深莫测,“当然不。”   他半信半疑,“凭陈翎的手腕,你那点无关紧要的东西,他不深究肯罢休吗?”   “这世上,商人精明,政客圆滑,普通人虚伪贪婪,三叔不属于任何一种。在基层浴血奋战熬出头,固执是弱点。他固执但颇具智慧,只针对罪犯有道行,其余时候没有花花肠子,披着正义的皮囊投诚他,我给他什么,他信什么。”   陈智云口腔积蓄着一团雾,迟迟未喷出。   “我给二叔机会了,百洲国际的结局,取决于你下一步选择自救还是自毁。”   他撂下这句,扬长而去。   秘书返回办公室,发现陈智云脸色极差,“陈董?”他端起水杯,“您不舒服吗。”   “老二走了吗。”   “二公子走得很匆忙。”   陈智云吐出哽在胸腔的浊气,他无比确定,自己低估了陈崇州。   这份狡诈,诡谲,筹谋与心计,注定是商场的蛟龙,而非池中的鱼。   可惜,江蓉那么歹毒,也被陈崇州蒙蔽,错失了铲除他的最佳良机。   以致于,他羽翼渐丰,后患无穷。   陈崇州回到医院,病房已经空了,床单也换了崭新的。   他直奔护士站,“9床病人呢?”   值班护士翻记录,“下午办手续出院了。”   “她自己?”   “蒋主任帮她收拾。”   陈崇州神情阴鸷,推开妇科3诊室的门,动静震得房顶的管灯也颤悠起来。   蒋澜放下笔,吩咐实习医生,“暂停接诊。”随即,反锁门。   “你给沈桢办的。”   “对。”   陈崇州目光狠厉,“我同意了吗?”   “她本人同意即可。”   他掌心一扫办公桌,挂号条和病历薄飞扬了一地,“那你做手术通知家属签字干什么?”   “陈主任。”蒋澜面不改色,“我没有报警,是顾念往昔的同事情面,你非要得寸进尺吗?”   “报警?”陈崇州重复了一遍,“她体质虚,强留孩子会有生命危险,我要求打掉犯法么。”   “你家暴,不犯法吗?”   他当场顿住。   蒋澜义愤填膺站起,“你上个月打折沈桢二十五根肋骨和六颗牙,你不认账?”   陈崇州双手叉腰,低着头,“她告诉你的?”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一直瞧你斯斯文文,你竟然打女人!”   许久,他笑出声,“你也信?”   蒋澜没想到他仍旧不悔改,“谁会扯谎自己被男人家暴?很光彩吗?”   陈崇州情绪暴躁到极点,抬腿踹开座椅,转身离开。   ***   傍晚,万喜喜包场了剧院的VIP席,组局邀请七八位太太看话剧。   当天是柏华的专场,三台连剧,压轴剧目《雷雨》。   “男一号是傅太太的情人。”齐太太嗑着瓜子,“倪影是媒人呢。”   前排的太太不屑,“傅太太的情夫不计其数,柏华能得宠多久啊。那跳街舞的,腰功像弹簧似的,地道极了,三个月照样腻了。”   她们大笑,“柏华长得俊啊,有电影公司高价签他,他不乐意。”   齐太太撇嘴,“能乐意嘛,躺着赚钱比剧组奔波可轻松。”   剧演到一半,万喜喜的司机请来院长徐鹏,对方毕恭毕敬,“万小姐,您大驾光临,我们剧院蓬荜——”   “溜须拍马不如实际一些。”她不耐打断,“剧院的台柱子在吗?”   最近找倪影的男男女女不少,甭管什么来头,蛮客气的,她身份今非昔比,是陈二爷的夫人,气派也水涨船高。   唯独这位来势汹汹,摆明要拆倪影的台。   商场传遍了,万家年底划归央企,是省里的两所大型央企之一,何其显赫。   最主要,万宥良的准女婿是陈渊,原配的嫡系长子,名正言顺的陈家继承人,万喜喜有资本猖狂。   徐鹏为难,“陈太太...她不演戏了。”   司机呵斥,“宣传海报不是她吗?”   “是她...”   万喜喜腔调不阴不阳,“打着台柱子的幌子卖票,她却不现身了?徐院长,没人有胆量骗我呢。”   徐鹏委实招架不住,连声服软,“我马上请她。”   齐太太愣了一秒,察觉不对劲,和隔壁的太太私语,“好像来撒气的。”   很快,徐鹏带着倪影从后台过来,她穿着当季高定的西服套装,珠宝都佩戴了全套,浑身珠光宝气,径直落座,“喜喜,陈渊呢,没陪你一起看剧?”   万喜喜原本在喝茶,骤然一砸,陶瓷杯盏粉碎在地上,“直呼我的名字,和我同桌平起平坐,你有资格吗。”   司机蛮力推搡倪影,示意她起身,“倪小姐,这不是你的位置,你应该在台上娱乐万小姐。”   倪影表情瞬间凝固,“万喜喜,你哪根筋搭错了?”   万宥良这个女儿,在名媛圈可谓横行霸道,不过,自从与陈渊订婚,安分许多,各种场合不见她的踪影。   本以为是陈渊不喜高调,她因此收敛了,结果一出场,玩了命的嚣张折腾。   万喜喜不慌不忙绕过茶桌,猛地一抡胳膊,结结实实扇了一耳刮子,   “缺家教的东西。”   倪影愕然瞪大眼,“你打我?”   “你的态度我非常不满,自恃傍个有钱男人便跻身上流阶级了吗,你这种背地里出阴招的下贱货,朝我耍威风?”万喜喜掸了掸外套的绒毛,整个人意兴阑珊,“要么,你跪下道歉,要么,你唱一首曲儿助兴,求我饶恕你。”   周围几名太太咂舌,面面相觑。   其中一名同倪影交好的孟太太,有意解围,被旁边的太太拖住,“华研集团升央企,万宥良风头大盛,你何苦多事。”   孟太太压低声,“倪影终归是陈翎的嫂子,万宥良再豪横,人尽皆知陈家的三爷掌实权,自古钱不敌权。”   “陈翎铁石心肠,他们一向不睦,兄弟之间都面和心不和,何况叔嫂呢?你替倪影圆场,反而惹恼万家,如果万宥良找孟总算账,三爷刚正不阿的性子,会记你的人情?”   孟太太恍然,老老实实坐回原位。   这巴掌,力道不重,万喜喜动手并不为打坏倪影,无非是臊她,踩她。   她吹了一下绯红的手心,“皮糙肉厚的,在男人堆里滚久了,练出铁打的身子了?能让金主舒坦吗?制片人和投资商真不挑食啊,幸好你没撞上我父亲,他宁可抱一条吉娃娃,也嫌弃你粗鲁得割手。”   一位短发太太没憋住,噗嗤笑。   这一笑,刺激了倪影,她逼近,“我好歹是陈渊的长辈,也是你的长辈,你如此放肆,是玩火自焚。”   “我开心啊。”万喜喜莞尔笑,“践踏你是我的乐趣,你大可向陈家告状,我等你。”   倪影攥拳,“谁指使你的。”   万喜喜趾高气扬的姿态,“难道我教训你,必须受人指使吗?我看你不顺眼,不行啊?以后我遇到你一次,你就遭殃一次。”   徐鹏重新斟了一杯茶,出面调和,“万小姐,我给您赔罪了。”   她没接,“你不懂管教艺人如何伺候贵宾,剧院还打算干下去吗?”   徐鹏怕得晕了头,情急之下拉倪影躲到墙角,“看来万喜喜不准备放过你,只能委屈你了。”   “委屈我唱曲?”她倍感侮辱,“徐院长,你屈服她的淫威,打我脸面,更是打智云脸面!”   他吓出哭腔,“万家和陈家,我哪边也得罪不起啊,我拜托你了,为剧院牺牲一回。”   “我不唱。”倪影怒不可遏,“我一旦妥协,立马满城风雨,我和智云颜面尽失,你明白利害吗?”   “姑奶奶...”徐鹏一语点醒她,“你斗不斗得过万喜喜?万一败了,你保得住地位吗。二爷给你解决了多少灾祸,他要是烦了,你的荣华富贵也鸡飞蛋打。”   倪影僵住。   其实,陈智云之所以压制住陈崇州,并非后者畏惧,关键在于陈政一手把持陈家,震慑上下,只有他死了,陈崇州不与人知的狠辣面目才会无所顾忌地暴露。   如今万家的势力蒸蒸日上,陈政也掂量避讳三分,这场麻烦,陈智云更不一定摆得平。   她强忍脾气,走回去,“万小姐,听哪段啊。”   万喜喜爱答不理,“你拿手的。”   “我不会唱歌,没有拿手的。”   “哦?”她讥讽,“可我有耳闻,陈太太为讨金主的欢心,特意学过扬州小调,亲自改编了词,糜艳得很,压箱底的技术不舍得展示吗?”   倪影面色顿时一阵红一阵白。   齐太太凑近,“扬州小调?”   万喜喜一脸鄙夷,“秦淮河畔的八大名妓,最擅长扬州小调了,哪个男人不爱柔情似水呀?陈太太在名利场比八大名妓还赫赫有名,肯定精通啊。”   齐太太掩唇笑,跟着起哄,“陈太太,不要吝啬啊,让咱们也大饱耳福。”   倪影站在剧台中央,刚一开口,万喜喜发笑,撑着下颌打量,“没吃饱吗?我听不清。装什么柔弱,我又不是怜香惜玉的男人。”   片刻后,司机俯身,“万小姐,她唱完了。”   她淡淡嗯,换个姿势休憩养神,“继续。”   倪影翻来覆去唱这首小调,唱一句,停一句,唱到最后,声调都哑了。   好半晌,万喜喜笑着鼓掌,所有人忙不迭附和,一同喝彩。   她摸了摸红宝石耳环,“钱呢?”   司机打开手提包,“带了。”   万喜喜后仰,翘起左腿,嚣张跋扈的样子,“赏。”   鼓掌戛然而止,太太们心惊胆战窥伺这一幕,纷纷噤声。   司机往舞台一抛,像对待夜店女郎那样,一沓沓钞票散开,铺满地砖,有几张飘在倪影的额头,她闭了下眼睛,一动不动。   赏了钱,万喜喜抻懒腰,“听得真累,明天我再约你,你记得腾出档期,不然你在哪,我去哪堵你。”   从剧院出来,她走向泊在路口的一辆宾利。   揭过半截车窗,后座的男人全神贯注审阅文件,黄昏,晚霞,华灯初上,无数颜色的光,无数蛊惑的温度,忽明忽昧笼罩住他。   他轮廓仿佛虚无,亦像一幅泼开烟墨的画,悠长,亘古,温润,回味。   万喜喜上车,“按照你的意思,折磨了她。场面闹得沸沸扬扬,倪影即将成为商贵圈的笑柄。”她系安全带,“估计倪影也猜到,你是因为沈桢,授意我做的。” 第127章 变   男人心不在焉应声,“知道她最愤恨什么吗。”   万喜喜深吸气,“千辛万苦洗白的贵妇形象,众目睽睽下被摧毁,嫁入豪门的女人无非在外界活一张脸皮,撕烂她的脸皮,比索她的性命还痛苦。”   陈渊含笑,翻了一页文件,吩咐安桥,“开车。”   转弯的一霎,倪影隐匿在二楼休息区的窗口,俯瞰这辆车。   世家子弟的口碑,相比陈崇州的阴险毒辣,陈渊则是敦厚谦和,彬彬有礼。包括08年金融商战,他一己之力的连环计厮杀得四大家族破产,吸干了集团所有的资源,其中两名老总不堪机构的巨额负债,跳楼自杀,但丝毫未影响他是业内公认最风雅的商人。   这份风雅,掩埋了他多少雷霆手腕,弱肉强食的往昔。   残酷本无错,然而陈崇州替他挡了炮火,以致于他示人的面目塑造得这么完美仁慈。   连高傲的万喜喜,也屈服于他的股掌。   倪影走向墙角恭候的男人,“什么事。”   “陈崇州去公司找陈智云,似乎威胁他,交出您。”   她指缝夹着一支女士香烟,对准天花板喷出,“他不打算放过我了,是吗。”   男人说,“陈崇州狠得下心,您也狠得下。”   倪影怅然若失,“我不希望和他沦落到这一步,可他太绝情。”她盯着烟头的火苗,“在法国,在墨尔本,他那么纵容我,呵护我。我曾经以为,无论我荒唐成什么样,他都爱我。”   “人心叵测,变了就是变了,您伤感也没意义。”   她靠着大理石窗台,寒意侵袭,四肢也紧绷,“我不相信陈智云,原配夫妻尚且大难临头各自飞,何况半路夫妻,意外一击,顷刻垮掉。”   男人撩眼皮,“您要防他一手吗。”   倪影掐了烟,叮嘱他一番,从剧院离开。   行驶过河滨高速,万喜喜望向玻璃,陈渊硬朗深刻的侧脸被霓虹照得模糊而不真切,“倪影是你名义上的二婶,你羞辱她,万一激怒陈智云,不是在家族内部树敌吗?”   陈渊完全不搁心上,“无妨。”   “你有办法制衡陈智云?”万喜喜欲言又止,“我父亲和下属提过他,他的后台是比陈翎更厉害的人物,有手段操纵市场,干预媒体。”   “自然有人制衡他,伤筋动骨的差事,何必脏了自己的手。”陈渊合住文件夹,“老二在商场跃跃欲试,企图大展拳脚,陈智云认为他的野心超出掌控,以后继承了富诚,也未必甘愿做自己的傀儡,早已开始内讧。如今老二又联合三叔彻查他,他们两败俱伤,不是正合我意吗?”   轮胎碾过一处坑洼,剧烈颠簸着,陈渊扶住万喜喜的肩膀,待她稳住平衡,才撤手。   “当心。”   他嗓音温润雅致,一如他这个人。   万喜喜难以形容他此时给她的感受,失神打量陈渊。   他实在迷惑人。   这世间的一切,洁白,黎明,温柔,翩翩风度是他。晦暗,阴沉,虚伪,老谋深算亦是他。   陈渊比任何一个男人都具备冲突感,很有力量的极端,一种断层式的欲望。   他所展示的无欲无求,以及欲盖弥彰的深度渴求,疯狂地横冲直撞。   陈渊偶尔藏起,偶尔又剖露。   万喜喜畏惧他,可畏惧在某种程度,无比诱人。   挨近他,烧得体无完肤,疏远他,折磨得肝胆俱裂。   无能为力从他的陷阱里爬出。   “陈渊。”她忍了许久,还是问出口,“你爱她什么。”   或者,爱太肤浅,倾向于着迷。   唯有着迷,才令一个成熟到骨子里的男人,开启他不成熟、掠夺报复的一面。   “很好奇吗。”   万喜喜如实坦白,“是,我不理解。”   陈渊手撑着额角,一派漫不经心,“我缺名与利吗。”   “不缺。”   “你错了。”他目视前方,“我的名与利,是当初牺牲挚爱,牺牲自由换取的,我缺少的是失去的东西。”   万喜喜一动不动。   “卑微的蜉蝣,一生得到的寥寥无几,而金字塔尖的鹰,一生得到许多,反而无法与缺憾达成和解,他拼其全部,也要填补遗憾。”   她像是懂了,“所以沈桢确实和乔函润有七八分相似。”   “有吗?”   安桥揭过后视镜,对上他目光,意识到陈渊在问自己。   “不至于,大约三四分,主要乔小姐亡故的那年同样是二十四岁。其实不刻意对比,沈小姐与乔小姐一分也不像。”   万喜喜笑,“三四分很难得了,更相似的人,也许一辈子遇不到。”她偏头,“比如你,我这辈子是不是再遇不到第二个你了。”   “遇到是灾难。”陈渊看着她,“错过我是幸事。”   他眼睛流光闪烁,有长夜星火,有江港的风。   大抵,谁遇到他皆是一场灾祸。   情字锥心,陈渊注定是无数女人心底的钉子。   好半晌,万喜喜先移开视线,“我倒没后悔,虽然你对我无情也绝情。”   车厢内鸦雀无声,像一潭寂静的死水。   他摩挲着衬衫的袖扣,兀自沉默。   ***   陈智云驱车回到住处,拆了领带一丢,整个人烦躁得很。   保姆小心翼翼捡起,“先生,太太胃口不佳,不肯用晚餐。”   这时,倪影走下楼梯,气色恹恹,“你没应酬酒局吗。”   “公司有麻烦,临时取消了。”陈智云换了拖鞋,不咸不淡瞥她,“你下午在剧院?”   那难堪的一幕卷土重来,她瞬间咬紧牙关,“嗯。”   “傅太太在吗。”   “本来她计划给柏华捧场,国贸年会,她跟随傅董出席,没去剧院。”倪影亲手脱下他的西装,“傅董最宠爱的情人秦桑瑜怀孕了,正在酒店养胎,傅太太很不安,生怕那个女人撼动她的地位,已经悄悄转移财产在柏华名下。”   傅太太的慷慨倒出乎陈智云意料,“她很信任柏华。”   倪影把西装挂在衣帽间,取了一套居家服,“中年女人生理寂寞,情感需求更旺盛,男人哄她开心,她当然昏头了。”   “柏华得力,是你擅于调教男人。”他神情平静,“傅长盛的流动资金,探出底细了吗。”   “傅太太告诉柏华,傅家有几十亿现金,傅长盛纨绔,不是做生意的材料,除了啃家底,大部分资产由团队打理,很容易动手脚。如果你准备并购国贸,只要收买他的团队,借口投资失利,血本无归,就可以明目张胆吞掉他的产业。”倪影解开他的皮带扣,“傅太太通过各种渠道转到柏华的账户将近五亿了。”   陈智云眉间的愁绪终于化开一些,“傅长盛愚蠢意气,国贸这杯羹,业内都想分,谁先豁出下手,谁先成事。你让柏华尽量神不知鬼不觉转入你名下的账户,以免我后续失手,鸡飞蛋打。”   倪影心脏咯噔一下,却不露声色,“你不担心我卷钱出国,你白白设局吗?”   他不以为然,挑起她下巴,戏谑又凶煞,“你有胆子吗?”   “我哪有胆子,我只会唯命是从,听你的差遣。”倪影带哭腔,极力压抑,那泫然欲泣的模样,显得万分讨人怜惜。   “你哭什么?”他指腹抹掉她眼角的泪痕。   “我险些死在剧院,智云——”她抓住他胳膊,“万喜喜逼我登台唱曲,暗讽我和八大名妓没区别,卖笑卖风情,供人玩乐,她连同你也侮辱,抛弃发妻,和我狼狈为奸,是一对无耻的狗男女,齐太太当场表态,齐总绝不与你合作,煽动旁人一起孤立你,驱逐你。”   陈智云收回手,语气异常生硬,“万喜喜现在是太猖獗了。”   倪影眼珠一转,“万宥良升任企业的名誉老总,与何鹏坤平起平坐,万喜喜倚仗万家势力为所欲为,不是我们抵御得了,我只能吃哑巴亏,任她戏弄打骂。”   他眯眼不语。   “智云,我根本不在乎个人荣辱,可你那些同僚的夫人在场,她们一旦传开,上流圈在背后议论你软弱,护不住新婚妻子。”她哽咽自责,“害你颜面扫地,是我的罪过。”   说完,扎进他怀中,啜泣着。   在陈智云看不见的地方,脸上浮起得意的诡计。   那头,陈渊将万喜喜送回万家,并未上楼。   她下去后,司机的车也驶入庭院,鸣笛声惊动了佣人,出门查看,“姑爷?”   佣人兴奋朝里面通报,“万董,姑爷过来了!”   陈渊来不及阻止她,微微皱眉。   很快,万宥良戴着一副老花镜从屋里出来,站在台阶,“都到家了,不留宿?”   陈渊恭恭敬敬下车,“伯父,我重新接管晟和,公务繁忙,改日陪您喝一杯。”   他闻言蹙眉,“你有多忙,结婚也落实不了吗?”   “婚事我一定能抽空。”   万宥良发号施令,“年底之前,你抽出一星期,早点办妥,我和你父亲也安心。”   陈渊噙着一丝笑,警告的意味投向万喜喜,她立马接茬,“是我不急。”   万宥良眉头蹙得更紧,“你为什么不急。”   她红着眼眶,“您别掺和了,我们自己解决。”   陈渊适时开口,“伯父,我尊重喜喜的意愿,结婚或早或晚,我都会善待她。”   他撂下这句,上车离去。   万宥良匆匆返回客厅,“你站住。”   她刚拐过走廊,当即驻足。   “你究竟怎么回事。”他恼了,“要死要活嫁给陈渊是你,拖延也是你!他分明松口了,你又打退堂鼓,我难道拿刀架在他脖子上,强娶你吗?”   万喜喜背对门口,“爸爸,您觉得他真心娶我吗。”   万宥良一愣,缓和了情绪,“我问过你,你回答我不介意。”   她反复摇头,“我忽然醒悟了,我要男人的真心,不是空空的皮囊。”   万宥良绕过一堵镂空的木雕屏风,停在她面前,“他欺负你了?”   “我宁愿他欺负我,争吵,发火,甚至分离,然后彼此怀念,再和好。”她自嘲笑,“可这些没有发生,您明白我面对他多么无力吗。”   “真心重要吗。”   万喜喜望着他,“有一点点也好,一点点都没有,那我怎样度过婚后四五十年的生活呢?我...”   “相敬如宾,捆绑辅佐。”万宥良打断她,“陈政和江蓉如此,我和你母亲如此,你每个世伯,堂叔都如此,这是一个执掌商业帝国的男人必须履行接受的婚姻。”   “您有没有想过他的城府,他的性子呢?倘若他不接受,我执迷不悟是往火坑里跳。”   万喜喜跑回卧室,反锁门。   隆冬的九点钟,夜色已极深重。   陈渊的车泊在老式小区的器械园,他降下车窗。   向南的一扇窗,灯火暖黄,依稀人影晃动。   女人长发披散,身姿娇小清丽,擦拭着湿漉漉的发梢。   下一秒,合拢纱帘。   安桥熄了火,“陈董,需要我通知沈小姐吗?”   “不需要。”他否定,推车门,“你回吧。”   她试探问,“我明早来接您?”   陈渊步伐一顿,哭笑不得,“她母亲家,合适吗?”   安桥也发觉自己揣摩得太离谱,“我误会了。”   他抬腕看表,“这时间还有出租,你把车留下。” 第128章 暧昧无边   安桥从后备箱取出礼品盒,“我陪您上楼吗?”   陈渊转身,“不必。”   她目送男人消失在楼道内,拨通一串无备注的号码,“大公子去见沈小姐了。”   那端安静,没回应。   “董事长?”   陈政吐出嘴里的烟丝,“万家知情吗。”   安桥犹豫片刻,有所保留回答,“万宥良对流言不太敏感,万喜喜畏惧大公子,她很驯服。”   “看来老大有几分手段。”那头若有所思,“你联络黑狗,这女人不能留本市。”   “不能动沈小姐!”安桥脱口而出,“乔函润那次事故,大公子险些同您决裂,再有一次,恐怕父子的隔阂...”   “权贵商门,父子兄弟之间的情分,最无关紧要。一具冷冰冰的机器比意气用事的人性更有价值。凡是碍眼的,影响大局的,统统要拔掉。”   安桥攥紧机壳,“董事长,沈小姐背后牵动的不仅大公子,还有二公子。”她顿了顿,“二公子的脾气,您最了解,保不齐天翻地覆。”   陈政用棉签清理着玉石镇纸,“庞大的利益与女人冲突,没有男人选择后者,除非利益的砝码太轻,倘若加一倍,甚至十倍,他们可以亲手葬送女人换前程。陈渊如此,老二也如此。”   “富诚集团和乔函润,大公子舍弃了前者。”   “当年,老二在法国不务正业,佩瑜遭江蓉打压,二房不如现在成气候,对陈渊的威胁性不大,他自恃是我唯一继承人,无论他多么荒诞出格,企业,家族,实权,我不得不交给他。如今老二的能力不逊色他,又攀上何鹏坤这门姻亲,陈渊反抗的心思根本不敢明目张胆,他赌不起我的一念之差。对于女人的感情,建立在不触犯利益的前提,一旦有损于利益,生活在这个漩涡中的他们,比普通男人心硬得多。”   安桥完全慌了神,结束通话后,匆忙打给另一个男人。   他似乎在公路,车速飙得很野,模糊听到轮胎摩擦地皮的嘶嘶声。   “董事长准备出动黑狗,沈小姐有危险。”   半晌死寂,男人闷笑,“安秘书,我像是轻易上钩的人吗。”   安桥深吸气,“我明白您不信任我,可情况紧急,您需要戒备的幕后黑手不是我,而是您一手遮天的父亲。”   男人噤声,良久,“你为什么通知我。”   “假如未来是您继承了富诚董事长的位置,念及今日通风报信的人情,保全我的职务即可。”   男人调转方向盘,“你效力于陈渊,我保全不了你。”   此起彼伏的鸣笛中,安桥说,“我记得您在地下钱庄赌过一局,押注五百万,对吗。”   “你想表达什么。”   安桥压低声,“赌场的输与赢,和职场大同小异,押大押小,押红方押黑方,凭运气,也凭智慧。您慧眼独到,押黑方赢了那笔赌资,可惜我笨拙,为求保险,我既押黑,又押红。名义上,我还替董事长坐庄,监督黑、红两方。我在其位谋其事,但我不偏袒任何一方。”   男人靠着椅背,“安秘书认为哪方胜率大呢。”   “您是哪方呢。”   他语调懒洋洋,“大约是黑方。”   安桥沉思,“我押您四成。”   男人喉咙溢出笑,脸上却阴翳,“我胜算一般,是吗。”   “那取决于您对董事长有多狠了。”她一语道破,“自古非长子非嫡系打算夺权,走什么途径呢?”   突如其来的刹车,男人叩击着方向盘绑住的牛皮套,南江路正是车水马龙,霓虹璀璨,“有劳安秘书。”   ***   李惠芝收拾厨房的工夫,有人敲门。   漆黑的单元外,伫立着一名斯文有型的男人,站姿笔直,“伯母。”   声控灯亮起,昏黄的光晕迸射,李惠芝一怔,“陈总?”   陈渊笑了一声,“冒昧登门,扰您休息了。”   “不打扰的!”她迎他进客厅,扭头招呼,“沈桢,洗完了吗?你搓皮啊!”   紧闭的一扇门传出女人的嘶喊,“我又拉屎了,洗屁股呢!”   陈渊视线扫过卧室,噙着浅笑,弯腰落座。   李惠芝倒茶,搁在茶几上,“真是现眼,陈总别笑话。”   他倾身,双手接住茶杯,“我喜欢沈桢的性格,伯母言重了。”   “你喜欢啊?”李惠芝美滋滋,“我女儿不作,恋爱经验也少,会烧菜,陈总的家里几口人?”   陈渊态度温和,“我独居,父母在祖宅。”   李惠芝满意的不得了,“和公婆同住,小俩口婚后不自在,独立成家避免矛盾,你说呢?”   他喝了一口热茶,非常随和无拘,“的确是。”   她仔细端详陈渊,男人的毛发蛮厚重,倒干净利落,尤其气质,很沉稳老成。   “我记性差,陈总有四十岁吗?”   陈渊先是皱眉,又抿唇,“我三十六。”   “结过婚吗?”   “至今未婚。”   李惠芝盘算了一番,“我有合适的,陈总如果有空,你们见一面?”   他唇抿得更用力,“是沈桢吗。”   “她哪配得上你啊,是我姨家的表妹,06年在老家搞房地产,名副其实的包租婆,就是老姑娘了,三十九岁,不过女大三抱金砖,老一辈的哲学。你们嫁娶讲究门当户对,我有数,沈桢的条件不行。”   陈渊消受不住这份热情,微微揉眉骨,“伯母的好意,我心领了。”   紧接着,他越过李惠芝头顶,望向敞开的房门,沈桢杵在那,懵住。   他笑意深邃,“半月没见而已,不认识了吗。”   “陈董?”她手忙脚乱整理睡衣,“你怎么来我家了。”   李惠芝闻言,一脸诧异,“你跟着单位领导出差,领导不是陈总?”   住院这茬,沈桢没敢告诉她,她自始至终不晓得自己怀孕又流产,李惠芝是本分人,忌讳未婚先孕,再者她对陈崇州的印象很好,万一在孩子这里爆雷,就彻底废了。   沈桢心知肚明,以陈家的背景瞧不上她,然而女人陷入情感关系里,往往盲目且抱有幻想,总觉得男人调解得当,兴许顺利被婆家接受。为此,她有意维护陈崇州,不愿李惠芝因为孩子的存在对他心生芥蒂。   结果,多此一举了。   高估了陈崇州的情意,也高估了自己的本事。   连前女友那关也迈不成功,何况陈政与何佩瑜那两座顽固的大山。   沈桢当即扑上去,使眼色,“陈董...”她比划口型,“拜托。”   陈渊从容不迫对李惠芝解释,“这次出差是下属部门,沈桢的经理带队。”   她恍然,“你在哪个部门?跑市场吗?我发现你出差好久的。”   “妈——陈董有急事,您别耽误他的宝贵时间了。”沈桢一边制止,一边拖着陈渊进屋,躲避李惠芝的喋喋不休。   陈渊松了松领带,调侃她,“不会撒谎?”   她直奔阳台,翻动角落的杂物,“那是你们男人擅长的戏码。”   他相当绅士,没有触碰她房间内的物品,亦没有四处观望,只追随她背影,“我从来不撒谎。”   她不十分相信,“没骗过女人?”   陈渊不假思索,“没有。”   “你谈过几段恋爱啊。”   他依然如实坦白,“一段。”   “就那一段?”沈桢打量他,“有钱男人不是起码谈十段以上吗?”   “宁缺毋滥。”陈渊郑重其事的模样,“我不喜欢只沉溺于肉体,不入心的方式,和动物交配没区别,不尊重女人,也不尊重自己。”   沈桢愣了一秒,“你和他真不一样。”   他不禁笑,“也有相同之处,都谈得很漫长。”   “陈教授谈了十年。”她一提,整个人憋得慌,“算了,反正过去式了。”   她蹲下,掏木柜的底层,掏出一罐不知猴年马月的可乐,陈渊在她身后,“过去式吗?”   沈桢掸掉罐口的浮尘,“我和陈教授来来回回折腾,折腾一回,消耗一回,估计他也倦了。”   他倚着墙,“男人的度量没那么小。”   “我心眼小啊。”她侧身,神色温平,“你在试探我对他的心意,有没有复合的余地。”   沈桢故作玩笑,“陈董的心机,可瞒不过我。”   陈渊和她四目相视,“那你呢,习惯我的心机吗。”   她没答复,掂着手中的易拉罐,“喝吗。”   他接过,看了一眼旧得掉渣的鞋柜,“和鞋放一起?”   “嘘——”她打出噤声的手势,耳朵贴在门上,确认没声响,“鞋柜虽然脏点,一点不臭。我冬天喜欢喝冰镇的,我妈不许,每天下班检查我的包,我趁她不注意,藏在外面,你摸——”她示意陈渊感受罐子,“凉不凉?晚上喝最爽了。”   他没喝,只握着,“你不是刚做过手术吗,喝冰饮不伤身?”   “马上过期了。”沈桢理直气壮,“我喝不了所以给你喝,总好过浪费。”   陈渊望着她近在咫尺的睫毛,像俏皮纤细的蝴蝶翅,不经意一闪,刮起惊天动地的长风,将他心底不与人知的情绪连根撼动。   他喉结滚了滚,“愿意回公司吗。”   沈桢错愕,“真让我回啊。”   他气息烫得厉害,直喷在她额头,“这有假?”   “我当你敷衍我妈呢。”她琢磨了一会儿,“我辞职了。”   “重新办理入职。”   “陈教授那——”   “他退出晟和了,你不用顾虑他。”陈渊含笑,朝前一步,呼吸更清晰,“还有问题?”   这气氛,暧昧无边,像恣意燃烧的火焰,刹那吞噬,又挑逗撩拨,啐出她不完整的尸骸。   沈桢下意识后挪,“我考虑一下。”   陈渊并没待多久,主动提出离开。   成熟男人的界限感与分寸感,是一种极具魅力的诱惑。   距离越动人,越晃人,越磨人。   沈桢送走陈渊,从冰箱拿了三明治,正要回房,他在这时去而复返。   她莫名好笑,“你落下什么东西...”开门的一霎,脸色凝滞住。   竟然是陈崇州。   很明显,他们恰巧擦肩而过。   他一向机敏谨慎,瞬间眯起眼,“你以为是谁。”   沈桢脑袋空白,“我以为是物业。”   他抬腕,手表对准她,“物业十点登门,骚扰么。”   “我不接待你。”沈桢拉门把,他皮鞋一卡,关不严,彼此僵持,“谁在。”   她瞪眼,“我家有谁,还向你汇报吗?“   陈崇州神情严肃淡漠,洞悉她的反应,“前任?”   沈桢同他对峙,“我前任在监狱服刑。”   “你这么心虚,也许欺瞒我不少真相,有其他男人,我不意外。”   他猛地一发力,撞开防盗门。   李惠芝已经睡了,陈崇州几乎畅通无阻,逼至卧房。   沈桢拦住,“你干什么?私闯民宅犯法。”   他举起手机,递给她,“你不嫌丢人,报警抓我。”   沈桢一噎,他绕过她,破门而入。   他故意克制了动静,奈何气势骇人,震得吊灯颤了颤。   卧房弥漫着一股浓烈的男士香水味道。   陈渊那款香型小众而特殊,是不同品牌的特调版男香,市面没有。   陈崇州探了探床单的温度,沈桢见状,激烈厮打他,“你什么意思?你把我当什么了?”   陈崇州强悍得很,扼住她不放,“昨天分手,今天找接盘,老鼠搬家都没你快。” 第129章 任何人不会比我更狠   沈桢懊恼,“陈教授,生病去医院挂号,我不负责治病。”   陈崇州叼着烟卷,垂眸看地面,“病也是你气的。”   “你联合旧情人算计我,迫害我,倒打一耙我气你?”   “我不想保孩子?我联合倪影害你图什么?”他把她抵在墙壁,居高临下质问,“你专拣陈渊当奸夫,膈应我是吧?我说过,姓陈不行。”   姓陈,不行。   他愤懑的根源,不是她另觅新欢,有主儿了。而是她沾了陈渊,兄弟不睦,无异于堵心他。   这种不纯粹的占有欲,激怒了沈桢,她隔着大衣咬他肩膀,“渣男!你保孩子,不保我?你计较奸夫是谁,不计较我跟谁?”   陈崇州任由她厮打,岿然不动,“少转移话题。”   她后退,抹了一下脸,“明天我搬陈公馆住,没事不要骚扰我,有事到陈公馆预约。”   他眉目阴鸷,像化开一层乌墨,“承认了?”   “滚出去。”沈桢推搡他,赌气甩门。   陈崇州被截在外面,扳门锁,“沈桢,你绿我多少次了,你上瘾吗?”   声控灯再度亮起,刺得他阖住眼,随即,掏出口袋里不断颤动的手机。   那端震耳欲聋的舞曲,“新世纪酒吧,欧洲进口的白皮姐妹花,38E...”   话音未落,陈崇州挂断。   “每次喝酒他都应邀啊。”郑野奇怪嘟囔,“吃错药了?”   对面的易名嘬牙花子,“二哥现在焦头烂额。”他懒怠偎在沙发一角,“陈翎找我老子了,穿制服在公司约谈,特严肃。关键陈智云和易家有交情,去年我老子看中西坡的一块地皮,可内定是国企竞拍,私企没名额,上下打点关系死活搞不到手,陈智云做东,牵线我老子和他的后台认识,一场酒局搞定了。刚八个月,西坡地价升值,易家赚翻了,这人情他不还?”   郑野灌了一口酒,“陈翎什么意思。”   “呈交证词,指控倪影犯罪,否则命令稽查组插手,挖西坡地皮的来源,我老子走后门拿的,这不他妈的撞枪口吗。”   “他够狂的。”郑野也诧异,“陈智云的靠山,来历不简单吧?”   易名说,“职务比陈翎显赫一级半。”   “硬杠啊。”   “陈翎那脾气,他硬杠大人物不是一回两回了,但凡你的行为他不顺眼,违纪违规了,他管你什么来头,天王老子照样办你。”   郑野乐了,“陈老二请他三叔出山的,这尊大佛落地,不砸一个坑不可能收手。”   易名叹气,“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啊。二哥无意牵扯我们家,可他三叔路子野啊。”   女人挨过来,“市人民医院的陈主任?”   他余光一扫,“你有耳闻啊。”   “何家二小姐的未婚夫么。”女人勾着他脖子,“她前任姐夫星期六在湖滨酒店,陪我一姐妹儿过生日。”   郑野懵住,“何月了结过婚?”   “没结成,同居过九个月,也算事实夫妻,后来何鹏坤逼何家大小姐去瑞士,傍了当地的副行长。”   易名来精神了,“她去国外和那个男人还有联系吗?”   女人点头,“有啊,男人每年圣诞节飞到瑞士度假,何大小姐在苏黎世有别墅,是她生儿子的奖励,副行长没娶她嘛,在金钱方面补偿很多,他们幽会一周,这男人作为谈资告诉我姐妹,姐妹又告诉我。”   郑野舔了下槽牙,“陈老二有运气啊,老天都帮他。”   那头,陈崇州倚着楼道的消防栓,继续抽烟。   情绪烦躁得很,半晌,他返回,摁门铃。   沈桢原本不打算理会,又怕吵醒李惠芝,她没好气拽门,“陈教授堂堂风流倜傥的情场海王,半夜折腾女人,传出你不臊?”   发泄痛快了,要反锁。   他手臂一横,撑住门框,“你真的假的。”   她使劲往前压,奈何力量悬殊,门板卡住,纹丝不动。   “成年人情感的开始与结束,不存在儿戏。”   陈崇州眼睛渗出寒意,注视她,“你别后悔。”   沈桢心口一窒,仿佛锋利的针尖一厘厘戳透她五脏六腑。   她从没在他的脸上,见过这副动荡,如沸反的海啸,褪去了所有平静。   深沉,凛冽,强悍,巨浪与巨浪在绞,冲击着礁石,毁于一旦的疯狂。   沈桢捏着门栓,捏得指骨泛白,一言不发。   陈崇州等了许久,食指一挑,挑起她下巴,语气低哑,“你挺狠。不过任何人不会比我更狠。”   穿堂风刮过,头顶的灯光扑朔迷离,他人影消失在楼梯口。   沈桢被冻得醒过神,回到卧室,陷入失眠。   小区退休的老住户居多,天色一暗,基本人烟稀疏,彼时楼下却晃过一束车灯,定格在窗柩,迟迟未熄。   她爬起,像有感应,藏在帘后。   天际深得浓郁。   路灯坏了几盏,没来得及修葺,花坛拐角“咔嚓”的脆响,升起一缕火光,循着光源,沈桢辨清一张黯淡的面孔。   他融于漆黑,融于晚间肆虐的北风。   街巷四下无人,月色也凋零。   男人扔了半根烟,长腿跨过,猩红的烟头忽明忽昧,下一秒,疾驰而去,碾得粉碎。   沈桢合拢帘,躺在床上,时钟敲过11声,她收到一条微信。   一团黑的头像,来自陈崇州:互删。   她本能一紧,盯了片刻,打出一串省略号,一个“好”字。   提示发送失败,没添加好友。   沈桢窝火了。   她提分开,也得她先删。   陈崇州倒迅速下手,晾了她一把。   她调出廖坤的对话框:分了。   他瞬间回复:哦。   ——真分,再和好我是京巴。   廖坤这才搭理她:原因呢。   她一边打字一边解气:我始终没脸说,他不太行,快到你想象不出的地步,不然你觉得倪影何必频繁出轨?性不和谐很致命。   男人“蹭”地坐起,难以置信看屏幕,醍醐灌顶。   那么光风霁月,姿容夺目的男人。   沈桢清除聊天记录,蒙头睡觉。   廖坤在业界有“八卦核武器”的绰号,传播甚广,她放心。   ***   陈崇州开车抵达国宾半岛,接近午夜。   佣人早已休息,但宅院灯火通明,阳台的紫金鼎炉燃着郁金香的香薰。   他止步,看向客厅中央的男人,“父亲,您没睡。”   “庭院的雨声太闹。”陈政攥着放大镜,研究徽墨底托镌刻的年限字符,“周姐说你两日前曾回来,怎么没进书房。”   陈崇州脱着外套,搭在沙发背,“何鹏坤的集团突发事故,我临时赶过去协助。”   “什么情况。”   他坐下,斟了一杯茶,“华尔和华研争夺工程,不涉及陈家。”   陈政瞥他,“孩子流产了。”   饮茶的手势一顿,陈崇州半张脸隐匿于一旁垂落的吊兰叶,叶与叶交叠,在郁郁葱葱的罅隙间,他被斑驳掩映住,模糊不清,“是。”   陈政缄默一会儿,“婚外的私生子,何家未必认下他,没了就没了,省掉诸多后患。”   陈崇州重新摇晃杯子,数着泡发的茶叶末,“您的亲孙子,您倒慷慨舍得。”   “你不舍得,所以兴风作浪?”陈政故意诱他提及,当场发作,“你胁迫你二叔,送倪影坐牢,他不同意,你又怂恿你三叔调查他,是区区一个女人重要还是陈家的体面与财势重要?”   雨水淌过屋檐的瓦砾,滴滴答答。   屋内,却悄无声息,近乎诡异。   陈崇州脊背笔直,在偌大的水晶灯下,“您准备替二叔压制我吗。”   “我是警告你,什么应该做,什么不应该做。如果你无视警告,影响到陈家的声誉,你二叔容你,我不容你。”   他轻笑,“比如呢?出动黑狗,对沈桢故技重施乔函润的悲剧,是父亲应该做的吗?”   陈政神色骤沉,眯起眼。   “我不是陈渊,当年迫不得已在女人与利益之间百般权衡,一念之差,错失拯救乔函润的良机。而我肆意妄为惯了,既要富诚名下所属我的那部分资产,也不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许父亲残暴的伎俩。倘若您派出黑狗对付沈桢,我不保证我会如何解决他。三叔万一手痒,攀着黑狗这根藤蔓,摸到您头上,他是包庇呢,或者大义灭亲呢?我相信三叔的品性一定是后者。”   陈崇州笑了一声,“父亲还要固执己见吗。”   “安桥竟然敢背叛我。”陈政气场骇人,像冰封的海面皲裂开孔洞,潮涡汹涌直冲。   “父亲眼中敦厚谦和的长子,也曾招安她为己所用,反制您。”   他扼住烟袋柄,手背的淤斑与血管交纵凸起。   陈崇州了结这一局,又徐徐引出正题,“大哥为何担任集团的董事。”   陈政望了他一眼,“陈渊有能力。”   “是吗。”他噙一丝笑,“仅此而已?”   陈政是极为聪明的老狐狸,听出弦外之音,“当然,你们不分伯仲。”   陈崇州挑选果篮里的水果,“大哥有功于家族,对吗?”   “你提这件事,那他确实有功。08年金融危机,晟和刚建立最初的壳子,急需回血,可在危机中,成熟的企业尚且风雨飘摇,何况一棵幼苗。晟和已经走完流程,只等官宣破产,是你大哥临危受命,力战六所集团,在不景气的商场打了漂亮的一仗,他又是长子,董事局认可他胜过你。”   他不以为意,“经济问题毕竟有补救的措施,假如门面崩塌,股票暴跌,才是无解的死局。”   陈政嗅到不对劲的意味,“什么死局。”   “母亲与程世峦的私情维持长达数年,导致珠胎暗结,这桩秘闻曝光,即使十个陈渊,有办法力挽狂澜吗?”   一剂霹雷划过长空,灼白的闪电照在陈政的面容,他并不惊讶,似乎提前察觉了玄机,只打量陈崇州。   从容,沉稳,狡猾。   他深藏不露的段位,渐渐显出。   陈崇州拾起桌上的水果刀,慢条斯理削果皮,“抹平父亲的难堪与屈辱,只有我。”   “你为什么揭发。”陈政审视他,“我的确爱惜你母亲,可触犯我的底线,你也能预料她的下场。她不光彩,同样会连累你。”   陈崇州一直怀疑,陈政不至于被二房耍得团团转,关乎陈家的血脉,他肯定慎之又慎,亲子鉴定那次,他虽然表面罢休,背地里绝对会重查。   他积攒了四十年的渠道和人脉,陈崇州妄想粉饰太平,掩盖真相,太嫩。   其实,陈崇州收买鉴定机构的目的,也并非保何佩瑜,早在得知她怀上程世洵的种,他便决定弃母自保。   他之所以费尽心机,除了请君入瓮,试探陈渊有几分道行,顺势摸清陈政的司机张理和长房究竟有无勾结,更为掌握陈政的态度,会否点破何佩瑜的丑事。   拖了一个月的时间,陈家仍旧风平浪静。   证明陈政对二房留了一线生机,起码,他要儿子。   陈崇州打开方帕,漫不经心擦手,“将母亲逐出陈家,以突发旧疾抢救无效对外报丧,从此上流圈没有何佩瑜这个人。母亲怀孕的往昔也石沉大海,我会通知郑野,封口他熟识的各大商业报刊,周全您的颜面,唯一的儿子亲口认同她已故,外人又怎会质疑呢?”   陈政摩挲着烟杆尾部装饰的流苏穗,兀自发呆。   他需要一个雷霆之势、铁腕凌厉的接班人,更需要一个没有同情心和慈悲心、忠于他,忠于陈家的继承人。   可是当全部符合的陈崇州出现他面前,他不由泛起恶寒。 第130章 厌恨   雨势越来越大,保姆去后院铺好防水布,沏了一壶普洱茶,“二公子用过晚餐吗?”   “用过。”   “雨下得大,您留宿吧?”   陈崇州手挨在壁炉上烘烤着,“母亲睡了吗。”   “二太太被刚才的霹雷惊醒了。”   他嗯了声,“准备一间客房。”   保姆离去后,陈崇州继续削果皮,十分平静。   陈政审视他,“给你母亲报丧,平息陈家这桩丑闻,你的条件是什么。”   他玩笑一般调侃,“父亲自诩是商场的老狐狸,应该猜出以什么交换。”   “主要董事局不认可你,你的出身名不正言不顺。”陈政嘬着烟嘴,“你母亲亡故,过继给你江姨,你也算正根,只是陈渊不依,我不好强行。”   陈崇州心知肚明,陈政待自己远不及待陈渊,陈渊至少分得陈家的半壁江山,而他目前仍是未知,取决于董事局的态度,陈政自始至终不打算力保他上位。从前的许诺,无非是安抚二房,防止他对长房下黑手报复。   他将苹果搁在陈政面前的茶几,“英雄不问出处。津德的嫡系长子占尽天时地利,照样废物,现在津德集团的掌门人也是外室。”   陈政没兴致碰那枚苹果,“你大哥和津德的老大不一样。”   他含笑,“大哥有城府,但不具备立场和胆气。江姨与我母亲都不是贤良温顺的女人,他受制于江姨,舍不下江姨的安危,而江姨妒忌我母亲,也怨憎您。如果她算计陈家的财产,甚至算计您的性命,大哥护母心切,一定包庇江姨,与父亲为敌。而我只记得自己姓陈,先是家族的继承人,再是为人子。”   陈政沉浸在震撼之中,“你不在意你母亲吗?她生养了你。”   他面容淡然,“父亲也生养了两个儿子,您在意富诚还是在意子嗣呢?您授意安桥挑拨离间,制造二虎相斗的局面,一心为陈家磨炼接班人,各大家族的接班人屡遭意外,大哥和我同样生死有命,您何曾在乎?您只在乎胜出的人能否不负厚望,使富诚一跃成为全省的龙头,制霸商场。”   陈政神情凝固。   陈崇州俯身,双手撑住桌角,目光炯炯,“虎父无犬子,我的抉择当然和您如出一辙。”   陈政迎上他目光,喜怒不明笑,“你性子果然最像我,干脆,狂傲。”   他眉宇间讳莫如深,“母亲纵然有罪,她教导我为您分忧,团结世伯,是出于对您的情意,对陈家的维护。”   陈政反扣住烟袋锅,嗑了嗑烟灰,“你母亲这一胎,确认是程世峦的吗。”   陈崇州缄默。   答案显而易见。   “人在什么地方。”   他把刀尖戳进果盘上面的柑橘,“月初在大哥的天府1号,大哥软禁了他,我发现后,他作筹码胁迫我,放弃晟和的管理权。”   陈政蹙眉,“你大哥用他威逼利诱你?”   “大哥一贯敦厚有礼,对于他的阴险,父亲意料之外也正常。”陈崇州朝鼎炉内又添了一匙香料,“父亲难道不怀疑,我为何匆匆交出晟和。程世峦在大哥手里,是陈家潜在的危机,我不顺他意,万一他曝光母亲与程世峦的地下情,您是富诚的董事长,这样的奇耻大辱传播开,富诚会太平吗?”   良久,陈政呼出一口气,“你大哥有些操之过急了。”   他面无表情,“利益当前,狼子野心都会昭然若揭。”   “你有吗。”   陈崇州不加掩饰,“一个被世俗轻视的外室,野心更甚。”   陈政感慨,“你够诚实。”他指节弯曲,敲击着茶杯的青瓷花纹,“你会篡你大哥的位子吗。”   他起身,站在巨幅的壁画前,八仙过海的彩墨图。   一言不发的暗示,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坐不坐得稳,篡不篡得成,凭自己的道行。   陈政也打量那幅图,“你大哥是原配长子,你抢了他的位子,你也许臭名昭著。”   “成王败寇,只要凌驾于所有人,过程不光彩,结局也光彩了。父亲混到如今的地位,最深谙其中的道理,遵守规则并不能获取实际的东西,不如打破陈规。我让大哥一局,对手会让他吗?谁坐那个位置不是父亲关心的,富诚显赫永不衰落,是您最渴望看到的。”   陈政放下烟袋,“我会通知你大哥,转出2%的股额到你名下。”   陈崇州笑了一声,直奔主卧。   尽头的天窗敞开一道缝,此时,天际雷雨交加。   何佩瑜坐在床尾,环抱住胳膊,潮凉彻骨。   “你父亲呢。”   陈崇州松了松勒紧的衣领,“在书房。”   她嘶哑,“他知道实情了。”   “知道。”   何佩瑜仰头,“我去哪?”   “我在岭苑国际购置了一套房,您的名字。”   她面色苍白,“拿我当垫脚石,谋夺董事局的席位,你策划很久了吧。”   “我提醒过您,万事慎重,可惜您不成器。”陈崇州掏出银行卡,放在她手边,“我在地下钱庄赢了一点钱,您先用。我很快吞掉周秉臣的产业,以后会有源源不断的钱,供您衣食无忧。”   何佩瑜瞥了一眼,“陈翎一直在肃清这些场所,你还敢撞枪口。”   “我既然敢去,自然有我的用意,陈翎暂时奈何不了我。”陈崇州摩挲着腕表,“我会联系医院,不声不响了结您的累赘。”   她下意识抚摸腹部,“你撇清干系了吗。”   他逆光而立,身影无限拖长,“倘若我没把握保全自己,这盘棋不是太亏?我怎么甘心您白白牺牲呢。”   何佩瑜深吸气,“是我对不住你,没手段取代江蓉,否则以你的果决和能耐,要是托生在正室的肚子,富诚早就属于你了。”   陈崇州注视她,“您是责备我心狠手辣,不顾母子情义吗。”   她不语。   不责备是假的,这相当于亲手推她垮台,再无翻身的余地。   陈崇州有一万个不得已的理由,她也寒心。   “陈渊哪天败在我手中,必定因为他对江蓉太愚孝。”他走过去,抻平何佩瑜的睡衣袖,“无法共平安,就狠下心及时止损,不论对方是谁,您也不希望全军覆没,对吗。”   她颤栗了一下,着实不死心,“老二,还有没有转圜?”   陈崇州停住,“这次灾祸,不是您的眼泪能解决。”   “我可以引产!处理得干干净净。”她拉住他手臂,“晟和内幕你不是一清二楚吗?你以此要挟陈政,他肯定会妥协...”   “母亲。”他沉声打断,“您倒了,连累儿子一起倒吗。”   何佩瑜后半句哽在喉咙。   是了,她忘了。   当初江氏集团老爷子的继任夫人收到风声,自己的儿子落选,已故原配的二儿子继承家产。为力挽狂澜,决定铤而走险,收买佣人把抑制高血压的药换成了普通的VC胶囊,老爷子发病之际,由于控制不住,险些丧命。   幸好,保镖察觉到问题,捡回一条命。江老爷子恼了,运送继任夫人去缅甸,关押在一个贫瘠的村寨中,喂各种激素折磨得要死要活,又录下视频,给继任夫人的儿子观看,结果吓得精神失常,至今未康复。   权贵高门,最忌讳亲近之人的暗害,一旦有苗头,宁可冤枉扼杀,绝不手软遗漏。   所谓伦理纲常,在金钱势力的照妖镜下,统统无所遁形。   何佩瑜从卧室出来,隔壁书房亮着灯,张理守在门口,锁定这边。   她无视张理,伸手拧门把,他当即拦住,“董事长不愿见您。”   “他不愿见我?”何佩瑜预设了全部结局,唯独没预设陈政拒绝面对她。   “董事长怜悯您几十年的青春,又抚育二公子,不追究您的过往,我奉劝您不要得寸进尺。”   她一把推开张理,哭喊着拍门,“陈政!你念在我无名无分为你养育崇州,你原谅我...”她沿着门板跌滑,“我和程世峦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是他后期威胁我,我担心你生气,气坏了身子,才隐瞒你,我太糊涂了...”   书房内一片死寂,仿佛荒芜的废墟。   张理蹲下,试图搀起她,“您这是自寻难堪,董事长肯原谅您,他的身份能接受一个野种吗?”   打着劝慰的幌子,实则刺激她,五个多月的肚子,根本经受不起任何一击,稍不留神便一尸两命。   何佩瑜用力搪他,“张理,你对江蓉的心思,你觉得我瞎吗?”   他默不作声直起腰。   “陈政信任你,可你蒙蔽不了同是女人的我。”何佩瑜狞笑,“你保证没有觊觎江蓉,她也没有半推半就答应和你做野鸳鸯,你发誓啊!”   张理面不改色,“您是急火攻心,疯言疯语了。”   何佩瑜没有同他纠缠,再度扑向那扇门,“陈政,你怨恨我损伤你的颜面?这世上最没有资格怨恨我的男人就是你!”何佩瑜嘶吼,“我十八岁跟你私奔到这里,你承诺会娶我,我深信不疑。后来,你回家半年,我住在工地的窝棚,去煤场打零工,艰难度日。80年的春末,你回来那天,撂下一千块,让我打掉孩子回老家,你亲口告诉我要娶江蓉,你说拗不过父母,拗不过江家世伯的逼迫,我苦苦哀求你,我为了你和娘家撕破脸,哪有脸皮再回去?你将我安顿在一栋破旧的平房,又消失了四个月。这四个月,你有了妻子,接管了粮店和布店,你想过我的处境吗?江蓉找到我的藏身之所,抓着我的头发撞墙:何佩瑜,你这种贱货不配嫁给陈政,我更不允许你在我前面生下他的长子。”   陈崇州伫立在不远处的天台,望着这一幕。   “多么颠倒黑白的毒妇,她抢了我的男人,明知你有恋人,却倚仗娘家横插一脚,江蓉清楚我没有依靠,陈政,我到底有什么错?为什么陈渊拥有完整的家庭,拥有光明正大的人生,我的儿子只能背负私生子的名义,长达二十年不见天日?是你们男人懦弱,造孽!是江蓉恬不知耻,这一切的恩怨,你们是始作俑者!”   张理眉头微动,“您自己多行不义,还信口雌黄污蔑陈夫人吗。”   何佩瑜挣扎着爬起,抄起装饰台上古董花瓶,对准他下巴一抡,“你只是伺候主人的狗,江蓉是你的主子,我也是,轮不到你叫唤。”   张理舔了舔门牙的血腥,“很遗憾,您这个主人也嚣张不了多久了。”   “我起码尊贵过,而你,永远都是狗。”   他冷笑,没有回应。   何佩瑜盯着紧闭的门,“陈政,你指责我背叛你,你不曾尝过我的磨难和绝望,你活该戴绿帽子!我不过是脏了你的脸面,而江蓉是真正恨透了你,早晚有一天,你会死在你妻儿的手上。”   她发泄最剧烈时,门悄无声息拉开,一截灰色裤腿闯入视线,何佩瑜戛然而止。   “闹痛快了吗?”他居高临下俯瞰她的狼狈,眼角溢出一丝反感和厌恨。   陈崇州隐匿在木雕屏风后,熄了烟。   何佩瑜噙着泪,“你终于肯见我了。”   “你这副面目,我实在没必要见了。”陈政拇指与食指掐住她面颊,她浑然紧绷,“佩瑜,除了婚姻,我待你不薄。偏爱,子女,物质,风光,你缺过什么?”   他拂过她的肌肤,何佩瑜年逾五十,保养得格外紧致鲜丽,这份美丽吸引其他男人拜倒,也葬送她。   “想要保你儿子吗?”   她瞪大眼,直勾勾看着陈政。   “老实些,我不会迁怒你的儿子。不然,你了解我的脾气,毁一个就毁一个,总归老大还在。”   何佩瑜完全窒息住。   陈政撒手,背对书房的落地窗,雨幕冲刷过玻璃,窗外世界糜烂而混沌,像这场跨越彼此一生的岁月,错综复杂,千疮百孔。   她瘫软在地,气喘吁吁,“陈政,你真这么绝情吗?”   陈崇州丢掉烟蒂,扶她起来,“父亲已经仁至义尽了。”   他手指发力,示意何佩瑜,她急切拽住陈政,“那我儿子呢?崇州是你的骨肉,他亲生的大哥死了,我只剩他了。你亏待我们母子半辈子,你与我恩断义绝,我儿子无辜。”   陈政凝视着窗户。   何佩瑜在他身后声嘶力竭,“你耽误了我数十年,就算我自作自受,终究是你欠我,我要求你补偿在我儿子的身上。”   “母亲。”陈崇州虚与委蛇制止她,“父亲自有安排,您别插手。”   何佩瑜不罢休,“陈政,你那点见不得人的秘密,我不是全然无知,鱼死网破的地步,于你于我都没有意义了。” 第131章 嫌弃我老吗   陈政背对何佩瑜,半晌,“你放心。我不会亏了你儿子。”   “岚姐。”他扭头,吩咐一旁的保姆,“收拾好二太太的衣物,连夜送出老宅。”   “董事长,外面下着雨...”   他迈进书房,反手摔门,毫无怜悯。   保姆叹气,从陈崇州怀里接过何佩瑜,“委屈您了。”   她神色呆滞,任由保姆架着,往客厅走。   透过那堵死寂的门,陈政喊他,“老二。”   陈崇州缓缓推开,房内熄了灯,陷在漆黑中。   “我暂时不派出黑狗,你也收敛。”陈政燎起一束火光,烧了何佩瑜的鉴定报告,扔在桌角的垃圾桶。   化为灰烬的一刻,陈崇州开口,“我与二叔之间的账,我们单独算。父亲不必操劳。”   陈政望向他。   这座城市刮起震荡的风暴,灌入窗口吹得烈烈作响。   苍茫,煞气。   从小,陈渊宽和温雅,陈崇州寡言狡猾,兄弟大相径庭。   陈政从没确认最终的继承人,但不可否认,他栽培长子的心血,胜过二房。   以致于陈崇州这盘反杀,杀得他猝不及防。   就像潜伏在深渊的毒株,长久的暗无天日,偶尔释放瘴气,迷惑了所有人。   “你一定要动你二叔吗?”   “我给过二叔机会。”陈崇州凉薄坚决,“二叔不懂适可而止,一再挑战我。”   陈政态度愠恼,“董事局还没通过你的董事席位,你便急于翻出我手心吗。”   他脸上的恭敬瞬间无存,“父亲坐镇辅佐,董事局自然通过。”   陈崇州撂下这句,连伪装也懒得装,消失在走廊。   陈政胳膊一扫,书桌的文件铺了一地。   经过南院的会客厅,薛岩正进门,朝他鞠了一躬,“恭喜陈董,得偿所愿。”   陈崇州语气不咸不淡,“陈渊去过她那吗。”   “带了不少礼品给沈小姐的母亲,大约待了四十分钟。”   他驻足。   薛岩继续汇报,“万喜喜。”   陈崇州眉目笼罩一层阴翳,“看来,他彻底降服了万喜喜,成为他的傀儡。”   “万喜喜是傀儡,万宥良总不是。他还指望陈渊这位乘龙快婿,辅佐华研打败何鹏坤的华尔集团呢。”   “郑野不是闲得慌么。”陈崇州意味深长,“找点事给他做。”   薛岩心领神会,“我会和郑公子打招呼。”   回到客房,陈崇州翻手机,没电话,没消息。   仿佛死了一样。   他心不在焉放大沈桢的微信头像,换了一颗红心。   猜女人心这方面,易名有经验,倪影那阵,在各个社交软件频繁换头像,他打包票,撩拨男人呢。   一个固执、成熟且恋旧的人,特别是女人,冷不丁地作妖了,必定反常。   沈桢年轻单纯,不代表她幼稚不理智,相反,她格外理智。   这茬,明显契合了易名的揣测。   陈崇州暴躁扯了领带。   商场,家族,酒局,地下钱庄,多么腌臜复杂地方,如履薄冰的处境,他都沉得住气。   唯独这女人,一沾她,他准窝火。   解皮带的工夫,手机弹出一条微信,来自郑野。   ——挤时间来一趟医院,我安排你私密问诊。   他当即拧眉,发一个:?   郑野迅速回复:还藏着掖着?你才32岁,后半辈子认命被女人戳脊梁骨了?   陈崇州的直觉,沈桢又泼他脏水了。   她和倪影不同,她矫情。不管主动分手,被动分手,她必须转移炮火,撒气。   他划出通讯录,拨沈桢的号码。   提示,已关机。   他只删除好友搏回一丝面子而已,她直接拉黑了。   陈崇州面容阴沉,抽出SIM卡,撅折。   抛出窗外。   ***   下了一夜的雨,街巷湿漉漉,冻得沈桢头皮发麻。   晟和集团在市中心的南区,往常半小时的车程,今天迟了十五分钟。   沈桢在门口下来,安桥等她,“我以为您路上有麻烦呢。”   “会议结束了吗。”   安桥按电梯,“刚结束。”随手拎过盒子,掂了掂,“这不是陈董给您母亲的礼物吗?”   沈桢解释,“太贵重了,我妈没口福。”   “陈董的一番心意,您还回去,他恐怕要多想。”   陈渊多心归多心,她却不能模棱两可装傻。   无论出于上下级还是朋友关系,以拜访长辈的名义,动辄十几万的补品,她稀里糊涂收了,惹误会。   总经办的门虚掩着,安桥将礼盒立在墙根下,返回电梯。   里面重新装潢过,浓墨重彩的中式风格,清晨的阳光灼白而刺眼,显得周围无比空旷。   办公室的中央栽了一池莲叶,漂浮在水面,琉璃缸折射着粼粼波光,男人只露半副轮廓,侧面鼻梁直挺隆起,整个人散发耀眼至极的光芒。   沈桢叩了叩门,“冬天有莲蓬吗?”   窗前的男人转身,眉眼温朗,“你来了。”他放下修剪叶茎的金属钩,“我记得你喜欢梅花。”   “我也喜欢吃莲蓬子,我小时候经常咳嗽,我妈剥了煮梨水。”她迎上去,斜越过他,绽开的叶子坚硬,翠绿得不真实,她失落,“是假花啊——”   陈渊顿时笑出声,“唬过你了吗。”   她揪了一把叶根,“陈董昨晚信誓旦旦,自己从来不骗人,你骗得比哪个男人都逼真。”   “昨晚没骗你,正经的只谈过那一段。”   沈桢歪着头,揶揄他,“陈董这样正派的男人,还谈过不正经的恋爱啊。”   他似笑非笑,“你感觉呢。”   她眼前闪过他以前在车上的调情,“我也感觉你不正经。”   陈渊忽然郑重其事,“函润逝去很多年,这些年我没有再谈过,但生活中不可能没有女人,只是不曾动过心,考虑过结果。”   乔丽说,男人档次越低,生理需求越旺。   他们把上床当成发泄自己郁郁不得志的方式,甚至在占有A的同时,幻想她是白天遇到的遥不可及的B,高逼格的女人是挑动低阶级男人丑陋欲望的根源。   高格调,高地位,高颜值的“三高”男人,择偶欲是淡泊的,异性资源平庸而稀缺的男人,才过于热衷结婚。   陈渊这款,倾向于短期有趣的伴侣,不喜欢倾注精力维系长期枯燥的恋人。   他是非常独特强势的优质雄性,追求矛盾多面的激情,门当户对或是一具明艳诱惑的皮囊,前者在他眼中,剥夺了他的自由与爱欲,后者在他眼中太普遍廉价。   什么不缺的高净值男人,讲究灵肉契合,极端的眼缘以及个性的舒适度。   少数白手起家的中年富一代,也会寻觅自己发达之前失去的挚爱代餐品,新欢活脱脱白月光的翻版,填补当年的遗憾。   沈桢表情不自在,“你的隐私告诉我干什么。”   他愈发认真,“我不想隐瞒你。”   陈渊身上咖啡与雪松混合的味道厚重,神秘,逼人。   像西北连绵的枫色百叶林,介于清淡的鹅黄和炙热的火红,像沙漠浑浊的泥潭,有一种误入歧途的悲壮的故事感。   也有一股迫切的压抑的孤独。   他视线落在她头顶,“回来吗?”   她音调细弱,“回哪。”   “秘书部。”他摘下西装,一边系扣一边走向试衣镜,从镜子内同她对视。   “我不喜欢秘书部,市场部行吗?”   陈渊动作一滞,“是躲我吗。”   沈桢没憋住笑,“是。”   他走回她面前,没由来一句,“我老吗?”   “不老啊。”她莫名其妙,“你不是才三十多岁吗。”   陈渊闷声,“你母亲要介绍你表姨给我。”   她脸微红,“你别当真,我妈热心肠,她不是嫌你老。”   “谁嫌都无妨。”陈渊靠近她,“你嫌吗?我大你12岁。”   沈桢琢磨了一秒,偏题偏得厉害,“原来你也属猴啊,你36周岁吗。”她眉梢弯弯,“我爸在世时,总说我是六耳猕猴,鬼精鬼精的。”   陈渊略愣住,片刻,笑得更失控,“你脑子怎么长的?我问你嫌弃我年纪大吗。”   她脱口而出,“我不嫌啊。”   说完,猛地一停。   他含笑,“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承诺不嫌弃。”   “我又不是君子。”沈桢背过身,不搭理。   陈渊俯身,挨在她耳鬓,“那你我都不是君子。”   他温度糜烫,她难耐绷紧。   “我对喜欢的女人,其实是小人。”张开的唇瓣蹭着她耳骨,“倘若她爱我,我肯定要她,倘若她不爱。”他手臂修长,结实如铜墙铁壁,禁锢住她娇软的胚骨,往怀中恣意一揽,“我强求,也要她。”   沈桢后背贴在男人胸膛,他心跳骤促,像惊雷战鼓。   陈渊嘴唇盘生着浅浅的唇纹,沿她耳朵似有若无滑到脖颈,他鼻尖着了火,火势凶悍几乎吞噬她。   落地玻璃虚无而空白,投映出此刻她和他的身躯,分明隔开距离,又好似抵死交缠。   欲念膨胀。   他一如惊涛骇浪的欲海,一寸寸进攻,一寸寸勒紧她腰肢。   “陈董!”安桥慌慌张张从门外闯入,“出事了。”   沈桢一激灵,无措挣开,抽离他。   陈渊皱眉训斥,“不懂敲门吗?”   “陈家马上给何佩瑜办丧事。”安桥走上前,压低声,“就这几日之内。”   他闻言,眉头皱得更紧,“何佩瑜死了?”   “岚姐打来电话,目前还活着,不过董事长和二公子密谋,对外公布她的死讯,理由是突发急症。”   沉思许久,陈渊走出办公室,目光掠过墙角的礼品盒,步伐顿住。   安桥放在办公室的玄关抽屉,“是沈小姐送回的。”   他抿唇,没有回头,也知道她在后面,“非要和我一清二楚吗?”   沈桢倚着门框,蓦地一僵,“是我妈的意思,她吃不惯。”   “你的意思呢?”陈渊双手虚虚实实蜷起,“也不接受吗。”   她明白,他口中的接受,不单单指礼物,更指他自己。   “我没有这个心思。”   陈渊偏头,“对我没有,还是对任何男人。”   沈桢攥紧大衣的束带,“我不知道…”   她说不出口,是对他没有。   陈渊那双深邃犹如浮着迷雾的眼睛,无端乍起风波,黯淡时像钩子,割人血肉。   他面目阴晴不辨,沉默离开。   沈桢路过饮水间,被市场部的同事曹掖叫住,她捧着咖啡杯,“沈桢,回公司上班了?”   她摇头,“没定呢。”   曹掖突然变得阴阳怪气,“冲你和陈董的情分,当他秘书呗,董秘,有权力,又高贵,俗话说,小蜜管着董事长的半个家,咱们部门以后可仰仗你了。”   沈桢自嘲,“我和陈董哪有情分,安秘书不是辟谣了吗,陈董有未婚妻。”   “家花没有野花香嘛,未婚妻再漂亮,板上钉钉是自家女人了,男人还缺一时半会儿的?外头的女人,早晚归别人家,抢一次是一次啊,白饭你不吃呀?”   隔壁的休息区,常桓在联络客户,听个正着,他出来呵斥,“不愿意干了!有新东家了?”   曹掖撇嘴,“常经理,您一直护着沈桢,当初市场部的组员加班,全是我替她的,她工资照拿不误,我也没拿双份啊,她现在开始上班,我又没休假了。”   常桓耷拉着脸,“活儿少?我再派给你,回办公室!”   曹掖没好气,狠狠撞了沈桢一下。   电梯停在这层,常桓追过去,拦住沈桢,“陈董还没宣布你的岗位,是秘书部?”   她笑了笑,“常经理,我不回晟和。您支会曹掖不用担心,陈董那里我亲自说明。”   常桓嘬牙花子,“小曹心直口快,你是不是不痛快了?”   “事实如此,不怪她。”   他为难,“晟和姓陈,陈董给谁特权都应该,我尽量在部门调解。”   她再次婉拒,“我有合适的工作了,我本来是去人事部正式办理辞职,碰到曹掖了。”   沈桢澄清完,没多耽搁,匆匆进入电梯。   十点整,陈渊的车驶入老宅。   岚姐站在屏风后迎接他,“董事长让安秘书也上楼。”   安桥一怔,“董事长为什么要见我?”   “具体我不方便讲。”岚姐取了两双干净拖鞋,提醒陈渊,“董事长心情不好,您谨慎应付。”   他笑着,“多谢您。”   陈渊穿梭过长廊,安桥在身后随行,“董事长这么动怒,抹掉何佩瑜的存在,莫非程世峦暴露了?”   “父亲不信二房,始终在摸查,或许这次查出真相了。”   安桥失神,“那二公子的败局已定了。”   陈渊打开书房门,房梁悬着一个金丝笼,笼里的墨西哥鹦鹉是凌晨空运过来,毛发鲜亮,陈政兴致十足逗弄。   “父亲。”   他戴着老花镜,观察鹦鹉的瞳孔,“你从哪来。”   “晟和。”   陈政嗯了声,捏住一根细窄的竹筒,喂鹦鹉吃食,“驯养人不如驯养鸟,人的羽翼丰满了,不免萌生反心,而鸟的翅膀硬了,依旧认主人。”   陈渊看着他,“何姨...”   “老二告发她和程世峦有奸情。”陈政擦拭手指,“孩子不是陈家的血脉,报丧遮丑,也是他的主意。”   “二公子?”安桥懵住。   陈渊虽然表面了无波澜,实则也暗流涌动。   他委实没料到,陈崇州玩这出。   在名利场卸磨杀驴也就罢了,竟然狠心卸到自己生母的头上。 第132章 下场   陈政摘了老花镜,“人有反心,怎么解决呢?”他望向安桥,“比如在陈家的地盘搞阴谋诡计。”   话音未落,镜子掷出,陈渊反应敏捷,侧过肩膀避开,安桥猝不及防,生生承受了那一抡。   她惊惶不已,“董事长,我犯什么错了吗?”   “你认为呢。”陈政语气愠怒。   安桥硬着头皮死扛,“请您明示我。”   “你心比天高,左右逢源,勾结老二,背叛我。陈家作为商贵大户,不是凭运气,是凭决断和眼力盘踞在金字塔尖,会任由一只小麻雀放肆吗。”   她立马意识到,陈崇州泄密了。   揭发了她。   圈里的二代子弟,吃喝享乐泡女人,没多大本事。   可陈家的公子例外,陈政那辈,陈渊这辈,五个男人,个顶个的老谋深算。   最正是陈翎,最邪是陈崇州。   安桥脸色煞白,“我绝没有对陈家不忠,也没有出卖过陈家的商业情报。”   “你的确没有。”陈政视线定格住,“否则,你没有机会在我面前狡辩。”   “大公子...”她哀求陈渊,“我是担忧沈小姐的安危,向二公子通风报信,我不是为利益!”   男人皱眉,重复了一遍,“她的安危。”   “安桥。”陈政挥手,“你退下。”   打断得太微妙,陈渊当即抬头。   安桥出去后,陈政在书柜前浏览金融书籍,不经意问,“你如何处置她。”   “父亲的想法呢?”   “调外地。”   陈渊斟酌,“不解雇吗?”   “你解雇她,她怀恨在心,投奔到你劲敌的阵营,对你是一击。”陈政取了一本书,坐回办公椅,“商场随处可见虎视眈眈的对手,软禁比赶尽杀绝显得你仁义。”   “安桥并未掌握我的商业机密,我不介意斩草除根。除非,父亲在她手上漏了把柄,不得不放她一马。”   陈政看着他,不发一语。   他气定神闲笑,“区区一个女人,怎会轻易猜透我的心思呢。”   “你憎恶安桥监视你,向我报告你的一举一动,我有数。”陈政叩击着书页,“她是我的人,又攀附老二,心不安分,你忌惮她。”   陈渊身姿挺拔,温声道,“父亲授意她辅佐我,我不敢埋怨。”   “既然安排你进驻董事局,用人不疑的道理,我拎得清。安桥的价值不是监视,是监督,防止你坠进同行和女人的陷阱。权色,利与欲,罪与情,一旦你堕落,沦为他们操纵你的诱饵,后果最致命。”   男人毫无感情附和,“父亲的良苦用心,我牢记。”   “你真记住吗?”陈政眯眼,“你去沈桢家了。”   陈渊没回应。   “深更半夜,你为何去。”   陈政开启一瓶醒脑油,涂在太阳穴,“万宥良如今用得上你,甘愿容忍你三分,只要他站稳央企老总的位置,用不上你了,你的所作所为会催化他对付晟和与富诚。万喜喜是他唯一的女儿,夫婿有外心,他肯定要出头。”   “我协助他同时,也保留了掣肘万家的砝码。”陈渊不卑不亢,“万宥良不可能自掘坟墓,与我反目。”   “看来,你不准备收手了,和你弟弟抢女人吗。”   危险的气氛急剧蔓延,如同一个速冻的冰窖,寒意从头到脚,侵袭了陈渊。   他垂眸,敛去眼底的波澜,“她不是老二的女人。”   “有你从中作梗,他们长久不了。”陈政起身,“陈家的男人在情场,一向是自己不拈花,花自然开在身边。包括你三叔,政界同僚要将女儿嫁给他的,不止十人了。沈桢不是宜室宜家的女人,心眼多得很,我警告过你,离她远点,你似乎当耳旁风了。”   “父亲,您误解她了。”   “你知道黑狗吗?”陈政面无表情,“黑狗现在是我的下属。”   陈渊身躯一震。   03年,黑狗供职于美国雇佣兵组织,07年退役,在马来西亚担任拿督的保镖。   传言中,黑狗身手了得,他手法很诡异,刀尖,弹头,刺穿心脏旁2公分的血管,从无偏差。   陈渊握拳,“您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你应该清楚。”陈政绕过书桌,“一省闻名的商人,毕生躲不过绑架,暗算与意外。我聘用黑狗,其一图心安,其二图清静,我看不顺眼的人,黑狗会出面料理。”   不知何时,陈政攥住一柄匕首,他瞄准鹦鹉的头,手起刀落,血溅窗台。   “如果你试图搬出你三叔,我有必要讲一个概率问题。”他撂下染血的刀,“人一生面临的天灾人祸,是33.7%,比如乔函润,异国他乡死于非命。津德的长公子死于刹车失灵的车祸,江氏老总的正室死于度假溺水,是不是很玄奥?玄奥到再缜密也束手无策。”   鹦鹉的一滴湿热血迹喷射在陈渊的额头,他一窒,胸膛急促隆起。   好半晌,“父亲,我不喜欢胁迫。”   “是吗。”陈政风平浪静,“富诚的继承人,在我死之前都翻不出我手心。我打下的江山,需要服从我的人,而不是违背我的人。”   “所以您扶持老二进入董事局,制衡我。”   “你一路走来,太顺遂了。”陈政站在窗前,“老二的出现,会终结你的顺遂。”   他用方帕擦拭那一滴发腥的鲜血,叠住帕子,“商场,家族,您做主我没有怨言,至于其他,恕我不能服从。”   陈渊走出书房,安桥在门口恭候。   他看了她一眼,“你心气倒高,秘书的职位,不满足吗?”   她低头,战战兢兢。   这时,隔壁的客房门打开,陈崇州端着一杯茶,“大哥,早。”   他刚起床,穿着浅蓝色的棉质睡衣,已经洗漱过,整个人白皙斯文,风华清俊。   陈渊打量他,“老二,下手挺毒,连自己亲生母亲也豁得出。”   陈崇州不疾不徐整理衣襟,“我下手毒,大哥下手快。沈桢不是住进陈公馆了吗?我和她断了一天一夜,大哥利用这一天一夜,耍了十足的心机。”他摩挲滚烫的杯壁,喝了一口茶,“打点了李惠芝,趁虚而入撬了沈桢,将暗中的觊觎转为明处的争夺,大哥的高明,我自愧不如。”   陈渊伫立在屏风后,逆着一束灼白的阳光,面容几分隐晦,“她亲口告诉你住陈公馆吗。”   陈崇州目光涌动一抹狠厉,“大哥何必装蒜呢。”   男人蓦地发笑,“嗯,是如此,她会住过来。”   他眼睛当真温柔明亮,闪烁着光,“你知道了,不要再纠缠她。”   随即,从南院离去。   陈崇州停在原地,安桥嗅到他气息裹着冰凉的薄荷味,不禁打个冷战。   “二公子不消受我的诚意,好聚好散,各留一线,又为什么堵死我的后路?”   陈崇州笑意深浓,“安秘书的投诚,我并非不领情,不是表达过谢意吗。”   她杵在那,“场面的规矩伸手不打笑脸人,二公子过河拆桥,谁有胆量为您所用呢?”   他笑意不减,“安秘书聪慧,可聪明容易反被聪明误。你要明白,跟随主人不是风险投资,而是豪赌。赢则功名利禄,输则满盘皆输,尤其忌讳朝秦暮楚。你摇摆不定,是自毁前程。”   安桥胸腔堵得一起一伏。   “二公子怀疑我是大公子派来的间谍?”   陈崇州不置可否,“我不喜欢赌注,喜欢提前扼杀威胁我的危机。”   她疲惫呼气,“怪不得董事长和大公子这般防备您,您确实阴险。”   西边的宅院贴了大红双喜,他漫不经心一扫,不屑哂笑。   虽然何佩瑜愚蠢,好在,江蓉亦是一个肤浅没格局的原配,陈政戴了绿帽,她堂而皇之闹喜,自恃斗败二房,在陈家翻了身,实则招致丈夫的厌弃,即使何佩瑜垮台,她也很难再续风光。   擦肩而过之际,陈崇州故作不忍,“我指你一条明路。”他念了一个名字。   安桥从未这么慌乱过,她手不自觉抖了抖,“杨姬?”   他神色云淡风轻,“杨姬是谁。”   “您不是...”   “我是什么?”陈崇州截断她,“我可不认识杨姬,大哥收留她,委托安秘书照顾,她一定听你话。”   安桥嗑紧牙关,他点拨她,却不摆在明面掺和,成功了,他拿好处,失手了,他全身而退。   无异于,她是陈二的马前卒。   但事已至此,安桥只好言听计从,在他这里挣出后路。   “杨姬在天府1号,大公子出院后,没去见过她。大公子识破了她,不会委以重任,她的作用不大。”   陈崇州含笑,“正因识破,才自信有手段控制她,我比你熟悉陈渊的脾气。”   安桥十指骤蜷,“陈董也识破我了,我未必能在他眼皮下逃过一劫。”   “杨姬受雇于周源,周家没有精明角色,不足为惧,支付更高的酬劳就可以策反她。可安秘书野心太盛,妄想做军师渔翁得利,同期效力于父子三方,陈渊当然会剔除你。”   她犹豫不决,“那我怎样令杨姬博得大公子的信任?”   陈崇州笑了一声,“你等我的消息。”   那头,陈渊撕掉门板的囍字,攒碎丢在地上,“母亲,您这是做什么。”   江蓉激动到面目狰狞,“何佩瑜失势,被驱逐出陈家,你不知道我有多高兴!”   陈渊眉头越拧越紧,没有一秒舒展过,“父亲忌讳提及何佩瑜,提及她和程世峦的孩子,您偏偏撞枪口。”他踩着红纸团,“被父亲发现您煽动是非,张扬丑闻,会惹恼他。”   “你父亲活该颜面扫地!”江蓉恨得牙痒痒,“他宠着何佩瑜,替她撑腰,她那副嚣张的做派,我忍耐她不是一日两日了。跟我斗?她照样灰溜溜滚出陈家!”   陈渊克制住心底的燥意,“您以为二房的继承之路到此为止吗?富诚董事局9名董事,下周要再添一位了。”   江蓉一愣,“老二?”   陈渊盯着腕表的秒针,一圈圈划过,沉默不语。   她顿时更狰狞,“陈政疯了吗,你才是陈家的长子。”   江蓉忽然一推,推开了陈渊,从西院直奔南院。   陈政彼时带着陈崇州去餐厅,被突如其来撞击得后退一步,脚下停住。   她大吼,“何佩瑜那个贱货,她背地里偷男人,你竟然扶持她的儿子当董事,和我的儿子平起平坐?”   陈政蹙眉,“你瞧自己的泼妇德行,配当陈夫人吗。”   “我不配,何佩瑜配啊?你65岁老来得子,陈政,你真信自己宝刀未老啊,你还有播种的力气吗。”   他猛地举手,巴掌劈下的一刻,陈崇州搪住,“父亲,江姨训诫我母亲是应当,她关心您,关心陈家的家业,是她身为陈夫人的职责,您何苦大动肝火。”   “简直不像话!”陈政面孔铁青,对一旁的陈渊说,“何鹏坤的夫人温柔贤淑,周秉臣的亡妻同样是周家的贤内助,你看她们,再看你母亲,你怪我苛待她吗?她怎么取代何佩瑜上位,怎么打压他们母子险些活不下去,她心中最清楚。”   “陈政!”江蓉扑过去,“是公婆要求你娶我,没有我江蓉,你陈家旗下的店铺是陈智云和陈翎的,轮得到你吗?”   他气势凛冽,“我是长子,顺理成章。”   “公婆为什么冷落你?知子莫若父,你六亲不认独吞陈家,排挤两个弟弟,伪装忠厚——”   陈政终于甩下那一巴掌,“要不是顾虑陈渊的体面,我早把你扫地出门。”   “是啊。”江蓉捂着脸,又哭又笑,“我娘家死绝的那天,你就筹谋离婚了,你桩桩件件的丑事,我是见证人。”   他背过身,不愿看她。   江蓉走近,手扯住他衣领,“你再厌倦我,冲陈渊,你也奈何不了我。我一手养育了他,你一意孤行,最终会父子离心,你讨不到好。你指望陈崇州孝敬你吗?”江蓉放声大笑,“何佩瑜骂你,我听得真过瘾啊,一个那么诅咒你的女人,她的儿子耳濡目染,会善待你吗?”   陈政目视前方,尘埃熙熙攘攘,弥漫在一柱光,“何佩瑜没有你歹毒,她不会教坏老二。”   江蓉浑身紧绷,颤栗抽搐着,“在你眼里,她就算偷人,也强过我?”   陈政一字一顿,“她不会残害无辜幼子,不会不堪谋夺别人的男人。”   她冷笑,“何佩瑜那样完美,你不扶正她,不是可惜了吗?陈政,你说服不通自己,对吗?接受一个野种,一个怀了野种的女人,你憋屈,对吗。”   “母亲!”陈渊制止她,“还不够吗?”   “不够!”江蓉歇斯底里,“何佩瑜的青春毁在你手里,我的青春不是青春吗?陈政,这世上不存在任何一个女人,目睹自己的丈夫一颗心在另一个女人身上,做到无动于衷。是你逼我害她儿子的!是你逼我变成今天的模样!”   陈渊牢牢地钳住她,“您再这样闹,何姨的下场也是您的下场,甚至我的下场。”   江蓉瞬间清醒,哽住。   陈崇州噙着一丝不易觉察的笑,冷漠注视这一幕。   许久,他走上前,“父亲要撒气,不如打我,或者打大哥,江姨年事已高,禁不住您的力道。” 第133章 卿卿我我   安桥搀扶江蓉回西院,陈政面色仍铁青,“你母亲诅咒我,会被你们算计篡位。”   他低头,“不敢。”   “那最好。”陈政负手而立,“我可以失去儿子,不可以失去富诚,无论谁妄图算计我,我会先下手解决。”   陈渊眯眼,“老二呢?父亲一向疼你,连何姨闯下弥天大祸,也未迁怒你。”   陈崇州笑意危险,“反陈家,大哥身先士卒,忠陈家,我也以大哥为榜样。”   陈渊侧过身,视线相撞,他也浮起笑意,“我和老二已经表态,请父亲放心。”   “你回晟和吧。”陈政挥手,“这些日子没大事,不必回老宅。”   显然,他在削弱长房的羽翼,何佩瑜垮了,江蓉刚得以喘息,又操之过急,导致自取灭亡。   陈政戒备江蓉与陈渊沆瀣一气,谋夺董事长的实权,不允许他们频繁接触。   陈渊离去后,他望向陈崇州,“江蓉歹毒,明里暗里始终折磨二房,你倒敬重她。”   陈崇州眉目温和,“江姨护大哥,母亲护我,是相同的道理,慈母之心无罪。”   陈政稍稍平息了怒火,“我以为你心狠手辣,要替你母亲报仇。”   “江姨是陈家名正言顺的夫人,母亲亡故,您现在处置江姨,外界会揣测,江姨与母亲的死因有关,对陈家的声誉不利。”   陈政实在出乎意料,他肯用这样决绝的方式,“老二,报丧之后,局面再没转圜了。”   他语气平静,“只要不损伤父亲的颜面,维护陈家与富诚,死活都无妨。母亲这点比江姨识大体。”   “你母亲恨我。”陈政思量片刻,晦涩开口,“我辜负了她,她也背叛了我,两两抵消,我是不该追究她。”   陈崇州缄默不语。   “你进驻富诚,你大哥没意见。按照董事局排位,他是第三股东,你是第六。辅佐他,坐稳自己的位置。”   他不露声色撩眼皮,“大哥容得下我,我自然也容得下他。”   减掉他们两人,董事局还有八名股东,陈政中立,余下的七名,支持陈渊占六成。虽然长子大势所趋,但从商战的角度,陈崇州阴险手腕更胜一筹。   各有优势,也是一种内部的互制。   安桥从庭院出来,拉车门,里面却反锁了。   她不解,“陈董...”   后座的男人长腿交叠,膝间放置一份合同,全神贯注批示,“母亲情绪怎样。”   “安抚了许久,不太好。”   车窗敞开半截,他若无其事扫了她一眼,“了解叛徒的下场吗。”   安桥卡在门把手,顿住,“我了解。”   “明天到公司办离职手续。”陈渊下车,坐在驾驶位,拂尘而去。   ***   宋黎七个月突发早产症状,在市人民的妇产科住院,主治医生是廖坤,阿元跟组一对新婚夫妻,去巴厘岛做发型师,沈桢帮忙办理了入院。   缴完费,廖坤拦住她,“哎——因为不和谐分手的?”   原本胡编乱造的理由,沈桢也忘了那茬,“什么不和谐?”   “他下面——”廖坤挤咕眼,“快,是吧。”   她恍然大悟,“贼快。”   “比顺丰呢?”   沈桢噗嗤笑,“更快。”   “嚯。”他来精神了,“陈教授那大宝贝,我们全科室闻名,不应该啊。”   她咧嘴,“绣花枕头,没听过?”   廖坤搓了搓手,“我昨晚通知他来一趟,秘密问诊,他没腾出空呢。”   “他不可能承认。”沈桢提前圆场,“关乎男人的尊严。”   廖坤嚼着一粒薄荷糖,“你打算跟他大哥?”   她表情略僵,“没打算。”   “如果你和陈渊,阻碍可大了,陈政最反感玩弄他俩儿子的女人,这叫红颜祸水,我劝你慎重。”   “谁玩弄了。”沈桢怼他,“你正经吗?奔四的老男人天天拈花惹草,我去院里举报你调戏护士。”   廖坤一噎,“我为你好,狼心狗肺呢!”说完,手肘捅她,“倪影上午找过他。”   她抿唇,没吭声。   “陈教授待会儿来,倪影在我办公室等他。”   她态度生硬,“不关我事。”   廖坤环抱双臂,目送她进电梯,琢磨了一秒,给陈崇州发微信:我试探她了,有戏。   他回复也迅速:嗯。   故作镇定。   廖坤没计较,补发一条:你大哥攻势太猛,女人嘛,遇到高富帅很容易沦陷,不过我怀疑他是为了牵制你,才刻意接近沈桢。   男人单手把持方向盘,神情一滞。   国宾半岛近期修葺绿化庄园,回市区必须从东疆港绕路。   此时客轮鳞次栉比停靠在岸,其中一艘拴着缆绳,始发地在517公里之外的边境小城。   汽笛冗长,响彻天际。   陈崇州关闭对话框,接听薛岩的电话。   “接到人了。”   他有一搭无一搭拨动车顶垂下的挂穗,“什么反应。”   “喜极而泣。”   陈崇州轻笑,“没出息。”   薛岩说,“没出息的女人为己所用,咱们安心。”   “桂园打点好了?”   “保镖,佣人,一应俱全。”   他若有所思张望窗外,“暂时不是她出场的时候。”   薛岩心领神会,“这枚重磅棋子,我们可要发挥最大化的价值。”   陈崇州笑了一声,“我非常期待。”   医院那头,沈桢心不在焉走出门诊部,在停车坪的C区,确实有倪影的红色法拉利,隔壁是陈崇州的另一辆灰色奥迪,他辞职后没开走,积了一层灰。   她莫名窝火,倒不是起源那女人,是起源陈崇州。   再者,倪影插在他们中间搅得鸡犬不宁,那口气,她一直没发泄出。   沈桢在文具店买了一支荧光粉的喷漆笔,匍匐在风挡,喷了两行字。   ——陈主任,能力废,一颗菱角一把泪,屁股圆,屁股白,撅个屁股满处飞。   医院正门的摄像头是270度的摆位,附近恰巧是监控死角,沈桢小心翼翼清理了笔杆的指纹,丢垃圾桶。   中午,陈崇州的捷豹驶入车场。   赶上午休的时间,护士陆陆续续下班,堵在奥迪周围,他鸣笛,勉强散开一些。   泊在D区后,他下来,途经C区,不经意一瞥,当即驻足。   前排的实习医生告诉陈崇州,是一个年轻女人写的。   倘若是男人,只当恶作剧,再不济,是报复嫉妒他,关键是女人,可信度就高了。   “眼尾有一颗泪痣么。”   “没细看,1米62、63的个头,模样挺可人。”   护士意犹未尽盯着他屁股,窃窃私语,“13年的新春年会,陈主任穿牛仔裤登台唱歌,秦洁恋爱谈得多,她经验特丰富,信誓旦旦说陈主任绝对天赋异禀,万里挑一那种尺码——”   陈崇州偏头,一脸不耐。   这男人斯文,狠也真狠,她们瞬间咽下后半句。   实习医生问,“陈主任,报警吗?”   “不用。”他眼神掠过B区,朝花园那边走。   沈桢意识到不妙,正要逃,没成想被他及时发现,“站住。”   她条件反射停下。   “你喷的?”   沈桢心虚,强词狡辩,“你有证据吗?”   “除了你,谁的心眼这么坏。”他倚着车头点烟,手摁在引擎盖上,响起尖锐的警报声。   “你报警啊。”她摊开手,“我问心无愧,现场没有我的作案痕迹。”   陈崇州揭过烟雾打量她,“你觉得自己像什么。”   沈桢一时茫然,他掰开后视镜,对准她,“像一头死猪,不怕开水烫。”   她恼羞成怒,手一抡,他含笑躲开,“反侦察挺厉害。”   “反正我不承认,你没辙。”她憋笑,“陈教授的车,在全市没第二辆了,涂鸦真洋气啊。”   陈崇州神色不咸不淡,“高考语文多少分。”   “93。”   他掸了掸烟灰,“难怪这水平。”   讽刺她的顺口溜编得太差劲。   “你多少啊。”   “120。”   她踮起脚,也讥讽他,“即使你考满分,还不是被前女友戴一顶又一顶绿帽?”   陈崇州泰然自若,手一揽,揽住她身体,“你被前夫也戴过,注定的缘分。”   除非他主动让着,否则打嘴炮沈桢就没赢过。   她烦躁扒开他手,“挪一下,我要离开。”   陈崇州抽烟抽得凶,熏得嗓子沙哑,“回哪。”   “陈公馆啊。”   “是吗?”他不紧不慢,“你不是从芙蓉路来吗。”   沈桢愤懑,“你又跟踪我!”   他叼着烟蒂,定格在远方车水马龙的街巷,“我没那么闲,猜的。”   趁他不注意,沈桢钻进车里,一踩油门,汽车擦着陈崇州的胳膊,犹如离弦之箭蹿出。   他脸色一沉,“沈桢,你真他妈撞啊?”   她看着后视镜,手探出,在空中晃了晃。   ***   乔藤结束一台教学手术,迈出手术室大门,廖坤站在饮水机前,贼眉鼠眼勾手,“乔副院长。”   瞧他这德行,乔藤乐了,“科室又有什么新闻啊?”   他龇牙,“重大新闻,陈教授青年早衰。”廖坤添油加醋,“知道含羞草吗?一碰,支棱了,一撒手,蔫儿了。”   乔藤压根不信,“这都哪跟哪啊,沈桢亲口讲的?”   廖坤发誓,“我唬你是狗!”   “你本来也属狗。”   他死乞白赖,“我诓你,我是母狗,行吗?”   对面的安全通道,何时了衔着烟,吐出嘴里的雾霭,歪脑袋笑,“你们在议论陈崇州?”   廖坤一激灵,“何小姐?”   她将烟头随手搁在蓄了水的废弃箱,迎上去,“崇州经常提起你。”   他蛮高兴,“陈教授夸我什么啊。”   何时了一字不漏复述一遍,“八卦圣手,男科毒瘤。”   乔藤被逗笑,竖起大拇指,“陈教授精辟。”   廖坤下不来台,索性破罐破摔,“他和前女友私会呢,你去逮他吧,男人中的海王,女人中的渣浪。”   何时了找到生-殖科办公室,果然,陈崇州怀里坐着一个女人。   女人脸庞带泪,五官却极为冷艳,手持匕首,锃亮的刀刃横在喉咙。   “陈崇州,你要我死在你面前吗?”   男人注视她,手臂架在椅背,“你舍得死吗。”   刀锋压下半寸,皮肉溢出血珠,“你不相信?”   灼目的殷红刺得陈崇州皱了下眉,“有意义吗。”   倪影像是丝毫感知不到疼痛,“陈渊授意万喜喜处处刁难我,你联合陈翎围剿智云,他自顾不暇,早已顾不上为我出头,你们还要如何折腾我?”她俯下身,几乎贴在他下颌,“我们多年的旧情,你要粉碎彻底吗。”   “倪小姐,这是唱哪出啊?”   背后传来女人的声音,倪影脊背一抖,转身。   何时了笑容明媚,“抱着我的未婚夫,明目张胆卿卿我我,二叔知情吗?”   陈崇州一言不发,凝视她进屋。   “我不管你们是旧情复燃,还是藕断丝连。”她手拽住倪影的袖子,扯着她抽离他腿,“我眼里不揉沙子,也不纵容猖獗的女人。”   倪影仓促抓住桌角,整个人堪堪站稳。   何时了大大方方落座,“崇州,你的意思呢?”   他目光了无波澜,“随你。”   她得意笑着,“倪小姐,听清了吗?”   倪影一动不动,杵在那。   何时了托腮,扭头,“崇州,你的旧爱耳朵不好啊,是聋了吗?需要我出动何家的人脉,治一治你这位二婶吗。”   陈崇州垂眸,“你出去。”   好半晌,倪影终于抬起头,她冷笑,为全然陌生的男人,全然陌生的感情而发笑良久,摔门的同时,震得办公桌颤起。   “廖主任揭发你和前任幽会,他没骗我。”何时了眼窝漾笑,“你担心我不痛快了,在背地里下黑手,所以周全我的面子,拂了她的面子,对吗?看来,你果真念念不忘啊。”   陈崇州解了纽扣,活泛着肩颈,“你还用背地里下黑手么。”   “也对,我光明正大出手,谁又能奈我何呢?”何时了打开手提包,递给他一封请柬。   他掀开扉页,眼底涌动起漩涡,“什么情况。”   “你迟迟不松口,我爸爸等不及了,亲自给我们选定了场地,在富丽酒楼。何家的宾客多,我家出这笔钱。”   他一瞟落款,元月2日,宜嫁娶,动迁的吉时。   距今剩下四十天。   “你父母是不是太心急了。”陈崇州扣住,并没应允,“当天我也许在外地。” 第134章 绑架   何时了维持着笑容,“那你的意思呢?”   “再等一等。”   她不依不饶,“等多久。”   陈崇州面无表情同她对视,“我无法承诺你时间。姻缘,生子,离婚,包括死亡,不是必须按部就班受制于约定。”   “你有一万个借口,消耗彼此,对吗?”何时了托下巴,“你一直在耍我,耍何家,你根本没打算联姻。踩着何家的势力人脉,达成你的商业目的,你会干脆抽身。”   男人擦拭着墨蓝色的表盘,未回应。   “不过,我也耍你了,关于我的一个真相,你猜得很正确。”   陈崇州语调寡淡,“你喜欢男人。”   何时了面带得意,“感情中,出奇制胜不失为拿下一个猎物的手段,削弱你的戒备,我理所应当成功了。”   他支着额头,同样带笑,“你认为蒙混过关了吗。”   “你确实质疑过我,最终还不是落在我手中吗?你喜欢赌,一分的胜算,你也敢下注,可惜,你已经甩不掉我了。”她匍匐在办公桌,自下而上仰视他,“我唯一的把柄是假的,你没有砝码压制我。而那位跳舞的白小姐,是我雇佣迷惑你的演员。”   陈崇州面容平静,没有皲裂出一丝波澜,“我说过,你很懂审时度势,伺机而动。”   何时了眉梢轻挑,“比你的旧爱呢?”   “哪个。”   她使眼色,示意门外。   “比倪影厉害。”   她好奇,“比沈桢呢?”   陈崇州莫名发笑,“其实我不太了解她。”   “你会爱上一个不了解的女人,陈二公子很大胆啊。”   他心不在焉叩击着桌角的笔筒,“情感的最迷人之处,是喜怒莫测,了解得太透彻,爱意会锐减。”   “受教了。”何时了鼓掌,“荒唐也好,情真意切也罢,我有必要提醒你,婚礼仪式请准时出席,我这人,最擅长鱼死网破。”   陈崇州笑了一声,“是吗。”   她附耳,“富诚70%的资产在瑞士银行,户名是一个英文名字,你是不是也蒙在鼓里?我姐姐费尽心机摸清了陈家的底细,你是我的丈夫,我们夫妻共存亡,即使富诚倒了,只要我姐姐不倒,这笔巨款永远安然无恙,假如你是另一个女人的丈夫,那么这笔巨款,会引导清廉正义的陈翎,一步步把富诚推向明面。”   陈崇州照样无动于衷,“转移资产到海外,购置房产,开设跨境企业,有问题吗?”   “当然没有,关键陈政转出的资产并非用于这些,他在境外没有公司。”何时了哂笑,“商人嘛,有几个完全干净的,就看谁倒霉。被陈翎盯上,富诚可要遭殃了。”   说完,她扬长而去。   陈崇州眼神定格在那扇晃动的门扉,良久,起身离开。   走廊的空气弥漫着薄荷兰花味,是倪影最喜欢的一款女士香烟。   他驻足,望向天窗的方向。   女人长发乌黑,如瀑布垂下,红唇咬着烟蒂,斜目睥睨他,“你城府这么深,也有被算计的一天。”   陈崇州单手插兜,不言不语往电梯走。   倪影跟上,“她情史简单,这点没骗你,姓白的是她的障眼法,钓你上钩。”   他偏头,“你早知情。”   她莞尔,“你忘了吗?我混演艺圈的,话剧,舞蹈,瞒不了我。”她踮起脚,攀附他肩膀,“是你豪掷万金,一手捧红我,博我一笑的。”   陈崇州注视她,手一搪,倪影任由这股力道撞击得后退。   她直视他背影,“谈一笔交易吗?”   “我和你没什么可谈。”   倪影不紧不慢转动着打火机,“陈智云老奸巨猾妄图独吞富诚,先拔除长房,再废掉你。陈渊虽然有雄才大略,但欠缺毒辣,不是他的对手。”   “你那点把戏,陈智云用得上,未必能入我的眼。”陈崇州侧过身,“柏华和地下钱庄,这两趟线牵制着两大私企的夫人,你提前收买了钱庄的东家,安排赌术高超的澳门赌徒设计牌局,套牢梁夫人,榨取她六百余万,她填不满窟窿,你及时施于援手,顺利登上她那艘船。”   倪影愕然,“你调查我?”   “当你打主意打到我的头上,就该预见今天。你嫁给陈智云,共同谋夺我想要的,迫害沈桢伤及陈家血脉,我自然不再对你手下留情。”   直到这一刻,倪影彻底意识到,陈崇州距离自己越来越遥远。   他们之间,盘踞着一桩桩难以逾越的孽债,荆棘丛生,遍体鳞伤。   她迈不过去,无论怎么弥补,缝合,视而不见,一面破碎的镜子,总有裂纹。   ***   沈桢约了以前的客户,洽谈外包项目赚提成,十点才赶回家。   楼道的声控灯失灵,她站在台阶上掏手机,电筒的炽白一晃,灯泡又意外亮起。   附近小区的楼型是一梯三户,两户朝南,一户朝西,介于安全通道与西边单元门的凹口内,隐遁着一具男人的轮廓。   高挺而宽阔,被忽明忽灭的黯淡光晕笼罩。   寒风灌入,电闸噼里啪啦,似乎灯芯炸裂,嘈杂响警醒了沈桢,她本能冲下楼。   男人反应敏捷,几步挡住她去路,手臂一捞,箍住柔软的腰肢。   沈桢感受到他隆起的胸膛抵在自己脊骨,爆发出炙热而贲张的力量,一厘厘绞着她,裹着她,再肆无忌惮侵噬她。   她慌乱无措,亦插翅难逃。   更深露重,男人的羊绒大衣也沾了露水,涔涔的凉意漫过肌肤,仿佛冰火两重天。   他唇瓣温度偏生似有若无,半虚半实沿着她脖颈流连而过,滚烫气息喷在耳畔,严肃亦调戏,“你跑什么?”   沈桢倏地绷直。   男人鼻梁埋入她逆风浮动的发梢,“绑架。”   他故意改变了原音,仍十分熟悉,沈桢挣扎着回过头,试图一窥究竟,男人察觉到,禁锢她更紧。   “如果不老实,当场撕票。”   沈桢窒息,大脑一团空白,“绑我...可我没有钱。”   “钱赎不了你。”   她不禁战栗,“你到底要什么。”   他声音内敛,敦厚,字字击进肺腑,“我要你的心。”   罗茶和白檀混合的男香,像陈旧悠久的寺庙里一炷无人问津的古檀香。   无欲无求的佛性,颠倒红尘的魔性,野心勃勃的烈性,在背后这个充满征服力与抑制感的男人身上,契合得疯狂淋漓。   他绝不是绑匪。   “你...”沈桢攥住他袖子,脑海闪过一张男人的脸,似曾相识的味道,“你是陈渊。”   他闻言,撒手。   “你吓着我了!”她扭头,用力抚胸口,“你躲在那干什么?”   陈渊不由闷笑,“真吓着了?”   “我妈在麻将馆通宵,我从小独居就怕鬼。”沈桢扳门锁,他跟在身后,关门的一霎,胳膊横住,“我错了,逗你的。”   她没好气,“原谅你了,不送。”   “不请我喝杯水?”陈渊顶着门框,“我从南江桥开车过来,渴了一小时。”   他嘴唇的确滋生出干纹,沈桢也不是铁石心肠的女人,“喝完走。”   “好。”他笑意极浓,“伯母今晚不回吗。”   “不回。”沈桢随口答,“早晨逛完早市,顺路买咸豆花和油饼。”   他脱了外套,搭在玄关的衣架,沈桢收钥匙,目光无意掠过他身躯,客厅一盏橘色的暖灯,衬得他温润儒雅。   陈渊平日西服革履的打扮居多,很少穿毛衣,他棱角英气,越是端正刚毅的商务装,越是风华伟岸。倒是陈崇州,格外适合清冷俊朗的米白、灰蓝调。   不过,他这副模样,也别有韵致。   “这片住宅区是70年代的老房子?”陈渊伫立在阳台前,掀开窗帘一隅。   “有家属大院,有回迁房,对面隔了一条河是新建的商住公寓。”沈桢开冰箱,“喝柠檬水吗?”   “我不嗜酸甜。”   她骤然想起什么,“你有胃病。”   他转身,略讶异,“你还记得。”   沈桢没当回事,“我记性好。”   陈渊在沙发落座,“我希望你不解释,沉默的答案反而值得我期待与回味。”   “也容易惹误会。”她折返客厅。   他不气馁,“美丽的误会未尝不可,世上最惊心动魄的情爱,很多都起始于误会。”   “在公司...你没生气吗?”   她原封不动归还礼品,划清界限般的态度,当时,他分明为此无力,动了气。   陈渊看着她,“我不至于生女人的气。”   沈桢俯身,放下一次性纸杯,他趁机挨近,“特别是你的气。”   他口腔蔓延浓郁的苦茶味以及烟味,她不自在避开,“我有什么不一样。”   陈渊扼住她手腕,不准她回避,“男人最不会生小女人的气,你不是小女人吗。”   并不亲密的触碰,只轻轻一蹭,如同猝不及防焚烧的火柴,燎起万里大火,连同无辜的海面也爆发热浪蒸腾,被冰冷潮汐所覆没。   前者是他禁忌汹涌的情欲,后者是他戛然而止的分寸。   路灯,梧桐,月色。   所有属于夜晚、属于这座糜艳城市的颜色,统统投映在他的眼睛。   夜色深如许。   不敌陈渊的深沉分毫。   沈桢见过不少成熟庄重的男人,往往有一目了然的缺憾。   或浅薄,或空洞。   她从未见过如此幽邃,将潦倒寂寞演绎成致命诱惑的一双眼睛。   人世间的风情岁月,悲欢离合,尽数在其中。   陈渊是天生的昧骨,暧昧,隐昧,魑昧。   他不上瘾,却施瘾于女人。   沈桢的印象里,宋黎很喜欢陈渊这款,她曾经感慨,“周海乔是腥臭的烂虾,而陈家的男人是鲜美的波士顿龙虾。”   沈桢问,“那样迷人吗。”   宋黎神秘兮兮,“真正高级的男人不露色欲,但你看他一眼,视线相交的刹那天雷地火,你想到性,海洋的深度,被俘虏。”   她一颤,从陈渊眼底抽离,“我睡了,你离开时麻烦锁门。”   他含笑站起,在醺黄的光影里,长身玉立,“不管我了吗。”   “自便。”   话音未落,沈桢匆匆跑进屋,反锁。   整个人贴着门板,急促呼吸。   彼时,陈渊在客厅接了一通来自常桓的电话。   “富诚集团有一个藏于暗处的秘密部门,不公开设立,高层是董事长的司机张理。对接合作方是晟和集团,负责账务。分别记录了四次汇款,金额均是20亿,总数80亿。”   他皱眉,“流进晟和的账户吗。”   常桓答复,“晟和仅仅是中转账户,进账不超过半日,立马划出。”   “划去哪里?”   那头深吸气,“划到华尔街的交易所,然后下落不明。”   商人都明白,国际金融市场是泡沫最虚浮的地方,蒸发与膨胀,皆在一夕。   钱流入股市交易所,它的存在与消亡,真真假假,在于陈政怎么部署处理。   陈渊攥着机壳,语气怅惘,“我接管晟和,是父亲的授意。”   “陈董也任命二公子代理过一阵您的职...”   “那是老二自荐。”他打断常桓,“这块烫手山芋始终在我的手上。”   陈渊走向窗户,午夜一片静谧。   习惯了尔虞我诈,然而被陈政亲手置于一场商业漩涡,是他始料未及。   挂断电话的瞬间,陈渊发现沈桢倚着电视墙,在看着他。   四目相对,她出来,“你还没走吗?”   “这就走。”他撂下手机,“我以为你睡了。”   她指茶几上的吐司,“我饿了。”   陈渊笑着,“馋猫。”   沈桢拆开包装,抓了一摞,张大嘴啃,“你在家不吃宵夜吗?”   “偶尔。”陈渊松了松衣领,慵懒靠在沙发背,“会长肚子。”   她呛了一口,“原来男人也很在意身材。”   “主要取决于他心爱的女人,喜欢他什么样。”他忽然绕到沈桢面前,“别动。”   她顿时僵住。   陈渊伸手,指腹抹过她嘴角,一粒面包屑,“多大的人了,吃东西这样邋遢?”   她懊恼,“我涂了润唇膏,很黏,才粘住的。”   男人身体倾轧而下,在她头顶,洒下沉沉的黑影,“我很想尝尝,润唇膏的滋味。”   陈渊向前,沈桢向后,他臂弯一勾,抵住她背部。   越过他面孔,玻璃凝结一层薄薄的雾气,远处的高楼霓虹照射得斑驳而迷离,陈渊在无尽的迷离深处。 第135章 取消婚约   沈桢惶惶不安,如同一只受惊的麋鹿,在他怀中紧绷,使劲搪开他胸膛。   “你不走吗。”   男人宽阔结实的身躯悬在上方,手臂撑住沙发背,“你不是害怕?”   她硬着头皮,“我不怕。”余光却偷偷张望四周,“你学过哲学的无神论吗?”   陈渊郑重其事,“那你听过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哲理吗。”   沈桢浑浑噩噩点头。   他面目凝重,“芙蓉路毗邻西郊,有一座长安墓园,78年规划改建,前身是一片乱葬岗,西郊至今发展萎靡,因为商人忌讳它的风水。”陈渊偏头,看墙壁的挂钟,“12点了。”   这茬,沈桢在小区有耳闻,只是深更半夜提起,脖颈冷飕飕的。   她双手合十,仗着胆子,“我是良民,佛祖会保佑我。”   陈渊一顿,旋即笑出声,“我从没遇到过像你这样不禁逗,还口是心非的女人。”   她眼睛睁开一条缝,“实际没有乱葬岗,对吗。”   “对。”他晓得她多惊慌,顺着安抚她,“讹传而已,早前是临建的棚户区。”   陈渊指尖爱怜蹭掉她唇瓣晶莹发腻的唇蜜,“吓着你了?”   她稍微松口气,“我没做亏心事,吓不着。”   他食指竖在上面,“我说尝一尝唇膏的滋味,你吓到了吗。”   沈桢撇开脸,躬身坐起,“你不是趁虚而入的男人。”   陈渊噙着笑意,“在女人脆弱之际趁虚而入,稀里糊涂拥有一时,清醒后只会怨恨,我不愿得不偿失。”他那一丝笑意无声无息放大,“万喜喜问过我,为什么喜欢你。”他左膝跪在沙发边缘,灯火与霓虹交织成迷蒙的一束逆光,“相遇,情感都起源于宿命因果,可就是无缘无故才诱惑理智的男人。”   “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恨和悲喜。”沈桢越过他,一阵风夹裹潮湿的霜露,吹得窗帘在夜幕下浮动,“女人讨厌被当做影子,当做消遣。我认识陈教授时,他开启一段新恋情遗忘疗伤,那道伤疤开始到结局都在,嫁周海乔,我输给何娅,跟了陈教授,我输给倪影,心中藏了女人的男人,真是碰不得。”   “最初的靠近,是为她。后来的动心,不为她。”陈渊挺拔的鼻骨虚实之间,掠过她额头,嗓音沙哑冗沉,“也许我,不会让你再输呢?”   她垂眸,“你回去吧。”   他没有再深缠,“明天在公司等你报到。”   “我和常经理提出辞职了。”沈桢盯着地板投映的两具重影,“不回晟和了。”   陈渊直起腰,笔挺伫立在那,“我困扰你了吗。”   她抿唇,窝在沙发扶手的一隅,“晟和的工作环境不适合我。”   他一言不发,注视她,那样深刻,晦黯,犀利。   片刻,沈桢坦白,“流言蜚语沸沸扬扬,我不希望影响你和万小姐的联姻。”她回避他视线,“陈渊哥,以后我还是称呼你陈董,习惯很难改变。”   漫长的沉寂后,他伸手试图握住她,又在半空戛然而止,缓缓收拢。   沈桢看向他背影,门一开一关,直到无尽的漆黑淹没他,她回过神,抄起抽屉内的手电筒,迎着过道照明,脚步声远去,又响起,李惠芝在这时进来,“声控灯呢,又坏了?”   沈桢一懵,“您不是通宵打麻将吗?”   “三缺一啊,你胡英阿姨的儿媳妇怀孕了,结婚八年呐,才怀上宝贝疙瘩,欢天喜地去伺候了。”李惠芝换拖鞋,突如其来一句,“我有生之年能抱上外孙吗?”   “您活到一百五十岁,肯定抱上了。”沈桢捂着小腹,想起惨死于倪影迫害的胎儿,心烦意乱回屋。   其实,她不是没给陈崇州机会,也不是没期盼过他报复倪影,替自己,替无辜枉死的孩子报仇。   可倪影依然毫发无损,恣意逍遥,甚至即将风光大办婚礼,成为名正言顺尊贵的陈夫人,除了他旧情难忘,暗中放倪影一马,她想不通。   上流圈人人忌惮的陈二公子,扳不倒一个女人。   廖坤说,陈智云一心保倪影,饶是陈崇州道行高明,毕竟辈分小,陈政铁腕镇压之下,他动不了亲二叔。   沈桢并非不明事理,但险些葬送半条命的人是她,不是陈崇州,亦不是任何人。   她像砧板上的鱼肉,他却挡不住恶毒砍下的刀俎。   归根究底,陈崇州对倪影的念旧手软,令她无所顾忌嚣张妄为。   这段分分合合的感情,沈桢真心沦陷过,因此更委屈,他一点点销蚀了她的安全感。   血债,情债,堆积如山,如何轻易烟消云散。   李惠芝在外面拍门,“你老板最近出现得挺频繁,他待多久了?”   沈桢一愣,重新打开,“您撞见了?”   “楼道黑灯瞎火,他没注意我,我留意他了。”李惠芝走到客厅,“我不同意你们。”   她恍然大悟,“所以您故意介绍表姨给他,逼他知难而退?”沈桢没忍住笑,“他是我老板,您想多了。”   “老板殷勤往女下属家里跑,你糊弄傻子呢。”李惠芝坐下,“陈董那种背景,咱们的条件高攀不起,我探过他的底,公婆健在,大户出身的婆婆能瞧上你吗?有钱有势的男人无非图新鲜,新鲜时哄你,厌倦了抛在脑后,你谈恋爱又一根筋,被男人甩了要死要活的。”   “我知道您喜欢陈教授。”她打断,“他俩一个背景。”   李惠芝没吭声。   沈桢站了好一会儿,“我心里有数。”   ***   自从万宥良升任央企老总,同僚拜访恭贺门庭若市,万家显赫可见一斑。   原本春风得意,晟和集团毫无征兆公示的一则声明,打得他措手不及。   在下属口中得知这档消息,万宥良当即联系陈政,“老陈,你教子不善啊。”   陈政蹙眉,克制着脾气,“老万,如此大的火气,是陈渊得罪你了?”   “老陈,你养了一个好儿子啊。”万宥良阴阳怪气,“先斩后奏的能耐,他倒见长。”   陈政懒得打哑谜,“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晟和集团官网声明,你自己看!”万宥良怒不可遏挂断。   张理马上调出信息页,“陈董,大公子单方宣布解除婚约。”   陈政一惊,“解除婚约?”   他接过笔记本电脑,声明提到:晟和集团总经理陈渊先生与万喜喜女士以结婚为前提稳定交往数月,遗憾彼此性格不和,经过双方家族的深思熟虑后,作出和平分手的决定,陈家与万家仍旧是友好的商业伙伴,特此公告。   陈政猛地一掷,电脑砸在脚下,断裂开两半,“通知他回老宅,命令他立刻回来!”   张理调转方向盘,“陈董,您消消气。”   他脸色铁青,“准是那个狐狸精,迷惑了老二,又迷惑老大,非要搅得陈家鸡犬不宁。”   “沈桢没那么心机深重。”张理连续拨打陈渊的号码,他全部未接,“大公子憋着怨气,当初您强迫他和万小姐联姻,以他敦厚隐忍的性子,一旦反抗,早晚不成。”   陈政气焰未平,“陈渊不是老二,他一向顺从我。”   张理笑了,“您一生睿智,难道不明白弹簧拉到底,当它拉不住的一刻,崩裂反弹比谁都严重。”   陈政揉着涨疼的太阳穴,“陈渊这小子,玩了一招绝的。”他踢开电脑,重复了一遍,“经过双方家族深思熟虑。”   张理感慨,“大公子不给转圜的余地了,陈家与万家总不能自己打自己脸,再次结亲。”   陈政闭目,竭力平复情绪,“老二翻天,他也按捺不住翻出我掌心。”   “大公子比二公子沉得住气,翻天也翻得更狠了。”   半小时后,万宥良风风火火赶回万家,万喜喜在梳妆台前,透过镜子察觉到他的不满,撂下手里的面霜,“您怎么了?”   他震怒无比,“你还有脸问我?降服不了自己的未婚夫,被陈家先发制人,万家的颜面让你丢尽了!”   她一脸茫然,“陈家?”   万宥良的秘书走上前,小声汇报这件事,万喜喜瞬间沉默。   “无话可说了?”万宥良恨铁不成钢,胸口气得一起一伏,“但凡你有些本事驾驭他,万家会这样被动吗?晟和大张旗鼓退婚,华研竟然完全没有准备!”   “我知情。”   秘书不可思议,“您...”   万喜喜面对同样诧异的万宥良,“陈渊和我商量过,我们不合适结为夫妻。”   他看着万喜喜,“你既然知情,为什么不告诉我?”   “订婚是我们,取消婚约也是我们,我觉得我和他互相理解就行了。”   “胡言乱语。你懂不懂联姻?那是两大家族的势力结合,而不是你们两个人。”万宥良戳穿她的谎言,“你根本不知情,陈渊耍了你,也耍了我万家,我绝不容他放肆。”   他愤懑转身,万喜喜冲过去,“爸爸,您不相信我吗?”   万宥良着实不解,“你这么怕他?他再厉害,厉害得过陈政吗?有爸爸和陈伯父为你做主,你畏惧他什么?”   万喜喜摇头痛哭,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苦苦哀求,“我求您了,保留我最后的尊严,不要找他算账,我们体面结束,您一定要闹得两家在台面上难堪吗?”   “喜喜——”   她哭腔破音,“我已经求您了!您还要我跪下求吗?”   万宥良愕然,好半晌,“你真不想嫁他吗。”   万喜喜别开头,“我不想强求一场镜花水月。”   她说完,跑上楼。   那头,陈崇州中午约周源在清风茶楼见面。   他落座不久,周源也匆匆抵达,推开雅间门,“陈二公子,恭喜啊。”他拱手大笑,“我应该喊你陈董了。”   陈崇州坐在硕大的玻璃罐前,里面栽植着一株春柳牡丹,葱葱油油的豆绿色。   “喊什么都无妨,周公子顺口就好。”   周源扭头对大堂经理说,“冬季培育出春季的花种,价格不菲吧?”   经理毕恭毕敬,“周公子要是喜欢,我们茶楼送您一株。”   他挥手,“太娇贵了,我养不活。陈二公子细致,你可以送他。”   经理亲自端上一壶茶,陈崇州掀开玻璃盖,“养花和养女人没区别,精心呵护,既要防止采花贼,又要防止花开厌了,自行枯萎。”他对准冒热气的茶嘴,嗅了嗅,“我养女人尚且没养出门道,周公子何必取笑我呢。”   经理退下后,周源直截了当,“有吩咐?”   陈崇州摩挲着嫩白的牡丹花蕊,“花盛开,人上位,无论哪一种不合时宜,未必是好事。”   桌底有暖炉,周源烘了烘手,“什么时候进驻董事局,都是天大的幸事。谁不喜欢大权在手呢?即便付出扒皮蚀骨的代价,也划算。”   对面的男人气定神闲引入正题,“坐稳董事局,掌握实权,需要周公子助我一臂之力。”   周源很感兴趣,“哦?我洗耳恭听。”   “安桥失势,晟和的董秘空缺,太平商圈的项目似乎在周伯父手中。”陈崇州斟了一杯茶,放在他手边,“陈渊一直在抢,你我千辛万苦调教的棋子,现在是落子的良机。如果杨姬搞定了项目,拱手献给陈渊,一个出乎男人意料的女人,她的光彩夺目,男人会动摇。”   “太平商圈...”周源为难,“不瞒陈二公子,我父亲非常中意,他恐怕不肯吐出。”   陈崇州拿杯盖拂过飘荡的茶叶,“周公子投资,我给予你十倍的收益,你也知道,先付代价后有回报,周伯父中意太平街的项目源于利润丰厚,在我这里获取不是也一样吗。”   周源两眼冒光,舔着门牙,“十倍?太平街的估值在1亿。”   “10亿么。”男人云淡风轻,“君子协定,我不反悔。”   周源挖了挖耳朵,“你有十亿?”   “不像吗。”   他乐了,如实说,“不像。陈渊执掌晟和十年,挪十亿现金也费劲。”   陈崇州笑了一声,“富诚董事的话语权极大,只要你舍得放长线钓大鱼,未来多少钱不是你我的囊中之物呢。名利场的名与利,是博弈赌赢的,不是从天而降的馅饼。”   周源捏着茶杯,眼珠转了转。   “你在商场资本不足,难成大器。”陈崇州饮一口茶,“倘若我辅佐你,不仅周伯父对你刮目相看,老爷子自然也器重你这个长孙。”   周源直勾勾望向他,“你真的肯辅佐我?”   “双向共赢。”他镇定自若,“我是商人,商人和钱有仇吗。”   陈崇州开出的筹码太诱人,周源心一横,“我答应你,先帮你套住陈渊。” 第136章 神秘女人   周源走后,一个女子迈上木梯,停在这桌。   “陈董。”   他拾起银匙,过滤掉褐绿色的茶沫,口吻随意,“清楚怎样应付他吗。”   女人温声细语,“我清楚。”   “陈渊精明谨慎,周源虽然鲁莽气盛,也不是省油的灯。你要全力掩饰马脚,不许暴露你幕后的主子是我。”陈崇州撩眼皮,“周家惯坏了周源,纵然他闯下弥天大祸,周家也有本事保他,他倾注了巨大成本培养你,你的价值是接近陈渊,而你失败了,肯定没有好下场。你投诚我,我保你平安无虞,并且捞两份好处。”   “我一定回馈陈董。”   他丢了茶匙,系着大衣束带,“在陈渊身边,明里暗里营造出你只是他的人。在周源身边,暗里是他的人,明处是陈渊的人,时刻保持清醒,饰演好你的角色。记住,这盘局你是成是败,从来与我无关。”   杨姬颔首,“我记住了。”   陈崇州泼掉壶里的陈茶,又添了一匙新茶。   她收拾着桌上的残渣,“陈渊脾气温和,但处置奸细毫不手软,假设我...”她顿住。   “时机一到,我会协助你撤出,由另一个女人填补你的位置。”他撕碎风干的菊花,一瓣一瓣沉至壶底,“你没那份魅力吸引陈渊,取代安桥做他的秘书,已是你极限的造化。”   “我明白。”她正要下楼,陈崇州叫住她,“你从后门离开。”   杨姬余光一扫楼梯,默不作声照做。   他随即起身,走向窗户,揭过百叶帘的罅隙俯瞰一楼,西南方的泊车位,泊着一辆奔驰SUV,车牌号尾数1111,周老爷子的车。   薛岩站在墙角,“周源比周秉臣有脑子,那纯粹是一个养废了的花花老公子,周源好歹懂得提防盟友的算计。”   陈崇州睥睨那辆车,眉间倨傲清冷,“他这点脑子不够用。”   “无法与您抗衡,可起码不蠢,交代他的任务也基本完成,省了您不少周折。”   车泊了良久,周源发动,调头,驶入拥挤的车流。   薛岩忧心忡忡,“周家那位老泰山是万年狐狸,经商五十载,倒腾宣纸和徽墨发家,又垄断南方的布匹生意,业内称呼他铁腕常青树。咱们利用周源,会不会惹恼周家,引火烧身?”   “商场没有常青树,只有被后浪压倒的前浪。”陈崇州转过身,“何况这把火烧起来,也烧向陈渊,杨姬叛变周源,理由是爱上了陈渊,心甘情愿投靠他,周家凭什么找我讨债。”   薛岩了然,“原来您教导杨姬演绎双面间谍,是预留全身而退的路。”   “他们哪天互咬,我自始至终没插手。”他舀了泉水浇灌牡丹,零星的泥土沾染在衬衫袖绾,陈崇州掸掉,“根本赖不着我。”   “不费一兵一卒,借周源的手打大公子,您高明。”   他掏帕子擦手指的水珠,“她呢。”   薛岩回答,“在桂园,全部打点妥帖了。”   “孩子哭闹么。   “从早到晚吵着要父亲,不如您去瞧瞧?”   陈崇州丢了帕子,神情若无其事,“父亲和陈渊在我的周围部署了眼线,监视我的一举一动,这节骨眼去桂园见她,不是露馅了吗。”   薛岩一惊,躬身,“陈董,我对您忠心耿耿,绝不背叛。”   他偏头,似笑非笑,“忠与奸,日久见人心,我不信一面之词。”   这时,搁在茶托的手机响了,来显是桂园的座机号。   他接听,女人嗓音绵软柔糯,并不符合实际年龄,“崇州。”   他靠着椅背,“在国内还适应吗?”   “适应...”她欲言又止,“你明天过来一趟行吗?”   陈崇州使了个眼色,薛岩走出包厢。   他换只手拿手机,“什么事。”   女人焦灼的哭腔,“龙龙高烧,吃多少吐多少。”   “我立刻安排医生。”   陈崇州要掐断电话,女人再次拦住他,“崇州,我要在桂园待多久?”   “看情况,你先安心住。”他没有明确的答案。   “陈政知道吗?”   他指腹捻着太阳穴,漫不经心阖目,“我会护住你。”   听筒内传出男孩的哭泣,女人抱住孩子,“他闹得厉害,你尽快安排医生,除了发烧,他心脏不好。”   陈崇州望向包厢门,关得严严实实,他压低声,“龙龙。”   男孩大哭,“爸爸...我要爸爸。”   他耐着性子哄,“阁楼有玩具,你喜欢变形金刚吗,让妈妈陪你玩。”   啼哭声终于渐弱,女人稍稍松口气,“那我带他上去。”   陈崇州嗯了声,删除号码。   ***   陈渊傍晚结束一场高层会议,涉及华研、晟和集团股票大跌的急救方案,而两家解除联姻是这次动荡的根源,几乎所有高管都心生不满,会议在剧烈争执中不欢而散。   陈渊在常桓的陪同下,一边解开西服扣一边走进办公室,“曹掖是你什么人。”   他怔住,有些摸不出门道,“她是市场部的骨干。”   “仅此而已吗。”陈渊面色凛冽,“她诋毁沈桢,你向我汇报了吗?”   常桓这才搞清原委,“是误会,不过沈桢主动息事宁人,她不介意——”   他没讲完,被陈渊截断,“在我的公司,你的下属烂嚼舌根,诽谤同事,你的处理方式便是欺上瞒下,一再纵容吗。”   “陈董...”常桓后背冒寒气,“我的过失。”   陈渊面目阴沉,显然,不准备罢休。   很快,司机将曹掖带到办公室,在门口与常桓碰个正着。   她来不及打招呼,桌后的男人示意她过去,“公司的官网声明,你看了吗。”   曹掖不明所以,“我看了。”   “你什么想法。”   她更加一头雾水,“我没有想法。”   “你既然没有想法,为何出言诋毁沈桢是我的情人。”陈渊神色肃穆,“我未婚,她离异,截至目前彼此单身,即使存在纠葛,有问题吗。”   曹掖醒悟,“沈桢向您告状了?”   “你大庭广众恣意羞辱她,公司有录像。”   曹掖完全不晓得办公大厅安装了摄像头,估计是诈,她嘴硬死咬,“我确实没有诋毁沈桢。”   “你辩解不重要,我的眼睛认定是诋毁,就是诋毁。”   她额头隐隐渗出汗。   陈渊一锤定音,“自己申请辞职。”   “陈董!”曹掖没想到,会发展成这一步,“我只是和沈桢开玩笑!”   “倘若对方因你的玩笑而不适,那是你恶意中伤。”陈渊双手交握,置于膝间,“我开除你,很可能你的前程彻底葬送,我不要的员工在本省没有企业敢录用。你自动请辞,相对好一些,这是逞口舌之快的代价。”   曹掖脸色倏地惨白。   他收回视线,“财务室会额外多给你半年薪水,你知道怎么做才能领取这笔钱。”   她站了好一会儿,失魂落魄出去,陈渊紧随其后,经过办公大厅,他驻足在墙壁与格子间的凹角处。   “曹姐,是不是高升了,调到市场部A组?”   隔间的女职员扒着挡板,“工资翻番吧,A组绩效多好啊,张组长年终分红二十万呢。”   曹掖整个人萎靡,“我辞职了——”   她们蜂拥围上来,“什么原因啊?常经理不是很器重你吗,难道你跳槽了?”   “陈董批示了吗?”   她揉了揉眼窝,“批了。”   为首的女同事咂舌,“曹姐,你得罪人了吧。”   “怪我的嘴巴没把门,犯了职场忌讳。”曹掖整理好东西,“我诽谤了沈桢,你们以后不要再议论她,我是胡说八道的。”   她们面面相觑,“你诽谤她?可是她和陈董的确...”   “我嫉妒沈桢能力比我强,她是凯悦的前总监,我在晟和资历高于她,她却凌驾我之上,我实在不甘心,恶意栽赃,想要毁掉她。”曹掖精神恍惚,“我对不起同事,对不起公司。”   有员工发现陈渊在场注视这一幕,小声提醒了一句,各自安分落座。   他最后望了曹掖一眼,原路返回。   不久,办公室接入前台的内线,“一名姓杨的女士要见您。”   陈渊没当回事,“不见。”他刚要挂断,脑海涌出一张女人的面容,又喊住前台,“放行。”   杨姬迈出电梯的时候,尽头的办公室门敞开,落地窗呈扇形倾斜,折射出男人专注的侧脸。   白西装,白长裤,红棕色的皮鞋,在陈渊身上尤为清澈儒雅,英气勃勃。   与上次,与每一次,都截然不同。   杨姬一共见过他四面。   陈渊在她的记忆里,仿佛一团谜。火热的,淡泊的,温醇的谜。   没有开始,没有归期,是一艘令人极度迷失,怅惘的航船。   在周源招安她之前,她在丽都会所上班,对陈渊有耳闻。   这个男人,出奇的充满味道。   女人爱他或不爱他,熟悉或不熟悉,统统对他过目不忘,多年后再不记得他确切的模样,却依然回味最初一刹那的怦然心动。   她深呼吸,直奔办公桌,“陈董。”   陈渊并没看她,只浏览手上的文案,语气耐人寻味,“你找我。”   “太平街的项目三日内周家会让给晟和集团。”   他瞬间抬头。   杨姬面不改色,“我是周源的棋子,他不防备我。我乞求他帮我博得你的信任,用这单买卖掩护我顺利上位,他贪图后续的天价利润,当然舍得牺牲蝇头小利的成本。”   “这可不是蝇头小利。”陈渊半信半疑,“据我所知,周秉臣对太平街势在必得,而周老也指望工程大赚一笔,成为明年的纳税龙头,置换政府的城建资源,扶持周家青云直上,你这么容易撬到手?”   她不着痕迹攥拳,“周源亲口承认,周家眼馋何鹏坤和万宥良的势力,也要搭乘央企规划的顺风车。周家不缺钱,缺中间人,缺一位被上面青睐的英年俊杰。碍于周家和陈家积怨已深,周老爷子不便出面,向晚辈妥协,万一你不理会他的橄榄枝,他不是颜面扫地吗。”   陈渊扬眉,“周源的原话?”   “是。”   他疑心更甚,“周源竟然相信你。”   “本来割肉太多,他不十分相信。我花言巧语描述了一盘小舍大得的棋局,周源觉得很划算,很精彩,于是打消了疑虑。”   陈渊合住文件,“你挺聪明。”   她露出笑容,“陈董的女人,自然不能太愚钝,拖你的后腿。”   他后仰审视杨姬,“我的女人?我有接受你吗。”   “男人需要生活中的女人,也需要事业上的女人,安秘书不配,我可以是你的助力,你探知周家的利器,你的解语花。”   陈渊目光定格在她面孔,“你胆子不小。”   “09年你在富诚董事局的述职演说,认为不赌的人生,是毫无意义的人生,安稳是幸运,也是无能懦弱的选择,你愿意做披荆斩棘的蛟龙,不做栖身在莲叶底下的蜉蝣。”   他忽然笑了一声,“安桥告诉你的。”   杨姬情真意切,“我爱慕你,关于你的一切,我着迷一般温习。”   陈渊不带节奏叩击着笔筒,闷钝的响音,敲得她忐忑不安。   “留下吧。”他站起,“试用一段时间。”   杨姬上前,在他身后抖落开大衣,陈渊张开胳膊穿好,“到人事部交接,你负责收发文件,驾车应酬,会议速记。”   她不动声色试探,“那各部门的日常调度...”   “不必,我亲自对接。”   杨姬意识到,他仍旧揣了三分戒心,不允许她接触到内部的核心。   “你在香港有一个女助理林笙?”她接过他的领带,为他系,陈渊夺回,“自己来。”   他眼神平静,落在地板的阳光,“你问林笙干什么。”   “她出国了?”   陈渊动作一顿,“你认识她。”   中午在茶楼,杨姬留个心眼,躲在后门听到陈崇州提及那个住在桂园的女人。   她的直觉,桂园的神秘女人正是他口中会接替自己蛊惑陈渊的女人。   “我不认识。”杨姬否认,“但安秘书说,历任秘书你最满意她。”   陈渊皱了下眉头,没回应。   杨姬跟着他离开办公室,非常利落调出SIM2卡的电话簿,名单只寥寥数人,在“二公子”和“周公子”的备注下,是一串无姓名的陌生号码,她编辑了短信:桂园有一个对于大公子很重要的女人。   那端回复:哪个。   杨姬偷窥前面的男人,他没留意她。   ——不详。   这条讯息在那端石沉大海。 第137章 忘了我吧   在晟和广场,杨姬拉车门的刹那,陈渊不经意掠过长街拐角,那里泊着一辆车。   驾驶位的车窗降下,女人戴着墨镜,观望这边。   陈渊取出后备箱的丝绒盒,径直走过去,“怎么不上楼?”   万喜喜下车,“如今我在风口浪尖,外界对陈家取消婚约议论纷纷,我哪有脸面出现。”她摘掉墨镜,“陈渊,我想要一个说服我的完整理由。”   他驻足在她面前,“婚约这件事,必须先斩后奏,如果放出风,陈家不允许,万家也会阻止。”   万喜喜深吸气,“我是女方,哪怕由你开场,起码给我同一时间澄清附和的机会。所谓和平分手的声明,完全像是陈家单方面的退婚,现在流言如沸,华研集团的股票持续大跌,我爸爸联系不到你,只能向陈伯父讨说法,万家乱成一锅粥,你想过我的尴尬处境吗?”   陈渊调出通话记录,陈政4个未接来电,万宥良秘书11个未接。   陈家的二位公子是上流圈出名的性子稳实,没有富家子弟毛毛躁躁的通病。虎父无犬子,可见陈政遇事相当沉得住气,竟然一口气轰炸4次,何其暴怒。   他直接关机,“我在想方设法控制华研的市场,你转达万伯父,明天走势一定回升。”   “为什么如此突然?”万喜喜不理解,“你是很成熟理智的男人,这不像你的行为。”   陈渊缄默,看向别处,“耗下去没意义,也耽误你。”   她不信,“也许你觉得我不了解你,可实际上,陈渊,你不擅长骗人。”   他注视万喜喜。   她苦笑,“你不是坏到骨子里的男人,所以你骗不成功,你的眼睛有最后的愧疚和慈悲。”   陈渊情不自禁也笑,“是吗。”   万喜喜无比惆怅,“我母亲生前说,男人爱你,处处考虑你的感受,男人不爱你,他只顾周全自己的利益。世上没有不解风情的男人,只有没福气得到那份钟情的女人。”   陈渊倚着车头,递给她那只盒子,万喜喜没接,“你送过我口红,项链。每一个礼物的背后都藏着一副枷锁。”   他手仍旧在半空,“这次不掺杂交易,单纯弥补。”   万喜喜望了他一会儿,慢慢伸出手,盒内是一款漂亮的绿宝石手链。   仿佛一根针,戳中她的肺腑,她轻笑,“什么弥补啊,分明是感谢我出头,在话剧院刁难倪影,为沈桢出口恶气,对吗?”   陈渊眉宇带笑,瞬间绽开,笑意放大到极致,“抱歉。”   他很少这般恣意,他的风采总是克制收敛,像醇厚的黑咖啡,体验他的味道,要经历一次又一次苦难蹉跎,熬过,嗜他上瘾,熬不过,这辈子再不会有如他一样的男人。   受尽他的折磨与算计,照样怨恨不起来,也憎厌不起来。   那声抱歉,勾得万喜喜心头微动,“陈渊,我其实不甘心这么潦草结束。”   他侧身对她,“忘了我吧。”   ***   傍晚,陈崇州回了一趟老宅。   进书房时,陈渊也在,陈政气头上狠狠抡了他一下。   他不躲不闪,结实的胸膛一挡,烟袋锅顿时撞裂成两截。   陈崇州捡起烟杆,还给陈政,“父亲,没打着,重新打吗。”   陈政没好气,“你替我打?”   他假惺惺,“不敢。”   “你大哥不老实,你更不是什么好东西,赶回家凑热闹了?”   陈崇州淡笑,不言不语。   陈政瞪着门口,“佣人,司机,保镖,私下给你们通风报信,看来陈家马上大变天了。”   陈渊低头,“您消气,我没胆子忤逆您。”   “你没胆子?”他站起,绕过书桌,“老二主意正,我有数,何佩瑜管不住他,我也疏于管教。”   陈政直逼他,“可你一向稳重,这一击,打得陈家和万家措手不及,你比老二出息多了,我千算万算,没算到我尚且健在,长子要反我了。”   他当即垂眸,恭恭敬敬,“再有出息,也姓陈,流着陈家的血,父亲要打要骂,我理所应当承受。”   “你清楚就好。”陈政坐回椅子,“你们的地位,荣耀,财富,是我一手给予。妄想反我,你们的道行太浅。”   他打开润喉药,倒出一粒,压在舌根,“退掉万家的婚约,打算娶谁啊。”   轻描淡写的一句,却暗含危机。   陈渊面无表情,“暂时没有结婚的打算。”   “你急于撇清万家的束缚,恢复自由身,不是给她铺路吗?”   陈崇州在一旁摩挲袖扣,微眯眼,敛去寒光,一言不发。   “沈桢跟过老二,她忌讳这一层关系,无意再跟我。”   “那女人倒懂规矩,你却揣着明白装糊涂。”陈政吐出药片,“黑狗失踪了,是你干的?”   陈渊不疾不徐抬起头,“我给了他三百万,他和妻子已经在吉隆坡定居。”   四目相视,陈政冷笑,“谁给你的权力擅自做主。”   陈渊掸了掸西服下摆的褶痕,“黑狗的来历不正,一旦栽在三叔手里,父亲会受影响。我身为长子,应该为父亲了却后顾之忧,他们夫妻乐于出国,不想继续为您效力,不是皆大欢喜吗。”   话音未落,陈政猛地拍桌,“陈渊,你肃清党羽,肃清到我的窝里了!”   “我不孝,不配继承陈家的家业。”他掏出一封信,搁在桌上,“我的辞呈。”   这一举动,出乎陈政的意料,他停住斥责。   此时,陈崇州眼底精光乍现,意识到不对劲。   陈渊的步步为营,大有故意激怒陈政的苗头,再顺理成章卸任富诚董事局的董事。   十有八九是摸清了晟和的底细,试图摆脱这个火坑。   陈渊退出之后,在家族挑大梁、招引炮火的靶子,便是他了。   “父亲。”他从中圆场,劝阻陈政,“您怪罪大哥,现在不是时机,二叔的婚礼与母亲的葬礼都在这几日,陈家内部面临大洗牌,外面还以为我居心叵测,趁您失去母亲伤心自责之际,逼走大哥,对您和富诚的声誉有损。”   陈政面色铁青落座,“陈渊停职,老二接管他手头的事务,我也给万家一个交代,平息万宥良的怒火。”   陈崇州伫立在一束灯柱下,“我暂时代管,等风波平息,属于大哥的,我原封不动交回。”   陈政警惕审视他,缓缓闭上眼,熄了灯,“都出去。”   彼时,暮色四合,昏黄的路灯洒落,一抹人影浮起,陈崇州衔着烟,背对回廊。   陈渊亦止步于屏风,摁下打火机,一簇火苗燎红眉眼,他视线徘徊在脚下,“你有事?”   城中区的摩天大楼华灯初上,男人身躯被晃得幽邃朦胧,“大哥下一个计划,是把沈桢收为己有吗。”   陈渊面目深沉,“她是女人,不是物品,谁都没资格收为己有。”   “我只好奇,大哥半生坐怀不乱,不为女色所动,她一不是绝顶美人,二不是聪慧过人。”陈崇州回头,“大哥这颗心动得太过蹊跷,大有玄机。”   陈渊叼着烟,烟雾蒸腾,弥漫他半张脸,越来越高深莫测,“你想表达什么。”   男人凝着一丝笑,“莫非大哥另有图谋,布下一场局中局,借她制约我。”   陈渊舌尖吮过槽牙的烟丝,混着雾霭喷出,“我没你猜疑得那么不堪。”   撂下这句,他踩灭烟头,转身。   “大哥。”陈崇州喊住他,“听安桥说,上周末你陪万宥良去北港水库钓鱼,收获不小,钓了一条龙凤宝鱼。”   陈渊偏头,“可惜她以后不能为你打探虚实了。”   他合拢天窗,迈下台阶,“倘若我有心利用她,又何必向父亲检举,自断羽翼呢。”   “这就是你的高明之处。你只留忠于你一人的棋子,否则宁可剔除,也防止背叛。”   陈崇州一边理正领带,一边越到陈渊前面,“我多年前撒的网,最近即将收网了,希望沾一沾大哥钓鱼的手气,也有一个好收成。”   语毕,他低低笑几声,扬长而去。   陈渊蹙眉,心里毫无征兆一阵翻江倒海,盯着他背影。   陈崇州从老宅出来,薛岩在庭院内等候,避开送行的佣人,“陈董,越洋电话。”   他不露声色瞥身后,确认安全,才接过手机。   那头是一个男人,“二公子...”语气燥动,又竭力掩饰。   他心知肚明男人为何焦躁,“按捺不住了?”   “这九年,她没离开过我身边。”男人惴惴不安,“她回去,相隔万里我掌控不了她,万一...”   “有我在,你担心什么。”陈崇州打断他,“再聪明的女人也狡诈不过男人,何况她并不聪明。”   “幸好我留下了女儿,她本来要一起带回国,我防着她一去不回。”男人愁眉不展,“二公子,有劳你千万盯紧。”   陈崇州挂了电话,弯腰坐进后座,“齐商还挺心急。”   薛岩发动引擎,“胜利的曙光唾手可得,他自然迫不及待。”   “难为他卧薪尝胆,愿意任由我操纵。”   汽车迎着月色驶入霓虹尽头,“衣食无忧,美女在怀,我也乐意卧。”   陈崇州闻言,蓦地发笑,“是很有成就感。”   ***   第二天上午,沈桢去长实集团送合同,董事长梁泽文在招待贵宾,前台引着她到休息室稍候。   经过四楼的人事部,正在面试总监助理,她停下,犹豫了一秒,“我有三年市场谈判的经验,能应聘吗?”   前台打量她,“你不是贺总的下属吗?”   沈桢解释,“我以前担任凯悦总监与贺总合作过,他委托我外包这单工程,我不是他公司的员工。”   前台恍然,“我问问龚经理吧。”   到达休息室,她坐下,“梁董什么时候腾出空?”   “最迟两点吧,梁董中午有应酬,两点不见你,就得改天了。”   一名女职员路过门外,招呼前台,“哎——陈大公子的酒局?他还有心情交际啊,都退婚了。”   “这种身份的男人,不缺女人,白富美,明星模特,要多少有多少,他愁什么?”   女职员感慨,“天赐良机啊,我还梦到我变成灰姑娘了。”   前台掩唇笑,“果然是做梦。”   沈桢双手不由自主蜷紧,“是晟和集团的陈渊退婚了?”   前台扭头,端着一杯柠檬水,“昨天公布的,业内传遍了。”   她浑浑噩噩接住水杯,“是什么缘故?”   “真实内情怎么可能公开啊,估计是万家小姐的原因,陈大公子要是不占理,陈家敢先声夺人吗?”前台看着她,“你不舒服啊?”   沈桢仓促回过神,“没有...”   那夜在客厅,陈渊离去的一幕,骤然卷土重来。   他郑重而决绝,似乎要孑然一身,一清二白再来见她。   与此同时的数米之外,一扇偌大的落地窗,里面的男人站定,目光落在休息室女人的身影。   梁泽文慷慨激昂聊着长实集团旗下的市政工程,察觉到陈崇州心不在焉,笑着开口,“陈董,有问题?”   他收回目光,“那位小姐是?”   “华西铝合厂的老总贺国栋派她催我签字拨款,我不太感兴趣。”   陈崇州系着衬衣扣,态度很随性,“谈过项目吗。”   梁泽文不耐烦挥手,“谈过,利润小。不瞒陈董,低于三千万的净利,我瞧不上。”   他笑了一声,“没谈就罢了,既然谈妥了,长实中途变卦,那是梁董不地道,何苦折腾女人呢。”   梁泽文诧异,商场上厮混,饶是手段不精明,眼力却不赖,一点即透。   “陈董认识她?我印象您从不搭理这些不入流的小企业。”   陈崇州没回应,依然凝视着沈桢。   人事部主管龚力这时走出面试间,直奔总裁办汇报沈桢的情况,“8月份她跟随陈渊去过外市出差,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牵扯。”   梁泽文沉思着,一时没出声。   龚力征询他的意见,是否录用。   “梁董。”陈崇州若无其事翻卷半折袖子,“借一步讲话。”   梁泽文当场屏退其余部下,单独同他交涉,随后返回,吩咐了龚力几句。   很快,前台收到指示,又斟了一杯温水,放在沈桢对面,朝走廊的方向打手势,“这是负责招聘流程的龚经理。”   她立马起身,中年男子极其热情,“沈小姐,怠慢了。我叫龚力,是长实集团人事部主管。”   沈桢和他握手,“龚经理,我的简历没带,您方便告诉我邮箱吗?我回家发给您。”   “不必了,您曾经供职凯悦,我也略知一二。”龚力示意她坐,“那我开门见山了,薪资五万,您满意吗?”   她面露迟疑,“年薪有点低。”   龚力扶了扶眼镜框,“月薪呢?”   沈桢彻底愣住,“月薪五万?是助理职务吗。” 第138章 我还真想剖开你的心   龚力端起水杯,“我知道沈小姐的顾虑,你的工作内容无酒局,无夜班,无潜规则,公司违背合同,你可以申请劳动仲裁。”   沈桢分辨许久,龚力非常认真,不像玩笑的样子。   “助理而已,薪酬是不是太高了?”   他一边饮水一边笑,“给予员工的薪酬档次,公司有评判标准,我相信沈小姐会回报长实集团更多的价值,我们认为值得,大可心安理得接受。”   她直觉不对劲,从天而降的肥美馅饼砸得太诡异,必有其妖,她没立刻应承,委婉搪塞了。   不多时,梁泽文授意董秘出面,接洽了合约事宜,他本人全程未露面。   商议完具体打款日期,沈桢匆匆离开。   在停车坪调头之际,她揭过后视镜一瞟角落,本是无心之举,却意外发现陈崇州的座驾。   他乘坐梁泽文的专用电梯下楼,因此在大堂没碰到。   一霎,她明白了来龙去脉。   沈桢跳下车,疾步跑向捷豹,拧扶手,没拧开,车内反锁,她猛敲车窗,“是你?”   男人大喇喇靠在那,领带勾着衣领,松松垮垮垂落,懵然不知的神情,“什么是我?”   “我应聘助理,你知情吗。”   陈崇州眺望窗外,语调慵懒,“长实开多少工资,我没资格干预,不是我的产业。”   她铆足劲踢门,“长实就算人傻钱多,也没傻到这地步,你真没干预?”   他解开锁,任由她撞,“哦,是小小的干预了。”   沈桢动作一滞,清楚他是帮自己一把,气势没由来地软了,“你闲得慌啊。”   陈崇州手臂一揽,揽住她腰肢,抵向胸膛,“补偿你,如何?”   她奋力挣扎,“咱俩好聚好散,我没讨你的补偿。”   他指腹抚过她涂了口红的唇瓣,自己的唇亦贴在她耳畔,温声细语诱她实话,“不忌恨我么?”   分不清他气息灼炙,或是车厢温度太热,她身体僵得厉害,“我不沉湎于过去式的感情和男人。”   陈崇州确定,她没撒谎。   这女人,很邪门儿。   热恋期为男人哭天抢地、死来活去的挺多。   她其实分寸拿捏得很好,甜酸适中,擅于顺男人,也擅于逆男人,而且不知不觉调教了男人。   最关键,她有一股爱恨潇洒的风情,迷恋周海乔那会儿,她赔房子赔人,清醒了,飒爽一刀两断,告到前夫坐牢。   不过,陈崇州也确定,她没爬出这段情感。   市人民医院在风挡喷漆那出戏码,足以证明她憋着火,怨怼他。   他叩击着半扇玻璃,“长实开出的薪资,属于正常。”   “正常?”沈桢胳膊垫着他肩膀,稳住平衡,“富诚市场部的总监助理也一年六十万?”   陈崇州不以为意,“你价贵。”   她单手支门框,“凭什么我贵啊。”   “我欠你的。”他下颌紧绷,侧脸朝她,脑后凌厉的发茬挺立,敛去大半情绪,“我不是没心。”   沈桢无声沉默。   好半晌,她缓过劲儿,讥讽他,“陈董赎曾经的旧情人豪掷三百万,轮到我,只开六十万?我哪是贵,分明是便宜。”   他淡笑,竖起食指,按摩着额角,“有六百万的助理,你干么。”   猜到他狗嘴吐不出象牙,她仍旧没忍住问了一句,“都干什么?”   “什么都不干。”回答得干脆,又深意十足凿补,“也什么都干。”   沈桢撇头,没吭声。   他笑意更深邃,“还有年薪六千万,包吃住,赠帅哥暖被窝。”   她嫌弃嗤鼻,审视他,“你?”   陈崇州得意扬眉,“原来我在你眼中这么帅,以致于提起这个字,你先想到我。”   沈桢上半身俯吊着,气没喘匀,突然呛得咳嗽,咳出一粒卡在槽牙缝的柠檬籽,陈崇州近在咫尺,恰好目睹,她面红耳赤,“松开我。”   他掏出一块素白没有花纹的方帕,擦拭她嘴角,“脾气越来越横。”   沈桢拂开帕子,不领情,“我男人惯的,就像你惯着倪影,犯多大的错也纵容。”   陈崇州手一紧,收回,“哪个男人?”   “天下男人多得是,我告诉你是谁,哪个你都认得?”   他攥着方帕的边角,倏而闷笑,“你不会。”顿了顿,“因为你没放下。”   一种被戳穿到无所遁形的感觉,电击似的,刺得她酥酥麻麻,痛痒难耐。   “看着我。”陈崇州钳住她下巴,迫使她面对自己,“放下了吗。”   她懊恼,推搡他,“不关你事!”   沈桢着急便发抖,浑身颤颤巍巍,像发大水淹了的小卷毛猫,陈崇州被逗笑,“你没放下我,不关我事?”   她伶牙俐齿狡辩,“我放没放下,我自己有数,你没有透视眼,洞悉不穿人心。”   “我还真想剖开你的心,确认一下。”他在她耳鬓零零碎碎的吻,像挨着,又像没挨着,连呼吸也似有若无,“里面我分量有多重。”   梁泽文的路虎在这时经过A区,他敞开后窗,“陈董,春阳楼的烤鸭不错,我中午做东,约了您大哥应酬,不如一起?”   他视线来回梭巡,在沈桢脸上停留极短,观察却仔细。   陈崇州兴致浅薄,“有约了,改日请梁董不醉不归。”   梁泽文大笑,“那我盼着陈董这杯酒了。”   沈桢趁他分神,从怀中撤出,扭头返回自己车上。   路虎驶离后,司机对后排的男人汇报,“梁董,她是陈二的女人,我偶遇过他们回富江华苑,据传刚分手,大概受制于何家的施压,陈二与何小姐元旦办喜事。”   梁泽文歪着脑袋,一男一女的轮廓愈发窄小,直至消失无踪,“这个女人挺有本事,离了陈二,竟然又钓上陈渊,陈老大在情场的口碑比陈二好,他少有露水情缘。可沾了女人,十有八九动真格。好好安排沈桢的岗位,供祖宗一样供着她。”   司机不解,“她有用处吗?”   “你亲眼所见财神爷显过灵吗。”梁泽文翘起二郎腿,“商人渴望发财,供奉一尊财神,图个心理安慰。沈桢在长实的作用和财神没区别,派不上实际用场,但供着她,陈家碍于这层关系,富诚集团对任何企业赶尽杀绝,对长实起码手下留情。”   “富诚到底是陈政当家,他要吞掉哪所企业,陈大和陈二无法阻挠。”   梁泽文哂笑,“你眼太拙,业内已有风声,陈家的两位继承人在总部明争暗斗,厮杀得激烈,皆有从陈政手上篡位的征兆,小鹰的翅膀硬了,老鹰一定撑不长久,保不齐哪天就大势已去。”   司机恍然,“陈家内部真是漩涡四起啊。”   梁泽文抵达春阳楼,在包厢等了片刻,陈渊姗姗来迟,进门落座,“临时会议,耽搁了几分钟。”   他很客套,“只要陈董肯赏脸,恭候您一天也是莫大的荣幸啊。”   “梁董折煞我了。”陈渊解着西装扣,随手搭在椅背,望向茶桌沸腾的陶瓷壶,“特级大红袍,好茶。”   梁泽文纳罕,“年轻一辈精通茶道的少,陈董倒内行。”   陈渊慢条斯理舀了一勺,清洗杯具,“我父亲嗜品茶,我投其所好,研究过一些。”   “豪门儿子多,唯独这点不好。”梁泽文语重心长,“夺来夺去,万一把握不住,到手的财富照样是过眼云烟。”   陈渊看向他,“梁董既然有弦外之音,为何不直言。”   梁泽文斜倚着,很随意的姿势,“陈二公子找过我,他看中长实雄厚的财力,话里话外引导我支持他。”   茶味极浓,陈渊眼前凝结的雾气更浓,“梁董答应了吗。”   梁泽文反问,“答应了二公子,我又何必出现在陈董面前呢?”   抽掉杯口荡漾的茶叶梗,陈渊抬眸,“梁董的意思,要登上我这艘船。”   “陈董和令弟都是成大器的资质,城府能力旗鼓相当,谁的池子内有钱,禁得起商场的折腾,谁阵营的支援者多,谁就更胜一筹。”   陈渊笑了一声,“我与梁董素无往来,为什么支持我。”   梁泽文也笑,“猛虎独行,恶狼群居,陈董有独行的野心和资本,而我只是一匹狼,在老虎的后面寻求自保。”   陈渊摩挲着漆釉的桌面,一言不发。   “二公子蛮信任我,他经手的项目,长实都有机会投资分红,我不懂谋算,陈董背后要我怎么做,我便怎么做。”   言下之意,同陈崇州在明面虚与委蛇,再伺机替陈渊反击。   “梁夫人与我二婶倪影私交密切。”   梁泽文说,“我夫人不混商场,她和陈太太仅仅是牌友,再密切,也终究是女人那些交际,不影响男人之间的正经事。”   陈渊笑容放大,“梁董盛情,不过富诚不是由我一人掌权,我未必承诺得了。”   梁泽文实在没料到,他如此油盐不进。   原以为他比陈崇州容易攻破,毕竟陈政的二公子是出了名的诡计多端,说白了,梁泽文畏惧陈二过河拆桥,不敢也不愿冒险赌注,生怕蹚了他这潭浑水,捞不着利益,反被溺毙。   “我忘了告知陈董,沈桢在长实集团的市场部谋了一份差事,陈董若是与长实友好合作,其中埋伏着不少好处。”   他蹙眉,“她在长实?”   梁泽文夹了一片鸭肉,蘸着乌梅酱,“正是。”   陈渊默不作声。   ***   陈崇州傍晚截了一辆计程车,围绕南江路与东疆港附近兜了半座城,才驶向最终目的地——桂园。   保姆在玄关迎接他,“陈先生,您回来了。”   陈崇州扫了一眼摔得稀巴烂的鞋架,客厅同样一地狼藉,“她耍性子了?”   “是龙龙,一直不舒服。”   他脱了大衣,往二楼走。   正对扶梯的卧室门虚掩,隐隐约约传出女人的声音,“芸姐,把冰箱里的牛奶煮热。”   保姆在一楼,仰头招呼,“陈先生过来了。”   屋内动静戛然而止,紧接着,门拉开。   蹿出一个小男孩,六七岁的年纪,粉雕玉琢的样貌,略有病态。身后的女人三十岁出头,绑着马尾,低扎在颈后,发色自然,用玫瑰花簪装饰,那种贤妻良母的温婉女人味。   她眼尾浮着浅浅的皱纹,每一道,恍若一场时光久远的故事,她是故事,故事是她。   融合得可悲,亦可怜。   倒是弯弯的柳叶眉下乌溜溜的杏眼,尚有一丝世事变迁最后的柔情与纯净。   女人也有九年未见他了,偶尔打一通越洋电话,他交待齐商事情,谈论省内各大家族的纷争,她只在一旁聆听,从不插话。   关于陈崇州的印象,终结于他23岁那年。   意气风发,清隽逼人。   此刻,男人长身玉立,仿佛一株清冽孤寂的雾凇。   岁月平添他一分深沉,一分冷艳。   她晦涩开口,“吃过晚餐了吗。”   陈崇州语气寡淡,“在富诚的食堂简单吃过。”   女人牵着男孩手,“我煲了一锅海鲜粥,应该热乎的,你喝一碗暖胃。”   她当即要去厨房盛粥,他拦住,“不必忙。”目光落在只及他膝盖位置的龙龙。   男孩怯怯的,躲在女人腿间,偷瞄陈崇州。   女人将他拽出,“龙龙,妈妈教过你的,喊陈叔叔。”   陈崇州俯身,同男孩对视,他气质斯文,模样也英俊温朗,奈何一双眼睛深不可测,不带半点笑纹,龙龙当场吓得不行,哭得撕心裂肺,“我要爸爸...”   女人尴尬抱起他,担忧陈崇州反感,小心翼翼澄清,“崇州,龙龙自幼养在庄园,没出过门,日常除了我和他爸爸,只有保姆厨师,他认生。”   “无妨。”他态度平和,“退烧了吗。”   女人松口气,“退了,昨天心脏病复发,一宿没睡,所以没精神。”   陈崇州走向吧台,启开一瓶红酒,“调养一阵就好,朱医生是儿童医院的特聘主任,先天性心脏病这方面,他是权威专家。”   “我和齐商是依赖你的救济才安然无恙活到今天。”女人眼眶泛红,“你的恩情,我这辈子也报答不了。”   他转动酒杯,晃过鼻下嗅味道,“我不是白白救济你们,没必要感激。”   女人苦笑,“如果不是你暗中相助,我早已克死在异国他乡,这九年纯粹是赚来的命,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崇州,你善待我是情分,我偿还你也理所应当。”   陈崇州调兑着鸡尾酒,余光瞥到她欲言又止的面孔,喝了一口酒,“有什么想问的,只管问。” 第139章 他还好吗   女人咬着下唇,“齐商会回国吗?”   “想他了?”陈崇州意味深长笑,“我可以接他和你们团聚。”   “我和他之间,你不是不清楚。他照顾我,疼惜我,我记在心里,却没什么可想他。”女人轻抚男孩的脑袋,“龙龙从早到晚哭闹,非要爸爸,以前在国外,齐商带他比我带他的时间多,他发脾气只认齐商,我没办法。”   陈崇州起身,饶有兴味用手背触摸龙龙的脸蛋,龙龙警惕蜷缩,小手死死抓住女人的衣襟。   他不禁发笑,“我这么可怕吗?”   龙龙窝在女人胸口,不许他摸。   “崇州,你似乎很喜欢孩子。”   陈崇州手势停住,嘶哑嗯了声。   “齐商的朋友到国外度蜜月,聊起你与何家二小姐订婚,而且你要当爸爸了。”   “没有订婚那回事。”他镇定否认,又沉默一瞬,“当爸爸是真,中间发生一桩意外,没有保住。”   女人抿唇,“没保住是没缘分。崇州,熬了这些年,我什么也不信,信命,信因果循环。”   气氛莫名地压抑,龙龙在她怀里又发作,女人无奈,“我抱他回房了。”   转身的空隙,陈崇州漫不经心一句,“我以为你会关心他。”   女人脚下绊个踉跄,当即驻足。   他重新回到吧台,饮那杯未喝完的鸡尾酒,“你想知道吗。”   她背对,深吸气,“他...还好吗。”   “他爱上另一个女人了。”   雪白纤瘦的手倏而握紧,紧到青筋暴涨,“是吗。”   陈崇州同样背对她,“非常年轻纯真。”   “他的眼光,从来不会错。”女人苦涩笑,“有照片吗。”   他略侧身,“你如此放不下,齐商可要寒心了。”   她隐隐战栗,像冰天雪地的尽头恣意赤裸,凉彻心骨。   陈崇州撂下空杯,“想过见他吗?”   女人身形摇晃,激动到站不稳,“我有机会再见他?”   “见过之后,死灰复燃吗。”他眼神古井无波,女人反而无所遁形。   “崇州——”她无措同他对视,“当年我走投无路,是你出手相救,我欠你太多,你忌讳什么,我不敢——”   “你若有本事,唤醒他的旧情不舍,不失为报答我。”   女人懵住,难以置信,“报答你?”   “他爱上的,是我的女人。”   她单薄的身躯杵在一柱灯火下,孤寂惹人怜,“他一向理智,竟也失了分寸。”   “不甘心吗。你本无辜,却不得不承受这副局面。”陈崇州踏上楼梯,擦肩而过的刹那,“别忘了,陈政是罪魁祸首。他为拥有一个完美无软肋的继承人,保全家族的昌盛不衰,不惜下狠手。你想要报复,最干脆的途径是祸害他最珍贵的东西,比如摧垮陈家,虏获他的长子。”   女人一抖,“你不是陈家人吗?”   他面目波澜不惊,并没止步,“那又如何。”   书房窗台有一盆醒神的薄荷草,视线越过苍绿的草尖,彼时月色素净,长夜裹着白霜。   陈崇州唇角噙笑,俯瞰楼下。   不经意间,发现西南方的柏树后面藏匿一抹人影,鬼鬼祟祟张望二楼。   他不动声色合拢窗帘,走到书桌,拨通客房的内线,命令保镖查探情况。   大约半小时,保镖推开书房门,“是一个戴着鸭舌帽的中年男人,帽檐遮到鼻梁,看不真切长相,中等个子,身材精瘦,我假装倒车,让他挪位,顺势问他是哪栋楼的住户,他说访友,本地口音。”   陈崇州坐在大班椅,若有所思,“看来,桂园暴露了。”   保镖不可思议,“回国不满三天,就暴露了?”   他拾起书,翻了一页,“或许有内鬼。”   保镖面色骤变,“桂园内的每个人我详细挖过底,绝无背叛您的可能。”   陈崇州专注读书,良久,“你下去。”   桌角的欧式落地台灯,闪动着危险的冷光。   投映在他眼底。   猝然熄灭。   漆黑中,陈崇州再次拨出一串号码,那端很迅速接听,“二公子?”   “岚姐,父亲休息了吗。”   “没休息呢,您找董事长吗?”   陈崇州瞥腕表,十一点半。   往常,若非有重要公务,陈政已经睡下。   显然今晚有事。   他试探,“父亲书房的座机好像坏了,电话线剐破一截,维修了吗?”   “坏了吗?”岚姐不明所以,“没问题啊,董事长刚才还通话呢。”   “哦。”他嗓音含笑,“富诚的公事不妨交给大哥和我,父亲要保重身体,我会通知下属尽量夜晚不打扰他。”   岚姐完全没察觉他的反常,“不是集团的员工,电话是我从客厅转接,一个陌生男人,我问他是什么人,他回答办理商业贷款。”   陈崇州眯眼,心中有数了,“我随意问候而已,你不必向父亲提起。”   他关机,倚着靠背,揉捻太阳穴。   除掉安桥,又来一个更胆大包天的。   陈政的确道行高深,这枚棋子落在三方对峙的要塞,他,陈渊,周家,不费吹灰之力锁定了咽喉。   ***   婚礼前夕,陈翎忽然失踪。   老宅的佣人一直联络不到他,名下三个手机号全部关机。   陈政当场恼了,“他二哥结婚,他不现身了?”   张理划火柴,点燃烟锅,劝诫他,“三爷的秉性,您最了解。这种场合他不屑。”   “我的寿宴,江蓉和佩瑜的生日筵席,他从不出席,我怪过他吗?明日是智云的婚宴,无数眼睛在瞧着!VIP席位一栏,他的名字填在首位,一半的贵宾看在他面子光顾,他不出席,像什么话!”   省内那些名流权贵,指望借着陈智云的婚宴巴结陈翎,他的光辉是枪林弹雨中拼来的,威望相当高,可谓屹立不倒。巴结上这棵参天大树,等于打通名利场的任督二脉,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陈翎的招牌可是金贵。   不过他实属软硬不吃,为人处世亦是无懈可击,不结党羽,不露欲望,清清寡寡二十年,一身伤疤与功绩,双手清廉得未染一丝污秽。   攀附他,难于上青天。   好在,陈智云的婚礼提供了契机,这群商贵只求在他身边混个眼熟。为此,几十万、上百万的贺礼,堆满了陈家的仓库。   结果临了,陈翎回避个彻彻底底。   陈政被晾在风口浪尖,收下的贺礼如同烫手山芋,丢不得,留不得,烧得如坐针毡,得罪遍了同僚。   就在陈家焦头烂额的时候,陈智云的公司迎来一拨不速之客。   没有任何预兆,十几名公职人员封锁了四楼总裁办。   为首的男人穿着纯黑制服,气场刚毅凛冽,银白色的警徽与肩章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明亮,威慑,风华从容。   他偏头,吩咐随行的部下,“财务主管和市场部总监,一律配合调查。”   部下颔首,走向隔壁的职员办公大厅,紧接着现场乱作一团。   “是陈翎!”前台指着伫立在中央的男人,“新闻报道过他,他在边境破获了大案,战功显赫。”   女同事格外熟悉,“陈翎?是陈董的弟弟吗?”   “对。”前台点头,打量他,“本人比电视上英俊。”   陈智云在办公室听到动静,拉门出来,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住。   陈翎迈步过去,成熟男人的气息扑面掠过,夹杂着金属锈感和浓烈的尼古丁味道,仿佛意乱情迷的迷迭香前调,又不那样世俗,不那样张扬。   沉着的,静默的端正与野性。   在厮打,撞击,喷涌。   陈智云一脸云山雾罩,拿不准陈翎为何而来,“老三,你兴师动众的阵仗,冲谁?”   陈翎站定,“陈董事长,在你的公司,你认为我冲谁。”   一听称呼,陈智云的秘书倒抽气。   捅娄子了。   “冲我吗。”他系着西服扣,“什么理由。”   “你近期开盘的工程,来历渠道是否正规干净,你一清二楚。你自己认,从轻处罚,从我口中挑明,就没意思了。”   陈智云故作冷静,“你不是商场中人,不懂这行的弯弯绕绕。有良性竞争,也有恶意诋毁,一旦诽谤得手,吞我的资源,甚至吞我的公司,同僚一些不入流的手段很不堪,当然,我不是那种人,我手段始终正大光明。”   陈翎笑,“陈董事长,有你自证清白的地方,但不是这里。”   “老三。”陈智云的面孔渐渐笼罩一层阴霾,商量的口吻,“明天中午摆酒席,不仅仅是我的喜宴,也是陈家的喜事,我筹办数月,场面很隆重,都是有头有脸的宾客,我答应你,散场后一定配合调查。”   虽是商量,搬出陈家,无异于强硬压了陈翎一头。   陈翎很敬重陈政这位大哥,陈家父母早亡,长兄如父,何况陈政对待弟弟也确实尽心,起码表面无可挑剔。   他身姿笔挺,寸步不让,“我会亲自向大哥解释。”   “你的解释,在陈家的声誉与利益面前,一文不值。”陈智云逼近他,“大哥是商人,无奸不商,无利不逐。你那套道德法纪,说服得通他吗?”   “不通,也得通。”陈翎岿然不动,势气凌厉,“陈董,跟我们走一趟。”   第二天早晨,陈智云被稽查组控制的消息传到陈家,陈政暴怒之下跑去办公厅堵陈翎。   而他本人并未出现,只委派了秘书顾允之交涉,“陈董,陈厅不在。”   “他人呢?躲我吗?”陈政急火攻心,直奔办公室。   “陈董!”顾允之跟上去,“在公家的地盘闹大了是妨碍公务,不合规矩。”   陈政不依不饶,“我必须见到他,不然我不离开。”   顾允之为难,“陈厅去外地主持会议了,一时半会回不来。”   “我在办公室等他,我倒要看看,陈翎还回不回得来!他怎么敷衍我。”陈政甩开顾允之,进入办公室。   与此同时,富丽酒楼的婚宴场地正如火如荼布置接客,四位太太陪着倪影在后台,只差陈智云到场。   她换好婚纱,在镜子前补妆,一旁的孙太太把玩戒指盒,“荣力集团的姜太太,四十五岁高龄产子,她老公都七十了,前妻留下的一儿一女因为海难丧生,偌大的荣力集团愣是无人继承,她老公为了后继有人,只好培养干儿子,姜太太能安心吗,谁保证干儿子是人是鬼啊。她这一遭简直赌命巩固自己地位。”   倪影神色一黯,两次手术剥夺了她生育的希望,这茬,对外瞒得严严实实,包括陈家也不知情。   “我对智云的女儿视如己出,她以后会孝顺我。”   “继女和亲生的哪会一样呢?”孙太太挑拣妆台上的珠宝,“隔着肚皮隔了心呐。将来分家产,她孝顺亲妈,你捞什么油水?她管你一辈子啊?陈董五十多了,万一撒手人寰,你没生养陈家的孩子,下场是净身出户。”   倪影拨弄一支口红,不吭声。   司机这时慌慌张张闯入化妆间,小声汇报,“太太,陈翎的秘书打来电话,二爷有麻烦了。”   她站起,“陈翎?”   “本来上头顾忌他,不打算查二爷,没想到他主动带队,上头自然由他了。”   倪影大惊失色,“要查多久?”   司机摇头,“具体没准。陈翎是出了名的铁面无情,他介入,不查出真格,肯定不罢休。”   她猛地一掀台布,桌上化妆品顷刻碎裂一地,“他们好歹是亲兄弟,这样不留情面,要连根拔除吗?”   “目前在审查阶段,谈不上一锤定音,太太稍安勿躁。”   倪影闭上眼,用力攥拳,“陈翎大张旗鼓带走人,搅黄了婚礼,智云的口碑一落千丈,合作方崩盘,工程停摆,股票动荡,即使平息这场风波,需要花费多大的精神才能恢复元气。”   司机也纳闷,“陈翎这回来势汹汹,八成有幕后推手。”   “谁推得了他?”倪影义愤填膺,“陈翎的性子,哪个不发怵他?傅太太亲口告诉我,外市的国企主任,找他打人情牌,放自己一马,无非是决策失误,担心董事局咎责,偷偷挪一笔公款拆东墙补西墙,半个月就补完窟窿了,可陈翎生生揪住不放,上面没辙,罢免了那个主任,判了刑。安分守己,他不搭理你,歪门邪道,他往死里嗑你。智云的公司不少项目是开绿灯内定,这要是被陈翎翻出,他还不亲手大义灭亲?”   她跌坐椅子上,整个人失魂落魄。   孙太太使了个眼色,围拢的太太们纷纷离去,连招呼都没打。   司机朝她们背影啐骂,“前一秒阿谀奉承,后一秒树倒猢狲散,变脸也太快了。”   “越是上流人物,越是趋炎附势,人走茶凉。”倪影指腹蹭了蹭手机屏幕,“陈崇州,我们多年旧情,你真忍心毁我。” 第140章 香艳   省厅四楼尽头的一扇门缓缓拉开,逆着一束灼白的阳光,男人笔挺魁梧,宽阔板正的警服衬得英姿飒爽。   他走过来,笑着招呼,“大哥,您消气。”   “不是去外地主持会议吗?”陈政明知故问,刁难他,“我准备在办公室熬一宿,恭候你这位大忙人。”   陈翎斥责顾允之,“我上午就回来,你不知情吗?”   顾允之非常配合,“陈厅,您会议太多,我记混了。”   他使个眼色,顾允之退下。   陈翎打开休息室,迎陈政进门,他落座,脾气冲得很,“不躲我了?”   “我确实分身乏术,不是躲大哥。”陈翎沏了一壶茶,撂在茶几,“有什么问题,我回老宅再谈,这里不适合谈私事。”   “我不愿打扰你。”陈政愁眉不展,“大喜的日子,酒楼几百号宾客,出不得差池,陈家是商贵大户,你又搞仕途,半点风吹草动被外界无限放大。但凡你留情面,我会折腾一趟吗?”   陈翎默不作声脱警服,挂在衣架,亲手倒茶。   “稽查组进驻你二哥的公司,我没干预,你有你的职责,他有他的命数,关键你这次太过火,早一天晚一天带走调查都行,你非要搅黄他的婚礼吗?”   “大哥。”陈翎卷起制服的半截衣袖,“二哥名下的企业涉嫌违规竞拍以及假账风波,在审查过程中。不是我不留情面,是他钻了空子,上面要补窟窿。”   “全省三千多所企业,上市集团两百家,只查你二哥一家?陈翎,我是商人,何时查得严,何时查得松,我比你清楚风向。竞拍工程内定,凡是富豪榜名列前茅的集团,哪家没开过绿灯?所谓的内定,不也是上面定?你主管刑事,你不懂商业门道。”   “枪打出头鸟。上面突击,二哥中招,我左右不了。”   “分明是你幕后主导,你推脱上面打发我!”陈政勃然大怒,重重拍桌,“老二揭发,你带队,夹击智云。你当我蒙在鼓里一无所知吗?”   陈翎直起腰,“大哥了解我的原则,二哥本分做生意,会还他清白,搞歪门邪道,那恕我无情了。我的世界只存在法纪,不存在情分。”   “老三出息了。”陈政连连点头,“为陈家光宗耀祖,眼里没有大哥,没有家族颜面了。”   陈翎垂眸,双手交握在鼻梁,嗓音嘶哑,“大哥,我身居高位,有不得已的苦衷。”   “亲人,婚姻,情义,你全部舍得下,你的苦衷是什么?守着你的前程似锦,后半生孤家寡人!”陈政甩下这句,愤然离去。   顾允之从隔壁折返,陈翎坐在沙发上,面色深沉,一动不动。   他小心翼翼靠近,“陈厅——”   陈翎抬起头,疲惫揉额骨,“陈政走了。”   “您和陈董谈崩了?”   他淡淡嗯。   “陈智云觊觎富诚,难道不明显吗?”顾允之稀奇,“为何他宁可保狼子野心的陈智云,不惜同您撕破脸?”   “他什么都明白。”陈翎走出休息间,直奔办公室,“形式过场而已。”   顾允之关住门,“那他做给谁看?”   陈翎停在书柜前,“所有人。商场同僚,陈家的旁系,包括陈智云。他堵我是探听虚实,如果罪名大,马上吞掉陈智云的产业,避免被捷足先登。罪名小,他出面奔波,陈智云脱险之后,也记他的人情。”他取下一本资治通鉴,掸了掸封面,“善待亲弟,周全家族荣辱,哪怕未来兄弟反目,备受争议的人是我们,他也不会落下话柄。”   顾允之顿悟,“好阴毒的城府,其实他根本不在乎陈智云的安危。”   陈翎面无表情翻书,“连亲儿子都利用,区区兄弟算什么。”   临近中午,陈崇州从客房出来,刚开机,收到倪影的短信。   ——万喜喜的当众羞辱不够吗,一定要赶尽杀绝?陈崇州,万一逼得我癌症复发,你这辈子见不到我了。   他驻足,攥紧机壳,指尖流连那条短信,下一秒拉黑号码,丢在吧台。   陈崇州预估过,陈翎是时候动手了。   却没想到,他挑选在婚礼这天,这场轩然大波,何其动荡。   他坐下不久,女人抱着龙龙下楼,另一手拎着一只旅行包,“崇州,为什么要搬家,出什么事了吗?”   他侧过身,“桂园偏僻,换了一栋城区的房子。”   客厅的一隅,站着一名陌生女子,三十岁的年纪,身材单薄清瘦,同样绑了一个温婉贤淑的发髻。   “崇州,这是你的秘书吗?”   陌生女子颔首,“乔小姐,我是这栋庄园新一任的女主人。”   她愕然,“新一任?”随即,看向吧台后的男人,“到底什么情况。”   陈崇州没答复,慢条斯理斟酒,示意薛岩,“送乔小姐去岭苑国际。”   薛岩客客气气上前,“陈先生的母亲也在岭苑国际,他经常去探视,您有任何生活需要,陈先生帮您解决。”   她立马领会,“不能联络你对吗。”   他饮着酒,来回摩挲大理石砖的花纹,“暂时不能。”   “我回国的行踪在陈政那里暴露了?”   陈崇州隐隐不耐烦,她不敢再问,“我只是担忧给你添麻烦...已经消耗拖累你太多。”   薛岩从她手中接过行李箱,“乔小姐,陈董自有办法应对,您安心。”   她跟着薛岩前脚上车,一辆红色奥迪后脚开进庭院。   杨姬下来,调出手机的录音功能,揣口袋。   安桥垮台后,陈政十分防备手上的棋子,亲自部署提携的间谍,尚且背叛他,何况半路投诚。   她必须亮明自己的用处,实打实的提供情报,博得陈政信任。   杨姬设想好一切,却始料未及遇到如此火辣精彩的一幕。   陈崇州衣衫不整,搂着一个极为艳光四射的女人,一贯淡漠无味的面孔浮出暧昧,清俊英气的男人百般情趣,那画面道不尽的诱惑人。   女人缠在他怀里撒娇,“不去公司,不行吗?”   “男人的事业很重要。”   她不依不饶,“那我呢?”   陈崇州抚摸女人脸蛋,“你最重要。”   “油嘴滑舌。”女人赌气,可止不住笑,“陈家二公子风流倜傥,哄女人开心最有一套了。”   “我和她们纯粹是玩玩。”   女人扬眉,“对我是真心实意?”   陈崇州不露声色瞥玄关,对于那个半遮半藏的身影视若无睹,同女人打得愈加火热,“喜欢桂园么?你最爱的风格。”   女人勾着他脖子,“我最爱你每晚陪我。”   “每晚?”他调侃,“要榨干我?”   她咯咯笑,“你才三十二岁,体力强悍着呢。”   陈崇州揽住她腰肢,“吸人精血的小妖精。”   佣人这时端了茶水,经过屏风,一脸惊讶,“杨小姐,您不进去吗?”   女人失声尖叫,抽离陈崇州的胸口,“芸姐!薛助理不是叮嘱你不准接待生人吗?”   佣人慌了神,“我以为先生在,都可以招待。”   “你老糊涂吗?我是模特,是大明星,你蠢不蠢啊!”女人气鼓鼓回屋,摔门。   陈崇州也皱了下眉,“怎么回事,我在桂园是谁告诉你的?”   杨姬完全懵住,好一会儿才醒过神,“您没回电话,我联系了薛助理,他告诉我,您在这边留宿。”   他整理着拆开的皮带,意味深长警告,“嘴巴严实些。”   杨姬低下头,“我什么都没瞧见。”   陈崇州重新坐回吧台,“有消息吗。”   “梁泽文约了大公子在春阳楼,晟和有一单项目近期与长实开展合作。”   “哪方面的项目。”   杨姬说,“市政城建,延长地铁2号线的尾段工程。”   他微眯眼,“央企的项目。”   “大公子解除婚约虽然得罪了万家,但华研集团离不开他的辅佐,万宥良认清现实后,并未闹僵。”   陈崇州起身,去花园喂鹰,“继续盯紧陈渊。”   杨姬在原地目送他,关掉录音,转发至陈政的邮箱,紧接着,电话响了。   她斩钉截铁,“不是照片中的女人,是一个和二公子年岁相仿的模特。”   好半晌,那端开口,“确定吗。”   “我看得一清二楚。”   陈政将信将疑,“老二在什么场合认识这个模特。”   杨姬回答,“二公子是各大酒吧的常客,和郑家、易家的公子还有周源,一起喝酒玩得很频繁,认识这路货色不稀奇。”   那端没说话,直接挂断。   花园的玻璃窗虚掩,透过半指宽的缝隙,陈崇州捏着高脚杯,红酒鲜艳如血,沾在杯壁。   女人推开后门,俨然不是那副放浪形骸,态度毕恭毕敬,“二公子。”   “演得不错。”他递给她酒,她接住。   陈崇州用方帕擦手,“白天桂园拉帘,出门表现得越谨慎越好,将鬼鬼祟祟的模样流露在明处。偶尔哭喊撒泼,埋怨我不来陪你,最好闹得人尽皆知,等薛岩劝诫你,再适时收敛。”   女人低眉顺眼,“二公子的吩咐,我记住了。”   那头,倪影没得到他的回复,把手机狠狠一掷,砸在墙壁。   司机吓得喘粗气,“太太,要不咱们求陈政?”   “除了陈翎放他一马,只有陈崇州能捞他。”   “二公子这么厉害的道行吗,比陈政管用?”   她闭目,整个人焦躁不宁,“他是始作俑者,当然有破局的筹码。”   司机犹豫不决,“求大公子呢?他的确和二爷不睦,但是和二公子之间敌意更大,对手的对手则是短暂的盟友,我总觉得二公子再如何高明,也比不过大公子。陈政始终以继承人的标准培养他,又在商海浸淫十余年,二公子才踏足商场多久,不可能斗得赢他。”   倪影睁开眼,“陈渊...”   此刻,陈渊正从长实集团的门口下车,司机看了一眼来显,“陈太太的电话。”   他停住,略沉思,接听。   倪影如同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般,可表面仍旧强作镇定,“陈渊,你在哪?”   “我在应酬。”   她心跳倏而一滞,“你在应酬?你不参加你二叔的婚礼吗?”   陈渊迈台阶,语气漫不经心,“二叔的婚礼还进行得下去吗。”   倪影倚着靠背,不由手脚冰凉,“你也知道了。”   这茬,对外目前只传回陈家,而孙太太为首的那群女宾,在宴厅没动,也没法动。   陈智云的秘书第一时间封锁舆论,打点媒体,甚至现场屏蔽网络,严禁风声外泄。   再者,陈翎的地位和势力摆在那,尘埃落定前,涉及陈家的内幕,男宾三缄其口,女眷自然不声张了。   这样插翅难飞的控制下,陈渊竟然有条不紊应酬。   大企业老总的饭局,往往由下属提前预订,毕竟双方档期满,临时调和不了,显然陈渊早已算准今天的婚礼要泡汤。   倪影被震撼得脊背冒冷汗,终止了通话。   司机望向她,“太太,您...”   “你猜对了。”她脸色发白,“原来陈渊一直在暗处,他什么都清楚,却什么浑水都不蹚。”   彼时,长实大楼内部在午休,市场部组长冲了咖啡,返回时,朝格子间最里面的座位吼,“沈桢,有男人找你。”   她睡得迷迷糊糊探头,“姓什么啊?”   “我没问。”组长挤眉弄眼,“捧了一束红玫瑰,起码99朵。”   “哟——”同事吹口哨附和,“真浪漫啊,沈姐,你男朋友跑公司求婚呢?”   沈桢没搭理,匆匆出去。   组长追了一步,“在梁董办公室——”   她拧眉,到达总裁办,隔着方方正正的窗口,男人伫立在一面巨大的落地窗前,天际折射出迷蒙的橘光,他在橘光深处,敦厚风雅的味道。   沈桢走过去,“陈渊?”   他转身,眉目温润如画,“得知你在长实上班,我路过顺便探望你。”   “顺便?”她打量陈渊,“你从哪来。”   他脱口而出,“公馆。”   沈桢当即戳穿,“陈公馆在南江路,长实集团在北区,一南一北,一个半小时的车程,你顺路啊?”   陈渊抿唇,终是笑出声,沈桢也情不自禁笑。 第141章 我不欠女人情债   陈渊举起手上的红玫瑰,“你说喜欢梅花,陈公馆的后院栽了一株,你有心,随时去看。”   “我说过?”她莫名恍惚。   “你喝醉那晚,在车里说过。”   这茬,沈桢差点忘了,她揪着他的酒红衬衣,反复问他,梅花是不是开了。   她指尖徜徉过一撮玫瑰花蕊,“你种了梅花?”   陈渊嗯了声。   沈桢形容不出什么滋味,“我以为商人不爱风雅,只会盘算利润,你还亲手种花呢。”   “你喜欢,所以种了。”他比划小腿的高度,“现在树这么大,估计要等来年。”   她憋不住笑,“你难道没想过,也许三五年才长出梅花吗。”   陈渊笑意深浓,“其实我不懂这些。”   “那你还栽花?”   他郑重,“心意比花重要,女人在乎仪式,对吗。”   沈桢不声不响垂眸。   梁泽文开完高层大会,从会议厅返回办公室,发现这束玫瑰花,他扬了扬眉,“小沈,胡媛媛讲你男朋友准备在公司求婚啊。”   沈桢尴尬,“胡姐闹着玩呢。”   梁泽文一指,“这不是红玫瑰吗?”   她下意识瞟陈渊,又移开,“我自己订的,装饰员工大厅。”   对面的男人此时西装暗香浮动,百般流转的暧昧,梁泽文了然于心,打开抽屉,“陈董,地铁2号线的工程,我们长实可是势在必得。”   陈渊颔首,“倘若价钱谈得拢,华研集团的万董没意见。”   “三亿。”梁泽文落座,“万董狮子大开口啊。虽然长实不差钱,很需要资源,但这份置换,不特别划算,长实属于倒贴钱。”   他拿着计算器,输入几个数字,“两亿,陈董在万董那里缩减到两亿经费,长实马上签合同,我终究是商人,少赚,不赚,总不能赔本赚吆喝。”   沈桢杵在那,走不是,坐不是,她清嗓子,“梁董,我出去了。”   陈渊在这时出声,“玫瑰。”   她脚步一滞,“陈渊...”紧急刹住,又改称呼,“陈董,我不——”   “你收下花,腾空请我吃顿饭。”他深邃的眼睛漾着笑纹,打断她。   在梁泽文的地盘,沈桢不能拂他的面子,毕竟同是顶级集团的老总,有各自的体面。   “我七点下班,您如果等不及...”   梁泽文大笑,“小沈陪陈董应酬,也是为长实谋利嘛,提前下班不妨事。”   陈渊手臂搭在扶手,“梁董通融,那我恭敬不如从命。”   梁泽文委实有眼力,琢磨了一秒,再次喊住沈桢,“小沈,工作放一放,陈董在这里,您照顾一下。”他一脸试探,“陈董,她留下,不打扰咱们吧?”   陈渊心知肚明他讨好的意图,笑了一声,并未多言。   他们在会客区谈公务,沈桢沏了一壶茶,走到面前,“我不了解爱喝哪种茶,窗台有碧螺春,沏了一壶。”   她穿着V领工作服,内衬一款加绒背心,弯腰之际,胸前的春光若隐若现,莹白的肌肤与纯黑蕾丝边,幽冷的色调形成反差,引发极端的视觉冲击,震得陈渊喉结一滚。   他身体前倾,摁住她手背,眼神虚虚无无落在桌上的陶瓷茶杯,沙哑提醒,“衣服。”   沈桢一愣,低头,局促直起腰,捂住胸襟。   梁泽文来回梭巡他们之间,“小沈的能力非常出众,陈董觉得呢?”   陈渊倚着沙发背,姿态闲散潇洒,注视着沈桢,好半晌,“她是长实的员工,梁董觉得是便是。”   梁泽文半认真半玩笑,“加个薪吧。”   沈桢退到一旁,“梁董,您别取笑我了。”   他好奇,“五万的月薪,你主动申请降到一万,钱多还不高兴?”   她大方回绝,“我只要自己应得的。”   梁泽文微微侧身,对陈渊说,“美丽的女人恃宠生娇,也贪财,像小沈这种内外兼修有分寸的姑娘,世道可不多见了,倒是适合娶回家。”   陈渊噙着一丝笑,不搭腔。   ***   暮色将至,薛岩驾车驶入长实集团的停车坪。   他熄火,“陈翎着了您的道,出手对付陈智云,后者自顾不暇,没精力夺富诚,下一步再围剿倪影,让她恶有恶报,沈小姐会原谅您,这盘局果然一箭双雕。”   陈崇州解开安全带,没立刻下车,“陈翎没有你想象那样有勇无谋,否则他十三年边境生涯早已葬送龙潭虎穴,你认为身手过硬就当得起卧底吗。”他松了松衬衫领,“陈翎的城府与胆色不是一般的高明。他整治陈智云,那是他愿意插手,而不是着我的道。”   薛岩百思不得其解,“陈翎是否和沈小姐有一段前尘往事?如此打压陈智云,不正是为扳倒倪影铺垫吗?”   “陈智云的企业有漏洞,踩了陈翎的底线,他才大动干戈。”陈崇州衔着烟,飘忽不定掠过道旁的路灯,“至于她,是其中一个缘故。”   薛岩拉后座车门,“按照您的吩咐,我排查了陈翎近年的轨迹,五年前,四年前和去年,他分别回过本市。”   男人迈下车,“我记得他长达七年未回老宅。”   “对。”薛岩拎着公文包跟在后面,“五年前陈翎任职副局,兼任北华大学侦查系和经济犯罪学的名誉教授,每年有三堂大课,新生入学、公共演习和毕业典礼,他回本市那日,是大二学生的演习大课,不过——”   陈崇州偏头,“不过什么。”   薛岩实在参悟不透原委,“陈翎并没露面,可他行程的确在本市,交通一队的大队长郑维利负责演练秩序,他印象当天西校区爆发过动乱,有教师目睹一滩血迹,甚至出动刑警控制现场,导致演习仓促结束。后来陈翎第二年回校,秘密搜寻一个短发女生。巧合是,北华大学是沈小姐的母校,她主修市场营销,副修财经系。”   陈崇州站在大理石阶梯,神色平静,眼底却暗潮汹涌,迟迟没反应。   薛岩察觉不对劲,循着他望去,公司大厅内,沈桢捧着一束花,身边的男人是陈渊。   隆冬白日短,夜深长,夕阳也西沉得早。   沈桢感应到一缕灼热的目光,当即扭头,整个人僵住。   灰蒙蒙的黄昏尽头,陈崇州单手握着一束香水百合,朝她靠近。   修长及膝的湖蓝色羊绒大衣,泛着粼粼的银光,他没系纽扣,挺拔又慵懒。   他在咫尺之遥驻足,扫了一眼她怀里的红玫瑰,妖冶刺目,“喜欢玫瑰了?”顿了顿,“人变心,花也变,你够干脆利落。”   像是从喉咙生生挤出的一句,掺杂着讥讽,晦涩。   陈渊在场,沈桢不乐意吵,一时怄火,又下不来台,腔调生硬,“你有事?”   陈崇州把花束塞给她,凸出的花苞中央,夹着她和周海乔那套婚房的房本,八月份那阵,她急用钱,他瞒着她买下,比市场价高出几十万。   “我不欠女人债。”   沈桢心脏狠狠一颤,强行撇开头,“你花钱买我的房子,我没亏,你欠我什么。”   陈崇州面目凛冽,“情债不是债?”   她还回他手中,“早就两清了。”   “你认知的两清,与我无关。”   陈渊背过身,挪远半米。   自始至终,两人没有碰上视线。   “我没有另觅新欢,你先受不了寂寞。”陈崇州掂了掂花束,毫不迟疑摔在角落的垃圾桶盖,扬长而去。   他坐上车,陈崇州命令薛岩,“走。”   车开出十字街口,薛岩揭过后视镜望向他,“您不带沈小姐离开吗?”   “她舍得离开么。”陈崇州语气寡淡,神情更冷漠。   “归根究底,沈小姐也没错。倪影流了孩子,还险些要了她半条命,反而逍遥自在,名正言顺上位陈太太,她难免怨气。”   “我没说她错。”他按摩着鼻梁骨,眉头紧蹙,“她大学时代的相片有吗。”   “我调录了沈小姐的档案。”薛岩递给他一个牛皮信封。   陈崇州拆开线,抽出简介,左上角一寸免冠相片,沈桢是齐肩短发,清纯可人。   他轻捻纸张边缘,“陈翎寻一个短发女人?”   薛岩不置可否,“陈翎性子凉薄,为人疏离,唯独对沈小姐特殊,想必有渊源。”   陈崇州合住信封,放在副驾驶,“别声张,你先摸底。”   “陈年旧事了,如今调查无从入手,只有陈翎自己清楚来龙去脉,我瞧沈小姐不像刻意的,她应该真没记住。”   掉头的一霎,陈崇州接到廖坤打来的电话,倪影在市人民医院外科就诊,阵仗挺大的,全科室的专家会诊,观察室门口还有《财经风云》杂志的记者。   他看手表,距离东窗事发整整十个小时。   “突发急症,从富丽酒楼过去的,是吗。”   廖坤惊愕,“她联络你了?”   陈崇州手肘弯曲,支着窗框,掌心抵在下颌,“我猜的。”   这出戏,目的是保全陈智云在商界的名声,拖延住内幕,随便扯个旧疾,顺理成章取消婚礼,外界再有疑心,宾客亲眼所见她晕厥,兴师动众搬去医院,都不敢无凭无据揣测其他了。   而倪影之所以选择市人民医院,是借助陈政的手,最后制约他与陈翎。   一旦陈智云的秘书宣布陈太太旧病复发,婚礼择期再办,就算定论了。   在他的老东家,谁都不可能戳破倪影的伪装,即使不配合演戏,至少,也对外保密她的病情。   陈政肯定逼迫他圆这个谎,这个场,当所有人相信认同,陈翎也不好在明处推翻,只能隐秘处置陈智云。   跟着陈智云混迹名利场,倪影手腕着实精进不少。   “陈主任。”廖坤在那边叫他,“蔡澜告诉我,倪影的术后愈合不乐观。”   陈崇州拧眉,“不是切掉了吗。”   “切过春笋吗?”廖坤歪脖子,耳朵卡住手机,双手啪啪拍,“没切根,又有繁殖癌细胞的苗头了。”   车碾过一处坑洼,剧烈颠簸起来,陈崇州手一滑,手机猝然甩出。   再拾起,屏幕黯了。   廖坤以为他不搁心,故意挂断,于是没再打。   陈崇州捏住坚硬的机壳,终是没回拨。   捷豹消失于冗长的车流,沈桢缓缓回过神,盯着垃圾桶盖上的百合花,伸手取下房本。   花瓣绵软,裹着霜露,沾染了污秽,她不忍,一并要取,又止住,收回手。   天际阴沉得厉害,淅淅沥沥的寒雨骤然飘落,陈渊脱了西服,撑在她头顶,“他一直这样的脾气。”   沈桢没当回事,“他什么脾气,我管不着。”   陈渊缄默,看着她侧脸,“真不在意吗?”   她不语,气氛凝固了好一会儿,“我入职长实,是陈崇州打点的,梁董平时关照我,很多同事背地里不满。”沈桢深吸气,“陈渊哥,我今晚打算加班,提升业绩,改日再请你,行吗?”   陈渊知道,她没心情。   陈崇州的情场手段,和女海王对打,不一定百分百赢,可征服一朵纯情小白花,那简直易如反掌。   使三分力,女人就死心塌地被他拴牢了。   再难啃的骨头,遇到他,只取决于陈崇州花不花心思,从故事开局到高潮,女人完全陷入他不知不觉的引导,最终沦为他的猎物。   他纵然千错万错,女人怨憎他入骨,但凡陈崇州不想了断,他会不露声色一点点消磨,一点点抹平。   很明显,他对沈桢正在用这招。   蛇打七寸,拿她的劲儿,扼她的软肋,以及她没来得及烟消云散的感情。   因爱生恨,又因恨复爱,是高段位男人的情术。   “沈桢,我理解你的顾虑。”陈渊看到她攥着花纸的手心汗涔涔,旋即掏出方帕。   沈桢没接,在呢子裙摆蹭了蹭。   陈渊感受到,“你怕耽误我吗。”   她不吭声。   他眉目温润,“没关系,我已经不是朝思暮想女人的年纪。”   无论何时何地,陈渊都保持着儒雅稳重的气质,不得不承认,三十五岁是男人的一道坎。   三十岁的成熟与濒临中年的熟味,总是不一样。   陈崇州的风度那么鹤立鸡群,他血肉里仍有意气,有脾性,是一种烟青色,而陈渊,修炼到一种墨色。   更沉得住气,更沉淀的从容与深度。   她噗嗤笑,“朝思暮想...”   陈渊的意思,有女人当然好,没女人也不会像二十出头血气方刚的毛头小子,馋女人,馋风月。   沈桢明白,他是迁就她,打消她所谓“男人需求”的忌惮与同情。   他不缺,亦不热衷。   曾经面对她的失控与冲动,无非起始于动情。   情可动,也可抑。   乔丽说,陈渊是天生的“荷尔蒙尤物”,情欲是他极为致命的武器和铠甲。   他越是抑制,激发的一刻越是厚重,迸射,无处可躲。   一个以性感英武著称的男人,他的欲望强悍而惊心动魄,他不需朝思暮想,却无时无刻在蓄势以攻。   陈渊不由也笑,“你不必有负担,我们慢慢接触,好吗。” 第142章 触动   沈桢的车限号,胡媛媛答应捎她一程,七点下班时,路过停车坪,胡媛媛忽然捅她胳膊,冲B区使眼色,“你男朋友。”   她下意识一瞟,陈渊倚着引擎盖,一手撑伞,另一手抽烟,眼神恰好掠过。   风雨连绵,吹得他大衣下摆微微卷起,烟头也忽明忽灭。   胡媛媛打趣,“我捎你?”   沈桢没好气推搡她,“你真八婆。”   “这皮相,简直帅出渣了,而且特眼熟。”她仔细端详,“我有印象,跟长实合作过的甲方吧?”   “不是...”   胡媛媛语重心长提醒,“千万做措施啊,你刚入职,梁董可鸡贼了,三年内不批产假,只批辞职。”   沈桢澄清不通,索性不澄清,朝那边走。   隆冬的潮露覆在地面,空气湿漉漉,堆积如山的枯黄树叶刮着旋儿,掀过他裤腿,素白的短口袜纤尘不染。   夜色迷离,像挠了人的心尖,头顶的路灯晃来晃去,烫得眼热。   “你没走啊?”   他闷笑,鼻息拢着一团呵气,“本来要走,没发现你的车,限行吗?”   “3、7尾数限号。”   陈渊嗯了声,“下雨没车不方便,我送你。”   沈桢有点触动,“公司一楼有休息区,你在外面干什么。”她翻出一包纸巾,“擦擦脸,有水珠。”   陈渊接住,“长实的高管都认得我,知道我等你,会催你收工,你没法安心加班。”   “图什么呀。”她窝心又好笑,“我总有办法回家,后面下雪结冰,我难道不上班了?”   他笑意深,“我接送,只当你一人的专职司机。”   沈桢不禁拧眉头,“专职司机,你不谈生意了。”   “不耽误。”陈渊拉车门,“沈小姐,赏脸乘我的车吗?”   她噗嗤笑,拎起裙角,坐上副驾驶,“不赏脸。”   这座城,白昼冷清,夜幕繁华拥挤。   霓虹投映在车窗,一切恍恍惚惚,男人的半张脸在灯火,半张脸在晦暗,唇边烟雾弥漫。   他无比沉默,从长江桥南,疾驰向长江桥北。   “你饿吗?”沈桢犹豫片刻,开口,“我请你宵夜。”   陈渊手肘抵在置物台,食指的指腹摩挲嘴唇,目视前方,“是礼尚往来,还是真心约我。”   他胸口缠裹的围巾穗子蹭过她面颊,痒得蜷缩了一下。   “玫瑰花很贵吧。”   她扯开话题。   陈渊把持方向盘,油门踩到底,他车技很稳,耳畔劲风呼啸,却丝毫不颠簸,“你哪天有心情,再请。”   末了,又补充,“我说过,慢慢来。”   “你一把年纪了。”沈桢看窗外的梧桐,光秃秃的枝杈在一片浓雾。   “果然。”陈渊拐弯,“你觉得我老。”   窗户敞开一条缝,迎着风,她轻笑,“万小姐不适合你,门当户对的女人还有很多。”   “我不介意那些,否则我早已娶妻生子。”他松了松领带,又绕回,“老男人有老男人的魅力。”   后半句,不沦陷则以,一沦陷,仿佛难以自拔的泥沼,着了魔,发了疯。   乔丽迷得要死要活的那位初恋男友教会她的真谛,她又教沈桢。   那头,陈崇州回富江华苑的途中,接到一通电话,环境异常嘈杂,像是在机场,“齐商擅自回国了。”   他蹙眉,“什么时候。”   “六点半国际到达,目前在海关提行李。”   陈崇州挂断,命令薛岩,“去桂园。”   这会儿的桂园,闹得不可开交,保姆堵住门,一个戴着金丝眼镜样貌斯文的中年男子杵在玄关,企图往里闯,“我找我太太和儿子。”   保姆阻止,“先生,您找错地方了!这是菲菲小姐的住宅。”   “什么菲菲?我太太是...”   “您的太太是我吗?”   女人环抱手臂,从二楼下来,一股法式风情的慵懒,“我不记得自己嫁过你呢。”   他愕然,“你住这?”   “你认为我住哪啊,住你的床上吗?”她搪开发梢,“先生,你碰瓷女人的套路太拙劣了。”   他不罢休,“我太太函润呢?”   女人耸肩,“户主姓陈,买下这栋别墅,只我一个女人入住。”   “我太太分明——”   “齐商。”   男人闻言,整个人停住,当即扭头,“二公子。”   陈崇州逆着清幽的月光走过去,示意保姆退下,审视着齐商,“你怎么找到桂园。”   女人收起他的公文包,规矩站好,“陈先生。”   齐商极为畏惧这个男人。   他太过运筹帷幄,名利场手腕高明的千年狐狸不在少数,可像他这般,精于放长线布局,从无失手,委实寥寥无几。   齐商胆颤心惊,“我定位了。”   那晚,陈崇州用书房的座机联系过海外。   “你胆子挺大,算计到我头上了。”撂下这句,他迈步踏入客厅。   薛岩警告齐商,“齐先生,陈董平生最厌恶算计,一次不忠,百次不信,您依附陈董生存,懂这道理吗?”   他惶惶不安,追上前面的男人,“我担忧函润一去不回,情急才出此下策,二公子,我不敢算计您。”   男人推开书房门,灯亮起的刹那,他语气阴鸷,“不敢算计,你也已经算计了。”   齐商掌心溢出汗渍,“您宽恕我一回。”   陈崇州走向窗台,偌大的和田玉石垒砌了一个半人高的鱼缸,石壁触手生温,一双燕尾鱼浮在水面,循着光亮游到他手边。   “她很好。”他拾起钵盂,用金属镊挑拣鲜活的米虫,“在我的控制中。”   齐商站在他身后,“她和陈渊见面了吗。”   “时机未到。”   “如果陈渊见完她不放人呢。”   “你似乎忘了这盘局应有的结果。”陈崇州打量他,“一个棋手,最忌讳攥着一枚棋子,迟迟不落在棋盘上。”   他转身,直奔办公桌,“你进来。”   菲菲递给他一摞文件,陈崇州浏览着,一派漫不经心,“有把握拿下梁泽文吗。”   她在灯光照不到的暗影里,“只要他贪色,肯定跌进我设下的陷阱。”   “派出你公司资质最好的模特,资源不是问题,郑野会安排国际大秀,一线奢侈品的高层是郑夫人的挚友。谁搞定梁泽文,给她压轴名额,在国际T台一战成名的机遇,自然要她们使出浑身解数抢。”   菲菲点头,“不过,梁泽文很巴结陈渊,而后者的城府向来不浅,几乎没有对手看得破陈渊,他现在风平浪静反而不正常,我怕中计。”   陈崇州不耐烦,“那不是你考虑的。”   “我立刻着手。”   菲菲出去后,他合住文件,再度返回去喂鱼,“我父亲派了一拨又一拨下属在国外搜查她的下落,连黑狗也出动了,黑狗的大名,想必你有耳闻。”   齐商望着融化在水里的鱼食,“那陈智云呢?他猜到我不是他的儿子吗?”   “你母亲难产亡故,他心里有愧,你又一直无意和他的女儿夺家产,他从没疑心过你的来历。”   齐商顿时松口气,“陈智云汇出境外的钱,被他前妻拦截了,我没有告状,万一他去对峙,那女人恼了,认定我不安分,调查我的背景,早晚露馅。”   “你还算成器。”“陈崇州将一抔虫食撒在鱼缸内,“一味计较眼前小利的人,不具备魄力成功。”   “二公子保我一家衣食无忧,我明白轻重。”   “我投资几千万的成本,在父亲眼皮底下保你们九年,不是做慈善。”   齐商毕恭毕敬,“我会回报您。”   ***   转天早晨,陈崇州去了一趟何佩瑜的住处。   保姆通知他过来,没说明原因。   进入客厅时,何佩瑜正在阳台散步,气色养得非常红润。   他脱了外套,在沙发坐下,接过保姆沏好的一杯茶,“身体怎样。”   她抚着隆起的肚子,“开始浮肿了。”   何佩瑜天生丽质,所以格外爱惜自己的容貌身段,那群富太太私下议论她,是老天赏赐的美貌,风韵犹存更甚年轻姑娘。   陈崇州饮了一口茶,“没必要再拖,处理掉麻烦,您也早些解脱。”   她没接茬,看了他一眼,“你二叔吃官司了?”   他态度不咸不淡,“您哪里得知的消息。”   如今何佩瑜相当于软禁在这里,原计划陈智云的婚礼过后,对外公布她的“死讯”,因此藏身之所必须不见天日。   甚至余下的时光,她无法光明正大离开这栋楼。   她在牛奶内兑了半勺蜂蜜,“我好歹是陈家的二太太,手里有些人脉,不然江蓉迫害我们母子,要逃过她的毒手,又要铤而走险吹一吹陈政的耳边风,反将她一军,我如何办得滴水不漏呢?”   弦外之音,老宅有她遗留的眼线,替她放风。   陈崇州似笑非笑,“您本事不小。”   “老二,我和你商量一件事。”何佩瑜搅拌汤匙,“我想生下孩子。”   他表情凝固住,“您什么意思。”   何佩瑜重复一遍,“我想生。”   陈崇州缓缓直起脊背,目露寒光,“生?”   她不慌不忙喝完那杯牛奶,“我五十四岁了,怀孕本就奇迹,孩子都六个月了,引产手术太危险,保不齐大出血一尸两命,你不要亲娘了吗?”   其实,何佩瑜从头至尾没打算割舍这孩子。   程世峦的种,程家会出钱,她保孩子,更是保自己。   陈崇州讲孝道,讲颜面,却不可完全托付。   她一手抚育的儿子,最心知肚明。   冷血,寡情,狠厉,狡猾。   他的性子比陈渊像陈政,遗传了所有阴毒无义,触犯了他的利益,连血缘情分亦可抛弃。   而陈渊抛不下。   江蓉拖累陈渊,胜过她拖累陈崇州。   陈政一度因为江蓉的霸道跋扈,限制长房的权力,陈渊也为此遭殃。   事实上,除了程世峦这茬,导致何佩瑜翻船翻得彻底,她极少不顾大局。   包括没分寸的倪影,在陈崇州身边折腾这么多年,爱过,恨过,反目过,可从未逾越利益的底线,碍过陈家的眼。   陈崇州根本不需要以牺牲挚爱为代价,置换继承者的身份与权势。   倘若真有冲突,生母的下场尚且如此,何况女人。   好半晌,他喜怒不明发笑,“您对程世峦的感情,倒是够深刻。”   “无关感情。”何佩瑜直勾勾盯着他,“当年江蓉耍尽手段,我拼了半条命护你平安。这三十年,我清楚你不如意,我无名无分,你也被指指点点,你怨陈政,也怨我,怨我没道行,斗不赢江蓉,挣不来位置。可老二,我没有富贵体面的娘家撑腰,凭什么斗她?我尽力保你周全了。”   陈崇州坐在那,一动不动。   “我马上成为一个死人,剩下的日子,你为掩人耳目,为避嫌,我们母子很难团聚了,对吗?”   他抬眸,“我会抽空陪您。”   “我了解你。”何佩瑜打断,“你野心勃勃,要出人头地独占富诚,以后江蓉是陈家唯一的女主人,她不容你,你又得罪了智云,陈翎一向敬重他的大嫂,你不止腹背受敌,你是四面楚歌,跨错一步,一辈子就完了。”   她起身,走到他面前,“我只求你,留下你这个弟弟。”   陈崇州眯眼,“您一定要留。”   “是,我一定留。”   他紧接着也站起,“您准备让我捞出程世峦。”   何佩瑜低头,笑出声,“老二,什么也瞒不过你。我时常好奇,你究竟像谁,陈政也没有你这样精明通透,偏偏你修炼得深不可测。”   “程世峦在陈渊的手上。”陈崇州解着衬衣扣,神情淡漠,“我捞不出。”   “没有你办不成的事。”   “捞出的目的呢。”他逼视何佩瑜,“在省内,陈翎从政,父亲从商,上流圈无数眼睛监视着陈家,监视我的一举一动。您生下程世峦的孩子,堂而皇之打父亲脸面。他这次没有因您而迁怒我,您不满意是吗?”   她蓦地激动,“陈政荒废了我一生的青春,他无权干涉我,怪罪我!”   陈崇州仍旧无动于衷,“母亲享受的荣华,我的董事地位,全部倚仗陈家的势力拥有,惹了父亲不痛快,您以为太平得了吗?” 第143章 擦肩而过   何佩瑜后退一步,“你非要逼我引掉孩子,不顾我的安危吗?”   “不。”陈崇州注视她,“是您顾不顾自己的安危。”   她莫名激动,揭穿他的意图,“老二,你在乎的是富诚,你不愿背负我改嫁生子的污点,在董事局抬不起头。”   他笑不达眼底,凉薄至极,“母亲,您即将是死人了,我有什么污点呢?我关照您衣食无忧,还不够孝心吗。”   何佩瑜倚住屏风架,眼睁睁目睹他消失在楼梯。   保姆搀扶她,“太太,二公子有苦衷,他毕竟在陈家,跟着董事长经营产业,您生下其他男人的孩子,外界指指点点,他哪有颜面在富诚管事啊,他需要陈家二公子的身份,您作为他的母亲不能有杂质。”   “姜姐,你信吗?”何佩瑜脚下踉跄无力,“万一有一天,我太拖累他了,他为自保,为名誉,不认我这个母亲。”   “太太!您胡说什么,二公子不是那样人。”   “真有那天,我不怪他。”她双目空洞,呆滞坐着,“我不如江蓉,江蓉好歹娘家富贵,给陈渊撑底气,我无名无分,什么也给不了老二,他单枪匹马闯前程,不认我也应当。”   陈崇州回到书房,脸色阴鸷得厉害,看了一眼收拾文件的薛岩,扯了领带,一言不发走向露台,俯瞰庭院。   隔壁那栋洋房彼时走出一名女子,依然挽起发髻,气质温婉贤惠,雪白的脖颈在阳光下折射出淡粉色光晕,衬得她眼角岁月感的皱纹也风韵悠长。   她一手牵着男孩,一手拎包,“龙龙喜欢去哪?”   “喜欢玩。”   女人含笑,“龙龙要讨好那位陈叔叔,他允许龙龙玩,你才可以玩。”   男孩垂头丧气,“陈叔叔长得帅,但是他太凶。”   她蹲下,抚摸男孩脑袋,“陈叔叔没有对龙龙生过气。”   “爸爸不凶。”   女人笑容渐渐收敛,“龙龙必须选择一个呢?选择爸爸还是妈妈。”   龙龙不高兴,“我选择爸爸妈妈和妹妹,我都要。”   她良久不曾说话。   陈崇州审视这一幕,女人面容的犹豫和浓浓的不甘一览无余。   不甘心无声无息覆没在异国他乡,不甘心后半生委身一个无奈结合的男人,被这段阴差阳错的姻缘牵绊,永远失去机会。   薛岩的视线也定格那处,“看来,乔小姐没死心,不是很容易掌控。”   陈崇州面无表情,“齐商不计前嫌爱护她,她不是铁石心肠的女人。再者,她未必舍得下儿女,”   他绕过书桌,撕开烟盒膜,“确实也不要低估旧情的杀伤力,爱而不得的遗憾,很折磨人。”   “大公子未婚。”薛岩压下打火机,“给了她旧情复燃的一线生机。”   “陈家的男人,在商场杀伐果断,唯独有一个致命的弱点:自相矛盾,薄情也长情。时过境迁,当初刻骨铭心的情意却物是人非,如何能承受呢。”   “击败一个无懈可击的敌人,摧毁他的心智,左右他的情绪,令他患得患失,震撼崩溃,效果最事半功倍。”薛岩不禁感慨,“乔小姐失踪九年,陈渊只当她化为一把骨灰,再度出现,何其精彩的一局。她往日的悲剧,说不准引发父子反目,家族内乱。一滴楚楚可怜的眼泪,究竟具有多大的杀伤力,在于男人心里女人多大的分量。”   陈崇州衔着烟,凝望徐徐蒸发的青雾,“正经的商业斗争,我不是陈渊对手。人性的尔虞我诈,他亦不是我的对手。赢一盘局,自然要发挥优势,扬长避短。”   薛岩放下遮阳的窗纱,“乔小姐软弱,又视您为恩人,驾驭她不难,我更担忧齐商不安分。”   “齐商不敢不听命。”陈崇州后仰,靠在椅背,“齐商的外祖父齐诚嗜赌,三十年前欠下赌债,十分潦倒,陈家摸清底细拆散了陈智云和齐琴。齐诚打算勒索,奈何陈家背景强悍,他没有讨到便宜。不过齐琴是当地出名的美人,想娶她的暴发户不计其数,陈智云和齐琴分开不久,齐诚匆匆将她嫁给一位丧偶的煤老板,填了赌债的窟窿。可惜托付的不是良人,抛弃了她。”   薛岩恍然大悟,“齐商实际是煤老板的儿子,齐诚骗了陈智云,齐琴难产导致殒命,陈智云对她有愧,再加上齐商是七个月早产,而齐琴与陈智云分手两月后怀孕,生日恰好吻合十月怀胎,陈智云深信不疑齐商是自己的血脉。”   “齐商的相貌半点不像他,却像极了齐琴,因此他从未怀疑。”陈崇州摩挲着烟灰缸,“你认为齐商痛恨谁呢。”   “若不是陈老爷子棒打鸳鸯,齐琴已经是陈太太了,哪会红颜薄命呢。”   “你漏掉陈渊了。”   薛岩不理解,“陈渊?”   陈崇州噙着一丝笑,“08年席卷全省的金融危机,陈渊历时一年打败了六家上市集团,其中做建材生意的汉齐集团,折损于陈渊的经济围剿战,汉齐集团濒临破产,不得已孤注一掷,追加四十亿的商业贷,和富诚打擂。”   “我有印象,陈渊在商界就是通过这场围剿一战成名。”   “你不清楚内幕。”陈崇州叼着烟,熏燎之间,他眉目被吞噬,愈发高深莫测,“陈渊并未对汉齐集团赶尽杀绝,陈翎之所以欣赏他,因为他仁义。当无奸不商成为一种默认的规则,他对猎物留有余地的慈悲,在陈政眼中很荒谬,无异于放虎归山,后患无穷。”   薛岩倒抽气,“传言汉齐集团的老总由于负债过高跳楼身亡。”   他掸烟灰,“企业破产,高杠杆投机,负债127个亿,所有同僚都认定是陈渊设局,诱导汉齐老总借贷,最终自取灭亡。他的确手段非凡精于谋算,汉齐垮台,他前期的部署功不可没,但真正心狠手辣是陈政。”   陈崇州起身,“陈渊给汉齐老总留了后路,如果对方及时收手,起码保住几千万的资产,然而陈政防备汉齐东山再起,陈渊发动商战,得罪得不止六大集团,资本重合的公司数十家,陈政杀鸡儆猴,逼得汉齐老总走投无路,只有一了百了,才能抹清身后的债,富诚也如愿以偿,用汉齐的惨剧震慑他们。”   薛岩隐隐想到谜底,“那个汉齐老总...”   他偏头,笑得深意十足,“是齐商的生父贺晓军。91年严查私人煤窑,他名下的煤矿被封禁,开始搞建材生意,在陇南发迹。他找过齐商,可齐诚畏惧当年的谎言戳破,遭到陈智云报复,不肯让齐商与贺晓军相认。”   长长的一截烟灰在指缝间断裂,“你觉得齐商忌恨陈渊吗。”   薛岩全明白了,“齐商是您最关键的一枚棋子,激起陈智云与陈渊互相猜忌,爆发内讧。陈渊疑心陈智云利用乔小姐打击自己,心疼她嫁给无能的齐商,也憎恶陈智云的卑鄙无耻。陈智云疑心陈渊故意割舍乔小姐,诱惑迫害自己唯一的儿子,双方在明面撕破脸。”他实在惊诧,“您用九年筹谋。”   陈崇州镇定自若系着腕表,“尽管陈翎插手,陈智云也倒不了,商业违规而已,充其量罚一笔巨款,可我举报了他,他出来会放过我吗。推陈渊横在前面,他们斗得两败俱伤,我再收网。”他笑了一声,“陈渊不是移情沈桢吗。乔函润回国前有多少煎熬与期待,被心爱的男人亲手幻灭的一刻,就会生出多少恨意。”   “那您不争沈小姐了?”   陈崇州眼神一扫,煞气凌厉,“她态度你没看清么。”   薛岩忍笑,“看清了。”   他掐灭烟头,走到衣帽间,换一件崭新的商务衬衣,“越来越伶牙俐齿,惯得她脾气。”   “我从后视镜瞧见沈小姐收起那束花了。”薛岩清嗓子,“她气性刚烈,这点和您有缘,您只要后面料理了陈智云和倪影,为她报仇出气,沈小姐会原谅您。”   “她是收花么。”陈崇州语气烦躁,“是收房本。”   薛岩解释,“房本夹在花束中央,摘了就行,沈小姐一起捧在怀里,不正是收下吗?”   “白捡的,她当然乐意要。”虽然懊恼,脸上却隐隐带笑。   ***   陈渊在燕京大酒店结束一单工程的签约仪式,驾车驶过滨江桥,和梁泽文在岭苑国际的十字街口碰面。   杨姬靠边停,那辆车也随之泊住。   梁泽文直奔后座,“陈董,吃过午餐吗?”   陈渊降下窗户,“公务多,还没来得及。”   “巧了。”梁泽文指着二期洋墅的方向,“我岳母住5栋。”他打手势,“陈董,择日不如撞日,趁今天喝一杯,预祝咱们合作成功。”   陈渊闻言婉拒,“既然是梁夫人的娘家,不冒昧登门了。”   梁泽文相当盛情,“我岳母亡故了,我太太偶尔回来住,家里有淮扬菜的大厨,我知道陈董口味清淡,绝对合您的胃口。”他神秘兮兮凑近,“小沈告诉我的——”   “哦?”陈渊出乎意料,“她告诉梁董?”   梁泽文眨眼,“我向她打听您的嗜好,她竟然一清二楚,可见搁在心上了。”   他抿唇,仿佛自言自语,“是吗。”   “陈董仪表堂堂,哪个女人不着迷呢?”梁泽文拉车门,陈渊心不在焉,没拒绝。   “不瞒陈董,我一向眼力好,小沈似乎和那些投怀送抱的女人不一样。”   陈渊整理着板正的西装,袖绾有细细的一粒灰,“虏获一个女人,手到擒来和用尽心思,第二种更有滋味。”   梁泽文大笑,“陈董有耐力,换做我,宁可手到擒来,也懒得花工夫。漂亮的姑娘遍地都是,何必耗在一个女人身上。”   陈渊也笑,“是否有耐心,取决于什么样的女人,值不值得我费精神。”   “那小沈一定有不与人知的长处了?”   陈渊没回应,跟随梁泽文穿梭过肉桂色的高墙,连绵一天一夜的雨夹雪,在墙头滴滴答答溶泻,转角的刹那,他不经意回头,2栋院门虚掩住女人的身躯,刚好擦肩而过。   厚重的栅栏隔绝里外,梅花攀墙绽放,一朵白蕊坠在她发辫,她伸手抖落,余光也无意晃过岭苑国际二期的楼宇,菱形的灰屋檐,瓦楞间锦簇花团,也挡住了陈渊。   仅仅相距十米,纯白的西装与白梅错落,影影绰绰分不清,依稀一副高挺的轮廓。   龙龙拽着大衣的袖子,“妈妈,我想去游泳,我很多天没游了。”   女人收回目光,捏了捏他下巴,“好。”   微不可察的一个字,陈渊步伐猝然滞住,他当即侧身,女人围巾上的流苏穗飘过墙沿,迎风一甩,无影无踪。   陈渊只看到狭窄的巷子空空荡荡,没有任何踪迹,离开的一霎,倒意外发现陈崇州的座驾。   停在2栋门口一株凋零的枣树下。   他微微眯眼。   2栋此时显得尤为静谧,午后的暖光照在窗子,玻璃也紧闭,阳台晾着藕紫色的丝绒睡裙。   这些年对于二房,江蓉盯得紧,他亦防得紧。   故而老二什么性子,他心中有数。   不是醉生梦死、流连花丛的玩咖,那圈子包括郑野易名,纵横情场的花样非常适度,砸钱也不吝啬。   不像周家和江氏那拨老、小的权贵子弟,四处捅篓子造孽。   陈崇州风流归风流,他混得是场面,是花花公子的名声,并非女人。   杨姬打探到情报,他在桂园养了一个模特,而这边,显然又置了房产金屋藏娇。   陈渊一概不信。   且不论他十有八九还惦记沈桢,他骨子里传统,同期谈俩,陈崇州嫌麻烦。   他属于心术大师,高级渣,劣质渣他不屑。   梁泽文等了片刻,不明所以询问,“陈董,有什么问题吗?”   陈渊调头,继续往西南园走,“不知是人还是声音,很似曾相识。”   梁泽文没当回事,“这片地界的住户非富即贵,陈董是名流人物,您大多认识。”   他颔首,“也对。” 第144章 念念不忘   傍晚,岭苑国际一期悄无声息驶入一辆车。   经过2栋时,后座的男人叫停。   露台挂着一条鹅黄色的棉裙,与浅浅的云霞相缠。   杨姬揭过后视镜察觉到他失神,“陈董,是这栋吗?”   陈渊虚虚地握拳,支起下颌,并没过多关注,“朝前开。”   车泊在1号院,杨姬熄了火。   彼时,何佩瑜在庄园内逗鹦鹉。   美国加州的蓝瞳鹦鹉,陈崇州托运到国内,给她解闷儿的。   门铃响起,保姆从厨房匆匆迎客,看清来人,她懵住,“太太,是大公子。”   何佩瑜闻言撂下喂食的金属钩,走向玄关。   四目相视间,陈渊一怔,瞬间了然,“何姨,原来是您。”   “黄鼠狼给鸡拜年,你又安什么心了?”她不留情面,“姜姐,送客。”   保姆没动,只伫立在那,“大公子,太太孕期躁动,您...”   “不碍事。”陈渊环顾四周,没有年轻女人的痕迹,“被父亲扫地出门,我估计何姨心情不痛快,特意登门宽慰您。”   “江蓉不是好东西,你更不是。”何佩瑜招呼保镖,“你们瞎了吗!轰出去!”   保镖围拢上前,擒住陈渊的胳膊,他一搪,似乎仅仅三四分的力道,撞得保镖七荤八素,险些撅倒。   陈渊活泛着肩颈,解开西装扣,挺括的身板没了束缚,气势愈加凛冽,保镖面面相觑,没想到斯文有礼的大公子,也有野性强悍的一面。   他无视,径直越过,“我是不是好东西不重要,重要是何姨目前想要什么。”   何佩瑜一僵,“你什么意思?”   陈渊坦然落座,“何姨是手腕高明的女人,否则没本事拴住父亲三十余年,既然聪明人对话,有聪明人的规则和方式。”   她挥手,示意保镖退下,随即坐在他对面,“程世峦在什么地方。”   陈渊也干脆,“在我手上。”   何佩瑜神色警惕,“他安全吗。”   “除了自由受限,生活是普通人求不得的富贵滋润。”   “你这样好心?”   他从容不迫拾起茶盘里的杯子,启开一瓶红酒,“我是什么性子,何姨清楚。”   是了,陈渊顾忌体面,顾忌长子的身份,为人处世一向有分寸,从不落把柄,再者,有陈翎坐镇陈家,包括陈政也百般克制,轻易不捅娄子。   何佩瑜谈判的架势,“释放他,什么条件。”   陈渊晃悠醒酒器,“老二容得下程世峦吗。”   “那是我考虑的问题,与你无关。”   酒水殷红如血,洇过他唇齿,他品味着,“我不是慈善家,何姨交换的筹码呢。”   “我如此落魄,江蓉也泄恨了,不够吗?”何佩瑜抚着鼓胀的肚子,“老二担任董事,是你父亲的决策,我没资格干预。何况崇州是我儿子,我盼着他继承富诚,他掌权,我有翻身的指望,凭什么拖他下马?就算我答应你,你信得过吗?”   “何姨误会了。”他眼神一扫,中断谈话。   何佩瑜吩咐保姆,“你也退下。”   保姆进入阳台,收敛着晾晒的床单,陈渊依然不语,随意拨弄梨木桌的沙漏摆件。   她领会,再次吩咐,“姜姐,安胎药在二楼卧房,你重新煮热端来。”   打发了保姆走远,何佩瑜盯着陈渊,“你要说什么。”   他漫不经心整理西裤的褶痕,“我印象中,何姨与副董肖徽有私交。”   “肖徽的太太是我同乡,为这层缘故,我和他接触过。”她不耐烦,“你到底要什么筹码。”   “父亲有意退二线,代理董事长一职将在我和老二中间抉择。”   何佩瑜冷笑,“归根究底,你还是威胁我想办法,拽老二给你让位。”   陈渊笑意深不可测,“我是请何姨与我一起,扶持老二接管富诚,我屈居他之下。”   她愣住,好半晌仍恍惚,“你不争?”   “我为何争?”陈渊后仰,翘起右腿,姿势闲懒,“富诚集团的董事长是尊贵亦是枷锁,联姻生子也身不由己,成为商界同僚的众矢之的,被董事局处处监控,值得庆幸吗?”   何佩瑜半信半疑,“江蓉会同意你弃权?”   “何姨垮台,我母亲在陈家独大,她已经别无所求。”   她总感觉不对劲,但一时猜不透陈渊的意图,富诚是真金白银的产业,二房觊觎,长房何尝不是势在必得,谁又甘心拱手相让。   让给一个废物,哪天改主意了,夺回倒是易如反掌,一旦让给陈崇州,妄想从他手里夺,却是难于上青天了。   “你不反悔?”   陈渊气定神闲,“商场如棋局,落子无悔。”   何佩瑜笑,“这是天大的好事啊,我当然不拒绝,我尽快通知肖徽,你通知你的党羽,会面地点由你定。”   他站起,“老二多疑,我分明好心,他未必接纳我的好意,不如事成之后,何姨再恭喜他。”   “我知道如何做。”   陈渊恭恭敬敬告辞,“那不打扰何姨了。”   从庄园出来,杨姬拉车门,“何佩瑜哪里是聪明,我瞧她是自作聪明。”   陈渊眉眼带笑,“她不蠢,只不过二房自己内讧,何佩瑜不敢完全依附老二,她急于寻求一个两全其美的出路,以董事长的位置换她的老情人,横竖是他们母子捡了大便宜,她何乐不为。”   杨姬绕出小区,“您不愿意继承陈家吗。”   他眼底的笑几乎满溢,“艳丽的蘑菇,往往带剧毒。风光的背后也许是利益,也许是利剑,需要一个枪靶挡在前面,帮我试错。”   杨姬看了他一眼,“如果何佩瑜回味过来...”   “越是简单的招数,应付城府极深的对手,胜率越大。二房视我为敌人,我算计他们,按道理要藏在幕后,公然摊在明面,何佩瑜反而深信不疑。”陈渊有一下没一下地叩击表盘,在寂静的车厢惹得人心惊不已,“我的理由很完美,厌恶联姻,厌恶沦为家族的傀儡,何佩瑜联想我退婚万家,无懈可击的说服力。”   陈渊这头离开,保姆立刻联系陈崇州,在电话中汇报大公子同太太聊了许久,涉及程世峦,详细内容不得而知。   他挂断的同时,女人抱着龙龙返回隔壁2栋。   她止步于门口,龙龙也发现男人的存在,怯生生躲到她腿后。   “回来了。”   客厅内茶香四散,男人斜靠在沙发,连眼皮也未掀,陶瓷盖拂了拂杯口。   女人看向餐厅的高档礼盒,“崇州,你又花这么多钱。”   “龙龙爱吃海鲜,顺便订了一些。”   她弯下腰,“龙龙,陈叔叔待你好不好?”   男孩眼珠乌溜溜转,“谢谢陈叔叔。”   陈崇州喝了一口茶,打量壁钟,“六小时三十二分钟,玩得开心吗?”   女人呼吸一滞,他在提醒她,即便允许独自出行,她和孩子的一举一动,皆在他控制。   插翅难逃。   她将龙龙送进儿童房,“崇州,当初你冒险救我,我欠你大恩,我无时无刻记得。”   他略偏头,很满意她的规矩识趣,“齐商回国了,暂住在酒店。”   女人原地停住,“他打算带我回去吗。”   “他担忧你重燃爱火,抛夫弃子。”陈崇州情绪寡淡。   她低着头,一言不发。   良久,“崇州,你哥真的放下我了吗。”   “放下或者拿起,取决于你。”   女人十指攥紧。   “近期安排你见他。”顿了顿,“我指陈渊。”   她心脏咯噔,像骤然泼下一盆冰,又燃起一簇烈焰,冰火两重天之间,她浑浑噩噩。   “陈渊...”   好一会儿,她回过神,冲到男人身边,喉咙却哽住,发不出音。   “不高兴吗。”陈崇州噙着笑,“九年未见,终于可以叙旧,重温往事,我以为你会喜极而泣。”   “我...”女人抚摸自己头发,又手足无措滑向胸口,“他心里还有我吗。”   他起身,逼近她,审视她的面容,其实女人风采不减,齐商很疼她,尽心尽力养护了多年,捧着怕摔,含着怕化,相当深情。   这份深情是一座喘不过气的大山,她的丈夫,她孩子的父亲,与挚爱的男人恩怨不共戴天,她明白齐商多么渴望复仇,兵戎相向的一天,无异于撕裂她,剁碎她。   “男人念念不忘的,是曾经情浓时被迫失去的遗憾,而不是女人的容貌。岁月流逝,人人都会变得衰老沧桑,你的沧桑正是刺他心痛,勾起他回忆的武器。”   陈崇州俯下身,同她平视,“我给你报答我的机会。”   女人脸色煞白,不声不响抬眸,他意味深长笑,“尽量把握住。”   ***   长实集团承包了新项目,市场部加班到八点,沈桢和胡媛媛走出大堂时,天空黑得厉害。   她咬着红薯,吐字含糊不清,“梁董特照顾你,全部门都嫉妒了,你也没干出业绩啊。”   沈桢没吭声。   “你猜我听了什么传言?”胡媛媛扒下烤干的红薯皮,“你是梁董小蜜。”   她噗嗤笑,“真离谱。”   “梁董的女儿在财务部实习,他都没像照顾你一样,老郭说你有后台,是你男友。”   沈桢抿唇,“没这回事。”   “那束玫瑰花...”胡媛媛戛然而止,视线定格在不远处,“我今晚应该蹭不上你的顺风车了。”   她不明所以,循着望向道旁,华灯初上的十字街口如同长长的镜头,放映着黯淡的黑白胶卷,影像里无数陌生男女交错而过,未有一秒钟的停留。   在聚了又散的夜色尽头,男人轮廓缓缓剥离,他是彩色的,崭新的,孤独的。   明亮橱窗外,他气度无比温雅,头顶是惆怅迷醉的霓虹,他仿佛深陷其中,难以自拔,又仿佛浮于红尘之外,清清净净的正气。   胡媛媛啧,“他追你呢?”   沈桢说,“你又八卦。”   “顺利上位的男友和老公没有提前等的,都是掐点到,甚至迟到,只有处于暧昧期的对象,攻势最猛,最积极。”   她被逗笑,“你挺有经验,单身几年了?”   胡媛媛立马翻脸,“我谈过的恋爱比你吵架的次数还多——”   陈渊脱着羊绒大衣,朝她走过去,“下班了?”   他里面只穿着灰色的保暖衣,版型紧致单薄,贲张的胸廓与精壮腹肌呼之欲出,格外硬实清晰。   “梁董在燕京大酒店应酬,不在公司。”   陈渊将外套裹在她肩膀,拢严实,“我接你。”   沈桢试了试空气,干燥不湿,“没下雨啊。”   他笑了一声,“我什么时候讲过只在下雨接你。”   他衣服是厚重的烟草味,沉郁坚毅,那种逼入骨髓的强势,令她不自在,“我自己开车了。”   说完扯下外套,要还他。   “风大,降温了。”陈渊摁住她手背,“你披着。”   他手掌宽大,粗糙的茧子触及她,掌纹割得她肌肤发麻,“早晨去你家,途中发生一点意外,没赶上。”   “意外?你出车祸了?”   他搓手取暖,“我现在不是完好无恙站在你面前吗?”   沈桢不禁发笑,“假如你有恙,非但接不了我,我还要去一趟医院,太麻烦。”   陈渊温柔又郑重,“你肯陪床,我瘫痪一年也无妨。”   “乌鸦嘴。”她撇头,胡媛媛凑近,“这位帅哥贵姓啊?”   他颔首,“免贵姓陈。”   胡媛媛睁大眼,“事业有为的姓氏啊。”   “是吗。”陈渊不露声色挪了半米,替沈桢堵住呼啸的风口,自西向东刮过的朔风,吹得他身体绷直,指节也通红,“你会测字?”   “用不着测字,省里的权贵大户就姓陈,四个老的一个小的,从商从政,你的本家啊。”   “四个老的。”他捕捉到敏感点,“哪四个。”   胡媛媛当场出卖沈桢,“陈董事长那一辈有三个,陈家的公子这辈,你不是告诉我大公子老吗?”   “我没告诉你——”她转过身,背对陈渊,使劲眨眼,“你记差了。”   她不承认,胡媛媛也急了,“你下午亲口...”   沈桢慌慌张张跳下台阶,跑向陈渊的座驾,“天太冷了,回车里吧。” 第145章 在夜晚看你,比白日风情   陈渊取出皮夹内的名片,“胡小姐,沈桢在公司有什么麻烦,可以联系我。”   胡媛媛两眼发光,“你知道我姓胡啊?”   “有耳闻。”   她笑得腼腆,“我很久不害羞了,都怪你...陈渊?”胡媛媛盯着名片的文字,“你是那个陈家的——”   陈渊淡定颔首,转身下台阶。   沈桢倚着车门,“聊什么了。”   他一瞟,“心虚?”   她系安全带,“胡媛媛挺开心的,你讲笑话了?”   陈渊调试好后视镜,“工作来往无可避免,私下少接触。”   沈桢打量他,窥伺不出什么情绪,“她有问题吗。”   “心术不正,抢同事男人。”   “她抢男人?”她来精神了,“我们部门的?哈士奇吧?他俩在食堂可腻乎了,互相喂食呢。”   “哈士奇是谁。”   沈桢扮夸张的狗脸,“他名字李苟,长得像哈士奇,女同事起的绰号。”   陈渊注视她,她扮狗比狗还像狗,他不禁发笑,“你的男人。”   她脱口而出,“我没男人啊。”   他抿唇笑,“我不是男人?”   沈桢错愕,没吭声。   车途经十字路口,他手臂搭在敞开的窗框,“在你眼中,我是陈家四老之一吗。”   她正喝水,呛得上头,啐在中控台,水珠四溅,迸射在风挡,陈渊手心一抹,前方的灯火稀释得混混沌沌。   “我开玩笑的。”   陈渊面无表情递给她方帕,“我只比他年长三岁。”   的确没大多少。   陈崇州胜在白,白显幼,清清爽爽的,他也稳重,但没有年龄感。   陈渊和陈翎是同款风格,深沉有味道,纯粹正统的熟男。   这款型,二十多,三十多,四十多,皆相差无几。   骨骼与气韵带着与生俱来的男人味,年轻时,不显意气风发,年纪大了,亦不显沧桑。   扛得住岁月磋磨,像陈年的酒,越老越成熟,风度越醇厚。   他拿起置物台的金丝边眼镜,视线锁定镜片,一面是他,一面是她。   沈桢眉目娇俏清纯,细细分辨,是颇有差距。   陈渊放回原位,沉默开车。   她莫名好笑,“当真了?”   “没当真。”   疾驰而过,长桥的两岸结了冰,中央漩涡翻腾,她在最喧哗之际,“你不老。”   港口冗长的船鸣,陈渊一个字都没听见,皱眉挨近,“什么。”   她对准耳朵大吼,“你不老。”   他略怔住,笑而不语。   抵达小区,沈桢推门下车,走到2楼,不经意朝下看,车灯在原地闪烁,没有驶离的迹象。   她犹豫了一秒,去而复返,敲副驾驶的玻璃,“你不走吗?”   陈渊降落车窗,逆着枯黄的路灯,有些模糊,“等你安全上楼。”   沈桢手指抠着防撞条,“很安全,我妈在家。”   他眼睛深邃明亮,犹如嵌了万丈星海,“我没打算进去。”   她反应过来,“那你喝杯茶吗?”   陈渊笑了一声,“真心邀请吗。”   “能有假的?”她侧身,一脸正直,“我妈逮着你肯定给你介绍我表姨。”   他攥拳,置于唇鼻间,眼底漾笑,“这还真心邀请?”   沈桢也破功,“一路顺风。”   陈渊没回应,只望着她。   旋即,他也下车,伫立在她面前,伸出手,指腹虚虚拂过她额间,最终停在眼尾。   绵软濡湿的异物感,沈桢斜目,“是什么。”   “梅花。”   东疆港附近是一座梅林,花开得正盛,她记得风卷着花骸灌入车厢,桥头华灯璀璨,他也百般多情。   她一动不动杵在那,任由他择落,“东疆港的梅林,是去年移植的?”   他喉咙含着烟雾,嘶哑的嗯,“移植时,梅树的花已经开过四五季。”   这句把沈桢逗笑,“你栽种的那棵,开花还遥遥无期。”   浅浅的力道抚摸,红梅在陈渊掌中零碎成泥,仿若她肌肤化开一片朱墨,他手未抽离,“在夜晚看你,比白日更风情。”   她不着痕迹歪了一下脑袋,“我先回家了。”   陈渊单手插兜,“好。”   沈桢没回头,也感受到那束灼炙的目光,在这样寂静悱恻的长夜,像滚起惊涛骇浪,烫出一个洞。   她背靠楼道的一堵墙,深呼吸。   陈渊有一种很特殊的魔力。   即使女人不爱他,也抗拒不了他的绅士与温柔。   像附骨之疽,慢慢地生长,慢慢地扎根,埋伏在血肉,直至剔除不掉。   楼下这时传出汽车发动的噪声,沈桢整个人瘫软,平复半晌,才开门进玄关。   一股海鲜卤的香味扑鼻而来,扭头问厨房里的李惠芝,“怎么碗口贴喜字?”   她端了一盘配菜,搁在中间,“今天是你四舅外甥女的二胎儿子生日。”   沈桢撇嘴,“是我什么人啊?”   李惠芝琢磨了一会儿,“没多大关系。”   她坐下,囫囵吞了半碗,咬着筷子头,“我买了一套房,哪天腾出空,您过去收拾。”   “你买房了?”李惠芝不可思议,“在哪啊。”   “我和周海乔的婚房。”   这茬她基本忘了,“那房子啊,你不是卖了吗?”   “我重新买了。”   李惠芝打开保险柜,离婚分割的财产一毛钱不少,她诧异,“你哪的钱?”   沈桢支支吾吾,“项目提成...”   “你在凯悦是组长,最多一笔二十万提成,现在区区一个助理,提成百万?哪家公司啊,还缺保洁吗?我应聘。”   李惠芝比金丝猴都精,沈桢爸在世时,但凡藏私房钱成功一次,兴奋得摆酒席庆祝。   她没辙了,“送的。”   “谁送的?”李惠芝“嗖”地站起,“那是六百万的房子。”   沈桢有模有样编造,“物业,摇号大酬宾,摇到我了。”   李惠芝脱了棉鞋,“我先摇你——”   她蹲下躲开,咯咯笑蹿回卧室。   外面疯狂砸门,“你要气活你爸?哪个男人包你了!”   沈桢堵着门,“陈主任送的!”   动静戛然而止,她小心翼翼拉开一道门缝,李惠芝出乎意料放过她了。   陈崇州那斯文楚楚的形象,迷得小姑娘死去活来,竟也如此讨老姑娘的欢心。   廖坤自诩是中老年妇女之光。   这下,退位让贤了。   ***   杨姬赶到东郊的一处度假村,比预计延迟了半小时。   穿梭过室外廊檐,侍者推开一扇门,“陈董事长。”   木雕屏风后,是一汪温泉,乳白的蒸汽漫出,技师给陈政按摩着脊背。   “他们有行动吗。”   杨姬低着头,眼珠一转,“没有。”   陈渊设这出局究竟图谋什么,她搞不懂。可他运筹帷幄的做派和气场,她却看懂了。   他绝不会是输家。   而且除了她,无人知晓陈渊同何佩瑜谈判过,一旦泄露,她嫌疑太大,无异于自掘坟墓。   陈渊不曾避讳她,何尝不是借此试探。   试探她的背后,是周源,或是陈崇州,甚至另有其人。   她不能重蹈安桥的覆辙,只有按兵不动才能在陈渊身边保全。   陈政托着高脚杯,晃动杯内的红酒,“陈渊夺权的心气高吗。”   “一般。”杨姬偷偷掀眼皮,“二公子也没行动。”   “是你没留意,还是他们没动作。”   她笃定,“没动作。”   “周源呢?”   “周源非常信任我,应付他,比应付二位公子容易。”   陈政蹙眉,许久,他挥手,“你下去,谨慎一些。”   与此同时,陈渊在燕京大酒楼设了一场酒席,何佩瑜办事很利索,通过肖徽的太太约出肖徽,全程神不知鬼不觉,绕开了陈崇州安排在庄园的眼线。   肖徽在电梯口迎他,“大公子,二太太告诉我,您有意扶持二公子做董事长,我不十分相信。”   陈渊似笑非笑,“我此时站在肖董眼前了,肖董信了吗?”   “大公子从不放权,陈夫人也一向在乎地位,所以信与不信,不是您三言两语决定。郑董在包厢,他是您的人,您说服得了他投票,我自然相信。”   董事局的九位董事,始终坚定不移在陈崇州这艘船上的党羽,便是肖徽。   而肖徽在生意场素有“笑面虎小诸葛”的称号,和蔼可亲的面目,一肚子蔫损阴招,这点与专擅阴谋诡计、表面却与世无争的陈崇州不谋而合。陈政倒是相当器重肖徽,毕竟商场变幻莫测,喝血嚼骨,拼得不是心慈手软,而是毒辣不仁。   故而富诚旗下那些不与人知的商业渠道,全部是肖徽亲自经手。   他也心知肚明,自己的邪门歪道难登大雅之堂,倘若陈渊上位,道不同不相为谋,第一个会料理了自己。   与其讨好嫡系的长子,不如讨好不被器重的陈崇州,他们完全是一路人。   “肖董这么疑心我,又何必赴宴呢?”陈渊解了西装扣,挽在臂弯,“肖董难道不是冒险赌一局吗。万一赌赢了,老二顺利继承陈家,肖董作为他的功臣,飞黄腾达也指日可待。”   肖徽眯眼,流露出贪欲。   陈渊顿时有把握。   贪婪的人,往往逃不过精心装扮的陷阱。   “肖董和老二狼狈为奸,富诚唾手可得,我哪是你们联合围攻的对手。”   肖徽大笑,“狼狈为奸,这可不是好话啊。”   “狼和狈,圆滑奸诈,伺机蛰伏,狮子老虎庞大,在敌人的猎枪下暴露目标也大,我是夸奖肖董。”   “其实讽刺我与二公子狼狈为奸,我反而安心,证明您憋着一口怨气,无从发泄。”肖徽得意,“看来二公子捏住了您的把柄,您不得不让位。”   陈渊冷笑,踏入对面的包厢。   肖徽看着他背影,也噙着一丝冷笑。   电话中陈渊和郑董交涉过,郑董也明白他的来意,碰面后没有多言。   肖徽坐在一旁,“老郑啊,大公子的意思你有数了。辅佐二公子上位,富诚的发展有益无害。你我虽然是元老,到底为陈家和董事长效力,说白了,高级打工仔而已。谁执掌大权于咱们而言不重要,他有赚钱的买卖,有羽翼丰厚的盟友支持,确保富诚屹立不倒,最重要。”他分别斟了酒,“二公子有这份本事,老郑,你应该收起成见。”   郑董静默,神情凝固。   他打心眼儿里瞧不起二房所出的陈崇州,名不正言不顺,何佩瑜嚣张跋扈得过头,和原配江蓉斗了一辈子,在富诚闹得人尽皆知。   论贤惠识体,陈政的两位太太都不沾边。   可终究江蓉是长房,何佩瑜根本谈不上是陈家的人。   “我不赞成。二公子的母亲没有名分,二公子只是一个私生子,他继承家业,对外如何公布呢?这不是荒谬吗。”郑董义正言辞,“周五的股东大会,我不会投票,他不够资格。”   “那你想怎样?”肖徽恼了,“是大公子让位,不是二公子篡位,皇帝不急,急死你这个太监了。”   “肖徽,你打着什么念头,我一清二楚。你是二公子的狗腿,你以为董事长不知情吗?”   “郑世伯与肖董都是富诚的肱股之臣,没必要彼此敌对。”陈渊打断他们,从中圆场,主动给郑董点烟,后者挺恭敬,又掏出打火机给他点,“舍弃董事长的位置,实在太突然,您是否有难言之隐。”   陈渊吸了几口烟,“我和万宥良明面没有撕破,但退婚确实得罪了万家,我不希望牵连富诚。再者,崇州与何家结亲,华尔集团是省里的头号央企,深受上面扶持,崇州是私生子,更是何鹏坤的女婿,他担任董事长对富诚有莫大的助益。”   郑董仍旧一言不发。   ***   沈桢次日晚上陪市场总监在酒楼应酬完,回了一趟婚房。   由于长久不住人,房间潮浸浸的,隐隐夹杂着灰尘的气味。   她摸索壁灯的开关,猝不及防的“啪嗒”响,一缕橘光吞噬了黑暗。   沈桢吓得尖叫,捂住胸口,仓皇退至门外。   揭过微醺的光影,她勉强看清沙发上侧卧的男人。   他衣冠规整,短发也梳理得利落,半张脸裸露在灯下,仿佛一块儒润无瑕的白玉。   这里黯淡的一切,都无法覆没他的风华毓朗。   沈桢委实没料到他在,下意识要走,扳门栓的一霎,背后传来一句,“小偷吗。”   磁性而撩人。   她一震,驻足。 第146章 你真喜欢我吗   男人眼神清明,不疾不徐落定她,浮起调侃的笑意,“胆大包天偷到我头上了。”   沈桢踢掉棉靴,踩在地毯上,“你怎么来这边了?”   他胳膊横在扶手,性感的鼻音,“睡觉。”   “你没家?”   陈崇州挑眉梢,故意刁难她,“流落街头,无家可归。”   她几乎当真,“富江华苑的房子呢?”   他神色灰败落魄,“晟和亏损,我卖了填窟窿。”   沈桢把外套挂在衣架,走近两步,态度缓和不少,“国宾半岛的老宅,你不能住吗。”   陈崇州阖着眼眸,似痛苦似无奈,“我母亲被扫地出门,陈政厌憎我碍眼。”   沈桢知道何佩瑜和程世峦有私情,包括何佩瑜的孩子,宋黎认识的阔太太背地里议论得热火朝天,陈政六十高龄,饶是男人宝刀未老,到底也虚了,何佩瑜这些年没动静,这把年纪怀上,如果不是身强力壮,灌溉得猛,种子如何发得了芽呢。   流言蜚语在一所庞大的豪门是何其致命,二房垮台,也是意料之中。   “你董事也罢免了?”   陈崇州抿唇,差点笑出来,“嗯。”   “房子你买了,你继续住。”沈桢拧开一瓶矿泉水,打算解了渴回家,陈崇州毫无征兆卷住她,她猝不及防趴在他身上,他整个人也摔进沙发。   抬头间,他眉目都漾着笑,“不长记性。”   她恍然大悟,“你又骗我?”   陈崇州摩挲她嘴角极浅的梨涡,“逗你,不是骗。”   这个男人,天生一副清俊诱惑的皮囊,哪怕一千个无情,一万个坏,放在风云辈出的海王堆里,照样炙手可热。   游戏情场的手段又厉害,偶尔风流的混不吝相,也勾魂摄魄得很。   她没好气挪远。   他随着坐起,大喇喇倚着沙发背,“饿了。”   沈桢抄起他搁在茶几的手机,“自己点外卖。”   陈崇州夺过,抛回原处,“我想吃你。”   她懊恼瞪眼,“你放屁!”   他闷笑,“吃你烧的黄焖牛肉,你以为是什么?”   沈桢拌嘴拌不赢他,生生咽下哑巴亏,“深更半夜我去哪买牛肉?”   陈崇州示意冰箱,门把拴了一个巨大的购物袋,她扒开,食材调料一应俱全,没忍住笑,“你有备而来啊。”   他一手攥着啤酒罐,一手拍她臀,“折腾小狐狸,自然要有老狐狸的道行。”   沈桢用力捶他,“你再摸我,我报警你非法入室。”   他波澜不惊,“户主是我。”   她一噎,“你没过户?”   “你没在场办不成。”   她细细的语调,“我明天请假。”   陈崇州唇挨着她面颊,戏弄她,“小财迷。”   “你亲口说补偿,我拒绝有损你的颜面。”沈桢理直气壮,“我笑纳了你的补偿,以后不祸害你名声了。”   她体香是浓郁的白茉莉,在夜晚暧昧至极,刺激得他嗓音喑哑,“你也清楚祸害我名声了?”   “我又没诽谤你,你的女人少吗?”   “我有过几个女人?”陈崇州捏住她脸蛋,“传言你也信,我和那些女人有虚名,没实际。”   她撇开头,不准他捏,“我不信传言,我信廖主任。”   陈崇州双膝分开,笔直的裤管包裹长腿,空间逼仄,高高瘦瘦的身躯被压制得刻板又憋屈,“廖坤自己什么样,他坦白过吗。”   “廖主任的情史,我不感兴趣。”她推搡,拎起袋子,“你吃完走吗?”   他浑身气质都散漫,“看情况。”   沈桢一扔,“你耍无赖呢?”   她气得面色涨红,陈崇州笑出声,“了解男人的毛病么。提裤子不认账,吃饱就撤。”   说完,扬了扬下巴,“烧你的菜,我不留宿。”   沈桢进厨房,不依不饶嘟囔,“我是念在房子的份上,烧了菜咱俩两清。”   热油流入沸腾的锅底,炸得噼里啪啦,掩盖了客厅的电话铃,陈崇州瞥来显,是廖坤的号码,他接通。   “倪影高烧,白细胞数量超标,怀疑癌症复发。”   他缓缓挺直脊背,“蒋澜在吗。”   “蒋主任去外省出差了,昨天召开临床医学研讨会。市里二把手的夫人明早切除子宫,乔藤是主刀,现在没法调动他。”   电话里一片死寂,只冗长的呼吸,既深重,又抑制。   廖坤实在没主意了,“来一趟吗?”   “我不懂妇科。”好半晌,陈崇州晦涩开口,“去了没用。”   廖坤嘬牙花,“那我掂量办,假如不顺利,你别怨我。”   “陈智云也许怨你,我怨不着。”   他掐断通话,上半身后仰,脑袋枕着沙发垫,注视头顶的天花板。   醺黄的光线混混沌沌,一切都不明朗。   倪影那病,短期内一旦复发,后果险之又险。   越短,越危险。   陈崇州焚一根烟,衔在指尖抽了半截,碾灭在烟灰缸。   他悄无声息走到沈桢身后,手臂箍住她腰肢,她情不自禁一抖,反应过来,试图挣脱他。   “别动。”他力道拢紧,“手术不满两个月,我不碰你。”   她反驳,“满两个月也不许你碰。”   陈崇州鼻梁埋在她颈窝,气息滚烫似火,“和好吗。”   沈桢没理,动作麻利炝锅,焖肉,淋酱汁。   扣锅盖的瞬间,她目光停在他手背,陈崇州的筋脉很深,仿佛镌刻,一条条凸起,粗而有力。   她从没见过像他这么干干净净的男人,皮肤和骨骼像涮洗过一般,一寸不多,一寸不寡,精致得无可挑剔。   甚至他的指甲,衬衫袖的褶缝,纽扣边缘,皆一尘不染。   “为什么和好。”她清洗葱姜,掀盖,一洒。   陈崇州很迷恋这一幕。   暖融融的橱灯,温软的沈桢,香味四溢的宵夜。   他没有概念一个家庭的模样。   亦没经历过。   自记事起,陈政有名正言顺的夫人,长子。   他仅仅是泥泞的夹缝中,一株暗无天日的荆棘。   陈崇州什么都有,却又什么都没有,浸泡在唾弃,谩骂,轻视,与无尽的荒唐。   他拥紧沈桢,“因为喜欢。”   “你真喜欢我吗?”她手肘抵住他腹部,隔开距离,不愿同他纠缠太密,“陈渊解除婚约了。”   陈崇州皱了下眉,这节骨眼提及他,明显是源于万喜喜那档事。   “你觉得他为了你?”   “我没那么觉得。”   台灯投在地板,迷离的光影摇曳,他时而清晰,时而晦暗,连同她的影子,也一并沉沦。   “我不理解倪影的存在,不理解你这样无所不能,却迟迟给不了我和孩子一个公道,不理解陈渊轻而易举取消联姻,你却做不到。你要我等,我等来什么?”   “没有你想象那样简单。”   “很困难吗?可是陈渊打破了困难,他行,你不行。”沈桢盯着他,“你其实选择了于你而言更重要的东西,比如家业与权势。何佩瑜败了,你禁不起再败一次,否则二房彻底倾覆了。何家是你目前在富诚站稳脚跟的唯一捷径,唯一王牌,尽管你不肯承认。”   陈崇州伫立在那,映在他面孔一半的光亮,一半的漆黑,他情绪若隐若现,如同被勒住,捆绑住,失了魂魄。   沈桢摆脱他的桎梏,“菜烧熟了,我回去了。”   他拽住她手,“我跟何时了会有结果的一天。”   沈桢风平浪静,“与我无关。”   陈崇州发力,险些拽倒她,禁锢在臂弯,“哄不好了,是吗。”   “你放开。”   他一字一顿,“我并不是选择家业和权势,沈桢,我没有不选择你。”   外面门铃响了一遍又一遍,她使劲撞开他,去玄关开门,薛岩站在过道,“沈小姐,我找陈董。”   沈桢没言语,侧身让路。   陈崇州直奔客厅,烦躁不已,“什么事?”   薛岩小声汇报,“何小姐在玫瑰城,现场有一群醉酒的混混,图谋不轨。”   他没当回事,“联系何家,去玫瑰城接人。”   薛岩认为不妥,“咱们已经收到风声,倘若不重视,延误了救人的时机,万一何小姐遭殃,何鹏坤那头无法交代,您必须到场,堵何鹏坤的嘴。”   陈崇州揉着眉心,“什么来头。”   “估计是商场的背景,仕途背景的二代子弟没那胆量,如今三爷在本市,谁不怵他?老子在他眼皮底下都谨慎,小的不敢放肆。”薛岩看腕表,“马上过去还来得及。”   陈崇州最后望了一眼沈桢,沉默离去。   ***   玫瑰城这会儿,的确有一批混子,为首是周源,不过目标不是何时了,是新来的德国籍模特。   高浓度混血,火辣的小麦肤色,周源当场瞧上眼。   可惜模特有主儿了,对方是大名鼎鼎的小孙爷,祖父在名利场的排面很大,和周家老爷子同期闯出名堂,90年代移居海外,12年回国,在商场吃老本,处事挺低调,长子是澳大利亚负责国际贸易的官员。   周源活了三十年,在场面上没栽过跟头,向来是他看中什么,众人捧到他面前巴结。   于是急火攻心之下,他砸了玫瑰城的三楼。   小孙爷的脾气也呛,“你给老子认怂,不然没完!”   “我老子姓周!”周源怒不可遏,“周家的地位,你自封是我老子?你嫌命长啊。”   与此同时,尽头的电梯门拉开,经理正要下楼喊保安,迎面走出的男子当即把他震慑住。   一身纯黑商务装,凌厉刚硬的气势,十分压迫。   薛岩环顾一圈,向经理介绍,“这位是富诚集团陈董事长的二公子。”   经理有耳闻,玉雕的皮相,阎王的心肠,吓得颤颤巍巍招待,“陈二公子。”   陈崇州衣领敞得宽,半副胸膛袒露,“人呢。”   经理一头雾水,“什么人?”   在沈桢那里,他窝了一肚子气,心情本就燥,出师不利,更显戾气,“闹事的,装他妈什么傻。”   “在A01...”   陈崇州疾步拐过弯,彼时周源揪着小孙爷的领带,抡拳要砍,“穿得人模狗样就敢朝我摆谱了——”   他恰好面对走廊,无意打了个照面,蓦地懵住,“二公子?”   陈崇州完全没料到闹事的竟然是周源,他蹙眉。   周源撒手,整理着衣服,小孙爷个子矮胖,根本不是机灵矫健的周源对手,硬着头皮而已,前者罢休,他也见好就收,“怂了?”   “改天,我替你爷爷孙国章教你做人。”周源隔空戳了戳他,转身走向陈崇州。   薛岩瞟他下颌,一块淤青,“周公子,何小姐呢?”   周源确实遇到她了,“在A11唱歌,她同伴还点了男公关作陪。”   陈崇州掸着大衣粘住的尘埃,“有麻烦吗。”   “没有啊。”周源否认,“何鹏坤的招牌杵着,犯得着惹她吗。”   薛岩立马低头,“陈董,我消息有误,请您责罚。”   “谁放出的消息。”   他答复,“玫瑰城的保安队长。”   陈崇州没回应。   周源掏出烟盒,递他一支,“我正准备找你,太平商圈的项目出岔子了。”   他似乎早有预料,不太惊诧,“那块地皮,上面最新规划要收归市政,建筑经济适用房。”   周源愕然,“才下达的文件,你从哪得知?”   陈崇州从容镇定,“猜的。”   周源含着烟,没吭声。   他庆幸自己够识趣,百般示弱讨好,总算登上陈老二这艘船。   若非城府极深的狠角色,和陈崇州斗几回合,真费劲。   他随意松了松皮带扣,“有清静地方么。”   周源点头,“楼下有一家私房菜餐厅。”   从二楼电梯出来,途经回廊,陈崇州忽然驻足,偏头看向西南角的雅座。   两名男子一个略年长,一个四十岁左右,相对而坐。   背对这端的男人虽然衣饰简洁,一件高领白毛衣,咖啡色呢子长裤,却掩饰不住他的英姿勃发与矜贵风度。   周源脸一变,“是陈翎!”   陈崇州打量他,“你捅娄子了。”   “最近倒没有——”他吞吞吐吐,“我被他拘留过,扫黄那次...我对他有阴影。”   陈翎这人,气场强悍得骇人。   凡是他抓过的,审讯过的,往后再狭路相逢,保准腿软。   他那双眼睛,像猎鹰一样。   精准,毒,沉,静。   蹦一个字,爆一颗雷。   权贵阶级有一句谚语;陈翎出手,四海升平。铲得是霸权恶棍,平得是天道苍苍。   陈崇州使了个眼色,薛岩下去,他紧接着推开隔壁雅间,一言不发落座。 第147章 为此沉沦   陈翎同桌的男人叫罗志伟,政法系统干部,去年退休,职务低于陈翎一级半,但他是陈翎在警校的教导员,属于师徒关系。   他们相谈甚欢,这时,突然传来一道女人的声音,“爸爸,我加班整理案宗,没耽误吧?”   “无妨,陈翎可不是小气的人,当初在一线,他亲自卧底等歹徒,等了两天两夜,四十度的酷暑啊,在草坪里纹丝不动,额头被毒蚊子咬肿了,硕大的血包,后来感染发炎,住进ICU,我没说错吧,陈翎?”   陈翎笑了一声,“我的糗事,罗老师到处宣扬。”   “是英雄往事啊,我女儿十分敬慕你。”罗志伟比划手势介绍,“陈翎,这是我的女儿,罗桑,中级法院的审判员。”   女人相当大方得体,“陈厅,还记得我吗。”   陈翎主动握手,象征性一碰,及时抽离,“我没印象了。”   罗志伟也笑,“我女儿是工作狂,从不抛头露面,难得她愿意过来。”他询问罗桑,“你曾伯父邀你去他家吃饭,你推三阻四,今天心情好?”   “我与陈厅有过一面之缘。”罗桑微笑,“05年警校毕业典礼,陈厅致辞,亲手颁发我的毕业证书。”   罗志伟诧异,“怪不得你那么宝贝证书啊,镶裱了藏在保险柜。”   她掏出一副金丝边眼镜,有年头了,镜框已经褪色生锈,“那天你的眼镜遗落主席台,如今物归原主。”   陈翎怔住一秒,其实他不戴眼镜,由于职业危险,频繁接触亡命之徒,凡是在公共场合,会适当改变形象。   他一向阳刚,所以倾向斯文的装扮,遮盖真容。   陈翎接过,“你保留很久。”   罗桑眼里有光,“我始终相信,我们会有再相见的一日。”   “陈翎,你岁数不小了,是时候考虑个人问题,你认为呢。”罗志伟添满茶,示意罗桑递他,陈翎没有给机会,直接端起,“我个人不急。”   “还不急啊?”罗志伟拍他肩膀,“不惑之年了,尽快娶妻生子安定下来,再拖着,不担忧以后有心无力啊?”   陈翎转动着陶瓷杯,坚毅英朗的眉目投映在茶水,女人精致的柳眉隐隐也照在杯面,“不至于。”他也打趣,“您瞧我像身体虚吗。”   罗志伟一愣,放声大笑,“升迁了,嘴皮子也学得刁钻圆滑了。”   “罗老师,区局那边,据说放人了。”陈渊转移话题。   “你指陈智云吗?他的公司没有查出违规行为,只是税务方面有几千万的出入,商人嘛,基本不禁查,惩治得太狠,牵一发而动全身,尤其爬到陈智云的位置,交际圈是数不胜数的巨鳄,他万一管不住舌头,供出同行,不能不抓,抓了,十个,百个,恐怕无一幸免,商界岂不要瘫痪?商业萎靡,财政疲软,一系列连锁影响,上面顾虑多,算是保他了,罚一笔款了结,天下太平。”罗志伟纳闷儿,“陈翎,他是你二哥,你正义无私,可外界揣测你们兄弟不睦,我劝你为了声誉,不要过分插手了。”   陈翎喝着茶,缄默不语。   罗志伟中途接了一通电话,挂断后,他起身,“陈翎,我临时有应酬,辛苦你一趟,送我女儿回家。”   罗桑闻言,有些紧张,“会不会太麻烦陈厅了?”   “没办法嘛。”罗志伟拾起她的车钥匙,“我用你的车。”   陈翎摘下椅背的外套,明显有推诿之意,“这么晚了,罗老师有应酬?”   “我去总医院的急诊科,探视一位故友。”罗志伟挥手,喊服务生买单,陈翎截住,刷了卡。   从电梯出来,罗桑跟着陈翎,他走在前面,抬手系纽扣。   男人背影潇洒宽阔,敦厚的力量感。   陈翎的男人味,不是岁月沉淀,他曾经血气方刚的年纪,便如此浓郁。   那年,他二十七,时任本市重案一组队长,负责刑事大案,作为昔年警校的风云人物,回校演讲。   在校园的板报墙,贴着一封表白信,校长告诉陈翎,有不少女生看过他的纪录片,非常仰慕他。   他转身,朝围拢在背后的女生说,“我并不值得你们仰慕,与其信仰我,不如尊重信仰我的职业,我的警服。”   罗桑恰巧在对面的教务处,她本无意,他亦不知她。   惊鸿一瞥,一眼万年。   无人不慕陈翎。   他是塞北雪莲,耸立在高山之巅。   她回忆往昔,莫名笑出声,“陈厅,我们不止一面之缘。”   他偏头,“是吗。”   陈翎真真实实站在她面前,彼时罗桑只觉像梦一样,“最早的一面,有十三年了。”   他没接茬,绅士拉开后座车门,待她坐稳,绕到前排驾驶位,提醒她,“安全带。”   罗桑抿唇,整个人匿在晦暗里,车发动瞬间,“陈厅,安全带坏了。”   “坏了吗。”他作势下车检查,罗桑却先下车,坐到副驾驶,“也许卡住了,是我力气小,拽不开。”   陈翎动作停下。   半晌,他沉默,重新发动。   “我上班的地方,距离你的办公厅不远。”   陈翎淡淡嗯,“中级法院明年年初搬迁至昌平道,比现在远十五公里。”末了,又补充,“很远了。”   他不露声色竖起屏障,无法逾越。   “你住哪。”   罗桑回过神,“春风巷12号楼。”   陈翎按下音乐播放器,澎湃的节奏流泻而出。   ——金色盾牌,热血铸就。   ——少年壮志不言愁。   这座城市的灯火,有江港的倒影与悲伤的故事,路过它的人,都为此而沉沦。   可没有任何一晚的沉沦,罗桑体会到这一刻的滋味。   汹涌,震荡,窒息。   是一种沸腾的情愫,扼住了她的心脏。   窗外霓虹仿佛一颗颗彩色珍珠,一个接一个破碎,淹没,无影无踪,统统凝为他的一张脸。   驶过北洋公园,直行是红灯,左拐是绿灯,午夜漫漫,寂寞的十字街口空无一人,唯有一辆车蹿出,擦肩之际,陈翎减缓车速,视线恍惚游移。   “我三十二岁,警校谈过一段,你呢?”   男人音质低沉,经风一吹,像磁性撩人的大提琴,“也谈了一段,警校同学。”   浮光掠影间,陈翎右手把持方向盘,左手虚蜷抵住唇鼻,侧颜棱角分明,有硬汉的野性,有儒雅的风情。   罗桑不由看得痴了,“我听过你的事迹,包括情史。位高权重的男人,大多欲望也重,你比他们洁白。”   他虚攥的拳掩住喉结,目视前方,“公务和感情两码事。”   “至少你没有污点,没有软肋,同僚畏惧你,又无可奈何你。陈厅,我称呼你陈翎,可以吗?”   陈翎扯了扯嘴角,“随意。”   罗桑感觉到他回答得心不在焉,也循着望去,奥迪A8渐渐驶离,驾驶位是一个极为年轻的女人,尽管模糊,也分辨得出她样貌多么清纯明媚。   是成熟男人很喜欢的那款白玫瑰,不谙世事,天真无邪。   警校见得少,打官司见得多,功成名就的男人在风月场栽跟头,往往都毁于这样的女人手中。   罗桑的直觉,这个女人很特殊,起码在陈翎的生活中留下过不可抹杀的痕迹。   “你认识?”   陈翎收回视线,“一个朋友。”   “需要打招呼吗?”   他不吭声。   罗桑试探,“你是不是介意我在车上,不方便?”   “多虑了。”   绿灯亮起,陈翎猛踩油门,疾驰而去。   那头沈桢回到娘家,已是凌晨一点。   她泊车上楼,收到一条短信。   备注是三叔。   ——夜不归宿,坏毛病。   陈翎那人,严肃正经,轻易不玩笑。   何况深更半夜,他既然这种口气训斥她,百分百看到了。   沈桢吓得一激灵,跑出楼道东张西望,问他:在哪?   她胆小,下次就老实了。   陈翎笑着,将手机放在中控台,没回。   调头离开春风巷,罗桑在二楼的窗户,注视他。   强烈的直觉再度席卷她,他编辑短讯的专注认真,脸上浅浅的笑意,罗桑尽数纳入眼底。   那是一个不与人知,莫测的陈翎。   他的心事,他的秘密。   笼罩着一团无尽的迷雾,难以形容。   ***   餐厅雅间内,周源割了一块烤肉,桌角的油灯烧得正旺,熏燎着青花木的香气。   “政府征用太平商圈的工程,有地皮补偿吗?”   陈崇州对准火苗,焚了一根烟,衔在手上,“晟和集团在16号签署合约,10号内部开始有风声,太平商圈的工程划归上面持有,17号凌晨落实红头文件,时间差卡得很悬,十有八九没补偿。”   周源乐了,“那晟和亏大发了。”   他舀了一勺泉水,兑在茶壶里烹煮,“晟和亏了三亿。”   “赔钱倒次要,关键陈渊办事不力,董事局会问责,他后面的日子不好过。”周源越讲越高兴,“二公子,你简直太高明,把我老子捞出泥潭了,我老子一心要在太平商圈投资,钱都准备齐了,好在给了陈渊,不然周家几个世伯能饶了我老子吗?他们只认钱。”   陈崇州盯着炙红的火焰,心思却一跌再跌。   太平商圈不是他设下的陷阱,纯属是意外。   上一任老总破产,公司拍卖失败,导致地皮荒废,一直搁置。年初,市政对外招标,商人迷信,觉得这块地的风水不景气,干一个黄一个,最后项目流标,市政索性又搁置了。   周家的老爷子有人脉,一分钱没花拿下地皮的使用权,交给周秉臣做度假村的生意,试一试他道行。   省里近期搞市容市貌,太平商圈位于市区和郊区的分界,市里看准它的环保价值,打算收归建设湿地公园,而这块地在商业化的过程没有批到正规手续,是擅自动工,所以无论企业前期注入多少资金,都打水漂了。   陈翎在上面混,必定了解一些情况,就算他守口如瓶,他是陈渊的亲叔叔,买他面子的同僚何其多,巴结不了他本人,自然背地里巴结陈渊,晟和集团开发太平商圈的项目,他们怎会不提点其中的玄机。   倘若陈渊对内幕一清二楚,为何甘愿上钩。   陈崇州脑海飞快闪过种种可能,手倏而一紧,冷却的茶倾洒了半杯。   周源立马抽出纸巾擦拭,“怎么了?”   他眯眼,思量片刻,“我高明吗。”   “当然高明,二公子,我是跟定你了。”   陈崇州撂下茶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我费尽心机布下的局,也有马失前蹄的一天。”   周源不解,“马失前蹄?”   他闭目静心,“你先回去。”   周源走后,薛岩进入雅间,“何小姐仍旧在包房,五分钟前何鹏坤打来电话,我说您在路上。看来您不去接她,她还会耍手段,一旦捅大娄子,闹出丑闻,您也受牵连。”   陈崇州站起,眉间几分不耐烦,“她玩什么把戏。”   薛岩尾随在他身后,“何小姐的目的,无非是一步步逼您松口,答应婚事。”   抵达三楼A11,陈崇州踢开包厢门,何时了这会儿躺在里面的U型沙发,长发披散,神志不清。   包房中的男男女女被惊动,纷纷静止,打量他。   陈崇州一眼认出坐在点歌台的女人,是胡骄。   这姑娘在名媛圈以“不怕丢人现眼的豪气”扬名立万,五年前,她倒追朱家的三公子,朱老三是家族的老幺,朱家在澳门开赌场,因此他的绰号是麻将牌的幺鸡,胡骄爱他爱得疯狂,在朱公馆门口拉横幅——我是胡骄【胡椒】,你是【朱赌鸡】猪肚鸡,我早晚和你睡在一个锅里,熬到你娶我。   何时了的性子内敛,但也英气,与胡骄八竿子抡不着,陈崇州没想到在这遇到她。   出于情面礼节,他颔首,“胡小姐。”   胡骄扔了麦克风,去吧台斟酒,“陈二公子,一起喝一杯吗?”   陈崇州婉拒,“不了。”   “我爸爸说,你接管富诚了。”她莞尔,“这些公子哥,到底你的本事最出色,时了有福气。”   “胡小姐和朱三公子婚姻美满,何尝不是福气。”   客套过后,他看着沙发上的女人,“何时了,跟我走。” 第148章 你不舍得我死   窝在沙发的女人像一朵含羞草,四肢一点点舒展开,懒洋洋偎在一旁男人的胳膊,“谁啊。”   男人试图避开她,可惜她捆得太紧,他慌乱失措,“你未婚夫。”   “我的未婚夫?”何时了打呵欠,“他在外面金屋藏娇,养了一个离异女人,你侬我侬爱得缠绵悱恻,没有工夫接我。”   薛岩大惊失色,“何小姐,请您慎言!事关二公子名誉。”   “是薛助理啊。”她大约清醒不少,踉跄站起,“你在这里,那崇州也在这里了?”   薛岩打开吊灯,伫立在包房中央的男人轮廓完完整整显露,挺俊如竹,清隽绝艳。   这世上,唯有陈崇州是大雪隆冬的味道。   没有一丝温度,偏生诱惑人坠入他的无底深渊,化为一滩不悔的冰水。   “玩过瘾了?”男人神情寡淡,“过瘾了穿好衣服,跟我走。”   何时了摇摇晃晃过去,搂住他脖子,“你终于想起我了?不继续冷暴力吗。”   男人一张脸咫尺之遥,犹如一束灼白的霁月星光,明亮得她睁不开眼。   初见他是多年前,东疆港游轮举行的慈善晚宴,陈崇州作为陈政的二公子,第一次在众目睽睽下登台。   轮渡泊岸,四周是江灯萤火。   乌黑的潮汐涨过甲板,浪涌打湿他裤腿,他略低头,那一霎,撩动无数女人的心。   丰神俊朗,姿容毓秀。   多年后,他依然没变。   仍是那夜全场惊艳的模样。   陈家的男人,或风华玉色,或铁血本性,哪一个搁在红尘滚滚的情场,都迷得猎物死来活去。   陈崇州皱了下眉头,“你醉话,我不和你计较。”   “你和我计较什么。”何时了眼眶发红,腔调也委屈,“我们的婚礼是何家在操办,你不闻不问,我反复替你辩解,父亲勉强咽下这口气,你要耗多久?”   “我说过,我不会娶——”   她指腹竖在他唇间,制止了他后半句。   何时了腻着他,没有呛人的酒气,反而非常浓郁香甜,似乎一款特调的迷情香水,有催发男人情欲的药劲。   陈崇州察觉到,瞬间屏住呼吸,躲开她凑近的嘴唇,看向不远处,“她喝了多少。”   胡骄指着酒桌上的空瓶,“喝了一半。”   他眼睛深沉寒冽,像蒙了一层霜,“一半么?”   陈渊的酒量在酒局堪称横扫千军,老宅用餐时,他喝过三分之一的量,昏睡了一天。   何时了的酒量胜过他,那才邪了。   “有劳照顾她。”陈崇州揽住何时了,半拽半抱,从包厢出去。   差点遭牵连的男人脑门全是汗渍,“陈老二,百闻不如一见啊。”   胡骄勾了勾手,“拍了吗?”   男人扔出一卷胶片,“好在光线暗,他没注意。”   “你畏惧他干什么?你们又没往来。”胡娇迎着水晶灯欣赏,“不错,很甜蜜。”   男人的角度,恰好是黄金角度,上流社会的艳闻无非是照片拍得暧昧,传言再绘声绘色,基本就成了。   “你不畏惧他?”男人直发抖,“那可是陈老二,郑家的混世魔王郑野,对他都服服帖帖。”   胡娇轻嗤,“那又怎样?在嫡系的陈渊面前,他又算什么东西?”   电梯里,陈崇州将何时了交给薛岩,后者伸手搀扶,她故意身体一歪,重新倒在陈崇州胸口,“我只要你抱。”   “陈董。”薛岩附耳,“停车坪没有何家的司机。”   “她的车呢。”   薛岩摇头,“也没有。”   何家树大招风,业内对手颇多,何时了私下傲慢不羁,表面却伪装得温驯无害,骗得何鹏坤深信不疑,何家绝不允许单纯的小女儿独自在酒吧放浪。   07年,中泽集团长女白文静被绑架,在春江公园的桥洞撕票,这场灾祸后,高门大户格外谨慎,何时了注定联姻巩固家族,于情分于利益,何鹏坤异常珍视她。   陈崇州垂眸,何时了的企图昭然若揭。   她攀着他,直到上车,整个人偎在他怀中,长裙卷起,雪白纤细的腿纠葛他脚踝,一下接一下的摩挲他。   “你住哪。”   密闭空间内,奇异的香味愈发浓烈,他降下车窗,视线掠过街道,“你很关心。”   “当然。”何时了抚摸他下颌的胡茬,“也是我今夜的住处。”   薛岩一路疾驰,穿梭过北海桥,拐弯是何家的别墅区,减速的一刻,陈崇州面无表情拂开何时了,“装够了吗。”   她醉眼朦胧,“装什么。”   “你的演技尚可,但我见识过太多女人,不管用。”   何时了缓缓直起腰,“你知道男女之间的哲理吗。男人越是厉害,女人越是迷恋他,既要征服他,又要得到他的征服。”   陈崇州注视她,“哦?”他推车门,“我讨厌下作的手段,尤其是女人。”   何时了的手还是挽在他颈部,“手段还分是非道德吗?”   “至少男人不能心生憎恶。”   “我有得是道行,改变你的憎恶。”她忽然亲吻他,陈崇州侧身,她扑了空。   她不气不恼,“我向来不纠缠没有可能的男人,我的纠缠意味着他一定是我的囊中之物。”   何时了前脚下去,薛岩当即发动,她攥住门把手,“你不上楼吗?”   男人云淡风轻掸了掸西裤的褶痕,“不是时候。”   她没撒手,“那什么时候,才是你口中的时机呢。”   他冷漠没回应,吩咐薛岩开车。   离开别墅区,陈崇州给沈桢打电话。   她睡觉习惯调成静音,倘若睡了,听不着铃声,也不至于吵醒她。   电话拨通,她没接,迅速摁掉,一连几个,摁得利落又无情。   显然,她醒着。   陈崇州压抑脾气,没发作。   ——回家了么。   消息如同石沉大海。   他补了一条——不回信息,我亲自登门拜访伯母。   这茬,蛮灵验。   她回了。   ——王八蛋。   陈崇州一怔,旋即闷笑。   他没听过她骂街,那种正儿八经的脏字,她不太骂得出口。   ——黄焖牛肉?   沈桢回复:在锅里。   他笑意更深:生气没?晚上紧急情况,我现在回去吃。   沈桢没再搭理。   赶往小区的途中,廖坤联系了陈崇州,他刚结束一台急诊手术,突发性前-列腺大出血,连续四个小时缝合,瘫在手术室门口,满头大汗喘粗气,“倪影要死。”   陈崇州捏紧机壳,没出声。   “话我带到了,去不去取决于你。”廖坤挂断。   那头彻底无声,耳畔只窗外呼啸的风。   好半晌,在调头之际,薛岩听到后座男人开口,“去市人民。”   二十分钟后,车驶入医院,薛岩没跟随,陈崇州自己下车。   抵达妇科值班室,他叩门,蒋澜抬起头,“你来了。”   他落座,“报告单呢。”   蒋澜审讯似的,“倪影是你什么人。”   陈崇州语气没感情,“什么人都不是。”   她冷笑,“我经手你的两个女人了,加上沈桢,前任现任吧?”   蒋澜翻抽屉,“倪影下午割腕,幸好抢救及时,目前在3床。”   他蹙眉,没反应。   蒋澜递给他医案,“哭着求我,求廖主任,你不答应见她,她不配合包扎。没办法,救命要紧,我只能承诺,你会见她。”   医案记录血管外伤,癌细胞盆腔扩散,另一个保留的卵巢八成要切除。   陈崇州抿唇。   蒋澜拧开保温壶盖,“你去一趟吧。”   他起身,“我没必要见。”   “陈大主任挺绝情啊,她都为你割腕了,那么深情的女人,你不肯见一面?”   “她是演员。”   蒋澜愣住。   “她折腾得沈桢险些丢了半条命。”陈崇州稍稍偏头,“合适么。”   门一开一阖,掩去他清瘦的身影。   走廊一片死寂,天花板悬着白炽灯,惨淡中泛着灰蒙蒙,角落的一隅,倪影杵在那,单薄得很。   她特意堵他。   “区局释放智云了吗。”   陈崇州倚着墙,看地面,“释放了。”   “他没有来探望我。”倪影走近,“我失去价值了,是吗。”   “你自己问他。”   他掏烟盒,正要点燃,想到她的病,没抽。   “我的下场是什么。”   “伏法。”   倪影盯着他,“我有罪吗?你没有证据。”   “你欠沈桢,欠我的孩子。”陈崇州指尖碾碎烟蒂,“这笔账,无论哪种方式,我都会让你偿还。”   她笑了一声,“癌症患者不收监,而是保外就医,你永远无法惩治我。陈翎是你的亲叔叔,他是行家,你怎么会不清楚呢?”   “蒋澜会医治好你。”他叼着烟,走向楼梯。   “其实你根本不忍心我死。”倪影在原地,目光仿佛着了火,“伏法仅仅是借口,你真实意图希望我平安,然而你迈不过心里恨我的那道坎,解不开对我的死结,所以你自欺欺人,欺瞒沈桢,甚至欺瞒我,欺瞒所有人。和我哪怕做仇人,你也舍不得我从此不存在,你面对不了那样的结果,你已经预见到你会痛苦。”   陈崇州背朝她,“我不在乎你死活,你造了孽还清债再死,我对她有交代。”   “我不信,陈崇州,我认识你十年。”倪影信誓旦旦,“除了我,谁都没有见过你为情发癫的样子。”   一阵凉浸浸的夜风刮过,他没有只言片语,沉默消失在她眼中。   ***   周五,董事局大选。   陈渊和陈崇州正装列席,分别坐在南北相对的主位,监督的公证人员是富诚集团公关部律师。   肖徽掀开晟和财务部的报表,“陈渊董事任职晟和集团总经理期间,账目亏损6亿3千万,陈崇州董事10月份暂代总经理一职,弥补3亿的空缺,本月中旬,陈渊董事签署的太平商圈工程资金套牢,晟和集团面临巨大的经济危机。”   一名戴眼镜的董事望向肖徽,“你翻旧账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很明确。”肖徽不甘示弱,“陈渊董事不堪大任,所谓的商业奇才名不副实。”   “那你是推荐二公子了?”   陈渊端起茶杯,漫不经心喝了一口。   肖徽气定神闲,“二公子具备在商场力挽狂澜的本事,他可不止一回帮大公子擦屁股了。大公子,您说呢?”   陈渊很坦荡,“确实。”   肖徽大笑,“大公子有自知之明,我们何必装聋作哑?富诚集团需要真正有才干的领导,不需要一个只懂碰运气,带领企业瞎子摸象的领导。”   现场安静到极点。   良久,郑董发声,“开始记名投票。”   众人没有动作,等他宣读。   郑董那一票始料未及投给了陈崇州,令其他董事惊愕不已。   陈崇州看了一眼箱子内的选举票,微微眯眼,这一幕明显也超出他的掌控。   眼镜男压低声,“老郑,你不是大公子的人吗?”   郑董一本正经,“我是富诚的元老,受老董事长所托,辅佐二位公子,由谁继承,我有我的考量,无关私情。”   他们面面相觑,其中一个董事也投了陈崇州,“老郑是副董事长,他代表陈政的意见。股份到底给谁,陈政有数,我们走个过场罢了。”   胖男人半信半疑,“陈政器重大公子有目共睹。二公子刚担任董事一个月,有环节出岔子了吧?”   眼镜男瞟郑董,“咱们随老郑,万一惹出乱子,他兜着。”   很快,票数汇总到投票箱,公证律师经过统计,确认九票有效,陈崇州七票,陈渊两票。   绝对碾压的票数,毫无异议的新任董事长。   陈崇州一动不动,意识到自己中了圈套。   在座有五位董事以往始终保持中立,从未公然站队,属于陈政一党,在理性上,倾向名正言顺的长子陈渊。   因此这盘局,陈渊没有同他们谈判。   一则,不是自己的党羽,二则,谈不拢。   他们只考虑富诚的利益与前景,不介意陈家两房内战的输赢。   这次他们舍弃陈渊,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太平商圈的失误。   而这单项目,更像他精心筹谋的一诈。   散会后,杨姬直奔天台,拨通一串没有备注的号码。   彼时陈政躺在汗蒸室的按摩石上,江蓉在他身边。   何佩瑜垮台后,江蓉是陈家唯一的女主人,虽然外界不了解何佩瑜的处境,不过近期陈家出席活动,外出应酬,陪伴陈政的女人只剩江蓉。   有流言揣度何佩瑜失宠,可陈崇州任职董事,二房比往日还要风光,流言渐渐也平息。   陈家一贯水深,如今更是深不可测。   基于此,万宥良对陈渊的态度和蔼许多,万喜喜的性子跋扈肤浅,嫁到风云变幻的陈家,未必有安宁日子,解除婚约倒也算好事。   起码不必被家世显赫的何时了压一头,这位何二小姐的真面目在搭上陈崇州之后,完全不加掩饰暴露。   冰雪聪明,会演戏,能忍耐,擅算计。   万喜喜哪里抗衡得了她。   陈渊从利用万家、甩掉万喜喜,对杨姬将计就计,掣肘程世峦接近何佩瑜,再借助何佩瑜引陈崇州进陷阱,全程不露声色,收场得漂漂亮亮。   在明处,他照样是儒雅温润的长子,被心机深重的二房逼得狼狈退位,自己的诡谲计谋却抹得一干二净。 第149章 艳闻   杨姬在电话那端汇报,“陈董,会议结束了,新任董事长是二公子。”她四下窥视,确认安全,“肖徽主持票选,场面很活跃,似乎势在必得,我怀疑有隐情,他是参与者。”   陈政先是茫然,诧异,最后归于平静。   “老郑没拦?”   郑董是仅次于陈政的副董,他的一票相当于两票,他一向支持陈渊,按道理,陈渊不应该败北。   杨姬回答,“郑董投给二公子了。”   江蓉发觉他神色不对劲,示意技师退下,“是陈渊继承吗?”   “是老二。”陈政放下手机,“一共九票,他获得七票,包括郑智河的一票。”   她猛地坐起,“老二继承?”   温泉池内鸦雀无声,江蓉冲到陈政的石榻,拽住他胳膊,“何佩瑜背叛你,害你颜面扫地,你却把百亿家产托付给她的儿子?”   陈政推开她,“你发什么疯!”   在江蓉看来他是被戳穿后的懊恼,“原来你还惦记那只老狐狸精!竟然扶持一个私生子掌管陈家,你想沦为业界的笑话吗!”江蓉从地上爬起,不顾形象厮打他,“陈崇州继位,陈家还有我们母子的容身之处吗!何佩瑜多么恨我,她的儿子手段更是毒辣,陈渊哪里斗得过他?津德长子死于非命,你忘了前车之鉴吗?”   “够了!何佩瑜恨你,是你自作自受,你有脸埋怨?”陈政不耐烦,“老二继任,是董事局研究的结果,不是我安排。”   江蓉不依不饶,“没有你的暗中授意,风向会逆转吗?陈渊一直大势所趋,占据一多半的支持率,为什么陈崇州临阵盖过他,肯定有人捣鬼!”   陈政用浴巾裹住胯部,走出汗蒸室。   何止有人捣鬼,简直是将他、将陈家和富诚董事局玩弄于股掌之上。   而且不泄一丝风声,出手如此干脆。   他联系了郑董,故作不知情,“智河,董事局出结果了?”   郑智河在休息间,隔壁是总裁办,股东高层络绎不绝向陈崇州道贺,相比之下,陈渊的办公室冷冷清清。   今日之前,他稳操胜券,备受同僚瞩目,突然摔了跟头跌下神坛,这份潦倒也情理之中。   “二公子升任集团董事长。”   陈政倚着鹅卵石雕筑的桅杆,倒也镇定,“存在内幕吗?”   郑智河语气怅惘,“大公子急于创业绩,导致太平商圈项目投资失手,亏损三个亿,董事局为此不满,他的背景和实权占尽先机,却不敌处于劣势的二公子精明老练,认定他难成大器。”   “我知道了。”陈政掐断通话,疲惫揉太阳穴。   其实陈崇州的每一招,皆在陈政控制,纵然他城府狡诈,也尚且压得住。   长子凌驾他头上,天大的本事也只能屈服。他屈服的不是父亲,是陈政对二房的庇护,给予的体面,以及家族大权。   即使他为了沈桢公然威胁过陈政,何时该服软了,照样软下来。陈崇州心知肚明,一旦陈政厌憎他,他面临的是一无所有的结局。   而陈渊不同,原配嫡系与生俱来的优势,他是陈家的旗帜,轻易撼动不了。   因此,他惹了祸,陈政的忍耐度更高。   何况他们父子之间,横亘着新仇旧怨,陈渊铤而走险扳倒他的概率很大。   他回到更衣室,吩咐等候的张理,“清账。”   张理不解,“这样仓促?”   陈政摘下挂在衣架的长裤,“陈渊反了。”   “大公子反了,反您吗?”张理被轰炸得目瞪口呆,“消息属实?”   “他十有八九查出晟和的玄机了。”陈政不由头皮发麻,陈翎在本市,这是最棘手的危机。   富诚转移巨额资产到国外,操纵贸易市场,垄断地皮,万一浮出水面,凭陈翎的脾气,保不齐给集团一锅端,他毕生的心血灰飞烟灭了。   张理拉开更衣室门谨慎张望,迅速返回,“太太在您手上,大公子顾忌母亲,不会明目张胆反您。”   陈政系着皮带,倏而看向他。   张理笃定,“大公子孝顺,就算脑袋一热,捅了娄子,也是针对二公子,他对富诚有分寸,陈家垮了,太太的富贵生活不保,他图什么呢?”   陈政一边琢磨一边落座,“老二揭发何佩瑜,是不是预见到最终的局面,送她远离是非之地。”   张理俯下身,“以二公子的道行,神不知鬼不觉铲除这一胎,并不困难。他很可能早就发现晟和有问题,借机发挥,表面毁了二太太,实际帮她和陈家切割,生母逃出漩涡,他也没了后顾之忧,豁出和大公子争斗。可惜他那么高明,依然不是大公子的对手。”   陈政冷笑,“老二再如何运筹帷幄,架不住何佩瑜犯蠢拖累他,上了陈渊的钩。”   张理恍然大悟,“大公子在背后玩了一把阴的。”   琉璃房顶射入一缕阳光,粉尘熙熙攘攘,陈政手一拢,“幸好,有姓沈的女人,这筹码还不赖。牵制老二的同时,兴许捎带牵制了老大。”   那头,陈崇州在走廊上喊住步伐匆匆的陈渊,“大哥,好计谋。”   陈渊转过身,面带笑意,“老二,我听不懂。”   “听不懂无妨,招数耍得漂亮,比什么都重要。”陈崇州走到他面前,“大哥费尽心机,甩了这口黑锅,可心里想必不痛快,你全身而退是真,人情冷暖也真。从天之骄子落魄到无人问津,江姨熬到我母亲垮台才翻身,风光没享多久,她恐怕咽不下这口气。”   陈渊笑意不减,“成王败寇,我认,母亲也认。”他自始至终没有正面承认陈崇州的指控,“老二,你现在是集团董事长,我是你的下属,我会执行你的指示,接受你的调遣。”   陈崇州注视他,平和面孔藏匿着暗流激荡,“大哥的谦逊,在外人眼中是输者的臣服,在我眼中是虚伪骗局。你设计我接管总部,然后在晟和集团肆意妄为,无论爆发任何风波,踢到总部由我承担,我与富诚共存亡,富诚的风吹草动,丑闻谣言,我都要遭殃。父亲在任期间,公司的账目漏洞百出,我猜大哥的下一步,是引导三叔调查富诚,葬送我,对吗?”   陈渊神情既无奈又淡漠,“老二,你太多疑。我经商十五年,厌倦了名利场的尔虞我诈,想过一阵清静日子,你何必小人之心。”他伸手,掸掉陈崇州西装沾染的尘埃,“你得到实打实的真金白银,背负一些代价不是理所应当吗,高风险高回报,商业规则而已。”   陈崇州肩膀向后一撤,躲开他的手,“大哥过清静日子,一定需要解风情的女人了?”   陈渊笑了一声,“你和沈桢断了,你没有立场干预。”   “我如今大权在握,有一万个方式阻截你靠近她。”他摩挲着腕表,“比如外调你去边境,开拓生意版图,大哥的眼光敏锐,外放为企业赚钱,董事局当然没有异议。”   “你不敢。”陈渊斩钉截铁,“我在你眼皮底下,你容易掌控,如果我外放,富诚这颗雷随时在我的运作下爆炸,你会日夜不安。”   撂下这句,他眉间越发愉悦,扬长而去。   陈崇州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走进总裁办,肖徽这时捧着一摞财务账单从电梯出来,紧随其后讨好,“二公子,恭喜。”   话音未落,一个茶杯飞驰而来,砸在他脚下,“恭喜吗。”陈崇州目光狠厉,掌心撑住桌沿,“你愚钝至极,我这艘船留你有什么用?”   肖徽莫名其妙,“打败大公子,继承董事长职务,不是您的目标吗?”   “废物。”他眼神犀利阴鸷,“你以为富诚是一块肥肉吗?它从上到下都溃烂了,陈政这些年通过一个瑞士银行的账户几乎掏空它的家底,谁接盘,谁要陪着富诚一损俱损。”   肖徽懵住,“接盘?陈政是您父亲,他——”   “高处不胜寒。”陈崇州嗑出一支烟,“时日久了,人心也冷血叵测。富诚06年涉足地皮生意,东西郊,南北城,108省道,商业帝国甚至辐射到外市,其中四成的盈利流向海外,没有上报。我那位三叔,一生清廉刚正,他但凡插手,富诚从董事长到部门总监,一个跑不掉。富诚平安,董事长是傀儡,富诚崩盘,是替死鬼。”   肖徽手脚冰凉,额头豆大的汗珠,“他不念血缘情分吗?您是他最疼爱的儿子啊。”   陈崇州叼着烟蒂,炽红的火苗拂过他鼻梁,映出笔挺的骨节,“陈政在上流圈浸淫一辈子,早已利欲熏心,谋利成为他的一种习惯,所谓的情意不值一提。权贵家族反目为仇从来不是少数,陈政时刻警惕,攥着权和钱,比假惺惺的父慈子孝有价值得多。豪门孝道,哪个不是基于利益呢。”他绕过办公桌,“这一星期,你见过谁。”   肖徽没胆子隐瞒他,和盘托出,“您母亲,郑智河,陈渊。”   陈崇州眯眼,“我母亲?”   “二太太要求我与郑智河联手,扶您上位,郑智河本来支持陈渊,陈渊主动放弃,他转而支持您。”   他沉默良久,回过头,狠狠扫平桌面,凌乱的文件铺满一地,他踩在狼藉中,隐忍不发。   这副阵仗,肖徽完全慌了神,“有办法吗?”   陈崇州背对门口,缓缓直起腰,“留有底牌,是我一贯的风格。”   “您有陈渊的把柄?”肖徽双眼发亮,“除了江蓉,他最在意什么。”   男人眼底漾出笑纹,“一个非常致命的女人。”   精心教导那个女人九年,她出场注定要掀起天崩地裂。   陈渊步步为营,逼得亲弟弟如同悬崖边的困兽,可他治得了劲敌,能否解得开自己的枷锁呢。   ***   傍晚,陈崇州在审批积压的文件,薛岩面目凝重进来,“《城市周刊》曝光了您的艳闻。”   他皱眉,省内各大商业媒体从不招惹陈家,因为陈翎混仕途,半点不实的报道,纯粹得罪他自讨苦吃。   再者,沈桢怀孕以后,陈崇州禁欲足足有三个月了。   怎么会发生艳闻。   他接过杂志,翻开的瞬间,闯入视线是玫瑰城的照片,配了两行标题:何鹏坤千金深夜买醉,疑似热恋终结,陈政二公子悔悟当场求婚,爱侣重归于好。   男人脸色越来越沉,薛岩屏息静气,“陈董...”   他不言不语,继续浏览,内页的照片更火爆,有何时了泪眼朦胧望着他,也有他揽着何时了亲昵离开包厢,尤其她索吻他嘴唇,他分明及时回避了,抓拍的角度却无比模糊,像是刚刚亲吻完,脸挨着脸,难分难舍。加上她裙摆勾住他裤带,色欲感的撩起,平添几分暧昧。   陈崇州合住杂志,彼时他面容像泼了一滩浓墨,压抑到极点,“发行了多少刊。”   “初步统计三千多册,大部分还滞留市面没有售出,不过业内目前传遍了,何小姐已经达成逼婚您的目的。原本何鹏坤操办婚事,您没有松口,即便婚礼当天放鸽子,外界只当成何家一厢情愿的闹剧,不会指责您,可经过这场曝光,您没有拒婚的余地了,否则何家可以反咬您。”薛岩顿了顿,欲言又止,“何小姐的司机...亲自送了一份杂志到沈小姐的办公室。”   陈崇州脸上波澜乍起,他将杂志攒成一团,反手一抛,薛岩本能闭眼,尖锐的边茬剐蹭过衣领,他明白,男人动怒了。   这么多年韬光养晦,陈崇州心智磨砺得不是一般厉害,十分沉得住气。   气性暴露到这种程度,显然何时了触动了他的逆鳞。   他声音也透着森森寒意,“什么时候送去的。”   “上午发刊,立刻送去了。”薛岩蹲下捡杂志,“您近期忙于富诚,疏忽了其他,她趁机钻空子,出面刺激沈小姐。”   陈崇州拨打沈桢的号码,提示关机。   一段脆弱扭曲且充满隔阂的感情,根本禁不起外力一击。 第150章 最后一次   当夜,陈崇州赶到何家别墅。   佣人招待他进门,“姑爷,我们太太今天定制了婚纱和西服,酒红色很喜庆,挂在衣帽间了。”   陈崇州没兴致搭腔,解着大衣扣,“二小姐在吗。”   佣人接过他脱下的外套,“二小姐发烧了。”   他直奔扶梯,“严重么。”   “没精神,早睡了。”   陈崇州抵达二楼,何时了的卧室门虚掩着,里面漆黑。   他叩门,无人理会。   缓缓推开,长廊灌入的风卷起落地窗纱,月光洒入,床铺空空如也。   下一秒,一双白莲藕似的手臂从背后拥住他,在他耳畔呵气如兰,“寻觅我吗?”   女人温热的胸脯贴在他脊骨,虽然身材清瘦,却十分饱满有料,试图以自己独有的纤细绵软攻克这个男人。   她穿着一条性感婀娜的藕粉色睡裙,腰部网纱镂空,腿开衩到臀,何时了从小练舞,柔韧度与曲线美不是普通女人能比拟。   陈崇州望了一眼掠过她纠缠自己腹部的手,“不是发烧吗。”   “情趣啊。”她又散发出那种勾人魂魄的香味,“这世上有很多渣男,借口先立业后成家,没有立业就不结婚,你终于功成名就,是全省最风光瞩目的董事长了,还不兑现承诺吗?”   他伸手,调亮台灯,“我承诺一定娶你么。”   何时了视线中是他俊朗的面容,迷离灯火笼罩住分明的棱角,咫尺之遥又难以企及,它有多绝望,便有多诱惑,使人迷陷。   “当初以结婚为前提,我替你办了不少事。传言陈家二公子最擅长卸磨杀驴。我不信传言,我只信你。”何时了无比暧昧游移在他怀中,“你欺压同僚,他们无能为力,但你耍我玩,何家势必出手对付富诚。你执掌集团,董事局监督你的一举一动,得不偿失的买卖,他们不会放任你为所欲为。陈渊退位,他取消联姻,陈家由他了,而你作为家族继承人,妄图放弃何家的助力,陈伯父绝不纵容你。”   陈崇州略侧身,余光打量她,“你觉得百分百嫁进陈家,为什么迫不及待煽动舆论。”   “你知道了?”   “这出戏,你演得很精彩。”   他捏住她手腕,掰开抽离,何时了没反应过来,一巴掌倏地抡下,她整个人被惯力冲击,扑在床头。   何时了懵住好一会儿,捂着面颊,依然平静,她几乎没有失态过。   陈崇州靠近,居高临下俯瞰她,“我有没有告诉过你,不要踩我底线,不要挑衅我的原则。”   她趴在一团羊绒毯的中央,“那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不喜欢不识抬举的人,恣意践踏何家的颜面。外界谣传你不愿联姻,不满意我,除了立刻结婚堵住悠悠之口,我想不出其他办法。”   他神色喜怒不辨,“你怎么确定是谣传,不是事实呢?”   何时了盯着地板摇曳的影子,“因为何家显赫,一切损害何家尊严,只能是无中生有的谣言,永远不可能成真。”   陈崇州目光定格在她身上,她外表的孱弱与内心的阴狠完全是大相径庭的两个人。   “在这场交易之前,何小姐曾经亲口保证,不干涉我,不影响我。”   “我默许你金屋藏娇,基于我们是夫妻。”何时了起身,同他对视,“我的丈夫已经属于我,我们有共同的家族和利益,在上流圈出双入对,大杀四方。可如今你并不属于我,我没有把握得到你,我凭什么遵守保证。”   她一步步走到他面前,“昨晚仅仅是一个警醒,我给过你机会。”   陈崇州危险眯眼,“我无视你的机会呢。”   何时了噙着笑,“那皆大欢喜的结局,会演变成悲剧。”   他耐心耗尽,一把拖住她,“你父亲都没有胆量威胁我。”陈崇州扼紧她,“悲剧吗?你试试看。”   臂弯一撇,她再次飞出,匍匐在床头柜,撞倒了灯架,琉璃盏四分五裂,在微醺的灯影深处,像粉碎的泡沫。   何鹏坤在隔壁书房召开视频会议,被激烈的响声惊动,破门而入。   “你们在干什么?”   陈崇州抻了抻衬衫的细褶,随即走上前,“伯父,您没休息。”   “休息得了吗,吵得我不得安生。”何鹏坤越过他,端详何时了,“你们动手了?”   她如同什么没发生,主动粉饰太平,“我手滑,台灯线折了。”她挽着陈崇州的胳膊,“崇州的风度哪会对女人动手呢,我对他动手还差不多。”   何鹏坤没怀疑,训斥他,“八百年见不着你,你可真是日理万机。”   陈崇州气定神闲解释,“富诚公务多,始终抽不开身,何伯父见谅。”   “现在腾出空了吗?”   他缄默。   何鹏坤下楼,“我们谈谈婚事。”   陈崇州拂开何时了,“最后一次。”   她深吸气,“什么最后一次。”   “你招惹她。”   何时了面无表情,“和别的女人名义上的未婚夫纠葛不清,让她认清现实知难而退,我错了吗?”   “何时了。”陈崇州似乎心不在焉,却字字诛心,“富诚董事长的位置,我暂时没打算争,董事局要罢免就罢免,我不介意。所以联姻与否,我自己做主,陈家奈何不了我。体面离散,还是撕破脸皮,我劝你掂量清楚。”   何时了攥紧拳,眼睁睁目睹他离去。   脑海回放那句——陈家奈何不了我。   他在下通牒,警告她安分,少生祸端,目前连陈政也压不住他。   何时了迟迟没有动弹。   客厅内,何鹏坤亲手煎着茶饼,示意陈崇州坐下,“喝茶失眠,茶饼不错,添了百合枸杞,很宁神,你尝尝。”   他咀嚼着滋味,“是不错。”   何鹏坤这才开始正题,“杂志刊登你当众求婚,属实吗。”   陈崇州拿方帕擦手,“您认为呢。”   “你不是哗众取宠的性子。”何鹏坤用镊子将茶饼一块块夹到托盘内,“我猜应该是时了授意媒体报道,催你尽快给她交待。”   他笑了一声,“什么也瞒不过伯父的慧眼。”   “时了的底子清白,才华横溢,年初刚评级为国家一级舞蹈演员,她是何家的门面,她委屈了,难堪了,何家更难堪。”   陈崇州坐姿周正,“何伯父的意思,我令何家难堪了。”   “难道不是?”何鹏坤态度不友善,“你拖延婚期,时了心里苦闷,去酒吧买醉,那些照片闹得满城风雨,她是国家舞剧院的编制演员,名誉何其重要,何家丢不起人。”   他顺水推舟,“既然伯父明说了,我也直言,我与何二小姐结不了婚。”   何鹏坤闻言,顿时翻脸,“好啊,当上董事长了,羽翼丰厚,底气也足了!”他反手一掀,茶几的果盘水杯滚了一地,烟灰缸的碎片剐过他脚踝,雪白的袜子割破,刺出一缕血痕。   佣人噤声,躲在厨房门后。   陈崇州不慌不忙起立,“伯父,您消气。”   何鹏坤怒不可遏,“我女儿配不上你吗?你母亲无名无分,你无非是陈家的私生子,正经的台面都上不去,权贵大户家的千金哪个肯嫁你?我女儿不嫌弃你,我与她母亲也认可你,你竟然挑三拣四,欺负我何家没儿子出头吗?”   他垂眸,敛去眼底的风起云涌,不言不语。   何鹏坤的夫人在客房听见这番昏话,闯进客厅,拦住他,“鹏坤,你糊涂了!”   她紧接着圆场,“崇州,你伯父着急你们的终身大事,不是怪罪你,你千万别搁心上。”   “我就是怪罪他!”何鹏坤火冒三丈,“原本陈政撮合他与时了,我根本不喜欢一个外室生下的儿子,是陈政满口答应,对两房一视同仁,甚至为安抚我,扶他进驻董事局,他继承了家产,马上摆出过河拆桥的面目,当我何鹏坤是垫脚石吗?”   何夫人推搡他,“年轻人之间谈恋爱,他们有分寸,你掺和什么?”   何鹏坤瞪眼,“时了被他折磨成什么样了?”   “行了——”何夫人笑着,“崇州,夜深了,我不留宿你了。礼服,场地,菜品,宾客请柬,统统不用你操心,我都打点完,你人到场就好。何家体谅你,你如果顾大局,也体谅何家。”   陈崇州没回应,语气淡漠,“伯父,您早点歇息,我改日再拜访您。”   他转身,消失在庭院里。   何鹏坤气得眼球充血,在古董架前一通乱砸,噼里啪啦响彻长夜。   ***   第二天傍晚,陈崇州去了一趟长实集团。   梁泽文在办公室接到前台的内线,匆匆到大堂迎他,前脚出电梯,便抱拳拱手,“恭喜陈董事长,商场新贵啊。”   陈崇州也还礼,“我气盛,以后有劳梁董指教。”   梁泽文大笑,“您是折煞我了,我悉听您的吩咐。”   他理了理领带,漫不经心的口吻,“沈桢在市场部,环境还适应吗?”   “当然适应,我格外照顾她。”   “哦?”陈崇州看向他,“梁董是受谁所托。”   他一愣,“是陈董的托付啊。”   “原来梁董与我大哥私下很有交情。”   梁泽文按下7层,“陈董事长误会了,我是念在您的面子多加关照她的。”   陈崇州皮笑肉不笑,“我和梁董打趣罢了,您紧张什么。”   梁泽文望向合拢的门壁,男人眉目投映其中,一派深意十足。   “我是陈董事长这艘船的人,只要您瞧得起我。”   陈崇州感慨,“有梁董这样的盟友,是我的荣幸。”   梁泽文感觉到他的高深了。   他很精通交际场的距离,拿捏出一种亦敌亦友,亦亲亦疏的气氛。   这种气氛,和风月场上,吊着女人的胃口没区别。   但男人吊女人是磁场与本能,男人吊男人,天性排斥,能吊成功,则是相当厉害的手段了。   到达总裁办,陈崇州驻足,“沈桢呢?”   梁泽文打手势,邀请他落座,“她在人事部签署出差的补贴协议。”   “出差?”   梁泽文没藏着实情,“外省开发项目,我安排小沈监工,跑调研。富诚最近不是也相中河滨的地皮吗?长实无意和富诚为敌,只是捡一些边角料,喝碗肉汤而已,我料想陈董事长的胸襟不至于独吞这杯羹,不给我留活路。”   陈崇州一言不发,琢磨心事。   他倒不是在乎长实参与河滨的项目,而是另有缘故。   这档工程,富诚集团委派了陈渊带队,实际是降职流放。   陈渊在晟和无异于一颗定时炸弹,他一旦旧事重演,大肆赶尽杀绝同行,侵吞企业,这笔债只会记在陈崇州头上,再或者他深挖那个对接海外的公款账号,同样是致命的麻烦。   只有他远离这些机密,陈崇州的处境才安全。   那边,梁泽文的秘书找到沈桢,指了指员工大厅门口,“去接待贵客。”   她仰起头,彼时黄昏,同事都在摸鱼,准备下班。   人来人往间,男人衣冠楚楚伫立在那,仿佛无瑕的璞玉,虚虚浮浮的眼神落在她脸上,眼尾漾起一丝笑,活脱脱风流的浪荡子。   沈桢一瞟抽屉里的杂志,封面那行柔情蜜意的标题瞬间惹得她没好气,“我写稿子呢。”   皇帝不急太监急,董秘拽她,“那位是陈董事长,商贵圈新晋的大人物,咱们梁董都敬他三分。你怠慢了,当心得罪他。”   “董事长?”   董秘诧异,“你不知道啊?”   沈桢摇头,“陈政退位了吗?”   “周五富诚发布企业公告,陈政的二公子继任。”   怪不得陈渊这几日一直没出现,连电话也没打。   他败北了。   董秘督促她,“发挥你温柔可人的优势,陈董事长对长实有大用处。”   她烦得慌,“我又不是公关小姐。”   沈桢走过去,挨得越近,他深沉不羁的气场越是凛冽逼人,无可遁逃。   陈崇州凝视她许久,喉咙溢出低沉的闷笑,“沈助理上班时间偷吃?”   “我没有!”沈桢情急否认,“你诽谤我,扣工资你补啊?”   陈崇州手指抹她嘴角的糕点屑,舌尖一抿,“山楂椰蓉酥。”   她一噎,“你有病!”   他大喇喇勾唇,“有病,而且重疾,有法子吗。”   沈桢返回座位,抄起一份保险单,扔他怀里,“欢迎联系我选购,致力于让客户好死不如赖活着的专业续命顾问。”   他莫名好笑,“你还干这行?”   “副业。”   男人若有所思点头,“卖出几单了?”   “压根没开张。”   陈崇州笑意极浓,“宰冤大头么。”   “沈太婆钓鱼,愿者上钩。”   他夺过,装模作样阅览,“非常希望帮你开一单,遗憾没有我对应的疾病。”   “你什么病啊。”她倚着墙,“香港脚啊。”   “相思病,有救么。”   陈崇州这人,清冷禁欲的胚子,斯文楚楚的气质,不适合情话。   太腻。   性冷淡的韵味,最符合他。   沈桢浑身发毛,“你少恶心我,陈董事长是有老婆的男人了,你拈花惹草,陈太太没辙,外面的野花可要遭殃。” 第151章 绑了沈小姐   陈崇州挨近她,手臂一揽,她身体抵在他怀里。   “那晚是我的错,临时有公事,没顾上你。”   沈桢挣扎,“你尊重一些。”   男人埋在她颈侧,鼻息是尼古丁的味道,微微的薄荷凉,喷在肌肤却潮湿,“有我这个后台,沈助理在长实集团可以横行霸道。”   她不领情,“长实的女员工多了,你全部为她们撑腰,你闲得慌啊。”   陈崇州牙齿咬她耳朵,滚烫的嘘声,“你成心吗,我管她们干什么。”   “陈董事长肯定不管她们,你需要顾及的女人已经够多,老婆是老婆,旧爱是旧爱,撩骚是撩骚,彼此泾渭分明,对女人身份拎得很清。”沈桢阴阳怪气,奋力推搡他,奈何他劲儿大,挣脱不开。   陈崇州声音发闷,“薛岩回去取了。”   她没理解,五官狰狞着。   他被这副模样逗笑,哄着她,“你亲手烧菜给我吃,我当然不会辜负。”   沈桢撇开头,“深更半夜折腾我,然后拍拍屁股走人,去陪何小姐。陈董事长果然是商人,感情需求,利益需求,算盘比谁都算得精。”   他眼底笑纹越来越浓,“醋意挺大。”   “你觉得是醋意?”她扭头,直视他,“倪影住院,你去病房关心探望她了,对吗。”   陈崇州动作一滞。   “要不是廖主任,我一度真的相信你的谎言。你口口声声保证将她绳之以法,她造得孽,你会一五一十为我讨公道。”沈桢打开微信,翻出廖坤的朋友圈。   凌晨一点,他在医院的停车坪,配图是急诊科楼顶的血月,以及他自己的自拍,照片里,陈崇州的捷豹露出冰山一角。   ——我的七个前女友啊,葫芦娃们在哪呢,我也想和你们相逢一笑泯恩仇。   也想。   泯恩仇。   陈崇州闭了下眼。   这坑人的二货。   四年前廖坤再度发育,3.5厘米的包-皮,那会儿,陈崇州还是副主任医师,由于蜚声全省,即将升主任级医师,诊室门庭若市,挤时间给廖坤操刀。   上手术台之前,廖坤哭丧脸,握着他手,“陈医生啊,你手别太硬,也别太软,刀功适中,造型修得漂亮点,我没孩子呢,廖家九代单传,我压力特别大,我女友强迫症,边边角角的毛刺儿你多注意。”   陈崇州心善,那台手术堪称完美。   如今,他后悔了。   应该割个满目疮痍,廖坤便老实了。   “倪影癌症复发。”他抿唇,“但我没有罢休。治愈她,我的决定不变。”   “你不希望她死,否则你何必委托乔藤和蒋澜治疗她,你要她活,不痛不痒关押几年,就抵消一切了吗?你放任不治,她熬不过这关。”   陈崇州低着头,竭力克制,“这是医生的职责,无关私情。当时她确诊,我还没有辞职。”   “妇产科三十多个医生,你不惜欠一笔人情债,非要搬出乔藤,他是国家级的专家,多年不接诊了,你对所有病人都这样尽心尽力吗?乔藤治得过来吗?他接得完吗?”沈桢几乎情绪失控,“我不是圣人,没有一颗慈悲的佛心,我报复不了她,她有陈智云护着,有你旧情难断,我如何下手?可我巴不得她死,她死得越惨,越潦倒,我越舒服,越解恨!”   陈崇州伫立在一束灯柱下,神色无波无澜。   “李妍那些女人,你没有动真格,也许是玩玩,也许仅仅是你寂寞的消遣,可实际发生过的,存在的女人,像永远抹不掉的影子,时不时蹿出搅乱我的生活,讥讽我得到的感情。你永远有无法解决的旧人,永远有让我必须承受委屈的苦衷,我和李妍有什么区别?我一样是你的消遣。你当初选择我,难道不是因为和倪影赌气,故意冷落她,令她尝一尝难堪的滋味,逼她醒悟,挽回你颜面的一计吗?我是你这场计谋的棋子,是你利用的物品。若不是她弄没了孩子,只凭我自己,你根本不会动她。”   陈崇州这一刻意识到,与沈桢的裂痕,摩擦得太宽太深。   沈桢抓起杂志,摔在他胸口,“她什么意思?我跟你分手了,你没告诉何小姐吗?”   他揉额头,“不是一码事。”   “陈崇州,你管不住你的女人。”她后退一步,“倪影是,何时了又是,但凡她们心里不痛快,就来找我的茬,迫害我,刺激我。你运筹帷幄打败陈渊,一群女人背地里的招数你却无可奈何?房子是单纯的补偿吗,是封我的嘴,是买我的命。”   “我从没那样想。”他松了松衬衫领,整个人沉郁浮躁,像架在烈火上炙烤。   陈崇州胳膊夹着她,直奔安全通道,没来得及站稳,他忽然吻下来,粗鲁而狂野。   沈桢惊愕瞪大眼,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眉目。   仿佛坠落水面的石子,他的清俊斯文被彻底绞碎,取而代之,是他乍泄的暴戾,破茧的欲望,和一种悲戚的无助。   无助于怎么都错,溺在矛盾撕扯的局面里,寻不到黎明的出口。   在陈崇州撬开她唇齿的刹那,沈桢毫不留情咬住他舌头,咬得又凶又狠,血腥味像爆炸的海绵,顷刻洇满她口腔,亦浸满他的。   她仓皇之下抡了他一巴掌,响亮的啪嚓声,震得掌心发麻。   走廊的拐弯处,踉跄跑出的沈桢和秘书部组长魏意撞个正着。   在长实集团,她是魏意的头号眼中钉。   魏意膈应沈桢,是嫉妒梁泽文的“宠爱”。   毕竟她和梁泽文暧昧了五年半,都没混上沈桢的待遇。   梁泽文对沈桢的来头又瞒得滴水不漏,除了上下级的畸情,魏意想不出其他缘故。   “沈桢!”她吼了一嗓子,“你有自知之明吗?让你招待陈董,是给你脸面,不知道自己什么地位?底层打工仔,你摆什么清高。”   魏意没看全,只隐约窥伺到他俩对峙,沈桢态度倨傲,很装相。   上流人士多少有打野食的嗜好,长实集团就设立了“酒局公关部”,专门搞定这类客户,换订单。   梁泽文不是正统的生意人,诸如陈渊的雷霆手腕,超人一等的城府,实打实做买卖混商场,梁泽文的智谋明显不行,歪门邪道的路子倒顺手。   员工表彰大会,梁泽文慷慨激昂;赚钱,升职,英雄不问出处。   基于此,魏意理所应当认为,他指使沈桢招待陈崇州,结果没招待好,惹毛了这尊大佛。   她走向楼梯,“陈董,您多担待,小沈不懂事...”   “你懂事?”他打断,追出来,截住沈桢。   魏意一愣,“她...”   陈崇州表情不耐烦,语气也燥意,“我乐意她打,轮得着你插嘴么。”   “我不乐意打你。”沈桢甩开他的桎梏,踢开办公室门,在格子间的隔断板上涂满胶水,粘纸条——陈崇州和渣男,禁止骚扰。   他看了一眼,浑身气场极低,黑压压的,“划清界限了?”   沈桢一字一顿,“楚河汉界,以此明志。”   陈崇州哂笑,臂弯搭在透明隔板上,“我也退婚呢?”   她抬眸,“那是杂志报道错了。”   “没错,我去接她了。”他坦白,“但那夜不是这种场面。”   沈桢收拾着抽屉,“你不用解释,我和你不单单是何时了。”   一名女同事拖住不明所以的魏意,躲开现场,“他俩有情况,你甭掺和。”   魏意懵住,“她不是梁董的小蜜吗。”   女同事揶揄,“沈桢可看不上梁董那盘老白菜,她是陈家二公子养在外面的女人,何二小姐就为打压她,才自导自演了一出艳闻,我去总裁办送文件,无意听梁董在电话里和夫人提起的。”   魏意委实没想到,闹个大乌龙。   ***   陈崇州阴森着一张脸,迈下台阶。   薛岩一瞧,明白他在沈桢那里嗑了一鼻子灰。   二公子脾气硬,心肠也硬。   那么多姑娘挖心掏肺痴恋他,他从未动容。   唯独碰上沈小姐,七十二般的武艺都不灵验了。   冷战,她更冷。   热战,她不拾茬。   陈崇州情场练就的一身道行,空有技巧,无处施展。   说实在的,倪影那款女人,比较容易上手,海王无论男女,他们对于优质猎物一向来者不拒,渴求度很高。   纯情固执、图谋简单的女人,搞僵了,反而无从突破。   薛岩拉车门,陈崇州皱了下眉,“明天召开董事局会议,撤回陈渊外放的决议。”   “陈渊外放河滨,董事局通过了。”   他眉头皱得愈发紧,“什么时候。”   薛岩右手垫在车顶,等他坐稳,绕到前排,“您中午提案,下午通过。新官上任三把火嘛,董事局自然积极配合。”   陈崇州面孔渗出寒意,“不该积极,他们倒积极。”   薛岩没吭声,这架势,估计他窝火窝得不小。   “陈渊出发了吗。”   “明早的航班。”薛岩顿了顿,“他这一星期总是在岭苑国际附近出现,桂园也潜伏了眼线。”   陈崇州眼神犀利,“他察觉了。”   “不确定。”薛岩调转方向盘,开往东疆港高速,“以陈渊的性子,察觉到乔小姐还活着,会如此淡定吗。”   “痛苦,自责,忌恨。”男人投向窗外连绵的街景,“如果乔函润不枉费我的调教,未来成功煽动父子反目,陈政吃不消陈渊的反击。”   薛岩耐人寻味说,“陈渊和老董事长之间,各种恩怨早已一触即发。”   陈崇州靠着椅背,慵懒至极,“周菲手下的模特,进展得怎样了。”   “一个二十二岁的,一个二十六岁的,资质非常出众,分别负责拿下梁泽文和国贸集团的傅董,梁泽文这头,暂时没有合适出场的机会,为避免弄巧成拙,周菲建议再等一等。至于傅董那头,周二就得手了。”   他在后座阖目养神,“去梅园。”   穿梭过寂静的木质长廊,陈崇州停在一扇朱红的石门前。   楼阁内梅香满庭,写着诗文的灯笼从桥头延伸至桥尾。   肖徽在灯火中招手,“陈董事长。”   他走过去,侍者随后降下帷幔,遮挡住风。   肖徽憋了一肚子的疑虑,“陈渊在富诚当董事,就算天塌了,他好歹帮咱们分担一部分,终究富诚是陈政一手创办的企业,他作为陈家的儿子,不能独善其身。您为何把他调离本市呢?天高皇帝远,万一哪天账目曝光,是您一人承担了。”   陈崇州接过侍者递来的帕子,擦拭双手,“是我考虑不周全,我正准备亲自接手河滨的项目,调陈渊回来,继续任职董事。”   肖徽长吁气,“陈渊在公司,富诚后面真出岔子,老董事长不可能牺牲两个儿子,他必定千方百计捞出一个,他肯捞,您就有一半的概率脱险。”   陈崇州含笑,“你深谋远虑,我很放心你。”他丢了方帕,缓缓落座,“我打算安排你接管晟和集团,担任总经理。”   肖徽出乎意料,“接替大公子的位置?”   “你有兴趣吗。”   他迟疑,“为陈董事长效力是我的光彩,关键老董事长能同意吗?”   “父亲退居二线,只要董事局投票同意,他不会有异议。”   肖徽十分尴尬,“我在董事局...口碑不佳。”   陈崇州若无其事扣住鼎炉内旺盛燃烧的火焰,“我会运作。”   “那有劳陈董事长了,我一定好好干。”肖徽斟满一杯烧酒,主动敬他。   陈崇州喝下,唇边浮起一丝诡谲的笑容。   酒过三巡,他借口有应酬先离开,这边散场不久,隔壁的帷幔被掀开,杨姬尾随在陈渊身后,注视他们远去的背影。   “莫非晟和有问题?二公子这么重视权力,他竟舍得分权给下属。”   陈渊目光定格雾蒙蒙的长廊,没回应她。   杨姬试探问,“我们不如笼络肖徽,二公子给他什么,我们承诺他双倍,二公子下马,立刻兑现。肖徽有勇无谋,不是厉害角色,您完全驾驭得了他,事成后也铲除得了他。”   陈渊笑了一声,“肖徽的好日子不长了,没必要在他身上费精神。”   杨姬诧异,“他执掌晟和集团,深受二公子信任,以后董事局也要看他的脸色了,还不是好日子吗?”   “老二交付肖徽的并不是晟和。”陈渊系着大衣扣,踏进茫茫夜色,“是掩护他全身而退的靶子。”   赶回富江华苑的途中,薛岩收到保安的报信,一辆军绿色吉普车捆了一个年轻女人驶入国宾半岛4号院,他揭过车窗发现女人手脚缠着绳索,嘴巴也粘了胶条,格外狼狈。   薛岩大吃一惊,“二公子,老董事长绑了沈小姐!”   陈崇州瞳孔瞬间涨大,“多久了。”   他答复,“半小时。”   “黑狗在场吗?”   一旦黑狗出马,绝不是一般的棘手,证明陈政玩狠招了。   薛岩调头,往回开,“大公子不是将黑狗送去东南亚定居了吗?”   陈崇州心思深沉,死死扼住门扶手,“你以为陈政没本事接回他吗。”   薛岩恍然,是了,时至今日,陈渊和陈崇州皆斗不过陈政这块老姜。   虽然选举接班人的这盘局,陈政被陈渊摆了一道,陈崇州也遭了算计,可归根究底,陈政依然是最大的赢家。   哪个儿子继位,皆是他的替死鬼。   只不过,他的本意似乎要舍弃陈渊,可临了陈渊逃了,陈崇州阴差阳错顶了他上位。 第152章 伤口   长实集团总裁办,梁泽文甩出一份辞职报告堆在办公桌,“你签了,到财务室领取五年的薪水作为补偿。”   魏意一怔,“你要开除我?”   梁泽文不耐烦,“你得罪谁不好,得罪沈桢?”   “我不知情!”魏意大吼,“你如果早点坦白,我会得罪她吗?”   “我凭什么向你坦白?你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梁泽文翘起二郎腿,偎在沙发,“这些年,梁家带给你多少风光,你打着董秘的旗号,又获得多少不属于你的特权,一拍两散你不亏。难道傍上梁家,指望全家都鸡犬升天吗?”   无情刻薄的嘴脸令魏意再次怔住,“你耍我吗?梁泽文,是你当初欺骗我,你和梁太太早已离婚,为了长实的稳定才不分家,我揣着这个隐情忍辱负重,你承诺集团港股上市后,公开离婚,娶我过门,那我到底算什么?”   “行了,在我面前还装腔作势。”梁泽文不屑哂笑,“你八面玲珑,男人有家没家,你看不破?逢场作戏罢了,有几个老板为场面上的女人抛家舍业?你吃香喝辣生活得太舒服,不舍得放弃我这棵大树,我挑明又装无辜,你这种女人,活该被耍。”   魏意整个人抽搐,可她无可奈何,她与梁泽文云泥之别,梁家碾死她,如同碾死一只蚂蚁不费吹灰之力。   她只得认倒霉,“五年的薪水补偿?你未免太黑了。”   梁泽文点烟,睥睨她,“你开个数。”   “五百万。”   “你也配。”他喷出一个烟圈,“我敢掏,你敢拿吗。”   “梁泽文,你畏惧陈崇州的势力,迫不及待打发我,省得他怪罪长实。你像一株墙头草,在陈大和陈二之间摇摆不定,你觉得他们谁会重用你?国贸集团的傅太太和柏华在温泉池幽会,你派人录像,又亲手交给陈二,对吗?你和傅董是盟友,你为攀附富诚出卖他,假设傅董得知,国贸和长实的实力哪个更胜一筹啊?”魏意俯下身,挨近他,“你不是投诚陈大吗?我不配五百万的补偿,那你这点道行,配得上富诚的间谍吗?他们俩能玩死你。”   梁泽文叼着烟蒂,火苗闪烁,他狞笑,“五百万就五百万,你可千万封住自己的嘴巴。”   魏意没回应,扬长而去。   抽完手上这根烟,梁泽文起身,内线联系司机,“昌平街区修公路,近期是不是车祸频发。”   司机说,“夜里没路灯,看不清土坑边缘的施工牌,星期三发生了一起连环撞,伤者差点没抢救成,公路是上面的指标,总不能不修啊。”   梁泽文像弹钢琴一样,弹动电话线,语气意味深长,“我知道了。”   他返回沙发,沉思良久,拨沈桢的号码,提示关机,再打薛岩的电话,同样没打通。   他心脏咯噔一跳,预感不妙,陈崇州一贯是权贵子弟中最难缠的,软硬不吃,十分记仇。   很明显,这位陈二公子心情不痛快了。   梁泽文万不得已又联络陈渊,是杨姬代他接听的,她瞟了一眼远处,“不巧,陈董在忙。”   梁泽文一时羞于启齿,“我的秘书...是我管教不严,她醋劲大,平日刁难小沈,下午恰好二公子过来,目睹她跋扈,闹得很僵。”   杨姬客套说,“沈小姐不是斤斤计较背后告状的性子,梁董多虑了。”   “可是二公子恼了,如今大公子失势,我借二公子搭上富诚的后台,长实集团蒸蒸日上,以后对大公子也有帮助嘛。”   “我会转达陈董,请他想办法。”杨姬正要挂断,梁泽文回忆起什么,“沈小姐的背景除了二位公子,还有其他人吗?”   杨姬一顿,“您发现什么了?”   “今天接她下班的车,是一辆军绿色吉普,尾号4个1,相当富贵有权势的人物啊。”   梁泽文并不认识陈政,不在同一个圈子交际,自然不认识他的座驾,而且陈政有七八辆车,吉普只是其中最普通的一辆,不惹眼。   杨姬却一清二楚,明目张胆挂如此高调的车牌,只有国宾半岛第一排那五栋庄园的人物。   董事长大选结果完全失控,陈政察觉到陈渊反了,陈崇州亦不是任人宰割的鱼肉,他开始重演乔函润的悲剧,遏制两个儿子的反心。   现阶段有利用价值的,仅剩沈桢了。   杨姬攥着机壳的手一颤,“什么时候。”   梁泽文回答,“六点多。”   结束通话,她疾步走向球场的更衣室。   隔着门,杨姬听见陈渊在讲话,似乎是视频会议,河滨的项目有变动。   “你打点郑智河,带头否决老二将我调回本市的提案,继续流放我。”   视频那端的男人很诧异,“二公子流放您去外地,目的是架空您手中的实权,他既然改主意,不是好事吗?一旦董事局否决,接下来长达一年,您必须负责河滨的工程,商场变数无常,富诚再也不是您的天下了。”   陈渊笑了一声,“你按照我的指示办。”   杨姬握着门把犹豫一秒,又退下。   彼时,薛岩驾车泊在国宾半岛4号院,他没下去,揭过后视镜,望着陈崇州摁门铃。   保姆清理了餐桌,路过玄关,拉开门。   两位公子回老宅一向提前一天通知,很少贸然登门,保姆欣喜不已,“二公子,您回来用晚餐吗?”   陈崇州默不作声往里冲,保镖早有准备,在入户长廊截住他,他本能一躲,保镖一个勾拳,卡在他肩胛骨,“老董事长目前不方便,您在北院等候。”   “不方便?”他揪住保镖衣领,凶猛一摔,保镖猝不及防,当场掀翻在地。   他偏头,质问呆住的保姆,“沈桢在什么地方。”   保姆结结巴巴,“沈小姐她...”   张理这时走出书房,捧着一本珠宝宣传图册,刚要去花园,被眼前的一幕震撼,“二公子,您这是什么意思?”   “你们抓了她。”   “她?”张理一头雾水,“她是谁。”   陈崇州手肘一搪,撞得他踉跄,“少他妈装糊涂!”   保姆在陈家也工作过一阵,接苏姐的班,主管西院和厨房。大公子儒雅,二公子斯文,都是温朗俊秀、知书达理的男人,暴躁到这程度,她闻所未闻。   “二公子,您稍安勿躁——”   保姆要拦他,扑了个空,陈崇州跑向南院,“陈政!”   张理横在前面,“您直呼父亲姓名,太放肆了!”   “未经我允许,擅自动她,你们放肆在先,我再如何放肆,你们也受着。”陈崇州发力一拽,几乎拎起他,“张理,我念在你一辈子为陈家尽忠,容忍你多次,你是好日子过腻了,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是吗?陈家的太岁爷。”露台传出陈政阴恻恻的腔调,陈崇州厮打的动作骤然一滞。   窗纱缓缓升起,汉白玉垒砌的台阶之上,一张红木茶桌,凹槽放置一壶烹煮的清茶,咕咚咕咚冒着气泡,白雾弥漫,覆盖院外的隆冬夜色,显得昏黄而温暖。   陈政对面坐着一个女人,正是完好无恙的沈桢,也一同看向客厅。   “叫啊。”陈政不疾不徐端起陶瓷杯,观赏杯壁描摹的花纹,“不是很狂妄吗,公然叫我的名字。”   男人打量沈桢,确认她没有受伤,“他们绑架你了?”他气势强悍,一股凛冽的敌意。   “混账!”陈政扔了茶杯,刺耳的碎裂响,吓得沈桢当即站起。   陈崇州松开张理,衬衣包裹的胸膛急剧鼓起,好半晌才平复,嗓音仍嘶哑粗重,“你绑她干什么,有阴鸷的招数朝我来,折磨一个女人,陈政,你六十五岁了,越活越不像个爷们。”   “逆子,你有规矩吗!”   他不顾陈政的呵斥,只顾沈桢,她木然摇头,“陈伯父没有绑架我。”   陈崇州根本不信,陈政有多么歹毒,他比任何人都了解。包括陈渊,都不如他了解。   “他没捆你手腕?”   沈桢依然摇头,“陈伯父派车接我,说你也在。”   她原本是拒绝了,可张理热情恳切,又一把年岁,她不得不给面子答应。   车厢吊着不少黑色的彩带,到处缠绕,她也问了张理,他说用来装扮庭院。   没想到经过门卫时,被保安当成捆绑的绳索。   张理在一旁劝诫,“二公子,您误会老董事长了。陈家与海外归国的邬家是世交,邬世伯的长子娶亲,老董事长亲自为邬家的长媳挑选见面礼,那姑娘与沈小姐年岁相仿,因此特意请沈小姐参谋贺礼,您又何必动气。”   陈崇州忽然意识到,陈政在请君入瓮,探一探他的底。   他盯着周围的保镖,“现在陈家的掌权人是我,不是陈政。你们记住,我厌恶别人碰我的东西,我的女人。”   保镖面面相觑,深谙不能再惹恼他,没有吭声。   陈崇州走过去,将沈桢护到身后,怒火又撒给陈政,“你有完吗?”   陈政眉头紧蹙,抑制着脾气。   “当年乔函润活不见人死不见尸,陈渊情急之下,不惜断绝关系威胁你让步,你搞不定他,搬出江蓉以跳楼的把戏向陈渊施压,逼他认命妥协。”   陈崇州一手抱着沈桢,一手活泛筋骨,和保镖搏斗的过程,他出手太疯,着力也太野蛮,肩膀一收一放抡得狠,脱臼了一般,淤青肿胀。   “江蓉与我母亲表面在陈家养尊处优,其实是你胁迫我们的筹码,生母是我和陈渊的顾忌,在你手里捏着,无论刀山火海,只要我们保得住这条命,你吩咐我们闯,我们就要闯,为陈家蹚浑水。”   “你终于承认了,故意设局演戏,送你母亲逃出陈家,脱离我的掌控。”陈政轻笑,脸上露出一丝识破他的深意,“老二,你的确最像我,遗传了我的心机与格局。”   陈崇州伫立在灯柱下,平静了一些,“江蓉是陈家名正言顺的女主人,未来父亲兵败山倒,她与陈家共存亡,给您陪葬,是应当的下场。我母亲没讨到名分,不该搅进陈家的漩涡。”   陈政微微眯眼,“你笃定我会败吗。”   “晟和集团对接海外的账户究竟有什么门道,父亲心里有数。”   片刻的鸦雀无声。   沈桢感受到腰间的手臂爆发刚毅如坚铁的力量,她从没见过这样的陈崇州。   野性难驯,张扬痞气。   一步步,制约着更为高深强大的陈政。   陈政审视他此刻的荒唐不羁,西装歪歪扭扭,颈间的领带也扎得凌乱,晃晃荡荡坠在胸口。   “折腾得够凶,看出你是真急了。”他撂下杯子,主动缓和气氛,“回房收拾利索再出来,像什么样子。”   陈崇州搂着沈桢,目光像一匹出笼的野狼,丝毫不松懈。   陈政明白他的意图,抬手泼掉沈桢那杯冷却的茶,“随你。”   他带着沈桢一并回客房,推门的一霎,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后背虚虚抵住墙壁,苍白的面容浮出汗。   沈桢转过身,询问跟在后面的保姆,“有急救包吗?”   保姆点头,“有的。”她越过沈桢,瞧屋里,“二公子伤势严重吗,需不需要医生?”   “用不着。”陈崇州关了壁灯,打开台灯,“外伤而已。”   保姆很快拿了药箱进房间,沈桢接过,用棉签蘸了药膏涂在纱布,小心翼翼解开他衣扣,目之所及,一滩密密麻麻的淤血斑点,凝固在肩窝。   她指尖轻轻抚摸过那块伤痕,他瞬间绷直。   沈桢一抖,收回手,“疼吗?”   陈崇州闭着眼,薄唇紧抿。   不单单胳膊疼,脖子的筋脉,胸腔肋骨抻得也疼。   老宅的六个保镖,有四个是江蓉娘家亲戚,看似尊重二房,实际逮着机会公报私仇。   何佩瑜被逐出南院那天,保镖把行李砸了,贵重的水晶瓷器,和田玉佛,砸得稀巴烂。尤其那尊佛像,江蓉很喜欢,是十年前陈政去海南出差,在三亚求来的,一共四十九名高僧开过光,他却送给了何佩瑜,何佩瑜又愚蠢,住进老宅后摆在南院耀武扬威,江蓉看在眼里,如鲠在喉。   陈崇州揉着眉心,“皮肉伤,不碍事。”   沈桢的五脏六腑拧巴了一下,形容不出什么滋味。 第153章 他会为此发疯   陈崇州沦陷在昏黄的光影里,有些寂寞潦倒。   沈桢感觉到他紧绷的身体释放出击透自己灵魂的力量,他喊她名字,沈桢,沈桢。   从虚无,到真实。   她才明白,他为何如此苍白无力,来自他失而复得的惊惧,惶惶不安的后怕。   沈桢一动不动,被他急促的气息淹没。   许久,她尝试推他,“还没清理完伤口...”   陈崇州不撒手,反而搂得愈加用力。   她抿唇,“你以为陈政绑架我吗。”   话音未落,他手背青筋暴涨。   “你不了解。”他隐隐战栗,尽管不易发觉,但瞒不过沈桢,她整个人在他怀中,他的每一寸体温,每一下滚烫的心跳,都昭示着他未平息的无措。   陈崇州臂弯箍住她,头埋在她颈窝,“曾经,陈政带走一个女人丢在国外,她流浪街头,险些活不下来。”   沈桢蓦地一震,“乔小姐吗?”   他没回应。   她思索了一秒,“我长得像她吗。”   陈崇州嗓音喑哑,“不像。”   “安桥说,我眉眼的神韵有几分像她。”沈桢攥着酒精棉,心不在焉涂抹他伤口。   男人成心惹她似的,“你没她好看。”   沈桢恼了,伸手掐他,“你是不是不疼啊?”   指甲盖掐进肉里,他倒抽气。   她一甩手,不搭理,朝门口走,走几步,身后没动静,禁不住好奇扭头。   陈崇州连唇色也青白。   沈桢终究心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她返回,摁住他手,贴纱布。   手法故意粗鲁,他忍了一会儿,往回抽,“我自己来。”   她没憋住笑,又迅速收敛,放轻了许多。   陈崇州望着她,乌黑如墨的发丝从鬓角垂落,她低眉顺眼的模样,动人极了。   他手指撩开,挽到耳后,抚摸她白皙纤瘦的面颊。   “你在老宅这么闹,陈政会不会刁难你。”沈桢犹豫片刻,“为什么说你母亲是逃出漩涡?”   陈崇州默不作声,她见状,也没再追问,撕下一块胶条,固定住纱布的两端。   起身的一刻,他开口,“如果你今天失踪了,我和陈家鱼死网破。”   沈桢愣住,重新坐下,“陈政是你父亲。”   “当他选择动手,他就不是我父亲了。”一缕光投映在地毯,斑斓的橙绿色,再晃过他的脸,忽明忽暗。   “我接受他不顾我安危,舍掉我留富诚,也接受他的残酷算计,成为他的枪靶。我不接受他将乔函润的悲剧复制在你身上。”   陈崇州永远忘不了,乔函润有多么狼狈凄惨。   但凡他迟一天,她就死在异国他乡了。   他不敢想象,沈桢经历那一幕,他会为此发疯。   “你对陈政都狠得下心,绝得了情,唯独对倪影办不到。”沈桢拂开他手,收拾地上的药箱,“幸好我没有不自量力跟她一决高下,不然输得比现在还惨。”   李惠芝说,她是死脑筋,在男女之情上,不撞南墙不回头。   周海乔的前车之鉴无时无刻警醒她,否则面对陈崇州,她不知要栽得多狠。   陈崇州皱了下眉,“我不是旧情难忘。”   他也知道,和倪影那段旧事,在沈桢这里可谓千疮百孔,解释不清。   最开始的确是渣,为了接倪影,把她弃在瓢泼大雨里,甚至编出“假性恋爱”的关系,和她撇得干干净净,哄前女友。   因此沈桢耿耿于怀。   而这次,即使排除感情,陈崇州也不想无视倪影的死活,放任她遭受病痛折磨。   她也许罪大恶极,也许有一万个过错,可分明能让她活,却眼睁睁让她亡。   生是生,错是错,保她的命,再判她的罪,他不愿混为一谈,打碎倪影的一切。   再凉薄的人也有爱恨悲欢,那些过往,或撕心裂肺,或漫长压抑,总牵扯一丝记忆和余情。   他沉闷呼吸,衬衫裹住的胸口剧烈隆起,沈桢抽离他怀抱,“我不要原谅你。”   说完,她躺下,钻进被子里,蒙住头。   在微弱的灯里,背对他。   好半晌,客厅的钟声传来,陈崇州俯下身,亲吻她嘴角。   饶是他这般温柔,沈桢也清醒了。   她根本没睡。   他下颌滋生的胡茬太硬,蹭过她皮肤,烙印出浅浅的红色。   ***   与此同时,东郊的高尔夫球场,黯淡的暮色下,一个气魄英武的男人打出非常漂亮的标准少三杆,是球场罕见至极的双鹰,挥杆入洞的姿势潇洒利落。   男人穿着纯白的运动服,身躯宽阔挺拔,茫茫原野十里枯荣,唯有他是一抹精绝的艳色。   一辆宾利缓缓驶向停车坪,后座的车窗降下,显现女人的面孔。   晚霞流转,一山之隔的东疆港霓虹绵延,燃烧遍天际,仿佛无尽无休的烈火,男人在万丈烈焰的中央。   司机泊住,心有余悸劝诫,“陈老大是千年的狐狸,万宥良尚且不是他的对手,咱们别着了他的道。”   女人一言不发,注视着男人。   不得不承认,陈渊的性魅力,丝毫不逊色陈崇州。   那样沉默疏离,又难掩风姿。   像春日冗巷缠绵的雨,一个眼神,一声唇语,特殊的情致与味道,带着诱惑女人堕入歧途的魔力。   她悄无声息入场,站在他旁边,“夜深了,看得清球洞吗。”   男人眺望半山腰对面的省道,“东郊在省边境线,冬季市区六点日出,东郊四点四十分,市区五点日落,东郊七点零二分。”   何时了诧异,“我从没观察过。”   “当一个隐晦的秘密被所有人掌握,它的存在也毫无意义了。”   她盯着陈渊,他手臂在空中划过半圆弧,一挥一落间,胸膛与肩膀的肌肉鼓胀,紧紧地撑起布料。   何时了脑海闪过焦糖色的麦田,明亮似火的骄阳,男人肌肤是高调却浓郁的麦田,骨骼里高级而质感的色欲,灰蒙蒙的油画感。尤其此刻,他衣服汗珠飞溅,清冽的洗衣粉香与狂野的荷尔蒙对峙冲撞,全部世界都静止。   只有他的风华恣意流淌。   风吹得猛,她拢了拢大衣的衣襟,“你经常过来打球吗?我看到你球技很厉害。”   “不打球也会过来。”陈渊停住,换了一支崭新的球杆,“何小姐,比试一局吗。”   “我不擅长高尔夫。”何时了环抱胳膊,“我擅长赛车,雪山越野,摇滚。可惜陈大公子不一定精通,恐怕玩不到一起。”   他侧过身,不咸不淡扫她一眼,“何小姐够坦荡,自己主动摘下这副温婉无害的面具。”   “我和你素无往来,你约我,除了交易谈判,没有第二个理由,先摸清底细再抛出橄榄枝,一向是商人的习惯。与其陈大公子拆穿我,不如我自己识趣,作为我们会面的诚意。”   陈渊接过杨姬递来的热毛巾,擦拭双手,“和崇州的婚事进展怎样了。”   她态度不友好睥睨他,“陈大公子何必明知故问。”   “我助何小姐一臂之力。”港口货轮响起悠长的汽笛,吞噬了男人声音。   何时了凝视他,“你帮我?”   陈渊坐在休息区的遮阳伞下,示意她落座。   随即,斟了两杯酒,自留一杯,另一杯放在何时了手边,“何小姐希望征服一个男人,还是得到一个男人。”   她没沾那杯酒,“得到与征服,二者不矛盾。”   陈渊转动着杯托,力道大了,殷红的酒水呼之欲出,“倘若注定是你征服不了的猎物呢?”   何时了悟出他的意思,“那也要得到。”   “晟和集团的内部消息,新任总经理是肖徽,老二那艘船的党羽。”陈渊一拽桌布,中间位置是一个四四方方的镂空机关,他取出一摞文件,食指戳了戳扉页,标题是晟和集团财务报表。   她拧眉,不明所以。   陈渊喝了一口酒,“何小姐不妨自己看。”   何时了试探着掀开一页,果然,是货真价实的账单。   陈家在瑞士有巨额存款,何月了不止一次发回情报,每月15号,账户都有千万的进账,纵然在富豪云集的瑞士总银行,陈政的资产也名列前茅。   富诚在本土的身价排在三四位,虽然位于金字塔尖,但相比一省的首富,不算引人注意。   可见陈政的为商之道何等精明,躲开枪打出头鸟,大规模转移财产到海外规避风险。   “陈伯父积攒的财富在瑞士也赫赫有名,我姐姐不是没留意。”   陈渊云淡风轻同她对视,“很遗憾,何大小姐留意的内幕与这份不同。”   何时了继续浏览,再未吭声。   其实境外购置产业,搞现金流,对于富豪而言,倒不是了不得的大篓子。   即便被查,借口继承了华侨亲眷的遗产,或者国际投行发了横财,照样轻而易举脱身。   可陈渊提供的这本资料,详细标注陈家海外资产的来历,属于辩无可辩的经济违规。   因为陈翎调到省厅,如今的商界草木皆兵,毕竟新官上任三把火,不少同僚怀疑陈翎要肃清商场,杀鸡儆猴。   一旦富诚曝光,大批的商人会落井下石,富诚越是翻不了身,他们越是安全。   所谓鸡,上面宰杀一只立威,也就作罢。   把鸡窝里的鸡杀光了,财政也坍塌了。   何时了不可置信,“你告诉我晟和的机密,不担心我反咬吗。何家也混迹商场,陈崇州至今不情愿联姻,我父亲的耐心和脸面都消耗得所剩无几了,联姻失败,反目为仇,那么晟和这点黑料——”她将资料撂回原处,“是何家折腾你们陈家的把柄。”   陈渊笑得深意十足,“何小姐所求不是利益,而是婚姻。你我之间不冲突,我有什么可担心。”   以女人做绝杀的武器,大多离不开风月情长。   可用女人制衡商场,在明面将对方一军,陈渊是唯一一个敢布局的。   何鹏坤没有同陈渊打过交道,不过陈大公子手腕高明,是纨绔庸碌的上层子弟圈数十年难遇的奇才,一直流传得满城风雨。   何时了合住报表,“我不明白,你的图谋是什么?”   陈渊含笑反问,“何小姐认为是什么。”   她目光无意掠过他搭在椅背的西装,依稀某一日大雪,她在十字路口碰见沈桢,隔着雾蒙蒙的街道,沈桢披着的外套正是这一件。   何时了恍然,“原来陈家兄弟共夺一女的艳闻不是空穴来风,陈大公子很喜欢沈桢。”   男人系好西服扣,从球场出来,“我的图谋不是何小姐该关心的,你应该关心如何利用我给你的筹码,达成目的。   她站起,跟在后面,“我嫁给陈崇州,你可以独占沈桢,相当漂亮的一招。”   始终在外场等候的杨姬挂断一通电话,走向陈渊,附耳说,“卫峥有重要情况。”   杨姬音量不大,然而球场空旷,何时了听见了。   她有耳闻,卫峥是长实集团梁泽文的司机。在上市企业中,董秘和司机的地位比副董事长还要高,卫峥母亲七十大寿那天,连何鹏坤也送了贺礼。   他和陈渊竟然有私交。   这茬,在业界完全没有走漏风声。   陈渊摩挲着袖扣,“讲。”   “梁泽文忌惮二公子秋后算账,率先辞退了魏意。她勒索五百万的分手费,梁泽文担忧这个无底洞后患无穷,近期昌平街区在修缮公路,由于周边是荒芜的芦苇地,区政府没有拉电线,晚上漆黑导致车祸频发,梁泽文吩咐卫峥制造一场意外,目标是魏意。”   梁泽文的毒辣出乎陈渊意料,“什么时候动手。”   杨姬答复,“魏意明天乘午夜航班飞外市,昌平街区是去机场的必经之途。”   陈渊察觉到什么,手势示意杨姬暂停,瞥了一眼角落的女人,“何小姐,需要捎你一程吗?”   何时了瞬间回过神,“不需要,多谢陈大公子的好意。”   她推开车道口的栅栏,有条不紊上车。   那辆宾利驶下山后,杨姬拉车门,陈渊也坐进车里,发动引擎的嘈杂声中,她偏头说,“老董事长绑了沈小姐,我联络老宅求证,芬姐说确有其事。”   男人神情骤然一变,“你怎么不立刻汇报?” 第154章 我是哄你高兴的   ”杨姬拐弯开向市区高速,“老董事长绑架沈小姐是为了要挟二公子,如此重磅的人质,轻易不会动手,我估计二公子比咱们提前收到消息,他一定会救沈小姐——”   “假如老二来不及呢,你怎么清楚父亲不会调虎离山,沈桢的存在,是何家眼中的一根刺。”越过后视镜,陈渊同她四目相视,“故意延误情报,你到底是哪艘船的人?”   她心脏咯噔一跳,“大公子!我...”   “我现在没精力扒你的底细,如果沈桢有危险,不管是谁,包括你,即使你的后台是周源,或者更厉害的角色。”男人神情发了狠,“我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参与者。”   杨姬攥紧方向盘,默不作声。   那头,陈崇州离开客房,独自去露台,陈政望了一眼安静紧闭的卧室门,“她呢。”   “睡了。”   陈政心知肚明,他是防备自己,“你在场,我能下手吗。”   “九年前,大哥也在场,依然无法阻拦父亲下手。”他大喇喇靠着藤椅,“父亲既然抓她,肯定算准我拿您没辙,真面目已经暴露,何必伪装呢。”   “那你有辙吗。”陈政斟茶,也捎带斟满他的杯子。   陈崇州不加掩饰,“父亲经商三十余载,什么可为,什么不可为,您比我聪明。我没有触犯您的利益,您非要触犯我的底线,我不介意破釜沉舟。”他上半身前倾,眼底漩涡涌动,“姜的确是老的辣,但新姜的皮硬,兴许会硌了父亲的牙。”   木桌晃动,茶水也荡漾,倒映着两张波诡云谲的脸。   陈政皮笑肉不笑,“不可为的事,我也做多了。”   “所以下一步,父亲要求稳,而不是冒险。”   “上市集团这潭水,比你想象中深。”陈政不露声色清洗茶盅,“无数个渠道洗白,我任职董事长的财务报表被你捏着,你认为就是证据吗?什么是证据,威胁到我安身立命的根基是证据,否则,它只是一堆废纸。”   陈崇州看着他。   “富诚在你手中,你要渡过一劫,只能洗得干干净净,你继任董事长,陈旧的账目有漏洞,你不闻不问,上面会相信你不知情吗。除你之外,郑智河与肖徽是副董,我连法人也不是,张理是法人。”镊子夹住杯口,放在竹筐里,他擦拭着双手,“晟和集团从建立初期,总经理始终是陈渊,中途易主,是你。无论我怎样冒险,怎样为所欲为,承担后果的那个人,永远不会是我。”   陈崇州脊背发寒,“陈渊03年接管晟和,父亲背后操纵了他13年。”   “他本事精,如今不是挣出我的掌心,暗算到你头上了吗。”陈政抄起旱烟袋,不慌不忙转移话题,“你身手够出色,我印象你中学时期练过格斗,在省里获了奖。”   他整理翻卷的衣领,“为自保而已。”   “我知道你有怨气。”陈政注视他,“你自幼在陈渊的光环之下,你母亲也活在闲言碎语中,曾经她背井离乡,与娘家恩断义绝,只为跟着我,是我辜负了她,她心里委屈,憎恨我。这些年陈渊也怨我,我和江蓉感情不睦,她监视我,我冷落她,敷衍将就了一生。有一阵陈渊不乐意回家,他面对不了我和她母亲的争执。”   陈崇州波澜不惊,喝着茶。   陈政直起腰,“不过老二,你再如何记仇,更应该记恩,陈家的养育之恩,我舍弃陈渊挡在你前面的保护之恩。你叼着金钥匙,前半生顺风顺水,你必须记住我是你的父亲。这世上没有免费的赠予,即便血脉相连,我同样要你报答。普通人赡养尽孝是报答,我们这种家族,替父亲征战厮杀,捍卫财富是报答。”   他转动着茶盏,没回应。   陈政语气和缓了一些,“你母亲还好吗?”   “远离是非之地,又有父亲日夜惦念,她当然好。”   陈政听出他态度不善,“你母亲怪我。”   陈崇州漫不经心撩眼皮,“母亲出格在先,她愧疚,不敢怪您。”   “孩子还在吗。”   “在。”他坐姿端端正正,“母亲年岁大了,手术不排除一尸两命,可能会生下。”   陈政不言语。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陈崇州推开椅子站起,“你一直自诩深爱母亲,那么母亲和富诚,您会选择哪个。”   陈政毫不犹豫,“富诚。”   意料之中的答案,他含着笑,“富诚象征您的权势,财富,地位。在您的世界里,情意取代不了权钱。”   “情意会背叛你,而地位让你有资本背叛一切。”陈政戴上老花镜,“妻子可以另娶,娶妻就会生子,这不是生命中的稀有物。但成功的机会大浪淘沙,一辈子唯有一回。”   陈崇州胸口起伏着,“您拥有富诚,失去妻儿,晚景众叛亲离,又能逍遥快活吗。”   “江氏老太爷八十五岁死在签合约的谈判桌,津德的老太太九十岁赴宴应酬,饮酒过量亡故。老二,执掌商业帝国不是为快活,是与生俱来的欲望。你生在高门大户,你的城府和眼界远胜过寻常人,我六十多年挣扎在权力巅峰,父母,兄弟,儿子,同僚。我算计遍每个人,吃喝拉撒都在算计中熬过。权欲是根深蒂固的习惯,不容易剥离改变。”   长廊灯火通明,陈崇州逆光而立,像一棵苍劲挺拔的松柏,一动不动。   良久,陈政发笑,“小狼崽的毛长齐了,学会质问老狼了。”他取出抽屉里的清凉油,在太阳穴点了几下,“只要你安分驯服,你会无恙。我不喜欢挑战我,背地里谋算的儿子。”   他翻开一份合同,“出去吧。”   陈崇州走出书房,途经会客厅,张理迎面而来,擦肩的一霎,他打招呼,“二公子。”   陈崇州打量他,是从西院过来。   这时辰。   他抬腕,九点半。   何佩瑜搬到老宅不足半年,凭着一颗七巧玲珑心,江蓉的情况也掌握不少。   她和张理虽然没逾越身份,张理待江蓉,却不一般。   而这层隐晦,因为张理是富诚集团法人的缘故,陈政没戳穿,仍旧重用。   他略颔首,“张叔去西院十分殷勤。”   张理装作听不懂,“夫人在喝补药,老董事长吩咐我亲自送到西院。”   陈崇州笑容耐人寻味,“父亲的吩咐是一码事,最主要江姨信任张叔,换成我送药,江姨百分百不喝。”   “二公子有孝心,夫人哪会不领情呢。”张理气定神闲,“除非二公子表里不一,继承了二太太的毒辣,夫人防不胜防,自然敬而远之。”   陈崇州笑着,“张叔对我母亲的意见很大。”   “我是下人,没资格有意见,二公子折煞我了。”张理说完,当即转身。   “我奉劝张叔,忠诚不要用错地方,给错人。不然您的下场,很可悲。”   他再度驻足,好一会儿,“多谢二公子的提醒。”   陈崇州目送张理走入书房,嘴角噙着浅笑。   ***   陈渊的车驶入小区后门,绕过花园时,他命令杨姬靠边停。   “你在西侧门等我。”   杨姬不明所以,“您自己进去吗?”   陈渊没理会,推门下车。   当初,陈政并不确定他的女人是乔函润,只恍惚有传言,他经常在天府1号留宿,他回去那天,同一个女人也会回去,而且分开出入,既巧合,又刻意,非常明显在隐瞒关系。   可惜陈家的两位公子从学生时代便是风云人物,受尽上流圈的瞩目,藏一段情事,难如登天。   陈政得到风声,堵住了乔函润,请回老宅做客。   美其名曰是做客,实际是软禁,请君入瓮的一盘局。   是陈渊迷了理智打草惊蛇,以致于这场情爱大白天下,害了乔函润。   与此同时,南院尽头的房间里,沈桢洗完澡,衣架挂着一男一女两款睡袍,吊牌都没剪,她摘下女款,尺码很合身。   地暖烧得正旺,她赤脚跨过地毯,忽然墙壁扫过一道影子,轮廓颀长,像一个男人。   她下意识要逃出客房,扳门栓的瞬间,窗户传来熟悉的声音,“沈桢。”   步伐戛然而止,她踌躇不决盯着那道定格住的黯影。   梧桐的宽叶墨绿染着焦黄,在银白的月色下泛滥着细细的碎光。   沈桢谨慎靠近,男人仰面,目光交汇,她认清男人是谁,如释重负蹿到窗台,“是你啊。”   陈渊一脚踏着空调箱,一脚勾住栅栏,横卧在半空。   他没穿外套,衣服厚重不方便攀墙,只一件棉质的铁灰色衬衫,手臂结实的肌肉由于蓄满力量而贲张,青紫的脉络与血管狰狞粗大,浮于皮肤。   “底下有人兜着你吗?”   他笑了一声,“有女秘书,或许兜不住。”   彼时朔风呼啸,刮得电线杆也战栗,路灯忽明忽灭,四周漆黑如同人间炼狱。   沈桢面色一变,“你下去啊。”   她音量令院子里巡逻的保镖察觉到异样,手电筒齐刷刷瞄准这边,“什么人?”   她惊慌失措,“他们发现你了!”   陈渊胸膛贴着砖瓦,“熄灯。”   沈桢点头,飞快跑向床铺,关掉台灯。   保镖梭巡一圈,一无所获,“是放鹰吗?2号院的杨家养了三只西伯利亚猎鹰。”   另一名保镖开始搜查灌木丛,“杨总的鹰吃生肉,真逃出笼子,早就把你咬烂了。”   他们闲聊着,慢悠悠去后院。   沈桢莫名觉得好笑,也当真笑出来,陈渊闻声看向她,她长发松散挽个髻,没来得及拆开,颈部的肌肤也湿漉漉,热雾熏蒸得如桃花那样娇腻粉红。   隆冬的夜极冷,极长。   这一刻,仿佛漫山遍野桃花灼灼,她是妩媚中独有的一抹纯情,晃了他眼睛。   沈桢往前匍匐,胳膊钻出桅杆,试图拽他一把,“你进来。”   “我进过。”陈渊握住她手,没动弹,“胯卡住了。”   沈桢一愣,旋即噗嗤笑,“哪年啊。”   “十年前了。”他体魄精壮,力气也足,一时半会尚且撑得住。   她收回手,“为什么爬窗,你不认得门啊?”   陈渊倚着窗框,腿悬在两排栏杆之间的缝隙,“那时候,也为救一个人。”   沈桢脱口而出,“是乔小姐吗。”   他视线落在远处的摩天大楼,霓虹流光像过半的电影,被即将散场的落寞所包围。   “第一次,我闯了门,她失踪了四个月。第二次,我明白不能现身,隔着烟囱救她,惊动了我父亲的保镖黑狗,后来,她消失在茫茫人海,再也没有出现。”   沈桢沉默听完,“陈政是不是很坏?”   陈渊臀部抵着窗沿,思索片刻,“陈家的男人,都是坏人。”   “三叔也坏吗?”   月光清幽,洒在他眉目间,朦胧罩了一层,“人都有七情六欲,可是他无情无欲。”   沈桢抿唇,“那他是好人,本身无情的男人,不会为女人创造情伤。”她眼神清澈得比此时的月亮更皎洁,“你也是好人。”   陈渊怔了一秒,说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我希望你眼里我坏一点,是坏男人。”他顿了顿,“我带了一样东西给你。”   话音刚落,他身体一斜,迅速向下沉。   沈桢以为他没踩住,本能伸手捞他,“陈渊,小心——”   五六米的楼层不算高,可地上的花岗岩坚硬,垂直坠地,势必骨头断裂。   她朝黑暗深处喊他的名字,可完全悄无声息。   直到沈桢准备出门叫人,陈渊才去而复返,稳稳悬在窗柩的铁栏上,他呼吸急促,胸前的衬衣也汗涔涔,“我回来了。”   “你干什么啊!表演吗?”她吓得魂飞魄散,眼眶也红了,“你摔残废怎么办。”   她哽咽的哭腔,震得陈渊心头一紧,手探入栏杆,奈何距离远,根本摸不着她,“我本来是哄你高兴的,你别生气,女人生气,我没辙了。”   他没由来地笑,“你怕我摔死吗。”   沈桢蹭了一下眼角,“陈家找我兴师问罪,我赔得起吗?”   陈渊捧着一只灯,碗口大小,浑圆剔透,闪烁着荧蓝的光芒,递到她面前,“这是天鹅湖的夜灯,凌晨有雷电,我记得你害怕雷暴和大雨。” 第155章 幽会   沈桢接过灯,烫得很,灯芯插着感应电池,她抿唇,“卧房有灯。”   “我本来以为你在地下室,你怕黑,怕打雷,搜寻了一圈没有你的踪迹,我才爬上二楼赌一把。”陈渊闷笑,“我只是担心你安危。”   天鹅湖是国宾半岛的内湖,位于15栋的北门,她诧异,“顺手牵羊啊?”   他眉目漾起一丝笑,比划噤声的手势,“偷偷藏起来。”   沈桢也笑,“万一物业报警了,你会被抓。”   “无妨。”他豁得出,“一盏灯而已。”   “富诚集团的董事窃取照明灯,那可是全市的大新闻。”沈桢弯腰,托着腮,半玩笑半认真,“但不是丑闻,是奇闻。陈家最不缺钱,你偏偏偷盗,外界怀疑你有特殊癖好。”   陈渊十分神秘凑近她,他向上蹬的动作吃力,沈桢俯身,耳朵主动挨他嘴唇,“我安排人捣毁了监控录像,抓不到我。”   她愕然,“你还偷袭保安室?”   陈渊知道沈桢好骗,没想到这么好骗,彻底笑出声,“假的。”   “无聊。”沈桢背对他,反手合拢窗帘,突如其来的一剂霹雷,在天际炸响,刺目的闪电掠过他面容,清晰无比。   风雨裹着冰雹砸在玻璃,陈渊单薄的衬衫被雨水浇透,勒出匀称的胸廓和腰腹,尤其那张沐浴在雨夜中的脸庞,愈发分明硬朗。   “你快点回车里。”沈桢勾着桅杆,推搡他。   陈渊攀住窗柩,没动弹,“我过来,你高兴吗?”   隔着一帘雨幕,她不回应。   他较劲似的,“沈桢,你高兴吗。”   她无奈,绞着睡袍的束带,“我高兴。”   雨声吞噬了她答案,陈渊踩在排风箱上,奋力支撑。   过道另一头的客卧,陈崇州躺在床铺,浏览一本金融书籍。   当第一下雷声划过低空,他想起沈桢最畏惧雷暴天,立刻撂下手里的书,冲向她那间客房。   潮湿的泥土气息灌入敞开的窗户,呼啸着拉开门。   窗外横亘一副男人的轮廓,风声肆虐,他在雷雨中飘零。   窗里的女人,伏在窗台,背影姣好纤瘦,抻动间浴袍的衣摆上移,只堪堪遮住腿,露出皎洁细腻的膝盖。   陈崇州步伐戛然而止。   “你单纯为救我,还是在我身上弥补当年救乔小姐的失手?”   风刮得猛,吹动一室,隐隐暗香浮动,来自她洗发水的玫瑰味。   陈渊面颊流淌着雨珠,“都有。”   沈桢站在飞扬的纱帘后,“你喜欢和她相似的女人。”   “你那次问我,我回答的是真话。”   她依稀有印象。   陈渊说,她像,也不像。   像乔函润的神韵,眉梢眼角的娇嗔也像她,起初,他一恍神,接近了她。   而后,她仅仅是她,无关任何女人。   “你讨厌我吗。”他忽然问。   沈桢垂眸,“不讨厌。”   陈渊攥着栏杆,手背的筋脉胀得起起落落,“和他还有可能吗。”   她咬着下唇,“没可能。”   门外的男人眼底渗出寒意。   保镖从后院巡逻绕回前院,手电筒无意晃过,被瓦檐下的黑影吸引了注意,“谁趴在墙上?”   沈桢一抖,“是他们!”   陈渊沿着排水管道一沉到底,落地的瞬间,为首的保镖摁住他肩膀,“偷到陈家地盘了,你小子没见识啊!”   他举臂一抡,正中保镖头顶,那人晕眩的一秒,其余的保镖前赴后继,从四面八方包抄,试图生擒他。   陈渊敏捷蹲下,四周漆黑,路灯也在狂风暴雨中熄灭,几个保镖辨不真切,自杀式一扑,乱作一团。   他趁机长腿一扫,接连爆出皮鞋踹在脚踝的哐哐声,地面湿滑,保镖站立不稳,纷纷倒地。   为首的领队一个鲤鱼打挺,不顾泥泞拖住他裤腿,“保安!有贼!凶手!”   陈渊瞄准他后颈,控制好力道,一劈。   他后仰,陷入昏厥。   沈桢目睹这一幕,整个人慌乱又窒息,“陈——”   陈渊仰头,满身的滂沱,在铺天盖地的大雨下笑了一声,消失在无人小路。   她吐出哽在喉咙的一口气,转身刹那,沈桢发现门口伫立着一个男人,吓得险些尖叫。   男人不等她叫,先开口,“你似乎意犹未尽。”   是陈崇州。   “你躲在那干什么?”   “不然呢。”他迈入客房,“及时出现不是打扰你们幽会么。”   腔调凉飕飕,有几分阴阳怪气。   “陈渊应酬酒局,经过老宅,觉得时间太晚,避免惊动陈政,所以没进来。”   陈崇州反锁门,“十点钟,很晚么?”他直奔阳台,墨一般的梧桐覆盖住楼下,他探出手臂,蛮力一揪,整棵树剧烈震荡,枯萎的叶子沙沙作响。   揭过影影绰绰的树杈,三十米开外的巷子口,亮起一束白光,奔驰商务在巷口调头,车厢空寂,只有坐在驾驶位的杨姬。   很明显,陈渊并未离开。   “他还挺闲。”陈崇州侧身,“一会儿再来找你么。”   沈桢捡起搁在床尾的毛巾,擦拭发梢水珠,“走都走了,还返回吗。”   “他未必舍得走。”陈崇州打开台灯,“当初江蓉软禁在西院,陈渊每个月末回一趟老宅,他出了名的孝心,跑得也没多殷勤,乔函润那档陈年往事,江蓉与陈政串通,里应外合阻拦他,他多少也记恨。”   沈桢将毛巾随手搭在柜门上,“江蓉再不济,也是陈政的原配夫人,她争宠输了,在陈家照样衣食无忧,没什么可记挂。”   “他却很记挂你。”陈崇州意味深长打断,“你跟过我,陈政绑你的目的是威胁我,我忌惮他下黑手,赶回老宅救你,你跟过陈渊吗?他也为你匆匆赶回,你没有表现出动摇,他不至于一厢情愿。”   她摆正枕头,垫高一截,“倪影周旋于各色男人,昨晚对他动心,今晚对他动情,你牵肠挂肚她十多年,你眼里所有女人和她一样,和她不一样的你嫌弃没情趣,连玩玩也入不得陈二公子的眼。”   他皱眉,望向她后背。   “也就那样,碰了招麻烦。演戏的套路太俗,再沾她不划算。”沈桢面朝他,像一个没起伏的机器人,“你喜欢?让给你,你追,我也解脱了。”   这番话,惹得陈崇州脑袋一轰隆。   他记得刚认识她,自己没少说。   对廖坤,对郑野。   变着法的贬她,挖苦她。   他顾及面子,也顾及倪影。   那时,陈崇州不准备和倪影老死不相往来,之前沈桢疑心他,利用自己逼前女友后悔,回头。   她疑心得对。   可这念头,只维持了两三个月。   陈崇州的不甘心,对倪影的气愤,对那些男人的愤懑与嫉妒,更多来源于一个男人的尊严和底线在作祟。   想通了,极端的情绪便灰飞烟灭。   他单手解领带,烦躁闭眼,“最开始是,后来不是了。”   沈桢没吭声。   陈崇州掐着腰,从未如此苍白无力的感觉,“你一开始钓鱼,千方百计勾引我,不是为报复周海乔?”   “是。”她坦诚。   “扯平了。”他靠近,掌心贴着她后脑勺,“我不提了,你也别提。”   “你后来真不是吗?”沈桢抬起脸,“你和倪影藕断丝连,又多了一位名正言顺的未婚妻,我们扯得平吗。”   “我没跟她订婚,她不算未婚妻。”陈崇州坐回沙发,“我在想办法。”   沈桢没心情,“我累了,明天我可以离开吗?”   他沉默。   “陈政要关押我多久,你们顺利结婚,我再也破坏不了为止吗?”   陈崇州依然缄默。   “你早些办婚礼,我也早些自由。”她越琢磨越待不住,翻身下床,“我亲口和陈政表态,我没打算破坏你们。”   他当即站起,伸手拽她,“你真的假的。”   沈桢一言不发,挣扎着往外闯。   陈崇州一字一顿,“我娶何时了,咱俩真没戏了。”   她仍旧拧门锁,置若罔闻。   他用力一搪,沈桢踉跄,被他搂在怀里,“我不是舍不得对倪影下手,我承认,不请乔藤出山,她活不过五年。乔藤愿意主治倪影,不是必须的任务,因为我答应还他人情。有旧情的因素,不是我旧情难了,眼睁睁看着她死,我做不到。”   沈桢凝视他,“我能做到眼睁睁看着周海乔送死。”   “情况不同,沈桢。”陈崇州疲惫低头,好半晌,“你和周海乔三年,我和倪影有十年,我完全剥离她,需要更久。”   “我迷周海乔迷得神魂颠倒,不亚于你对倪影。我认清他是什么人,说撤就撤,说忘就忘。”   他拥着她,自始至终没松开。   “陈崇州,我们这段感情,掺杂着倪影,何家,一个遭暗算夭折的孩子和陈渊。它太不美好,也太复杂了。”   沈桢一甩胳膊,抽离他臂弯。   陈崇州听到陈渊的名字,他走过去,“你对陈渊什么意思,一心和我斩断断干净,是投向他怀抱么?”   她重新躺回床上,“未来会怎样,谁都没有预知的能力。”   他掀开被,“你有理了?”   沈桢撇开头,“我没理。”   她越这样无所谓,他越恼,他宁愿她辩解,唾弃他的小人之心,甚至撒泼折腾他,至少证明他猜错了,她的无声无息更像一种被识破后,潜在的默认。   默认她内心的彷徨动摇,以及对他的情意不复存在。   陈崇州居高临下俯视她,“破罐破摔是吗。”   “我不信你,你同样不信我,我们没必要继续无意义的澄清纠缠。”   他压抑着脾气,“你不信,我从来都耐心解释,我不信,你解释了么。”   外面传来一声雷,她身体便一颤,巨雷如同激烈的爆炸,反复轰鸣翻滚,沈桢蜷缩在被子里,僵硬喘息着。   陈崇州无心再逼问,他坐下,抱起她,扣在胸膛。   “没事。”他握住她冷冰冰的手,“我在。”   鼻息萦绕他清冽的味道,感受亦是熟悉的温度,纵然天雷地火,山崩海裂,一切仿佛与她隔绝在两个不相干的世界。   难以侵袭她分毫。   陈崇州维持这个姿势抱了许久,直到沈桢睡着,他从客房出来,倚着走廊的屏风,调出通讯录联系廖坤。   彼时,廖坤在四季酒店开了一间大床房,前女友洗完澡,同他依偎着调情。   电话铃骤然响起,他一激灵,瞥来显,备注陈主任。   以前不清楚陈崇州的真实身份,偶尔放他鸽子,编造他的风流绯闻,毫无压力。他再豪横,不过是一个迷妹众多的医学界大佬,同一起跑线,同一职称,谈不上差距。   自从得知他是陈政的二公子,廖坤一万个不敢怠慢得罪。   不止他,国宾半岛1、2号院的首富,对陈家也礼让三分,陈家不同于其他豪门,有一个仕途口碑极好的陈翎撑场面,是货真价实的权贵大族。   “陈主任,老顾那台手术,我去不了,他委托你逮我是吧?”   市人民接了一台结扎手术,病患是赫赫有名的男影帝,公司点名顾院长主刀,要求清场,包下男科的整层楼,钱不是问题。   可顾院下午临时外派,去省里给一个大人物的岳父主刀,做前-列腺癌的手术,放眼男科,除了辞职的陈崇州,廖坤是二把刀,自然他顶上。   “我和顾院没联络了。”陈崇州言简意赅,“廖主任,开个价吧。”   他一脸茫然,“什么价?”   “你认为呢?”陈崇州是真急了。   廖坤意识到十有八九捅娄子了,朝女人点了下头,避到卫生间,“你知道了?”   陈崇州淡淡嗯。   骂他没用。   廖坤是全科室乃至全院公认的嘴贱手欠,骂他记仇,放任他,又不长记性。   “林慧和蔡医生相亲,是她妈妈强迫她的,她压根不喜欢。那个蔡医生打过沈桢的主意,说她物美价廉,省钱省心,他受过情伤,品德不行,不怪林慧。今天是我俩第一次私会,我不是惯犯。”   陈崇州其实不了解这茬。   结果廖坤心虚,自己先招供了。   “你以后别再骚扰沈桢。”   他莫名其妙,“我没骚扰她啊!朋友妻不可欺,郑野那混世魔王都明白的道理,我能犯规?”   陈崇州语气更冲,“你哪头的?你揭发我还少吗?”   廖坤这才顿悟。   曾经的口舌之快,如今的自掘坟墓。   陈崇州这是在沈桢那里憋了火,没地方发泄了,找他秋后算账。   与此同时,杨姬看了一眼腕表,已经等候四十分钟,估计陈渊在老宅留宿,她正要发动汽车,风挡摆动的雨刷间,显露一张湿透的男人面孔,她一怔,“大公子,您没有留宿吗?”   他没上车,眼神凌厉审视她,“我回老宅,你汇报给父亲了吗。” 第156章 挑选妻子   杨姬下车,在他头顶撑开伞,“大公子,您上来避雨。”   “保镖险些扣住我。”陈渊语气讳莫如深,“他们巡逻只为例行公事,你没有通风报信,不会一而再查看。”   她不卑不亢,“我没有出卖您。”   他喜怒不明打量杨姬,“老二得势,我在父亲心里始终不及他的分量,挣扎在低谷,自然墙倒众人推。”陈渊拂开伞柄,走向4号院正门,“倘若身边人做叛徒,我绝不饶她。”   杨姬杵在原地,他背影隐匿在郁郁葱葱的松树林后,气温极寒,雨凝固成雪,长街覆了一层白霜。   像他这个人,寂寞,温沉,风雅。   张理结束通话,从露台返回书房,“大公子回来了。”   意料之中也情理之外,陈政挑眉,“是吗?看来沈桢这枚棋子,捏在我手心没有坏处,她住进陈家,相当于我操纵他们两人。”   张理摇头,“大公子在西院探视夫人,不是为沈小姐而来。”   “老张,你在陈家主事三十年了,眼不够毒。”陈政深意十足,“陈渊顾虑前车之鉴,他不敢明目张胆重蹈覆辙。他的谨慎,恰恰证明他的用心与真心。”   张理恍然大悟,“您不戳破吗?”   “点到为止。”陈政添了一些烟草在烟袋锅里,拇指压实,“他要演戏,由他演。”   “其实沈小姐没有乔小姐一击致命的威力,男人普遍嗜好乔小姐那一款,柔弱无助,失去依靠像浮萍无法生存。沈小姐的本事不差,我摸过她底细,职场交际很有一套。”张理发笑,“强势的男人大多栽在没有攻击力,纯情无害的女人裙下。可惜咱们动手太早,要是留下乔小姐,养在老宅,牵制大公子简直易如反掌。”   “杀伐果断的男人心中都保留一块净土,他们深谙不懂算计的女人多么美好珍贵,乔函润是,沈桢一样,没什么可惜。有她在手,照样牵制老大。沈桢有母亲,乔函润是孤儿,有软肋的棋子,容易拿捏。”   张理盯着陈政的后脑勺,时至今日,他仍旧要舍陈渊,“二公子心野,城府深,不好驾驭,大公子相对忠厚,又是陈家的长子,不如您割舍二公子,保他...”   “陈翎年幼时,江蓉很照顾他,他知恩图报扶持陈渊,倒说得通。”陈政吹凉茶水,一副若有所思,“你受我提携,执行我的吩咐,多年来只替江蓉求情,你与何佩瑜有仇吗?”   “我和二太太无冤无仇。”   “哦?”他睥睨,“那江蓉对你有恩了。”   张理当即警觉,要表忠心,陈政挥手,“玩笑而已,我信得过你。”   彼时的西院,陈渊换了干净衣服,直奔佛堂。   门扉虚掩,透过空隙,一名雍容华贵的女人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诵经。   他悄无声息,却被江蓉余光发现,“你回老宅有急事。”   陈渊站在一旁,“我不放心您。”   江蓉起身,“打败老二重新上位,独占家产,是你的当务之急,不必牵挂我。何佩瑜垮了,我心情舒畅得很,她巴不得我死,给她的大儿子偿命,巴不得陈政不待见我,离弃我,那又怎样?”   她得意,拾起佛台上的佛珠,“笑到最后的赢家,是我江蓉,狼狈下堂的输家,是她何佩瑜。”江蓉一步步挨近陈渊,“我在她最渴望的位置,坐了一辈子,直到我死,与陈政夫妻合葬,也没有她的份儿,她是一个跳梁小丑。”   陈渊一言不发。   “我问过郑智河。”江蓉捻着佛珠,“他投老二,是你的授意。”   “是。”   她猛地一甩,佛珠砍在他身上,金丝线顷刻断裂,珠子滚了一地,“你让给老二,是同他做了什么交易?”   “没有交易。”   江蓉看着他,像洞悉他的五脏六腑,“为沈桢?”   陈政出手起码有得商量,有得谈判,江蓉一旦掺和,最棘手。   十年前,陈渊豁出继承人的身份力争乔函润,陈政有意让步,是江蓉生生粉碎他后路,非要他娶门当户对的女人,她主动挡箭,陈政索性顺水推舟。   他畏惧江蓉,胜过陈政。   “与她无关。”陈渊当场否认。   “我不管你出于什么原因,陈政名下九成的财产,你必须弄到手。”   如同一支锋利的铁钳扼住了陈渊心脏,那种置于烈火上炙烤,腹背受敌的滋味,绞得他无从发泄,“您认为掌控财产那样简单吗?不是每一笔钱都是纯白的财富,兴许是随时爆炸的灾祸。”他不禁拧眉,“富诚集团的隐情,张叔没有透露给您吗?”   江蓉全然不理解,“隐情?”   陈渊幡然醒悟,张理竟然瞒天过海,没有泄密。   原来他才是陈家最危险的那个人。   何佩瑜指控他爱慕江蓉,男人爱慕一个女人,怎会眼睁睁的看她蒙在鼓里,堕入陷阱。   除非,他的爱慕充满虚伪和权衡,甚至是他刻意表现的障眼法,误导陈政揣测他对江蓉有情,忽略了最关键的真相。   “张叔私下关照您吗。”   江蓉脸色一变,“这不是你该过问的。”   “我不感兴趣您的私生活。”陈渊眼神像钩子,勾住她秘密的,掩藏的,锁在最深处的东西,“我奉劝您离他远点,他不仅仅是您看到的表面样子。”   江蓉焚了三炷香,有些心烦意乱,没出声。   “母亲好自为之,何佩瑜的下场是最好的例子。”   撂下这番警告,陈渊从佛堂出来,张理在门外恭候他,“老董事长在书房。”   陈渊望向他,“父亲还没睡?”   他面带微笑,“父子之间总有讲不完的知心话,难得大公子空闲在家。”   陈渊朝南院走去,书房门敞开,陈政衔着烟袋,兴致勃勃观赏这场瀑布一般的暴风雪。   好半晌,他幽幽开口,“院子里的玉兰树,明天恐怕要冻死,几十年没有这样大的雪了。”   陈渊关上门,“后院的竹子更苍翠了。”   “被彻骨的严寒磨砺过,才成大器。”陈政转身,“玉兰开得漂亮,吸引了瞩目,暗处潜伏的松竹才有良机养精蓄锐,等它凋亡,再反败为胜。”   陈渊默不作声。   “你从哪来。”   “东疆港应酬酒局,路过这边,进来住一夜。”   “稀奇事啊。”陈政腔调耐人寻味,“你酒局多,路过也多,偏偏今夜留宿了。”   各怀鬼胎,谁也不捅破窗户纸。   “去过客房吗。”   “家中有客吗?”他一本正经,“没听张叔提起。”   陈政挑明,“沈桢在客房,她会住一段日子。”   窗外电闪雷鸣,刺白的光此起彼伏,陈渊伫立在晦暗与明亮的交界处,不回应。   “老二告诉我,根据董事局的计划,你应该在外市监工河滨的项目。”   他坦诚,“改期了。”   “理由呢?”   屋里壁炉烧得旺,热气火烧火燎,陈渊燥得微微出汗,“老二准备恢复我的董事职务,董事局两股势力在拉锯战。”   陈政审视他,“我要真正的理由。”   陈渊陷入沉默。   陈政倏而大笑,“意气风发的岁数,鲁莽冲动不是过错,是血肉本性,我曾经也血气方刚,爱过你何姨。商场需要没有七情六欲的战斗者,可重情重义是好事,你掂量得清商场与情场,我不干涉你。”   当年陈政对乔函润下手,也是先礼后兵,出其不意。   以致于陈渊猝不及防,逮不到丝毫把柄,就连向陈翎揭发求援的机会都没有。   他眼底掠过一抹不安,“我只是路过,您误解我了。”   “情感,婚姻,本来就是你自己的事,我以前压制你太狠。”陈政依然平和,“我保证未来不干涉你的选择。”   陈渊注视他,良久,“那父亲可以放过沈桢吗?陈家无论面临什么处境,不利用她,不伤害她。”   “我控制她在陈家,正是特意为你铺路。”陈政笑得高深莫测,“你好好休息。”   ***   第二天早晨,陈渊在西院的走廊打电话,   后园的木栅门被推开,一个男人逆着阳光,神色诡谲,“大哥。”   陈渊回过头,陈崇州神清气爽,穿着纯蓝的素色睡衣,短发利落蓬松,在光照下暖意融融,不似以往成熟有型。   “老二,精神不错。”   “大哥的精神更好。”他走近,“从富诚这滩浑水中全身而退,肯定春风满面。”   陈渊挂断,将手机放回西裤口袋,“过来问安?”   他微眯眼,“大哥在场监督吗。”   “母亲脾气阴晴不定,我担忧她招惹你多心。”   他并不当回事,“江姨是长辈,她教训我理所应当。”   陈渊闻言,扬下巴,示意江蓉在方厅。   陈崇州走出四五米,又停住,背对陈渊,“大哥雨中送灯的情意,是不是多此一举了。”   陈渊整理着衬衣领,“这取决于她,不取决于你。”   他笑了一声,“大哥势在必得。”   “公平竞争。”陈渊绕过他,“她目前不属于任何男人。”   擦肩之际,陈崇州不疾不徐,“背后暗算,是遵循公平竞争的原则吗?”   陈渊表情无懈可击,“是你自己旗下的党羽太愚蠢,都像你这么精明,谁又暗算得了。”   他说完,踢开通往南院的屏风,扬长而去。   那头,佣人到客房请沈桢下楼用餐,拐弯的瞬间,凑巧保镖在向陈政汇报,“昨夜十点,有盗窃犯爬上南院二楼,和我们交手了。”   一慌神,脚歪绊了一跟头,佣人赶忙搀扶她,“沈小姐——”   她尴尬笑,“鞋底厚,我不适应。”   “我再找一双合您脚的拖鞋?”   沈桢摆手,“不麻烦了,习惯就好。”她溜着墙根,尽量使自己不起眼。   陈渊坐在皮椅上,忍住笑,故作惊讶,“沈桢住二楼。”   她刚落座,屁股着火似的,整个人弹起,“我睡觉太死,我不知情。”   晓得她胆子小,可心虚到这份,恨不得不打自招的模样,陈渊忍得辛苦,抬手点烟,金属打火机有半个巴掌宽,正好遮住面孔的下部分。   不过瞳孔的笑意,还是藏不住。   陈政品着茶,“你们记得歹徒的长相吗。”   “天色黑,雨又大,那人力量凶狠,出招矫健,像一位练家子。”   “胡言乱语。”陈渊若无其事掸了掸膝盖漂浮的尘埃,“没抓住就没抓住,父亲没有责怪你们,区区一个小偷,还练过功夫吗?”   保镖解开扣子,露出脖颈的淤青,“大公子,那人——”   “那人也许醉翁之意不在酒。”陈崇州出现在楼梯间,“凭他的身手,你们的确不是对手,我亲自出马,说不准能拿下他。”他眼波流转,缓缓落在陈渊脸上,“大哥觉得呢?”   陈政瞟了他一眼,“你起得很晚。”   陈崇州走到餐厅,“去西院问候江姨,耽搁了陪父亲喝早茶。”   保姆撤掉茶点,端上正餐。   陈家用餐十分丰盛,由于沈桢在,早饭又添加了十多种西式料理,但她拘束,只吃手边的几盘。   陈政接过芬姐递来的餐具,“陈渊,你三十六了,二代子弟中只剩你未婚,你究竟什么想法,你交个底。”   陈渊剥着蛋白,“三叔已经四十岁,您多催催他。”   “我如果能催,会不催吗?”陈政没好气,“陈翎有主意,陈家谁管得住他?我是你父亲,当然要管你。”   江蓉舀了一勺粥,“陈渊和万喜喜才解除婚约,马上物色新对象联姻,实在令万家难堪,好像陈家没瞧上万家的背景。”   “何家显赫,如今老二继位,只要娶时了过门,老大联不联姻无所谓,成家生子最重要,他自己挑选妻子,我不强迫他。”   陈崇州预感局面不对劲,搁置了筷子。   他原本也打算在饭桌提出与何时了断绝关系,未曾想,陈政却抢先封死他的意图。   “父亲。”他神情泰然从容,“我慎重考虑过,何家——”   “既然慎重,你一定也明白何鹏坤的价值。”陈政制止他,“集团的掌权人,在择偶和筛选合伙人方面,以对方的价值为主,个人喜好排在最末位。”   陈崇州垂眸,面前的白玉筷托折射出他这一刻的眉目,凝重而阴沉。   江蓉望着陈政,“任由陈渊做主?他喜欢小门小户的女人,你也允许他娶吗。”   “不然呢?”他态度暴躁,“耗到陈翎的岁数吗?陈翎混仕途,哪天牺牲在一线,省里会为他风风光光治丧。陈渊不娶,以后光棍一人,老二给他养老送终吗?”   这句莫名逗笑沈桢,她低头埋在碗里,挡住自己的失态。   江蓉提醒他,“佣人口杂,万一传到陈翎耳朵里。”   “陈翎自己也常说。”陈政喝了一口豆浆,“他出生入死,早就看淡因果,不忌讳这些。”   “他说自己是谦逊,你说会兄弟失和……”   “三爷!您不是出差了吗?”玄关突然响起佣人的喊声,“是三爷!”   陈政愣住,“说曹操,曹操就到。” 第157章 娶沈桢   陈翎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驻足在门口,无比清晰,“大哥,大嫂。”   佣人欣喜,“先生和夫人念叨您一星期了,您住省厅,都不肯回家,在一线忙碌久了,还生分了吗?”   陈渊和陈崇州不约而同站起,恭敬鞠躬,“三叔。”   陈翎的目光从走进餐厅一直徘徊在沈桢那,他没想到她竟然在,“有客人?”   沈桢也起立,“陈厅。”   她没叫三叔,这称呼是随陈崇州叫,随他改口只一种可能,恋人或夫妻。   虽然陈政对待她温和慈祥,但她不蠢,打着做客的幌子,实际上不容她抗拒,明显限制她的自由,软刀子迫使陈崇州就范。   她和陈家人越亲昵,越惹祸,疏远有礼,反而自保。   陈翎脱着大衣,淡定颔首,“你们别拘束。”   江蓉尤其高兴,张罗着添餐具,“出差顺利吗,外省有合适的对象吗?”   他无奈,“婚姻讲缘分,大嫂每次见我必定不忘催婚。”   陈政斟了两杯米酒,一杯自留,一杯给陈翎,“长嫂如母,不怪她着急,陈渊都知道你四十了,你不成家,我督促他们,他们以你搪塞我。”   随行的司机将礼物交给佣人,“陈厅选购了补品,男士补酒和女士参药。”   陈政打量礼盒标注的说明书,“壮阳酒?”   沈桢好不容易忍住笑,瞬间又破功,一噗嗤,气息冲击得碗里汤汁喷溅出。   陈翎莫名其妙,“你买的?”   司机也尴尬,“我买了养肝酒,售货员混了包装。”   “我还纳闷呢。”陈政端酒杯,“陈翎可不是不正经的性子。”   陈翎目光再度落在沈桢脸上,她忍得难受,面颊潮红,像一颗春日的樱桃,他从机场一路疾驰,也像道旁惊艳了隆冬的红梅。   记忆恍惚重叠,却是那年艳阳高照。   清新逼人的牛仔裙,大学城的环湖南岸杨柳飞扬,漫天飘白絮,天空湛蓝如画,女孩扎着青春灵气的马尾,迎着似火的骄阳,米白蝴蝶结时远时近。   “榛子!”   女孩恼了,揪断一枝柳条,抡那名女同学,“贞子是鬼!我讨厌外号。”   “是巧克力榛子酱的榛!你半夜不睡觉在被子里偷吃!体育课体检,你胖了五斤!你贿赂委员,少记录了三斤!”   “我没胖——”   女同学大声喊,“你胖了!你倒追周海乔,周海乔喜欢何娅那样瘦瘦高高的,据说她当初是学校礼仪队的,而你上个月竞聘落选了!”   “你闭嘴——”   宽阔的柏油道,碎碎的阳光。   是朝气,是金色。   伴随轰天巨响,在空旷的幽谷里,搅动着灰败的涟漪。   “枪声!”   “有人劫持...人质是新生,在后门...”   陈翎警觉,竖起衣领,戴墨镜伪装形象的刹那,男人手持黑漆漆的枪口,瞄准他咽喉,蹩脚的中文,浓浓的东南亚腔,“你没完了?跟踪老子半年,在边境打游击,非要一锅端我的老巢,你才撤手吗?”   六个同伙。   骑摩托,开面包车,均携带武器,兵分六路,操场,食堂,宿舍,澡园,校园的前后门,铺天盖地呈方正型包抄,瓮中捉鳖。   陈翎腰间有枪,却不曾反抗,担忧伤到学生,“瓦莎,咱们出去解决。”   男人额头纹了太阳图案,是东南亚地带在江湖上混出高位的标志,“陈翎,我要求你放我的人。”   “放不了。”他言简意赅,“已经移交长安分局拘押。”   瓦莎扣动扳机,“你是上级,没有你搞不定的。”他狞笑,“你不答应,我的手下在后门绑了一个人质,抱歉陈翎,在你的管辖要制造血案了。”   “我管辖的地盘,你让百姓流一滴血,我一定让你手下为你收尸。”话音刚落,他原地一跃,飞身扑进灌木丛,眨眼消失无踪。   边境流传,陈翎身手强悍,具备以一敌十的功底,可瓦莎并没亲眼见识过,他顷刻大惊,命令手下,“去后门!撕票!鱼死网破!”   “绑了一个学生,一个清洁工,撕哪个?”   陈翎匍匐在草坑里,窃听情报,动作干脆给勃朗宁上膛,直奔后门。   “陈翎?陈翎!”江蓉推搡他。   他骤然回过神,“大嫂。”   “你愣着干什么。”江蓉有些奇怪,陈翎面色是突然间发白,“你大哥请你教育他们,你在陈家最有威望。”   陈翎视线转向对面的陈崇州,“接管富诚之后,也要孝顺你父亲和江姨,家族长幼有序,陈渊作为大哥,你同样要敬重他,守分寸。”   他笑容和煦,“我牢记三叔的教诲。”   “你母亲呢?”   陈崇州没有欺瞒,也欺瞒不了,陈翎要打探什么,凭他的权势,调查任何人,任何真相,完全不费力,“安置在岭苑国际了。”   陈翎平复了情绪,铺开餐巾垫在腿间,“那边僻静,出行安全吗?”   “多谢三叔关心,母亲一切无恙。”   江蓉冷笑,“那个孽种呢?快出生了吧,你母亲有福气,高龄产子,有儿子在手,不愁降不住大名鼎鼎的程医生。老二啊,有这种母亲,更是你的福气,你比陈渊多一个爹呢,多继承一份家产。”   陈崇州镇静自若,没有理会。   这方面,他一向有气度,从不被激怒。   陈家的男人,在商界是出名的绅士品格,背后耍阴招,明面斯文儒雅。   “吃饭堵不上你烂嚼舌根!”陈政训斥,“老二不计较,你不要得寸进尺。”   “不乐意了?那你搬去岭苑国际,抛家舍业和她团圆啊,你守着老宅,和我相看两厌,你不烦,我也替你烦。”江蓉扔了筷子,拉住陈翎的胳膊,眼眶泛红,“老三,大嫂憋了一肚子的苦水,这些年在你们陈家,我熬得委屈啊,若不是何佩瑜自己闯了祸,你大哥难堪,我早就被取代了!他鬼迷心窍,全然不顾三十六年的夫妻情分。”   这样的肢体接触,陈翎极为不自在,他不露声色抽出手臂,“关于老二母亲,大哥既然做出决定,大嫂安心。”   “我没有一刻安心,每逢你回本市,陈政收到消息,提前从那只老狐狸的窝里赶回,警告我不准折腾,不准拿家事麻烦你,求你做主。可惜啊,他处处护着何佩瑜,何佩瑜最后给他戴一顶绿帽!”   江蓉一边骂一边幸灾乐祸,陈政气得脸发青,“滚回你的西院!”   “我为什么滚?我们一日不离,我就有资格出现。陈忠国生了你们兄弟三人,你和陈智云活在风流阵里,唯有陈翎清清白白,你们可真不像一个爹生的!”   一片诡异的死寂。   陈政脖颈青筋暴起,似乎竭力掩饰什么,“你少胡说八道!”   “戳你痛处了?”江蓉盯着他,“我怀疑你不是陈忠国的种,因为陈家根本没有给你继承,你是从亲弟弟手中撬来的家产!”   “江蓉!”陈政当场要掀桌。   “大哥。”陈翎心平气和转动着酒杯,制止了他,“大嫂在气头上,您是男人,多担待女人。”   陈政稍稍缓和了一些,“妇道人家口不择言,老三,你别搁心。”   陈翎敛去眼底波澜,同他碰杯,“一家人,笑谈而已。”   他饮完酒,看了一眼陈渊,“商场和官场一样,风波不断,起起落落,一时的失意,不要自怨自艾。”   陈渊摩挲着勺柄,“无论我在什么职位,我依旧会尽忠富诚,不辜负父亲的体谅,三叔的器重。”   陈政很满意他态度,“老二的婚期在明年年初,不如你们兄弟同喜,我派你张叔择日去沈家下聘,陈沈两户的家境悬殊,我与你母亲不便亲自出面。”   始终低头喝粥的沈桢错愕不已,下意识望着陈崇州,他一张脸风起云涌,寒鸷到极点。   陈翎的座位在她左侧,捏着汤匙,心不在焉搅拌面前的一碗鸡汤。   “陈政,你疯了!”江蓉先沉不住气,“你明知她和老二——”   “和老二什么?”主位的男人瞪着她,“你记住,老二是何家女婿,是何时了的丈夫,乱点鸳鸯谱闹出丑闻,何鹏坤兴师问罪,你扛吗?”   她不罢休,“陈家的丑闻还少吗?何家愿意装聋作哑,你觉得那些富太太也没长眼?老二大张旗鼓带她去剧院看戏,在妇产科保胎,澄清他们没在一起,谁会相信?老二继位董事长,如今尊贵,陈家堂堂正正的长子只能在他后面捡剩货了?”   “大嫂。”陈翎蹙眉,“年轻人分分合合实属正常,有聚便有散,又不是见不得人,何必对一个姑娘出言刻薄。”   “不仅分分合合,她离过婚,前夫判了三年刑,在西城蹲大狱。她嫁给陈渊,陈家要沦为上流圈的笑柄。何况刑满到期,那男人被释放,万一他纠缠呢?陈渊是老实人,他防得住下三滥的招数吗?”   陈翎眉头皱得更紧,“离婚未必是沈桢的问题,男人倘若无罪,不会收监,她分明无辜受害,大嫂还要刁难她吗。”   “老三!”江蓉诧异,“你怎么帮一个外人说话?她也把你迷惑住了?”   “她和老二不作数。”陈政打断江蓉,“陈渊和喜喜,老二和时了,都是通过富诚公关部对外公开婚讯,陈家不承认的关系,等于没有发生。”   江蓉不依不饶吼着,“我不同意!我的儿媳必须是正统名媛,底层出身的女人也妄图攀上陈渊?飞上枝头当凤凰的野鸡,在我这里飞不通。”   陈翎一摔汤匙,他力道大,震得餐桌不停地颤巍,汤盏杯碟也晃晃荡荡,仿佛一场急剧席卷的海啸。   餐厅内顿时鸦雀无声。   陈政眼色凌厉,投向江蓉,她也心慌,从没见过陈翎发这么大的火,不敢再吵闹。   陈崇州神色阴晴不辨,“米酒不醉人,父亲为何说醉话呢。”   “你以为我是醉话?”陈政塌下脸。   “不然呢。”   如他所言,老姜比新姜辣,新姜比老姜硬,四目相对间,陈政将话题甩给沈桢,“昨晚你告诉我,你与老二断利索了。”   她抿唇,“是。”   “也不排斥陈渊。”   陈崇州垂眸,凝视她。   那深沉凛冽的眼神,险些烫出一个无底的洞。   沈桢起来,“陈董事长,陈夫人。我家世平庸,从未想过高攀陈家的长子,成为陈家的儿媳。包括陈主任,恋爱归恋爱,和结婚不是一码事,我有自知之明。”   江蓉哼了声,“算你识相。”   陈政神情不好,“陈渊不介意门户,他真心娶你呢。”   “我配不上陈总,不希望拖累他。”   陈政又看向陈渊,“你的意思呢。”   陈渊在桌底攥住沈桢的手,她当即一歪,那股力量拽着坐下。   “我有打算,父亲。”   这顿饭,最终不欢而散。   陈崇州在方厅吸烟,瞟到陈翎进入书房,他手指掐灭烟头,也跟进去。   陈翎的侦查力是在枪林弹雨中练就的,几乎弹无虚发,没打眼过,他发现陈崇州等自己,特意避开所有人,留出单独会面的时机。   他站在窗前,负手而立,“你有事。”   陈崇州距离他数米,稳稳停住,“我给三叔带来一桩政绩,三叔要听吗?”   陈翎转过身,“百洲国际的结果你应该知情,罚款以及收缴违规工程。”   “不是二叔的公司,是晟和。”   陈翎一怔,“晟和?”   “富诚集团副董事长肖徽,滥用职权操纵晟和集团为傀儡,我经过暗中排查,确定晟和有五档工程是肖徽不正当渠道获得承包权,行为恶劣。”陈崇州从公文包内抽出资料,递给他。   陈翎接过,的确证据确凿。   从14年至今,河源度假村,泾口商墅,天城国际一共五个亿净利润下落不明。   陈翎意味深长审视他,“从你二叔到你父亲,我在你一步步引导下,得罪遍了。”   陈崇州噙着一丝笑,“晟和是晟和,富诚是富诚,父亲难以面面俱到,集团董事利用身份大肆敛财,目无章法,父亲哪里控制得了呢。”   陈翎缓缓坐在椅子上,“陈渊掌管晟和十年,他也牵扯其中吗?”   “肖徽是总部的副董,比大哥手上的职权高一级,他经手的项目大哥无权过问,当然没有参与。”   “你认为如何处置?”   陈崇州霸气果断,“查封。”   “查封?时间呢。”   “永久。”   陈翎端坐不语。   他常年在外地办案,和小辈之间来往不多,只是耳闻陈崇州手段奸诈,本性毒辣。   何佩瑜号称“战斗力最强,得宠最长久”的外室,他们母子一脉相承,如出一辙。   有道行,有心计。   果然百闻不如一见。   拿自己的利益开刀,也狠得下心肠。   陈翎松了松腕表的表带,“现在你继承了陈家的全部,富诚旗下四家子公司,晟和的资产和知名度最高,你舍得自断臂膀?”   “晟和的内幕脏,有损陈家口碑,一旦被同行举报导致翻船,恐怕连三叔也会拉下水。”陈崇州挺直脊背,“我是一箭三雕,保全陈家,保全富诚,保全三叔。”   陈翎双手交握,置于腹部,不怒自威的气场,“也保全你自己。”   他轻笑,“三叔明智。”   这时,薛岩在外面叩门,“陈董,有重要的公务。”   陈翎余光扫向门扉,合住资料,“我会尽快安排稽查组,进驻晟和。” 第158章 我是真心娶你   陈崇州起身,“父亲带回沈桢,名义是做客,实则是软禁,也许要麻烦三叔一次。”   陈翎重新翻开资料,“我傍晚回省厅,会捎上她。”   “有劳三叔了。”   走出书房,薛岩跟上他,“二太太有早产的迹象。”   他眉头紧拧,“不足七月早产?”   “能保下来已经不易,毕竟二太太五十五岁了。”   “连夜送到外市。”陈崇州神情讳莫如深,“绝不能在本市泄漏风声。”   薛岩试探问,“那葬礼...”   “如期。”   彼时,陈翎反锁房门,在阳台联络长安区的下属,“查晟和集团。”   那边一惊,“陈厅,您专拣自家人坑吗?”   “废什么话。”他呵斥。   下属无奈,“同僚议论您不适合搞仕途,适合回归一线,和歹徒斗智斗勇。哪里不讲究人情世故呢?而名利场正是人情的大染缸。那些富商对您闻风丧胆,他们个顶个有后台,长此以往,难免后台抱团排挤您,猛虎难敌群狼。”   陈翎口碑不是一般的清廉过硬,有内幕称,三年内,他要再升一级。   届时,涉及拉选票,办公厅提名,上面批示,一套选举流程环节颇多,任何一环卡壳,都会失势。   如今陈翎出淤泥而不染,像一座镇山石,横亘在金钱法纪的边界,早已成为名利场的眼中钉。   “我无愧自己,无所谓结局。”   陈翎从书房出来,佣人在天台晾衣服,“三爷,今早发刊的《法制杂志》在客厅。”   他点头,迈步下楼。   走廊拐弯的客卧,门虚掩,陈渊倚着墙,凝视沈桢。   她蹲在一片花海深处,白梅胜雪,露台的光影时明时昧,一截玉色的脖颈,细碎的冰碴一滴滴融化,淌过她衣领。   陈渊被这一幕冲昏了头,或是他动了情之后,再未清醒过,“我带你走。”   沈桢嗅花的姿势一滞,“去哪?”   “陈公馆。”   花蕊投射在她瞳孔,“万一陈政再抓我呢。”   陈渊眼神坚定,始终没移开,“我会解决。”   她抚摸着长刺的花枝,“你难道不是自身难保,还护得住我吗?”   陈崇州那脾气,竟然在餐桌上没有翻脸,她便意识到不对劲了。   陈政在旧事重演,像攥着乔函润那样,攥着她。   沈桢站起,“你们威胁到陈政的安危和利益了,可你们不得不做,对吗。”   陈渊抿唇。   这盘局,他和陈崇州平分春色,他成功甩出炸弹,稍赢一筹,而陈崇州诡计多端,掌控了两大集团的核心,一切污浊统统不攻自破。   败了的一方,是陈政。   于是,他按捺不住了。   这两柄利剑瞄准他的死穴,他如鲠在喉。   猎人玩了一辈子鹰,被亲儿子啄眼,自然要反制。   只要沈桢过门,名正言顺住进老宅,陈政可以牢牢地扼住她。   也只有她嫁给陈渊,这场兄弟内斗才达到前所未有的巅峰。   陈崇州会不惜代价攻占侵吞,陈渊会死守阵地,无论哪一个儿子输了,成王败寇,输家甚至没有选择下场的资格,富诚的黑幕会顺势推到他的身上。   陈政要脱离漩涡,必须割舍其中一人,否则东窗事发,毁灭的是他自己。   沈桢朝陈渊走过去,“你们陈家互相撕破脸了,是吗。”   他偏头,目光定格在一幅西洋壁画,“是。”   “作为一颗陈政亲自物色把控的棋子,你带得走我吗。”   陈渊眯眼,寒光凛冽。   的确带不走。   暂时,陈崇州在忍耐。   他同样在忍。   富诚,陈家,境外。   每一股势力变幻莫测,有成百上千的面具,不具备十成把握,谁敢出手定乾坤。   沈桢看着他,“陈渊,如果我不嫁给你,会怎样。”   “我不清楚。”他顿了顿,“不过我是真心娶你。”   “那他呢?”她咬着嘴唇,“陈崇州一定会与何时了联姻吗。”   陈渊伫立在那,没有阳光,没有色彩,深蓝的墙壁,像奔腾的海浪,吸着她,卷着她,“不到最后,我也不清楚。”   ***   南院一楼,陈翎捧着杂志,手边是一杯冒热气的清茶。   陈渊绕过屏风架,停下,“三叔。”   “出门吗?”   “老二将河滨的项目交到我手上,明天去一趟。”   陈翎抬眸,意味深长审视他片刻,“去吧。”   他压低声,“请三叔多照顾沈桢。其实不必强行离开,惹父亲不悦,三叔住下是最好。”   陈翎随手翻了一页,“你和老二这点倒是够默契,相继来求我。”   “除了三叔,陈家无人能压住父亲。”   陈翎再度瞥他一眼,沉默不语。   陈渊离去不久,地板一抹黑影摇曳着,渐渐拉长放大,吸引了陈翎关注。   女人蹑手蹑脚钻出扶梯,谨慎张望,手翻动这,眼掠过那,像偷腥的野猫。   她没留意角落敞开的抽屉,不小心发出动静,不是本能制止声源,反而自欺欺人堵自己的耳朵。   陈翎莫名好笑,杂志遮半张脸,屏息静气打量她。   佣人被惊动,从厨房扒头,“谁啊?”   沈桢蜷缩在电视柜旁,情急瞪大眼。   “真有贼吗?”佣人解了围裙,打算叫保镖,陈翎藏在沈桢背后,竖起噤声的手势,佣人领会,当即折返厨房。   沈桢瘫软着,松口气。   下一秒,一只男人的手从她身后伸到前面,“你找它吗?”   赫然是她丢失的手机。   沈桢踮脚夺,男人故意举过头顶,她条件反射一味循着那只手蹦,跳了半晌才夺回。   她本来窝了火,以为陈崇州耍她,直到看清男人的面容,瞬间眉开眼笑,“三叔!”   陈翎笑了一声,“你倒不认生。”   “不熟悉的人,我不太搭理。”沈桢不解,“可是三叔不陌生啊,你还送过我血燕呢。”   “地方不陌生吗?”他环顾周围,坐在沙发上挑拣果篮内的水果,“你常来吗。”   “来过一回,和陈渣...”她咽唾沫,“和陈教授一起。”   陈翎没追问,拨开折叠刀削果皮,“燕窝吃了吗。”   她如实坦白,“不舍得吃。”   “无妨,我再买。”   壁炉的火苗噼里啪啦响,弥漫的气浪笼罩住陈翎,沈桢犹豫了许久,“三叔,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你不是喜欢陈总不喜欢陈教授吗?”   “都是侄子,没有区别。”   陈翎神色平静,递给她苹果,光溜溜的果肉,刀痕整齐,她一手接苹果,一手拎起盘旋的果皮,“三叔,你削得皮不断呐。”   沈桢啃了一大口,两腮塞得鼓囊囊,犹如一条拼命汲取氧气的金鱼。   他长腿交叠,注视她,“没吃相,你挺不客气。”   “我不是不客气,是不拒绝。”她含糊不清,“外界传言三叔绅士,绅士轻易不生气,一旦生气很吓人,会掏枪。”   “掏枪?”他笑出声,“危险情况会,平时不会。”   沈桢张大嘴巴剔牙,“你们随身配枪吗?”   她模样逗乐陈翎,“级别低不配,出任务在军械库登记,会配一支64式和三枚子弹。”   “三叔,你级别很高吗?”   他并没当成谈资,几乎轻描淡写,“算是。”   沈桢憧憬又落寞,“我爸一直盼着我当官,街坊邻居面前显得神气。”   陈翎话少,只听她东一句,西一句,没头没尾的,尽管琐碎,却活泼动听。   她回忆起什么,“我初中是收作业的组长,高中是文艺委员!”   “你会什么文艺。”   她比划,“捏泥人。”   陈翎不禁闷笑,“很正宗的艺术,非物质文化遗产。”   沈桢摩挲着手机壳的樱花图案,“三叔,我大学也是风云人物,新生入学典礼,我跳了一段霹雳舞。”她情绪激动,“底下的男生满堂喝彩,快下去吧——别现眼了。”   他闻言,刚止住的笑意彻底失控,又顾虑她自尊,迅速正色道,“你找手机,又不是偷手机,干什么鬼鬼祟祟。”   “昨晚闹贼,陈政猜到是我。”沈桢心虚,“我在这里不自在,不愿讲话,我光明正大出现,她们要问我,又要盯着我,防备我跑掉。”   “是你?”陈翎皱眉。   她意兴阑珊,“贼不是我,我爬不了那么高,但事情因我而起。”   陈翎没再回应,兀自沉思。   “你要是不生气,我不吃了。”沈桢放下苹果,“我不喜欢苹果,我喜欢生吃柠檬。”   男人舌头抵着牙壁,下颌一阵发涩。   陈家的男人有三怕,陈渊怕油,陈崇州怕甜,陈翎怕酸。   这三样,他们沾都不沾。   90年代的警校,学生性子野,遍地是刺儿头,不服管,老师没辙了,操着戒尺罚他们引体向上,五公里长跑,倒立行走。   陈翎是十项全能的冠军,文化课前三,堪称96级一霸,名气一呼百应那种,这些招式能折腾别人,折腾他,没戏。   罗老师只好琢磨损招,罚他嘬柠檬。   一嘬,十个起。   胃酸得胀气。   导致陈翎从此听不得这俩字。   “三爷——”保姆在玄关喊他,“有一位客人,先生出去应酬了,夫人在佛堂,您接待吗?”   陈翎直奔门口,入户门打开,街巷白茫茫,一束艳红泊在庭院,裹着冻霜的西北风扑面而来,刮起地皮的雪末,女人转身,摘了围巾和贝雷帽,鼻尖绯红,牙齿洁白,端庄又干练,“陈翎,我来看你了。”   保姆在陈翎和女人之间来回梭巡,“三爷,是您的朋友?”   他没答复,显然始料未及。   保姆主动招呼,“小姐,屋里暖和一下吧。”   女人踏上台阶,“我姓罗,是陈翎老师的女儿。”   保姆讶异,“罗小姐?”   罗桑很喜悦,“你知道我?”她问陈翎,“你私下提起过我吗?”   “提过,您是三爷的青梅竹马。”保姆笑眯眯。   她面颊微烫,“我和同事也经常提起你。”   陈翎压根没提过罗桑,他生活没有女人的痕迹,更不议论女人,在重案组当队长那会儿,他手下一群血气方刚的毛头小子,没谈过恋爱,馋女人,凌晨围剿罪犯,困得要命,为提神缠着他问,“陈队,亲过嘴吗?”   陈翎告诉他们,“亲过。”   “软乎吗?”   “和男人一样。”   “啊?”小刑警嬉笑,“女人也长胡子?”   陈翎面无表情啐骂,“你亲下巴?”   “我以后有女朋友了,我哪都亲。”   陈翎揉着额头,看向站在雪地中央的女人,“你怎么来了?”   “我去厅里找你,顾秘书说你在大哥家,结束出差休息两天,所以我来了。”   陈翎觉得,顾允之的执行力相当出色,就是撒谎太废。   明知他抗拒女人,也明知罗桑打什么主意,就应该里应外合躲开她,何必见一面。   他维持基本的礼数,“有急事吗?”   罗桑拎着一盒海参和乌鸡,“我新学了一道菜式,我爸爸说滋味不错,尝尝我手艺吗?”   陈翎头疼,“大哥大嫂在家。”   本意劝退她,未曾想她迎难而上,“罗家虽然不经商,却很仰慕陈董事长的大名,我正好拜访你大哥大嫂。”   他头疼得愈发厉害,索性直言不讳,“什么身份拜访。”   罗桑一怔,旋即反应过来,“你给我什么身份,我就接受什么身份。”   陈翎说,“我们同一所警校毕业,你是我的师妹。”   雪后降温,空气冷飕飕,他没有邀请她进去的意思,只吩咐保镖去车库开车,“你回家,还是回法院?”   罗桑明白他在逐客,委实有些不甘。   她特意挑陈翎在老宅的时间,他起码顾忌她的颜面,不至于失手。   结果,他比自己想象中更寡淡。   罗桑视线越过陈翎,穿透偌大的落地窗,她发现客厅内有一个女人,女人低着头,手悬在壁炉上面烘烤,脸蛋乖娇清纯。   电光火石的一霎,她脑海闪过那晚的十字路口。   暧昧的霓虹,寂寞的午夜。   在陈翎的眼睛里,她挖掘到一种不与人知、特殊而冗沉的感情。   连他的呼吸,睫毛眨动的频率,亦充满矛盾的贲张和克制。   欲近难近,欲消未消。   越极端,越挣扎,越迷人。   最神秘致命是,这种感情来自一个成熟有故事的男人。   这样的男人,他人生的感情寥寥无几,情感是他荒芜贫瘠的世界里一丝火焰,燎过原野,燎过堤坝,堆积的灰烬,贯穿他一生。   罗桑笑容变得僵硬,“那姑娘是你什么人?” 第159章 她忘记了   佣人在一旁插话,“沈小姐是大公子的——”   陈翎不紧不慢一扫,佣人立马不吭声。   “未来家人。”   罗桑一怔,“未来家人?”   陈翎笑意甚浓,避而不答,“雪天难行,我安排司机送你。”   “既然不方便,我不打扰了。”罗桑还是不死心,“陈翎,改日呢?”   “改日的事,我今天无法答应你。”   陈翎颔首,后退一步,伫立在台阶上。   罗桑静默一秒,“陈翎,我爸爸邀请你有空去罗家一趟。”   男人负手而立,“有空会去拜访老师和师母。”   这样的称呼,将关系彻底封堵在师兄妹的分寸里。   “陈翎,其实你不必以曾经定义我们,你可以尝试了解我,尝试新生。”罗桑专注凝视他,“当你不了解一个人,任何定义都为时过早。”   陈翎意味深长,“了解一个人,在最初已经了解,没有深入了解,是没有深入的必要。”   他越过罗桑头顶,一辆归属省厅的红旗轿车泊在院落,顾允之下来,“陈厅。”   “正好,送罗小姐。”   顾允之上前,罗桑没再坚持,坐进红旗。   保姆十足惋惜,上流圈人尽皆知,陈三爷不懂怜香惜玉,只懂舞刀弄枪,杀伐征战,可不懂到这份上,她也愕然。   “芬姐。”陈翎唤住她,“你少掺和。”   保姆无奈,“三爷,先生一直发愁您的终身大事。”   他压抑着脾气,“我娶不娶,我心中有数,让大哥管好儿子。”   丢下这句,陈翎返回客厅。   途经东疆港,江面被鹅毛大雪掩埋,一望无垠的萧瑟纯白。   罗桑心不在焉,“顾秘书,老宅的那个女人,你认得吗?”   顾允之眯眼,知道她留意到沈桢了。   “是二公子的病人家属,一来二去熟识,三爷当初在她学校授课,和三爷交情浅,和陈家有接触。”   “我没觉得。”女人的直觉,往往精准到可怕,“她应该和陈翎关系匪浅。”   顾允之严肃,“罗小姐,话不能乱讲,影响三爷的声誉。”   罗桑手探出车窗,江风像锋锐的冰凌,割都掌纹疼,“他始终念念不忘前女友吗。”   “怎会。”顾允之只觉荒诞,“三爷情缘淡,不滥情,不痴情,不长情。哪年的前女友了,三爷连眉毛鼻子都忘在脑后。”   旧人已成过眼云烟,他却偏偏孑然一身。   罗桑一言不发。   那头,沈桢用铲子铲出壁炉底的灰烬,一抬眼,老宅窗外的积雪有半米高,映在玻璃,倾覆住陈翎英武的轮廓,他穿着铁灰色的高领毛衣,墨色马甲,整个人修长挺拔,散发明亮的光芒。   他不那么寡味,也不那么浓郁。   介于二者。   仿佛过滤了三四泡的茶汤,浑厚清澈的红褐色,味道,温度,色泽,恰到好处。   陈翎没有过分激烈的征服欲,他淡泊名利,沉稳自抑,男人最稀缺也最诱惑的魅力,镌刻在他的骨骼,他的风度。   沈桢晃悠着铲子,“三叔,那是你新交的女朋友吗?”   男人落座,“胆子大了,开我的玩笑?”   “娶妻生子白头偕老,算是哪门子玩笑啊,是美好祝福。”她瞟陈翎,“我爸像你的年岁,我读小学了。”   陈翎也瞥了她一眼,没搭腔。   玻璃澄净得如同水洗,天际也灼白,照出他眼尾深浅不一的纹路,新滋长的盖在陈旧的皱纹,陈翎总是没有表情,陈家的男人不爱笑,而他尤其不爱。   肃穆,古板,坚毅。   如果陈崇州是神圣不可侵犯的雪莲,陈渊是敦厚深沉的紫梨木,那陈翎则是山野间的清月。   他有树的雄伟,有月的圣洁。   是天地最无懈可击,最不华丽,亦最耀眼的矛盾的产物。   佣人这时拿着清洁布清理垃圾,陈翎忽然开口,“阁楼是不是有一个皮箱?”   佣人停住,“有的。您以前的老相册,先生交待我们务必完好保存。”   沈桢眼睛发亮,“是三叔小时候吗?”   “有三爷十几岁的相片,还有二三十岁。”佣人赞不绝口,“三爷从小长得俊,个子也高,晒得黝黑,少年的阳刚劲。”   “三叔,我要看。”她闹着,“阿姨,您找得到么?”   佣人笑,“我马上找。”   沈桢又问,“那陈伯父俊吗?有没有他的相片。”   佣人一噎,在陈家,包括二位公子都不敢打趣陈政,她当即看向陈翎,男人眼底漾着笑,没有指责。   “常言虎父无犬子,大公子英俊,二公子出生便清秀白净,先生年轻时自然一表人才。”   沈桢揭他老底,“他们俊俏是因为母亲漂亮,儿随母,父亲嘛——”她扁扁嘴,“要生个女儿才晓得。”   佣人秉持着非礼勿言的原则,到阁楼取回箱子,搁在茶几,陈翎挥手,“你下去。”   沈桢迫不及待翻看,第一张的男孩十三四岁的光景,天蓝色的校服衬衫,白长裤,迎着阳光微笑,唇红齿白,剑眉英目,硬朗又周正。   凭陈翎现在的模样,也猜得出他当年是何等风华正茂,只是连发育期也如此好看,沈桢万万没想到。   “三叔,你是校草吗?”   陈翎拧眉,“校草是什么。”   她腹诽,果真老古董。   沈桢耐心解释,“全校最帅的男生。”   他云淡风轻,“没这么夸张。”   她打量陈翎的反应,“三叔,谦虚视为骄傲。”   “贫嘴。”他接过佣人递来的美式咖啡,“年代审美不同,我上学是8、90年代了。”   “帅就是帅,俊男靓女的眼光永远相同。”沈桢翻着下一页,“三叔在我上学的年代,照样是校草。”   陈翎抿唇,笑极浅。   翻到快结束,她不可置信指着相片的背景,“你在我的大学参加过校运动会?”   陈翎嗯了声,“有印象吗。”   她摇头。   “你大一那年,我在你隔壁大学南校区的硕士毕业班授课,你蹭过我的刑侦科目。”   沈桢捂住嘴,“陈队长?原来重案一组的神枪手是你啊!”   陈翎望着她,“喜欢我的课?”   她不是喜欢陈翎的课,是喜欢黏着周海乔,周海乔主修经管,副修心理,而他那所大学,心理与刑侦专业是一堂四个小时的大课,年级六个班的学生合并教室,她每次都要占周海乔后排的位置,用一袋子早餐交换。   周海乔成绩好,是副课代表,负责收作业和课前点名。陈翎没时间管,他是十五所大学的客座教授,又隶属一线,那会儿很多女生暗恋他,下课围拢在讲台,借口讨教问题,近距离欣赏他的英姿勃勃。   而沈桢只围在周海乔的身边,她上过陈翎的课,事实上,却没太关注老师的样子。   但陈翎盛名煊赫,沈桢全寝室的女生都崇拜他,每到下课,他一撤,半个校区哀嚎一片,“赐我一场天荒地老的师生恋吧。”   外校的,其他系的,连食堂的小阿姨也挤在南校区门口上演转角遇到爱的戏码。   那年头的女孩,要么,有英雄主义,要么,想要当大哥的女人。   陈翎是省内警界的十大英雄人物之首,不过,在沈桢大学之前,省厅没公开他的照片,她高三只听过陈翎卧底的事迹。   “五年前,你学校的西校区爆发过一次意外事件,你记得吗?”   沈桢有些茫然,“不记得...”   有一霎,陈翎形容不出的滋味。   她并未记住他。   那样惊心动魄的危急关头,她到底是留在岁月深处,不曾带走。   沈桢托腮,“三叔,五年前怎么了?”   他黯淡,笑了一声,“没怎么。”   ***   彼时,在市区的玉环茶楼,临近东寰公园,张理戴着鸭舌帽,跳下观光电车,张望了一通,拦住一名景区保安,“南门在哪?”   保安指路,“穿过停车坪,一扇圆拱石门。”   张理道谢,跃身蹿过栏杆,背靠引擎盖吸烟。   后座,一名男子一动不动躺平,屏息静气盯着他。   这辆尼桑面包车是防窥玻璃,除非对方紧贴车门偷窥,否则不会暴露。   五分钟,张理熄了烟头,走向南门。   男子坐起,拨通一串号码,向那端通风报信,“他上楼了。”   接电话的中年男人四十出头,西服革履,气质谈吐瞧得出是相当体面的社会地位。   可惜,是一副糊弄人的假象。   实际上,男人是外地一个三无人员,江湖上的二流子,被包装成精英人士,专门钓张理上钩。   张理的本事不小,也颇为冷静聪明,然而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男人背后的主子排兵布阵更厉害。   两方博弈,稍逊一筹便天壤之差。   片刻的工夫,张理跟随侍者进入这间包厢,“孟律,您久等。”   男人热情握手,“张先生,一路口渴了吧?我沏了一壶顶级毛尖,先解解渴,我们再谈正事。”   张理在对面坐下,看着男人为自己斟茶,“您真是二太太的弟弟?”   “表弟。”男人抽出名片,“孟照,年初刚回国,在英国和本市各经营一家律师事务机构。”   张理翻来覆去检查,确保无误,孟照感慨,“张先生很警惕啊。”   “我在陈家的处境复杂,又是联合外人冒险,不得不警惕,万一失手,我不单单是被驱逐出陈家,恐怕要吃官司。”他收好名片,“孟律为何与我合作呢?”   “我表姐亲口告知我,张先生深受陈政的信任,与您合作,对双方是一种互惠互利的形式。”   张理若有所思转动着杯子,“二太太不介意我是大太太那艘船的人吗?”   孟照像了然于心,挑眉反问,“那张先生是吗?”   “起码二公子这么认为。”   “证明张先生很善于伪装,二太太从不这么认为,女人比男人更注重细节。”孟照笑着,“我给表姐打一个电话,以免张先生心内不安。”   他拨通岭苑国际的座机,很快,传来何佩瑜的声音,“阿照。”   “表姐,你推荐我的那家环境很雅致的茶楼,我和张先生在这里。”   那边静默,张理神色局促,视线流连过孟照的手机屏幕。   漫长的沉寂后,“他是一个很好的男人,一辈子没有结婚,没有儿女——”   孟照打断她,“张先生非常惦记你,表姐。”   何佩瑜说,“我清楚。” 第160章 欲念   何佩瑜那句清楚他惦记,张理身躯骤然一震。   孟照干脆挂断,“张先生,安心了吗?”   “可二太太...”张理欲言又止,“她和程世峦不是要结婚吗?孩子也7个月了。”   “二公子即将公开我表姐的死讯,举行葬礼,她不可能结婚。无非是安抚程世峦罢了,否则出乱子,连累二公子在富诚集团的前程。”   “那孩子...”   孟照含笑,“我表姐检测了胎儿,先天有疾,生必然要生,她是高龄产妇,引产有性命的危机,不过生下来大概率活不成,就算活了,二公子财力雄厚,在外省买一套宅子养大,或者送出国,母子终生不相认,张先生只需关爱我表姐,不必负担一个累赘,你蹉跎半生,总要过二人世界嘛。”   张理也笑,笑中带一丝担忧,“孟律,何佩瑜夫人对我有那种心意吗。”   孟照回答得模棱两可,“我表姐原本对程世峦也无心,女人嘛,没有丈夫,没有良缘,独守空闺郁郁寡欢,男人待她好,疼惜她,她怎会不动心呢。”   张理平静的面孔泛起涟漪,“我无儿无女,服侍陈政积攒的身家,膝下没有继承人,何佩瑜夫人要什么,我给得起,都给她。”   “张先生扶持二公子,二公子也会在表姐那里为您美言的,他忙于公务,您照顾他母亲,他不是也放心嘛。”孟照若无其事敲了敲桌面,“那张先生——”   张理恍然,立马打开皮包,掏出夹层里一枚长方形的牛皮纸包,他递给孟照,“孟律,一旦使用,三日之内必定东窗事发,没有第二次了,可要掐准时机。”   孟照收起,“二公子的道行,还需要张先生提醒吗?”   张理搓了搓手,“陈政在皇阁餐厅出席酒局,耽搁太久他会疑心,我先告辞了。”   孟照陪他到走廊,“哪位贵宾的酒局啊,陈董亲自出马。”   “华尔集团的何鹏坤,筹备婚宴。”   孟照不露声色瞟隔壁219包厢,“这桩婚事,二公子似乎不热情。”   “大公子已经退婚,二公子无论如何要服从陈政的规划,陈家两位公子不能全部娶平民女子,至少有一位联姻豪门,保障家族的人脉与势力根基。”张理感慨,“二公子躲不掉。大公子抢先一步斩断了万家,把二公子逼上梁山了。”   送完张理,孟照折返窗前,盯着那辆车驶离,直奔219。   他试探叩门,雅间传出男人清清淡淡的嗓音,“进。”   朱红的门漆一晃,男人倚着木桌,正在喂鹦鹉。   晚霞浓烈,他只露出一副颀长的背影,碎金般的夕阳洒下,衬得他霁月光风,斯文清秀。   男人缓缓侧过身,拾起窗台的紫金食盅,那双精致幽邃的眉眼,偶尔万种多情,偶尔又撩人于无情,一股颠倒众生的韵致。   孟照走过去,“张理并不难缠,按照您的策略,他完全相信了。”   “你目睹过饥饿的野兽吗?为一口肉,心甘情愿跳入猎人的陷阱。”男人喉结一滚,慵懒散漫,“张理早已权衡过利弊,和内心的欲望相比,代价不值一提,所以他不介意赌。赢了,求得美人归,输了,终归是父亲雇了半辈子的司机,陈家顾忌颜面,不会声张他叛变,他没什么可畏惧。”   男人饶有兴味逗弄鹦鹉,鹦鹉突然喊,“沈桢,沈桢!”   孟照扫了一眼,“二公子训练的鹦鹉,相当解风情啊。”   陈崇州捏着食盅里的瓜子仁,往笼内一扔,鹦鹉精准叼住,一边咀嚼一边继续,“是一个坏女人,一个坏女人!”   他扬眉,三分得意,三分恶趣味,“还解风情吗?”   孟照哭笑不得,“沈小姐听了,会恼火。”   “我也恼。”陈崇州撂下食盅,“她收敛了吗。”   “女人嘛,要哄。”   “哄了。”   孟照说,“没哄好,再哄,女人心软。”   “惯的。”陈崇州拿方巾擦拭手指残留的油渣,“不识好歹。”   风月场游戏人间的陈二公子,何曾放低身段哄过女人呢。   好在,是关起门偷偷哄。   要是让郑野和廖坤瞧见,那些当初为他死去活来疯魔的女人,崩溃得更彻底。   “如今,沈小姐要嫁给陈渊了,他这盘棋下得步步为营,不仅甩出富诚这颗炸弹,还得到沈小姐。”   “父亲的意图,江蓉蒙在鼓里,我一清二楚。”陈崇州面色阴翳,像乌云压境,“沈桢嫁到陈家,对内牵制陈渊,对外牵制我。本来陈政有意舍他保我,这次富诚选举,陈渊算计了我,我也入圈套,恐怕陈政心里改了主意。”   “陈渊确实高明,竟然联合肖徽。肖董是混迹商场的老油条了,被骗得团团转,可见陈渊的魄力非凡,有过人胆量。”   陈崇州坐下饮茶,“东西呢。”   孟照交出,“陈政的印章。”   他接过,拇指一划,濡湿嫣红的朱砂泥,“真货在我这里,假货呢?”   “一模一样的复刻版,张理放回原处了。没想到何佩瑜夫人是一招必杀技,关键的一局,帮了咱们。”   陈崇州在指尖把玩,陈政的物品皆是一等一的好货,玉质明润无瑕,触手生温,这小小一块玉石印章,价值六位数,而它代表的实权与信服力,数十亿不止。   他在富诚集团的起死回生,指望它了。   “我虽然继位,但父亲安插了眼线监视我的一举一动,比如郑智河,这位副董事长的威信在我之上。我既要自保,又要填饱胃口,在明处,有明处的手段,在暗处,有暗处的诡计。”陈崇州耐人寻味笑,“金蝉脱壳固然重要,诓陈渊入局也重要,把富诚的底子洗干净,铲除隐藏的后患,基于这份前提,我对陈家的产业其实非常感兴趣。”   孟照附和,“没有污点和麻烦的产业,您接手才踏实。不然作出成绩,枪打出头鸟,毕竟富诚的底细禁不起扒,作不出成绩,白白糟蹋了您的本事。”   陈崇州用杯盖拂了拂茶叶,谈笑风生间,定了两人的生死,“肖徽太蠢,早晚殃及我,先废掉他,再废郑智河。”   “最新消息,陈翎委派一队7人的稽查小组,着手排查晟和集团,从工程到账务,彻查。”   陈翎的雷厉风行,出乎陈崇州的意料,“他动作倒快。”   “凡是违法违纪,触犯陈翎的底线,他那性子一向没有商量的余地。”孟照问,“陈政的城府深不可测,万一他识破张理和江蓉的奸情是假,您利用张理声东击西是真...”   他胸有成竹笑,“有我母亲失势的前车之鉴,大房草木皆兵。江蓉是原配,她的艳闻比外室的影响恶劣得多,只能回避自保,陈渊更要压制,千方百计驱逐张理,罪魁祸首消失,流言才会消失。他们母子的紧张反常,落在陈政眼中,无异于做贼心虚。陈政不愿再戴一顶绿帽,只一味警惕江蓉和张理的私情,哪有精力关注其他,我趁机谋划,不会失败。”   孟照如梦初醒,“这些桃色传言,江蓉的名声是毁了。即使陈渊有天大的能耐,最终逃过您的手心,江蓉声名狼藉,长子被母亲牵连,他的处境比您还要难堪,肃清之后的富诚集团,肯定落不到他头上了。”   孟照忽然打个寒战。   陈崇州9月底找到他的时候,他大哥横加阻拦,告诉他,何佩瑜这个儿子,生性狠辣狡猾,最擅长卸磨杀驴。   跟他合作,根本讨不着便宜,被压榨吸血,再弃如敝履。   孟照的大哥刘虎,十年前金盆洗手,在本地开餐馆,这群光鲜亮丽的上流人士,裤裆里拉什么屎,他门儿清。   陈渊和陈崇州,是公认的“老嫌少惧”。   商场新手斗不过,恐惧他们的雷霆手腕,业界老狐狸嫌他们吃独食,表面斯文谦和,背地里下手阴毒,这种笑面虎,在商海威胁力十足,最危险。   永远猜不透他何时捅一刀,对方还感恩戴德,认为他救了自己。   奈何孟照贪婪,收下一百万,掺和进这场局。   眼见陈崇州心机缜密名不虚传,不是善茬。   他倍感骑虎难下。   “张理的演技差点火候。”陈崇州示意孟照点烟,“记得提点他,江蓉不聪明,可陈渊的眼皮底下,绝不能出半点漏洞。”   孟照摁下打火机,满面不屑,“他妄想春秋大梦,索要何佩瑜夫人,纯粹是不自量力。”   倒不怪张理异想天开,何佩瑜年轻时,是当地赫赫有名的大美人。   她16岁,镇里和村里说媒求亲的踩破门槛。   70年代那阵,有香港的富豪出十六万元彩礼,要带她去香港生活。   十六万元,足够买下一个镇。   尽管年华老去,美人风姿犹存,年轻时没财力赢得她,年老了,凭这股执念,也要搏一把。   不得不承认,张理藏得很深。   多年来,无人发觉他的本心。   若不是那次亲子鉴定,陈崇州察觉到他不对劲,兴许哪天稀里糊涂就让他摆一道。   张理看似在陈渊的阵营,企图扳倒二房,害何佩瑜失宠,而陈渊却明显戒备他,甚至怀疑他替二房掩盖真相,证明张理私下对长房若即若离,没有明确表态站队,也从未实质帮助过江蓉母子。   唯一的解释,张理不属于长房那艘船,他的目标是何佩瑜。   何佩瑜被陈政抛弃,他便有机会拥有她。   陈崇州的大胆预设,冒险布局,果然一击即中。   揭开了张理不与人知的欲念。 第161章 面对不了他   从茶楼出来,薛岩拉开车门,“齐商按捺不住了。”   陈崇州坐上车,“为何。”   “他联络乔小姐,乔小姐没答复他,齐商认为她回国后变心了,惦念着大公子,而您叮嘱过,不允许他擅自到岭苑国际探视,以免败露行迹,他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薛岩忧心忡忡,“齐商不会坏事吧?”   “你以为他多么钟情乔函润吗?”陈崇州哂笑,“齐商怕她受陈渊的迷惑,抛夫弃子,自己失去报复陈家的筹码。男人深爱一个女人,情之所至,才珍视与她相关的一切,包括共同的孩子。将亲生骨肉当成制约女人的武器,能有几分真情?”   薛岩心头悬着的大石终于落地,“九年了,齐商也算用心呵护她。乔小姐养尊处优,几乎十指不沾阳春水,齐商倒是练就一手的好厨艺。”   “永远不要低估一个男人的耐力与演技,尤其他背负仇恨,并且有所图谋,他压抑且无懈可击。乔函润享受他的照顾越愧疚,齐商越得利,抓她也越牢固,愧疚和旧情是最折磨女人的软肋,一旦爆发博弈,玉石俱焚。”陈崇州噙着一丝笑,阖目养神,“准备齐了吗。”   “都备办齐了,只是不确定二太太...”   何佩瑜的脾气,和陈崇州如出一辙。   倔,执拗,清高倨傲。   让她扮演一个死人,她非闹个天翻地覆。   “除了这条路呢?”薛岩从后视镜窥伺陈崇州,“二太太剩下的光景,完全不见天日,她也实在难捱。”   后座空空寂寂,他像是听了,又像是没听。   薛岩索性不言语。   车驶入1栋庄园,是七点。   保姆迎接陈崇州进客厅,“二公子,您在这边用晚餐吗?”   他解开大衣扣,环顾四周,“母亲呢。”   保姆示意,“在二楼。”   “胃口怎样。”   “全身浮肿,早晨腹痛,原本要送医院,可是——”   陈崇州有交待,不准曝光,不准何佩瑜和那些富太太联系,保姆不敢违背他命令,加上薛岩来过,何佩瑜不肯跟他出去,非要留在本市,生生拖到现在。   “特殊情况,以母亲的安全为重。”他到底恼了,匆匆走到卧室门口,“母亲。”   里面悄无声息。   他扳门栓,敞开一道缝,突如其来的陶瓷杯直砸他额头,陈崇州眼疾手快,隔空一捞,握在掌心。   新煮开的牛奶溅了虎口,当即鼓起水泡。   他驻足,静默看着房中的何佩瑜。   她怒不可遏,“你究竟搞什么把戏?孟照是什么人,你没数吗!”   陈崇州撂下杯子,“我既然雇他,他的背景底细,我调查得一清二楚。”   “孟照,03年持械斗殴,八年牢狱,12年投靠在刘虎的麾下,在东郊酒吧看场子,刘虎曾经犯非法买卖罪,是时任副局的陈翎亲自在边境拘捕,这伙人是重点监管对象,陈翎不止一次通知下属,要严防死守,但凡他们不老实,随时二进宫。”何佩瑜挺着肚子,逼近他,“陈翎一向看不惯我们母子,你是捧着把柄撞他的枪口。”   “看来母亲舒坦得很,是诓我回来。”陈崇州伸手搀扶她,“我有我的用意。”   “你有什么用意?我瞧你是能耐了。”何佩瑜愤懑甩开他,“连自己的母亲也派上场陪你演戏,安排我勾引张理,我多大岁数了,你荒不荒唐?”   他手扑了空,眉目从容收回,掸了掸袖绾,“父亲有一位得力干将,绰号黑狗。陈渊给了他三百万,携家眷在东南亚定居。”   何佩瑜的眼界被陈政养刁了,不屑轻嗤,“三百万,够什么用处?”   “那么黑狗缺钱了,会为谁效力呢。”陈崇州笑着,“他公然倒戈,父亲是万万不信他了。陈家弃用的人,外界肯定怀疑他不忠不义,黑狗的下一任雇主,只能姓陈。”   “陈渊...长房...江蓉!”何佩瑜恍然。   他在软榻上落座,“通过张理的嘴,陈家得知母亲有孟照这样来头的表弟,江蓉出手害您,势必会权衡。再者,黑狗有胆量得罪江湖中人吗?他要钱还是要平安呢。”   何佩瑜没好气,“你已经是董事长了,凭你的手段也坐得稳位置,长房大势已去,江蓉敢招惹你?她自讨苦吃吗。”   “假如我只自保,没有拖累,在陈家和富诚可以毫无顾忌,没必要步步为营,成日在算计与演戏中度过。”陈崇州摩挲着榻帘的牡丹花纹,“陈家风平浪静之下,是一柄铡刀,刀落第一个铡的就是您。父亲的初衷舍弃陈渊,洗白富诚,扶我上位,他出国潇洒享乐。遗憾陈渊识破了他的计划,先发制人引我入局,这盘棋从父亲掣肘我们变成了三方互制。父亲眼中,陈渊正,我邪。富诚的麻烦相当棘手,最适合阴谋诡计蹚平这滩浑水,父亲才舍他。如今,父亲意识到陈渊的狡诈不逊色我,他当然保长子。万一我垮台,您与江蓉结怨四十年,她一定借黑狗的手赶尽杀绝。”   何佩瑜蹙眉,上次,他模模糊糊说过这部分原由,她没往心里去。   陈渊是原配生养,江蓉的家世又远胜她,于情于理,比陈崇州占优势。   彼时他旧话重提,她也重视起来,“你会垮台?后果呢?”   陈崇州白皙似玉的手指倏地蜷紧,帘子剐出一缕褶痕,“一败涂地,生不如死。”   何佩瑜胸口一阵气闷,“你出什么问题了。”   “是陈家的问题。”他轻描淡写,“陈渊算准我后面不惜代价翻盘挣逃,与他殊死对抗,兴许他会捏住您,威胁我。无论何时,记住孟照是刘虎的心腹,是您的亲表弟。”   何佩瑜盯着他,“倘若你娶何时了,你面临任何处境,何家都会保你。”   “商场风云,赢家不需保,输家无人保。”陈崇州笑了一声,“我娶何时了,那沈桢呢。”   “你自顾不暇,管什么女人?陈家显赫,会和一个小丫头过不去吗?”   “现在父亲的确和她过不去,今早陈翎在场,父亲提出把她嫁给陈渊。”   何佩瑜了解陈政,了解得比江蓉透彻,他的心思,他的城府,终归纠缠了一辈子。   很明显,他要收网。   网套住谁,谁就完了。   她攥紧拳,“你父亲在背后操纵沈桢,她嫁陈渊,陈渊被套住,你只要沉得住气,不要失控,你的胜算就大,一个女人而已,老二,你要明白轻重。”   陈崇州没回应她,取出一封白纸黑字的门报,“您的葬礼,下月初二。”   纸上“恕报不周”四个字,是陈崇州的笔迹。   遒劲有力,行云如水。   他的书法功底继承了陈政的好笔锋,为这点,陈政很欣赏他。   何佩瑜接过,陈崇州随即站起。   在陈家,她一生浮沉与煎熬,争名分,争权势,争脸面,争一口气。   到头来,仍旧镜花水月,一无所得。   连活不活,都由不得自己做主。   ***   陈崇州离开庄园,抵达隔壁2栋。   保姆在清理垃圾,入户门因此虚掩,女人凑巧这时下楼,路过灯光晦暗的玄关。   视线里,男人穿着焦糖色的毛衣,外套不知遗落在何处,米白的毛呢长裤熨烫过,挺括而服帖,腰间的皮带扎进最后一格,他似乎更清瘦了一些。   他停在她面前,强势凛冽的压迫感,侵袭得她无所遁形。   “崇州...”   “别忘了。”他嗓音深沉,比这一刻的气势还压迫,“你答应过什么。”   女人一怔,顿时知晓他的来意,“齐商找过你。”   “虽然时机未到,你们不能轻易碰面。”陈崇州越过她,直奔客厅,“不过我没有授意你拒接齐商的电话。”   佣人发现他神色不太好,沏了一壶热茶,摆好桌,垂头退下。   女人主动为陈崇州斟满,“齐商想要和龙龙视频。”   “不应该么?”   发髻松松垮垮坠在肩头,她低眉顺眼,“应该,他是孩子的爸爸。”   陈崇州神情倒镇定,没拿那杯茶,继续问,“你躲他的理由。”   女人哽咽,“崇州,我面对不了他。”   他抬眸,审视她,“为什么。”   “我不爱齐商...可我和他有了龙龙和扬扬,我是一个母亲,一个妻子。但崇州,我只希望自己是一个女人。前半生过得身不由己,任人宰割,后半生爱恨随心。”   那天,她像着了魔,从没这么渴望见陈渊一面。   像预感到什么,她耗不起,等不起了。   她借口去母婴店买奶粉,特意绕过晟和集团,苦苦哀求保镖,放她下去,一眼,只看一眼。   保镖于心不忍,后来,当她目睹那一幕,她宁愿自己没有下车。   至少,还能自欺欺人。   她认出陈渊的车,搁在中控台的一张六寸相框,照片内的女人,不是她。   浅笑轻颦,清纯逼人,狐狸般明亮乌黑的眼睛,带点娇憨的媚态,像一朵灵净洁白的百合。   那样有风情,有朝气的女子。   茫茫人海,她很久未见过。   陈渊或许也是。   “崇州,每一分每一秒于我而言都是痛苦,我太想他,如果我出现,他会不会依然爱我,仅仅以为我死了,他才喜欢别人。”   她捂住脸,啜泣着。   半晌,陈崇州缓缓起身,“你本不该有后半生。”   女人错愕,哭声也戛然而止,整个身躯一僵,紧接着,剧烈战栗。   “你生不见人死不见尸,陈政一直在搜寻你的下落。”   她闻言,颤抖得更厉害。   “我救你,不是白救。养你一家四口衣食富足九年,也不是白养。我的原则,无法信赖与掌控的东西,与其它反噬我,我先毁灭它。”   陈崇州走向楼梯,朝书房的方向。   女人揭过眼前一层泪雾,小心翼翼望着他,窗外是日复一日的月色,岭苑河畔流淌了数年的湖水,朦胧射过窗柩,墙角一台生了锈的老式留声机,播放着不属于这个时代的乐曲,倒意外地,如此契合他。   那种复古冷淡却惊艳至极的味道。   他背影越来越渺茫,直至消失。 第162章 你在养肾吗   走到书房,陈崇州拾起座机,拨一串号码。   那头很激动,“二公子!”   显然,齐商等这通电话,等得心急如焚,“您在函润那里吗,她呢?”   陈崇州伫立在落地窗前,彼时主城区霓虹连绵,车水马龙,“在卧房。”   “她不理我。”齐商抱怨,“她刚回国,就丢了魂儿,如果和陈渊再度勾搭上,她绝对会抛夫弃子。妈妈不要孩子,我是孩子的爸爸,我能不要吗?她没什么可牵挂。”   男人没回应,叼着一支烟,微微歪头,点燃。   齐商焦躁不已,“二公子,我打算搬到岭苑国际监视她。这九年,她压根没忘记陈渊,陈渊也没忘记她。香港的林笙,您身边的沈桢,哪个不是函润的影子?他们之间只差添一把火,万一她鬼迷心窍,死心塌地跟他,有陈渊护着,咱们带不回人,她也办不成事。”   揭过烟雾,玻璃投映他一张脸,虚虚浮浮,看不真切,“当初,陈渊护不住她,现在他照样护不住。”   “陈政退位了。”齐商提醒他,“权力在你们二位公子手上,有权得天下,陈政动不了函润。”   津德集团的老爷子,退居二线17年。   可退归退,三公子是挂名董事长,实际控股权一直在老爷子的名下。   说白了,不过是坐龙椅的太子,惹了背后的皇帝不痛快,一票罢免。   偌大的津德家族,有三房子女,哪房都没胆子兴风作浪。   陈政不同,他实打实的交出股份,在业界眼中,他是陈家内讧的输家,让两房儿子瓜分了资产。   事实上,真正精明的老狐狸,恰恰是陈政。   省内顶级的几所集团,问题皆不小。   以周家老爷子为首的富一代财阀,根基扎得稳,轻易不翻船,只要翻了,完全没机会补救,会迅速沉底。   撤手越利索,越安全。   割舍不下权势,注定一损俱损。   尤其陈翎调回省厅,那些赫赫有名的资本大鳄,逃不掉翻船的下场。   只有陈政,心狠手辣扶持儿子上位顶包,伺机全身而退。   “我父亲看似被架空,但他手里扼住我和陈渊的命脉。”陈崇州拔下嘴角的烟,“乔函润有大用处。”   齐商不明白内幕,可冲着陈二这副讳莫如深,他也晓得陈家底细有多污浊,不由心惊胆战,“解决完恩怨,我立马带函润去国外。”   陈崇州将烟头碾灭在烟灰缸,“你不是不介意她的死活,只介意报仇吗?”   半晌,齐商吐出一句,“龙龙六岁了,扬扬也三岁,她生扬扬大出血,险些命丧手术台,到底有些夫妻感情。”   男人缓缓开口,“了结旧怨后,你接管陈智云的集团,留在国内,你生父的产业还剩一具空壳,你若有本事东山再起,我们同一阵营,我应当辅佐你。”   齐商愕然,“二公子会辅佐我?”   陈崇州语气意味不明,“取决于你是不是那块材料,以及你的野心。”   这哪是辅佐,根本是试探,敲打他安分守己。   齐商绷直脊背,吓得窒息,当即表忠心,“假设陈智云的公司落到我手中,我一定原封不动给二公子。”   陈崇州挑眉,“你倒识趣。”   齐商一听,果然,赌对了。   要是应承了,暴露自己的野心,彻底激怒了陈二,野心勃勃之人最憎恨同类,这块肥肉陈二觊觎良久,他百般筹谋的目的是独吞,不是分食。如今,他依靠陈二,陈二也攥着他的身家性命,他万万得罪不起。   齐商卑躬屈膝,“当然,我庸碌无能,不配管理企业,商场嘛,贤者胜任。况且,二公子养我们一家,全当还您的债了。”   陈崇州笑了一声,“你有心偿还,那我不推辞了。”   他挂断电话,诡谲莫测的目光定格在面前的玻璃。   门口站着一个女人,不声不响地,在凝视他。   乔函润对于他的印象,还停留于初见。   那年,是伦敦漫长的雨季,在泰晤士河畔,她用蹩脚的英文贩卖一篓鲜花。   陈崇州撑着伞,从伦敦塔桥长明的灯火里走向她。   英伦风的装扮,与平日的他截然相反,她认出是陈家的二公子,惊惶无措要逃离,“你要绑我回去吗。”   他站定,居高临下俯瞰她,“哪的花。”   她指桥对面的街道,一所灰色格调的花店,“Lisa。”   Lisa是花店的店主,瞧她流浪街头可怜,雇她卖花,给饭,不给酬劳。   陈崇州噙着一丝笑,“颠沛流离的日子,不容易对吗。”   她望向他,沉默不语。   “黑狗的手下,被我收买了,他们不会再寻找你,不过下一批,已经在路上。”他伸出手,“跟我走吗?我保你平安无虞。”   “你父亲...”   陈崇州面目温和,“我既然承诺,就有手段摆脱他。”   她懵住,许久,“为什么?”   “你以后会清楚。”   伦敦塔桥二百四十四米,她跟在他身后,长达九分钟。   那是她一生中,最庆幸,最迷茫的路。   女人回过神,这一刻,没有伦敦恍惚的风雨,没有异国他乡的落寞。   他的轮廓英朗沉寂,橙黄色的光圈在他周围散开,长夜迷离,笼罩住陈崇州,如此俊美不真实。   她反锁门,朝他走去。   “崇州,这么多年,你从未告诉我,究竟需要我干什么。”   男人侧过身,“很好奇吗?”   她咬紧嘴唇,“我心中不安。”   陈崇州逆着光,眉眼沦陷在一片晦暗里,“迷惑陈渊,让他心甘情愿在感情里堕落。探知消息,受我驱使。”   “可是...陈渊有新的...”   “看你的功力了。”他打断,“你了解陈渊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其他女人不如你,对症下药足够唤醒男人过往的情意。”   一段感情在轰轰烈烈,最炙热疯狂的关头迫不得已结束,仿佛一座死火山,它始终休眠,当它复燃,必定是天崩地裂,来势汹汹。   她问,“仅仅是这个。”   “还有更重要的一个。”陈崇州逼近她,“指控陈政雇凶拘禁你,故意伤害罪。哪天对簿公堂,要实事求是,记住了吗。”   女人慌了神,“指控陈政?”她震撼得语无伦次,“崇州,他是你父亲,一旦曝光会身败名裂。”   “那又如何?”他风平浪静,“自己种下的因,自己自食苦果,世事轮回,不是很正常吗?”   她呆滞着,好一会儿,“什么时候。”   “到你出场,我会通知你。”   撂下这句,他离开庄园。   ***   入夜,陈崇州回到老宅,陈翎的红旗轿车还泊在庭院。   他皱眉,迈进玄关。   经过餐厅,男人坐在一盏橘色的水晶灯下,翻阅《省晚报》。   陈崇州唤男人,“三叔。”   陈翎背对,不曾扭头,“有应酬?”   他态度恭恭敬敬,“探望我母亲。”   陈翎象征性表达关心,“身体康健吗。”   他如实相告,“气色不佳。”   “车后备箱有补品,拿给你母亲,我一点心意。”   陈翎原本是送给沈桢,专供孕妇疗养气血的药膳,为了她怕苦,他特意定制了蜂蜜款。   没想到孩子猝然夭折,他顾虑她睹物思人,没再提这茬,东西自然而然搁置了。   “多谢三叔。”   合上报纸,陈翎端起保温杯,水面飘荡着枸杞,他脑海瞬间回放过下午的一幕,“三叔,你在养肾啊?”   他一愣,“喝水而已。”   沈桢笑得古灵精怪,“我懂。”   陈翎瞥她,“你又懂了。”   她一本正经,“梁泽文也喝,据说他的秘书魏意怀过孕,可惜没保住。”她凑近,比划手势五,“梁董五十岁,肯定不行了,借助外力勉勉强强,魏意才三十出头,你没听过那句谚语吗?”   陈翎隐约猜到是哪句,仍旧问,“什么谚语。”   她低声,“三十如狼。”   那鬼祟谨慎的模样,分明羞涩腼腆,偏偏故作老练,他不禁发笑,“没听过。”   “四十如虎呢?”   陈翎继续笑,“没有。”   “三叔,你法号是什么。”她托腮,眼睛亮晶晶,“这世上,像你这样四大皆空的男人,不多了。”   “是吗。”他倒冷静。   “三叔,你不想娶三婶吗?”   “随缘。”陈翎沉思片刻,“我并非四大皆空,每个男人都具备欲望,就像饿了要吃饭,困了会睡觉,生理是一种本能。”他手支着额角,漫不经心打量她,“无爱的欲望是低劣的,建立在爱情的欲望,是圣洁有意义的,我不希望打破我的坚持。”   似曾相识。   陈渊是,陈崇州是,陈翎亦是。   沈桢抿唇,“三叔,你也有难忘的旧情人吗?”   他拇指揉着眉心,“有过旧情人,谈不上难忘。”   “你的年纪,缘分不能等,要抢,和年轻的男人抢,再不抢真没戏了。”   陈翎动作一顿,“我老吗?”   陈家的男人,都爱问,“我老吗?”   四十岁没结婚,确实老。   明知老,却气定神闲,这股从容不迫的定力,大抵也是陈家男人骨子里的魅力。   “分和谁比。”   陈翎像逗她,“和你比呢?”   “老点。”   他眼底是笑意。   沈桢以为他尴尬,又补充,“和陈政比,三叔鲜嫩极了。”   鲜嫩。   他笑意愈发深邃。 第163章 当你的大嫂   陈翎望了她片刻,“你不扎马尾了。”   沈桢舀了一勺茶叶,捻烂涂在指甲盖,“我不经常扎。”   “我记得,你大学每天是马尾辫。”   她惊愕,“三叔记得我大学什么样?”   “有印象。”他拨弄着毛衣的袖口,“你有一款米白的蝴蝶结。”   沈桢瞪大眼,“我大一在文具店买的!”   陈翎轻笑,“晨曦文具店。”   她更不可思议,“这你也了解?”   “北校区不是只有一家文具店吗。”   沈桢松口气,“我以为犯了什么罪名,三叔暗中调查过呢。”   他颇有兴味撑着下颌,“那你犯过吗。”   “尾随男生算不算?”   她尾随过周海乔,冬季天色黑得早,她没看清校园路标,差点溜男澡堂,在男寝广泛传播。   那次开始,周海乔才关注她。   陈翎说,“当然算。”   沈桢摆手,“那我没有过。”   他面不改色,“嗯。”沉默数秒,“你在课堂不老实,偷吃榴莲酥,给男生拍照,被教务主任没收手机,遣送回本校,挨了警告处分。”   她窘迫至极,“陈年往事了...”   陈翎回忆至此,倏而笑出声,陈崇州目光掠过他,“三叔今天似乎很高兴。”   他收敛正色,“地级市的一桩案情有突破消息。”   陈崇州意味深长,“二叔一直没回老宅,不知是不是记恨三叔和我。”   “百洲国际的项目有漏洞,例行排查,他没道理记恨。”   “话是如此,亲弟弟与亲侄子不留情面,二叔不痛快也正常。”陈崇州点到为止,接过佣人递来的热毛巾,焐手,“沈小姐呢。”   “在客房,没有用晚餐。”   他一顿,“为什么。”   佣人站在餐厅的过道,“下午水果吃得多,肚子涨得鼓囊囊,三爷劝沈小姐了,劝不住她,一筐草莓一个没剩。”   陈崇州把毛巾给佣人,无奈又好笑,“她嘴馋得很,没出息。”   陈翎捏了捏眉心,“芬姐,煎药了吗。”   佣人匆匆跑到厨房,端出一碗浓稠的药汤,“温度晾得适口,您尝尝苦吗。”   陈翎的地位是真刀真枪拼下的,没有半分官架子,比普通男人还随和简约,荒野体能训练整整一星期吃蛇肉和野果,腿骨负伤没有麻药,徒手挖出子弹,虽是一副血肉之躯,却有钢铁意志,一碗苦药汤而已,根本不当回事。   他一饮而尽,“明日的药一起煎了,省工夫。”   佣人笑,“三爷,不费什么工夫,现煎现喝疗效好。”   陈崇州看了一眼空碗,“三叔不舒服吗。”   陈翎用方帕擦拭唇角的药渍,“肺部有问题。”   他近年咳嗽是家常便饭,当初在边境一线出生入死,暴徒的藏身之处在原始森林,或者寨子的山洞,河口的工地,尘沙飞扬,虫蚁遍布,酿成的病根。   “市人民医院有这方面的专家,我替三叔安排?”   “不必。”陈翎叠好帕子,揣回口袋,“老毛病了,治不了根。”   陈崇州伫立在那,玄关的壁灯是浅绿色,投在他周围,一种破碎的清冷,“您没回省厅么。”   “我知道你要问什么。”陈翎注视他,“关于沈桢,你父亲有打算,不许旁人插手。”   他眉头皱得愈发紧,“父亲软禁了沈桢。”   “她在陈家是贵客待遇,毫发无伤,我没有理由强行向你父亲索要人,老二,你知晓你父亲的脾气。”   是了。   陈翎一向不参与家事,倘若他在沈桢这里过度强势,引起陈政的猜疑,认定沈桢连他也迷惑住,这女人,陈政非要牢牢抓在手中不可了。   再救她,难上加难。   陈崇州平复情绪,“三叔认可父亲的提议吗。”   陈翎一言不发。   他耐心等,许久,陈翎言简意赅,“不认可。”   陈崇州略眯眼,“您也觉得沈桢不适合大哥。”   “你父亲的心思,我没有你们清楚。”陈翎绕过餐桌,“我只觉得,沈桢若接受,也无须接她到老宅软硬兼施,婚假大事终归你情我愿才好。”   他笑着,“三叔位高权重,您肯出面做说客,父亲会考虑。”   陈翎没回应,朝北院走去。   陈崇州凝视他背影,哪里不对劲,又无从循迹。   彼时顾允之收拾了北院的卧房,在门口迎他,“陈厅。”   陈翎不喜欢女人进出他的房间,佣人也不行,他卧底那些年养成的习惯。   在本市,刘虎相当有名堂,可搁在边境,不如那群江湖货色放个屁。   而他潜伏一线的十三年,打交道的正是那群穷凶极恶的东南亚佬儿。   刀口舔血,嗜财如命。   陈翎接触过最厉害的,是一位叫老G的走私犯,低调不贪玩,灯红酒绿的场所,他从未踏入。名下只一辆高排放量的大奔,一栋小洋楼,偶尔骑摩托,在景洪一带与澜沧江流域兜风放哨,发展业务,伪装的主业是打渔,承包了七八艘渔船,是当地的“渔王”。   陈翎起初没将他放在眼里,其貌不扬,1米7的个头,黝黑苍老,丝毫不像那条道上的人物。   直到厅里派下任务,他负责围剿“缅泰越”这趟三角线流通的违禁药,严防流入国境线市场。   史称“边境3.17渔船偷渡大案”。   贩卖交易的工具,便是老G租赁的渔船,几十名渔夫都是他手下扮演。   那阵,陈翎从警五年,尽管小有经验,在警界属于生瓜蛋子,老G这种级别的“大咖”,轮不到他,非得十五年警龄以上的老同志。   万一泄露一丁点马脚,全军覆没的下场。   陈翎的恩师郭霭旗非常器重他,坚决派他出战,任一线战斗组长,这一组足有二十七个下线联络员,生死成败系于他一身。   二十六岁的陈翎顶着巨大压力,熬到老G团伙的核心,饶是骨干,狡猾的老G也没完全信任他。   无父无母,无妻无女,虽然没牵挂,闯得勇猛,但没有把柄难以控制,重用不安全。   于是隔三差五的试探,搞得陈翎筋疲力竭。   睡觉也警惕,怕讲梦话,喝酒留三分余地,怕讲酒话,生病不去医院,怕麻药,老G手头有各种药,误食一粒,祖宗十八代的秘密,不由自主全缴械了。   老G千方百计套陈翎的底细,陈翎千方百计扛住老G使诈。   即将收网的关头,老G从墨西哥聘了两个跳舞的女郎,提前弄庆功宴。   实际上,是一出鸿门宴。   老G授意女郎,诱陈翎上床。   他碰,彻底获取老G的信赖,不碰,前功尽弃。   那伙人眼中,没有不在美色上栽跟头的,女人是没有软肋的男人唯一可能的软肋。   如果这点软肋都没有,来日被捕了,只求自己的活口,没有后方可忌惮,在里面吐出什么内幕,对于老G绝对是大麻烦。   不过,陈翎在老G的麾下,也培养了自己的势力网,其中关键角色——老G的司机杨瘸子,在一次押运货物的过程,被同行偷袭,当场折断一条腿,是陈翎救了他。   不然,货车直接轧两截。   杨瘸子感激陈翎,有求必应。   陈翎向他讨了抑制雄性激素的药物,急性的特效药,那夜,老G在他的床头塞了一枚针孔窃听器,召集了一大帮手下,观摩这场大戏。   然而,任凭女郎挑逗,他愣是没起来。   老G无比诧异,陈翎的皮相英气精壮,又擅打斗,十分孔武有力,竟然是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是个软耙子。   怪不得,风月场的刺激打动不了他。   这茬,传到局里,陈翎出名了。   上级找到郭霭旗,赞不绝口,夸他眼光非凡,小陈有勇有谋,对自己下手这么狠,不介意后遗症,是可塑之才。   老G押赴刑场那天,陈翎穿着警服亲自送了他一程。   一瓶二锅头,一人一口,老G说,“阿赞,不,陈队长,栽你手上,我服气。”   陈翎倚着墙,抽出腰间的皮带,交给顾允之。   “我斗胆问您一句。”顾允之稍一沉吟,“您是否喜欢沈小姐?”   他侧头,“你指哪种喜欢。”   问到这份儿,顾允之没再踌躇,“男女之情。”   陈翎笑了一声,“在你认知中,我是没有分寸的男人吗。”   “您对男女之情克制自律,故而我好奇,为何待沈小姐特殊。”   那么多女人,匹配陈翎的比比皆是,他仅有的那点热情偏偏给沈桢了。   而沈桢,却是他最不该热情的。   顾允之在陈翎身边工作了十二年,从司机到秘书。   陈翎一步步升,他也一步步升。   朝夕相处,他熟悉陈翎,胜过陈家的人。   陈翎的自控力不是一般强悍,近乎一具机器人,但凡他轻易为儿女情长动容,也早已葬身龙潭虎穴。   坚韧寡情是他根深蒂固的原则,为命,为天下太平。   这不代表,他没有七情六欲,没有男人本性。   陈家的男人,性子都很闷。   深沉,多智,城府重。   这类人,毕生大起大落,尽是风雨算计。   婚姻是他们的栖息所,而非斗兽场。   简单活泼执着于情爱的姑娘,往往对他们有一击即中的吸引力。   他们不得已选择利大于情的人生,反而想要情大于利的女人。   谈恋爱玩手段是他们的大忌。   陈翎这时开口,“喜欢。”   顾允之一怔。   陈翎坐在床尾的皮榻上,“不过,止步于此。”   “您在得知沈小姐是二公子的女友,改变了心意吗?”顾允之望着他,“还是自始至终有身份和年纪的顾虑。”   陈翎食指戳点着台灯罩边缘的流苏穗,“没有结果的事情,纠结无任何意义。”   ***   南院的客房,沈桢赤脚拉窗帘,庭院的梧桐树积雪溶蚀了大半,滴滴答答淌落窗柩,她很喜欢听雨声,踩在大理石台上,伸手捞雪水。   门扉忽然嘎吱响,她当成了保姆,“芬姐,我不喝牛奶。”   “你喝什么。”   “我喝——”   是男人的声音。   她本能一僵,紧接着,整个人被修长的手臂从背后圈禁住。   男人的黑色大衣冻得硬邦邦,裹着凛冽的雪水味道,一如他这个人,清雅,淡漠,高洁,充满距离感。   沈桢一抖,“你怎么回来了。”   陈崇州气笑,“不回陈家,我回哪?”   她挣扎,“保姆进屋不敲门,你注意一些影响。”   “我抱女人,碍她们什么事。”他没撒手。   沈桢回过头,他面容近在咫尺,陈崇州的皮囊简直无可挑剔,这把年岁了,半点不发福,线条紧致结实,皮肤温腻恍若白玉,仿佛最精良的素描,一笔笔描绘,镶嵌,打磨,深刻而俊美。   这会儿,他身上的寒气重,呼吸却格外炙热,一时是凉意,一时是灼烫,搅得她不自在,四肢绷直。   “你抱谁的女人?”   陈崇州鼻梁埋在她脖颈,沈桢白天烤了炉火,衣服沾染一层灰尘,因此傍晚洗过澡,裸露在外的肌肤是兰花与牛乳混合的芳香,令他意乱情迷,吻一下下地厮磨,他嗓音也迷醉喑哑,“我的女人。”   “陈家中意我当你的大嫂。” 第164章 我不准你嫁   分不清她是赌气,还是故意扫兴,陈崇州薄唇停在她耳后,眼神打量她,“那是陈政的意思,不是我的意思。”   沈桢凝望窗口一株凋零的梧桐树,“陈政掌管陈家,在富诚集团的余威高于你这位现任董事长,他的意思江蓉都不敢抗拒,何况你们。”   陈崇州绕到她前面,手背贴着她脸颊,“我敢违抗。”   “三个月前,你讲过这话。”她无动于衷同他对视,“倪影恶有恶报,与何家解除婚约,你全部承诺过我。这么久以来,我没幻想你会娶我,我也高攀不上陈家,我最初纠缠你的念头,是你有资本帮我离婚分财产,报复周海乔。你不也是利用我排遣寂寞,逼倪影回心转意吗?我们各怀鬼胎,心照不宣。”   他默不作声注视她,脸色阴鸷到极点。   “这世上的女人,一部分要爱情的快感,一部分要物质的风光,她们的共同点,追寻优质的男人,如同对待垃圾一脚踢开平庸的男人,陈教授有钱有貌,有机会在你身边,哪个女人会躲开你,去喜欢平民呢?很多女人宁可藏在你的身后,不计名分也拴住你,享受你给予的财富和情欲,但这不代表每个女人都甘愿沦为何伯母的结局。陈政不是一个好丈夫,好父亲,他伤害了两个女人,害她们在嫉妒和争斗中面目全非,一生没有得到真正的圆满。可作为男人,他毕生只有这两个女人,更爱护了何佩瑜四十年,上流阶层有几个能做到呢。”   陈崇州始终扼住她手臂,力道越来越紧,“你觉得我会变心,对你腻了,厌了,弃如敝履,而不是护你一辈子。”   “兴许不会。”沈桢眼眶酸涩,“我不是何伯母,我不甘于分享男人。”   仿佛一艘破败的船,浮荡在滔天海啸中,被滚滚巨浪冲击颠簸,近乎四分五裂。   陈崇州只以为沈桢单纯,好拿捏。未曾想,短择,长择,恋爱,婚姻,她划分得这般清楚理智。   她不言不语,却拎得清,何时该撤,何时该进攻,何时闹,何时陪他赌一局,看不到曙光冷静收手,片刻不停留,物色下一个目标。   就像男人骑驴找马,女人爱的程度也分三六九等。   她倾注的,明显比他少。   “当初你隐瞒我做手术,你根本没打算生下孩子,即使你答应,你也从没相信我。”陈崇州视线落在她面孔,“你心里有一个期限,给我的期限,对吗?倪影不出手,你早晚会自己动手,你没想过一直跟我。”   本来,他打定主意,先拖着何家,胎儿成型做鉴定,如果是男孩,陈政渴望长孙,顾及孩子一定会接受沈桢,如果是女孩,陈政不松口,他再吩咐薛岩演出戏,闹大这茬,在富诚,晟和,华尔集团门口拉横幅,声讨他欺骗良家妇女,是一个负心汉。   闹得越猛,影响越大。   何鹏坤堂堂的央企老总,在仕途众星捧月春风得意,准女婿曝光这样离谱的丑闻,一旦联姻,何家也备受舆论牵连。   万一同僚泼一盆脏水,指控何鹏坤滥用人脉权力,纵容包庇陈崇州压迫无辜女子,保不齐老总的宝座要丢。   商界妄图扳倒何鹏坤的同僚何止成百上千,何家不会因小失大。   届时陈家没辙,为了富诚的颜面,纵然陈政不乐意,哑巴吃黄连也只得认,陈崇州照样能娶沈桢过门。   他豁出声誉,冒险搏这一把。   可到头来,他的布局,他不为人知的付出,竟有些可笑。   沈桢垂眸,“母凭子贵的戏码在陈家行不通。距离生产漫长的八个月,世事难料,男欢女爱更如此。哪天你发现何时了的好,我置于何地?月份大了,不留也要留,我和富诚董事长有过一个孩子,何家容得下我碍眼吗?陈家容得下吗?我的后半生,恐怕生不如死。”   他神色沉郁,“归根究底,你不信我。所以利落斩断,杜绝麻烦。”   洁白干净、楚楚可怜是她的本色,在经历了周海乔的磋磨,她本色之余,纯情不假,并非全然无心机,男人最着迷的本色,亦是沈桢的杀手锏。   她也懂在情场适时的撒网和及时的止损。   陈崇州手腕青筋暴涨,“你高攀不上我,高攀得上陈渊?他不是陈家的男人么。”   “我高攀不上一个不属于我的男人,他注定要服从家族联姻,逃不掉责任和命数。”沈桢声嘶力竭,“他就算喜欢我,就算我为他生了孩子,他也只能将我摆在情人的位置!何伯母很幸运,她拥有陈政数十年如一日的感情,男人从来不会在一个女人身上安定,尤其是站在金字塔尖的男人。”   他抿唇,好半晌,“是你自己动摇,愿意嫁给陈渊,做名正言顺的陈太太,和陈政的威逼利诱无关,是吗?”   “不是陈渊,他可以是任何男人,我在乎他能否让我光明正大,让我有底气宣告我的男友,我的丈夫是谁,而不是委曲求全活在别的女人阴影下。何伯母被陈夫人压制一辈子无法正名,你费尽筹谋爬上继承人的地位,你体面吗?外界信服你吗?你甚至不得已出卖自己的母亲,抹掉难堪的出身。饶是你得势了,再如何打压陈渊,他仍旧比你高贵。你忍心自己的女人重蹈母亲的覆辙,自己的孩子成为第二个你吗?”   陈崇州眼底波澜乍涌,他拼力抑制,“你要嫁陈渊,或是嫁任何男人,我不准,你永远嫁不了。”   沈桢看着他,“你凭什么不准?”   他势在必得,“其他男人没胆量娶我碰过的女人,谁娶你,我折腾得他混不下去,要么你守寡,要么他主动离了你消失。”   “你欺人太甚——”沈桢张开嘴,是试图咬他肩膀,他一闪身,她吞了满口的空气,没咬到,“我们已经分手,我难道为你守身如玉终生不嫁?”   陈崇州摁住她腰肢,拽向自己怀里,“守着。”   “我偏不。”她也恼了,“你嫁,我娶,我不干涉你,你也管不着我。”   “我嫁,你娶?”他蓦地闷笑,舌尖似有若无挨着她耳垂,“你娶了女人,能洞房么。”   沈桢气得面红耳赤,“反过来也一样。”   “我不娶她。”陈崇州抬起她下巴,“沈桢,其实你是非常擅于驾驭男人的女人,不动声色甩出钩子,你深谙处于权势漩涡的男人怎样会失控,一个摇摆不定,琢磨不透的女人,最诱惑他失控。”   她没吭声。   陈崇州俯下身,抵在她颈窝,眼尾浮起笑纹,“你赢了。”   ***   从客房出来,陈崇州直奔南院一楼。   正对扶梯的书房焚着安神的中药草熏香,陈政应酬了一场酒局,半醉半醒倚着软垫,在打盹儿。   陈崇州调整吊灯的亮度,突如其来的强光,惊醒了陈政,旋即正襟危坐,全程审视他,没有打断。   他挪开椅子,解了西服扣,懒散敞怀,面对陈政,像是在赌桌运筹帷幄,又像是在商场定乾坤的霸气潇洒,带着三分流气和邪气,“你开个价。”   他一开口,陈政便洞悉了企图,欲笑不笑,“和你老子谈判,够狂。”   紧接着,不慌不忙在膝间围了一条毛毯,“你求什么。”   陈崇州镇定自若,“取消大哥娶她的安排。”   陈政盯着他,“然后。”   “我解决何家,不需要父亲操心。”他挺直脊背,目光凌厉,“父亲看中沈桢这个儿媳,嫁老大,嫁老二,没区别,不是么?”   “老二,你既成气候,又不成气候。”他的答案在陈政意料之中,这小儿子,是自己最得意杰出的作品,从手段到心性,活脱脱陈政年轻时的翻版。   不过,再高明的角色,只要破不了情关,无异于半个废人。   商海博弈,不见血光,却处处设有玄机。   相遇恨晚的女人与消磨意志的肉欲,这些致命的故事,统统建立在对手的居心叵测,蓄意暗害。   毫无预兆出场的女人,可能是背后的温柔一刀,专刺肺腑。   当年,陈渊大势所趋,是所有二代子弟风头最盛的一个,因为乔函润,陈政彻底冷落他,他几乎出局。   过不去情爱这关,在阴谋迭起的商场会吃大亏,最强悍精明的男人,往往不是败于智谋,是败于情种。   好在,陈渊三十六年只疯魔过那一次,江氏,津德,包括周家,给他挖了不少美色陷阱,他都清醒避开。   比郑野、周源那圈子的公子哥,肆意扎在女人床上惹一堆风流债,省心得多。   直到沈桢出现,他的情意才有死灰复燃的迹象。   至于陈崇州,一向玩世不恭,极为薄情克制,不走心,也不走肾。   如今,他也打破了陈政对于继承人的苛刻底线,为一个女人,一再负隅顽抗。   陈政喜欢泯灭七情六欲的傀儡。   他抄起抽屉里的青玉烟袋,“你准备出什么价。”   陈崇州神情喜怒不明,“父亲的安危,公平么。”   “哦?”陈政笑了,“我的安危?你应该担忧你自己的安危。” 第165章 盛开   陈崇州面色从容诡谲,“常言虎毒不食子,父亲为利益,连血脉也豁得出。”   陈政慢条斯理填了一锅烟丝,“我垮了,陈家和富诚也垮了,你们稳得住吗?我保全,陈家的一切皆得以保全,即使其中一个牢狱之灾,只要另一个富贵如旧,富贵的那个通一通关系,捞人不是易如反掌吗?我是生意人,权衡利弊,哪一件买卖划算,选择哪一件,降低损失。”   “父亲认为,大哥会捞我么。我权势在手,会捞他吗?”陈崇州哂笑,“牢狱的烂摊子,父亲尚且避之不及,何况异母所出的兄弟呢。长房与二房从生母那一代,便是不共戴天的死敌。”   “既然兄弟不可靠,才要保住父亲屹立不倒,为你做主。”陈政盯着他。   他笑了一声,“我非常好奇,父亲把晟和集团交给大哥,看似决定割舍他,可多年来,陈家精心培养大哥,却放任我堕落,看似又是割舍我。”   陈政揭过一团烟雾审视他,“那你堕落吗。”   “我没有堕落,是因为自行克制。”陈崇州语气阴翳,“父亲在背后,始终推我走向深渊。”   陈政冷笑,“禁不住美色欲望的考验,我自然没必要保你。权贵阶级,栽在女人裙下导致满盘皆输的男人不计其数,他们曾经都站在权力和商业的巅峰,稍有失控,在他们脚下匍匐的党羽和走狗,顷刻张开血盆大口,碾轧吞噬,取而代之。”他瞥了一眼陈崇州,“你问过我同样问题,我回答过你,不相信吗?”   “我相信与否,是我的判断,是否坦白,是父亲的诚意。”   陈政倚着软垫抽烟,“我本意,保陈渊。”   陈崇州目光像凌厉的刀锋,剜割在他身上。   他徐徐吐出一缕烟尘,“06年,你为华章集团搞金融投机,仿照华尔街N3倍投的模式,颠覆了华章的劲敌企业,以三分之一的价码收购入市。这桩收购案,你有印象吗。”   陈崇州没印象。   类似的商业案件,他策划了多起,化名“陈印”,一度成为业内争抢的投行高手。   包括陈智云的集团,贸易吞并,法务谈判,他是幕后总指导。   陈政嗑了嗑烟灰,“舍弃你,你有七成概率逆风翻盘,舍弃你大哥,他有五成。”   “是父亲高估我,还是低估了大哥呢。”陈崇州扯松衣领的扣子,“如果母亲不曾背叛陈家,父亲爱她吗。”   陈政不假思索,“爱。”   “我有七成胜算,是父亲的评估,未必是事实。转移企业财产到境外,是上面的大忌,万一我使出浑身解数,没有逃过一劫呢。母亲经历过一次丧子之痛,再剥夺她第二个儿子,断送她余生的依靠,是爱么?”陈崇州双手撑住书桌,躬身前倾,“父亲应该明白,江姨有多恨母亲,她不敢动手,是碍于我。拔除我这根钉子,母亲有活路吗。”   陈政同他对视,“陈渊上位以后,你母亲也会上位。”   陈崇州整个人顿住。   “这是舍弃你,二房得到的回报。也是保陈渊,长房付出的代价。”   制衡之术。   一所庞大的家族,一房风头太盛,一房被打压太狠,会失衡。   失衡的后果,反目为仇,各自篡位。   陈家的两辈男丁,随便拎出一个,都是跺一跺脚地动山摇的人物。   样貌好,格局宽,沉得住气。   情场,商场,官场,通吃的段位。   搁在其他家族,不知厮杀得多残酷了,在陈家,起码表面太平。   陈政的平衡之法,在这些豪门当家人之中,可谓最高明。   半晌,陈崇州发笑,“父亲有一万种方式保全陈家与妻儿,只是不愿牺牲自己的平安荣华罢了。”   “老二。”陈政打断,“我呕心沥血创建富诚,庇佑后代子孙,我为何牺牲自己?商场合作,亲缘哺育,我的字典里不存在无私馈赠,无论对方是谁。”   窗外夜色深重,陈崇州缓缓放在桌上一枚印章,“父亲认得吗?”   陈政原本嘬着烟嘴,瞬间戛然而止。   紧接着,他打开底层的保险柜,掏出印章盒,里面完好无损。   印泥的颜色,湿润度,简直毫厘不差。   “偷梁换柱。”陈崇州笑容越发大,“我赶制了几份文件,已经匿名呈交长安区局,从01年至今年8月的十五年期间,富诚与晟和集团的财务流水,工程开盘,项目投资,逐一重审,重批。海外账单记录一式双份,一份在我手里,一份在长安区局。”   陈政脊骨一阵发麻,注视他。   “核准人,陈政。执行人,陈渊。”   陈崇州笑出声,“假设陈家再起纷争,您袖手旁观比身陷漩涡要划算,一旦走了眼,帮错人,父亲年事已高,总要留一个儿子,为您养老送终,您觉得呢?母亲的葬礼正在筹备,我一定会维护陈家的名誉,如今父亲没有后顾之忧了。”   陈政攥着烟袋,手不由发颤。   这张脸斯文楚楚,礼仪仁孝,撕下面具,竟如此运筹帷幄,强悍狠辣。   明枪,暗箭,信手拈来。   陈政大笑,“你母亲生了一个好儿子,可惜她太鲁莽,打烂一手好牌。否则有你在,她还愁什么。”   陈崇州镇定之下,亦是暗潮汹涌。   这枚印章很关键,却谈不上致命。   除非陈政死了,局面死无对证,陈崇州用印章做什么,在外界,都可信。   譬如,将富诚这滩浑水全部泼在陈渊头上,再不济,还有郑智河替罪。   白纸黑字写下谁,盖了章,百口莫辩。   但陈政活着,就多出一道程序——他的认同。   至少,别拆穿。   陈崇州转动着印章,“我拿到富诚集团最重要的东西,父亲想必也清楚我有多少手段。文件是真是假,全凭您一句话,是真,父亲安度晚年,是假,恕儿子不孝了。”   眼皮底下玩阴的,倘若陈政不顺服,接踵而来的是防不胜防的诡计与后患。   老二的脾性和能耐,绝不是软骨头。   他硬实得很。   陈政视线定格在印章上,“你在老宅安插了眼线,保姆,保镖?”   唯独,没提张理。   由此可见,陈政仍旧信任他,若有怀疑,也仅仅怀疑他和江蓉的私情,涉及富诚机密的方面,没怀疑过。   陈崇州不露声色,掌心掂了掂轻飘飘的印章,“是您意想不到的一个人。”   陈政眯眼,“老郑?”   他笑而不语。   与此同时,陈渊的车从西门驶入庭院,泊在陈崇州那辆捷豹的右侧。   他推门下车,交待杨姬,“明天上午十点接我。”   “那河滨的工程...”   “老二不会派我过去。“陈渊胸有成竹,“梁泽文委派沈桢去河滨监工,是得知我出面竞标工程,投其所好送到我床上,迎合我从中获利。老二现在醋意大,十有八九会废掉这块项目。河滨不算大工程,他身为董事长亲自接手,大材小用,董事局不可能通过。”   杨姬十分震撼,“大公子料事如神,肖徽今天在晟和集团召开会议,提案退出河滨的项目。咱们不参与,缺失一位重量级的竞拍商,工程的预期投资不达标,只能延期开发。”   陈渊唇角噙笑,“项目延期,梁泽文喝不着肉汤,会怨恨谁。”   杨姬说,“当然怨恨二公子,为一己私欲耽误长实集团发财。”   “梁泽文是一根墙头草,徘徊在我和老二之间,对付这类人,轰塌多余的墙头,他才会老实立于我的墙下。”   陈渊一边脱大衣,一边走进玄关。   杨姬为他照明,直到他消失在拐角,调头驶离。   那头,沈桢刚喝完一碗冰糖燕窝,佣人说是三爷的嘱咐。   她本打算和陈翎打个招呼,去北院发现他熄灯了,门虚掩着,散发一丝亮光,乳白色的夜灯悬在床头,他背对门口,姿势肃穆安静。   陈翎的作息是军事化,雷打不动,风雨无阻。   沈桢返回客房,佣人在整理被子,她随口说,“三叔睡得很早。”   “三爷十点睡,五点醒。”   “五点?”   佣人铺平床,又收拾地毯,“三爷自律,晨跑,早读,一样不落。您没瞧他一身的肌肉吗?四十岁的男人哪个不发福啊?三爷的好身材是练出来的。”   沈桢笑,“也对。”   佣人前脚离开,她合上窗帘,还未来得及关灯,一股潮森森的寒气从过道刮入,冻得她头皮一层鸡皮疙瘩,回过头的刹那,男人握着一束红梅,待放的花苞卷了雪霜,在暖融融的室内暗香浮动。   这股凉意来自陈渊手上的梅花,以及他蹚过风雪的身体。   “你怎么走路不声不响。”沈桢心有余悸,扫了一眼那束花,“今晚不是天鹅湖的夜灯了?”   他半真半假的神态,“差点被抓。”   沈桢蹙眉,“一只灯而已,物业真报警了?”   陈渊故意吓唬她,“性质严重,不过我没承认。”   她踮起脚,越过他头顶,比划手势,“小声些,三叔在北院,佣人听见会告诉他,你就惨了。”   他忍笑,伸手递给她花,“我种下的红梅。”   沈桢不可思议,“才种多久啊,盛开了?”   陈渊淡淡嗯,“开了。” 第166章 我骗你   她接过花,嗅了嗅花蕊,“9月份种下,12月就开花了?”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陈渊靠近,大衣散发出清冽的雪霜气息,“知道你喜欢梅花,于是用尽办法催它快些盛开。”   沈桢审视他,噗嗤笑,“梅花从播种到开花,需要三年。陈渊,你不适合油嘴滑舌。”她思索了一会儿,“你很周正,你的眼睛会暴露你的谎言。”   她一向容易上当,没想到突然开窍,陈渊闷笑,“是我在路边摘的,我种下的梅树还未发芽。”   沈桢把花束摆在窗台,“陈家的男人最会骗女人了,你们的话,我只信一半,你瞒不住我。”   陈渊皱了下眉,“我不是。”   她背对他,往花苞洒了水,“你不是什么?”   “我不骗女人。”   沈桢整理着包住花枝的彩纸,“从来没骗过吗。”   “至少,我不骗你。”   她侧过身,“骗过其他女人?”   陈渊十分坦白,“骗过我母亲。”   沈桢没忍住,“她不算。”   “曾经,也骗过你。”   她神情一顿,“你骗我什么。”   陈渊走过来,握住她手,“让你嫁给我。”   “我没当真——”   “不。”他打断,“我所谓的骗你,因为我不是表面那样理智,被迫。相反,我很情愿,而且期待你答应。”   她心口没由来地窒息。   当初周海乔娶她,是她软磨硬泡逼婚。   甚至沈国文和李惠芝齐齐上阵,承诺婚房当嫁妆,周海乔不得已才松口。   求婚,玫瑰,圣洁的誓言。   沈桢从未拥有。   陈崇州也从未许诺过婚姻。   一楼的西洋钟沉沉敲击了十一声,她轻轻抽出自己的手,“我收下花,夜深了,你回去。”   陈渊抿唇,“我和万喜喜斩断得很利索,不会有任何人指责你,羞辱你。”   她心跳急剧,却静静垂眸,“我困了。”   他胸膛起伏着,片刻,喉咙喑哑,“晚安。”   陈渊退出房间的同时,一阵穿堂风灌入,吹得梅花摇摇坠坠,清脆的响声落地,她弯腰捡起,竟然是一枚钻戒。   沈桢愣住。   缓缓比试中指和无名指,恰到好处的尺寸。   显然,是特殊定制。   她捏住戒环,许久,放回抽屉。   沈桢整个人心乱如麻,刚躺下,佣人叩门,“沈小姐,您睡了吗。”   “芬姐。”她头昏脑涨,“我真撑得咽不下去了。”   佣人说,“三爷请您到北院一趟。”   她倏地坐起,“三叔不是休息了吗?”   “三爷失眠。”   失眠...   她跳下床,抄起床头柜的《西部情事》,风风火火直奔北院。   “三叔是不是太闲了?他在一线累得半死不活,不失眠吧?”   佣人尾随她小跑,“三爷择床。”   “太巧了,我也择!”   “那您昨晚打呼噜...”   沈桢一噎,“我睡不熟会打。”   连佣人都清楚,做客是假,软禁她制约二位公子是真。   这位沈小姐冰雪伶俐,怎会不明白呢。   她既来之则安之的镇定自若,反而打消陈政防备她生事的戒心,在老宅舒舒服服自保。   北院的客房,隔着一扇门,传出陈翎磁性有力的声音,“没锁。”   沈桢小心翼翼挤进门,陈翎穿着蓝灰色的睡衣,坐在脚踏上,胳膊搭住床畔,专注研习一本围棋棋谱。   她站定,“三叔。”   陈翎都没掀眼皮,淡淡嗯,“保姆告诉我,你要见我。”   “我喝了燕窝,感谢三叔的关照。”   他目光不着痕迹掠过她,又移开,“不妨事。”   沈桢打量他,确实神采飞扬,没有倦色。   必须提及李惠芝女士了,她有一招必杀技,催眠。   小时候,沈桢的毛病多,挑食,满腹坏心眼,凌晨不睡觉,藏在街口扮鬼,像男孩似的,野性难驯。   李惠芝作为教育工作者,一大把的整治手段,在她这,统统失效。   后来,她摸到一个关窍,每次翻书温习,沈桢就犯迷糊。   甭管什么书,是书,准瞌睡。   以致于天色一黑,李惠芝到处抓她,抓住对准耳朵念书,那一片的教师宿舍再没闹过“鬼”。   沈桢如法炮制,在陈翎的卧房念书。   “西北荒漠中,两个男人对峙,彪哥大吼,你妈了个巴子——”   她立马捂嘴,黑葡萄一般的眼珠滴溜转。   陈翎不冷不热瞥了她一眼,没言语。   她深呼吸,翻下一页,“阿斌勃然大怒,秀华是我嫂子,你碰我嫂子——”   沈桢攥拳闭眼,心里啐骂。   这谁买的书。   陈政么。   “停止。”   她胆战心惊从书后探头,上半张脸隐匿在昏黄的灯火里,柔柔软软,“三叔...我换一篇。”   “不必。”陈翎合上棋谱,盯着她,“你喜欢小孩吗。”   她一怔,半晌没吭声。   陈翎发觉,轻描淡写遮掩,“你很有耐心哄人。”   沈桢挽着耳鬓垂下的发丝,“我在报答三叔的燕窝。”   他大抵好笑,“读故事报答?”   她歪脑袋,“给你花钱回礼,不是行贿吗。”   陈翎愕然,旋即,彻底笑出来,“人小鬼大。”   沈桢抚了抚书的扉页,“我妈有一个四十多岁的表妹,上个月介绍陈渊认识,他没瞧上。”   “所以呢。”他站起,开窗户,“打算推销给我吗?”   她撇嘴,“我表姨配不上三叔,我想起这茬觉得好玩,讲给你听。”   陈翎伫立在窗前,舌根含了一粒参片。   “三叔。”她视线瞟过墙角,“你焚了熏香吗。”   “鼻子够灵。”他举手示意,巴掌大的药瓶,“是药香。”   陈翎咳嗽了几声,沈桢自觉应该帮他做什么,不能傻呆在那,太没眼力,不懂事。   她走过去,伸手拍他后背顺气。   他僵住,骤然没了反应。   她也僵住,“三叔,我拍痛你了?”   陈翎否认,“我哪有这么娇贵。”   是了。   陈三爷是什么人,血肉之躯捅一刀,岿然耸立,面不改色。   这一刻,窗外更深露重,窗里夜色微醺,陈翎的眉目间莫名盛了一汪秋水,仿佛火焰深处的钢铁,铮铮傲骨,又消寂温柔。   浓稠的,强烈的药味,象征脆弱与苍白。   他又偏生坚毅,勇武,不屈。   塑造出一种阳刚而悲壮的味道,孱弱且破碎的冲击。   极致的矛盾感,悲怆感,是一个男人最高级的风情。   在外界眼中,陈渊矛盾,陈崇州亦然。   事实上,最极端的是陈翎。   他有多耀眼,便有多空白。   在仕途,陈翎丰满绮丽,熠熠生辉。在情爱里,他纯粹简洁,如同崭新的布匹。   没有花纹,没有灰尘。   一镜到底。   “明天你跟我走。”   沈桢猛地回过神,“去哪?”   陈翎揭过面前的玻璃,注视她,“你不愿意离开吗。”   “但陈伯父同意吗。”她迟疑,“三叔会不会为难。”   “我从不插手陈家的内政。一旦插手,无人不服从。”陈翎转身,“老二说,你无意跟老大。”   沈桢右手从他脊骨滑下。   “老二呢?”   她没答复。   陈翎笑了一声,手背拂掉她发尾粘住的一朵梅花。   ***   早晨,陈崇州正在浴室洗漱,外面忽然踹门,踹得一下比一下用力。   他拉开门,沈桢堵在过道,一副兴师问罪的气势,“你什么意思?”   陈崇州缄默一瞬,悟出道理,不露声色用毛巾擦干净牙膏沫,“找茬么。”   女人脸皮薄,有心服软,没台阶,自己铺台阶。   这节骨眼,务必顺着她。   “你干过什么好事,自己心知肚明。”   他擦完,气定神闲倚着门框,“然后呢。”   没头没尾的一出,沈桢懵了,“什么然后?”   男人笑得风流倜傥,“扑到我怀里,拥抱,索吻,流泪。套路虽然不新鲜,不过——”他唇瓣挨在她脖颈,暧昧压低声,“我很受用。”   沈桢气得火冒三丈,“你吃肥皂了?满嘴吹泡。”   陈崇州眼底漾笑,心痒痒的。   这可是她头一回主动低头。   他识破了,她臊得慌。   “行了。”陈崇州掌心裹住她脸颊,“我知道你心意。”   沈桢强压火气,阴恻恻笑,“是啊,我对陈教授情意难舍——”   她手臂像妖娆娇软的蛇,恣意攀着他,陈崇州任由她攀附,揽住她腰肢,沉浸其中。   下一秒,腿起鞋落,五厘米的高跟使劲碾在他脚面,完全下死手,只恨没法捣碎他的骨头。   陈崇州这才意识到,她真恼了。   “我招你了?”   沈桢最后狠狠一拧他肋骨,掐青一块,“有本事当面,别在背后玩损的。”   她一甩,摔门离去。   陈崇州被她折腾得脸色乌黑,此时佣人在天台晾晒衣服,他走出卧室,“客房出什么事了。”   佣人一头雾水,“沈小姐的客房吗?没出事啊。”   “那她发什么疯。”   “二公子。”佣人欲言又止,“您得罪沈小姐了吧。”   他烦躁,“谁会得罪她,那么刁蛮不讲理。”   “我们平时照顾先生和夫人,偶尔犯错,先生不怪罪,夫人心情不好,我们会挨骂。”佣人抻了抻床单,“女人敏感,要求高。”   陈崇州胸腔窝了火,一言不发下楼,途经长廊之际,发现一名年轻女子站在金丝鸟笼前。   他认出背影,步伐一滞,“你怎么来了。”   女人闻声扭头,“我未婚夫的家,我不能来啊?”   陈崇州抬腕看表,“待多久了。”   “一小时。”何时了同他并排而立,“你不找我,我只好找你了,电话不接,短信不回,我不积极见面,恋爱如何谈呢?”   他拨弄着鹦鹉的脚链,“一方积极,一方消极,谈得了吗。”   她莞尔,“取决于积极的那一方,具备多么重要的筹码了。”   陈崇州没回应。   “沈桢,沈桢!”嘶鸣响起,鹦鹉扑棱着翅膀,“是一个坏女人!总惹老子。”   他当即恍然,难怪她毫无征兆发脾气,原来为这只鸟。   不禁笑出声,她一定没听全,鹦鹉也没说全。   不然,她不至于生气。   他分明重新教了它后半句,“是一个可爱的坏女人。”   陈崇州食指戳了戳鹦鹉尖锐的红喙,“后半句呢。”   鹦鹉爪子勾着木杆,在笼中倒吊,“陈二喜欢,陈二喜欢。”   他笑意愈发浓,“下次正主在,记得嘴甜一些。”   一粒瓜子仁丢进鹦鹉嘴里,陈崇州偏头,何时了捧着纸包,收回手,“你比我想象中,有情趣。”   他也不解释,“是么,你喜欢吗。”   何时了表情不高兴,“你给另一个女人训练的鹦鹉,我能喜欢吗?”   陈崇州拾起镊子,夹开虫罐,添了一勺米虫,“不喜欢我的行为,更不了解我,这段婚事你太亏。凭你的条件,天下的大好男儿任你选,为什么亏待自己。”   她不甘心,鼻梁几乎贴在他下巴,“我比沈桢差吗?”   他仔细端详这张面孔一番,“比她强。”   何时了问,“你又为什么亏待自己呢?”   四目相视间,陈崇州被逗笑。 第167章 唯有她这一个女人   何时了葱白的指尖挑逗他衣领,“她处处不及我,你不嫌亏。你魅力四射,我更谈不上亏。”   陈崇州撂下镊子,“她怀过我的孩子。”   “哪个女人不会怀孕啊,普遍成本有何稀奇?”何时了没松手,“稀缺资源是女人的背景和能力。”   他神情漠然,“世上有背景的女人不止你,能怀上我陈崇州的骨血,唯有她这一个女人。”   鹦鹉喋喋不休唤着沈桢,何时了笑意也渐渐收敛,“你如此不留余地,向何家退婚势在必行了?”   “你记性挺差。”陈崇州心平气和,眼神却仿佛刀子锋芒凛冽,“在何家,我已经同何鹏坤表明过态度。”   何时了对他的撇清置若罔闻,“我母亲安抚了父亲,父亲不计较你的贸然唐突。婚宴,喜服,宾客,何家基本打点完了,我们在场接受仪式,迎来送往,不费你什么工夫。”   陈崇州眉目深沉,“你父母蒙在鼓里,我们之间的情况,你很明白。”   “你以为他们不知情吗?你甘之如饴还是拒之千里,他们心知肚明。”何时了踮起脚,偎在他耳畔,“你功成名就,执掌陈家,我又恰好喜欢你,万里挑一的女婿,他们怎会舍弃呢?”   陈渊这时从西院过来,目睹这一幕,他停下,“何二小姐。”   何时了扭头,“大哥。”她春风满面,“我在陈家的地盘,你何必同我见外呢?”   他侧身,对一旁的陈崇州感慨,“时了爽朗,你们蛮般配。你压抑久了,生活有她,多几分激情。”   事不关己,站着说话不腰疼。   陈崇州余光扫过陈渊,“大哥欣赏时了,不如她到陈公馆陪大哥激情,谈天说地。公馆的客房富裕,不缺她一间。”   后者听出他夹枪带棒,云淡风轻发问,“合适吗?”   “不合适的女人,不合适的感情,大哥擅自沾染还少吗?”他皮笑肉不笑,“大哥骤然顾虑分寸,我反而不习惯。”   陈渊脸上溢出一丝玩味,“年初的除夕酒宴,二叔在席间说你业界口碑不佳。火药味太重,逮谁咬谁。”他走向露台,转动着笼子,“时了是陈家看中的儿媳,我名副其实的弟妹。在她这里的分寸,和你那些莺莺燕燕自然不同。”   陈崇州面容阴恻恻,他明显提点自己,不要一时冲动,得不偿失。   “既然觉得是莺莺燕燕,那就避嫌。大哥清高,何苦招惹流言呢。”   陈渊心不在焉的腔调,“你是陈家接班人,比起我,你最应该避嫌。”   何时了在果篮内挑拣一颗青苹果喂给他,趁机发泄不悦,“你们兄弟斗法,万一传出被添油加醋,连我的清白也殃及。大哥的住处,我能独自拜访吗?”   陈崇州未曾触碰苹果,“我不吃甜食。”   “无糖的。”她不依不饶。   他望向何时了,“苹果无糖?”   她枕着他肩膀,“我吸干了它的甜,不信——”何时了凑近,呵气如兰,他略避开,面目冷淡,“色诱这招对我没用。”   “我有耳闻。”何时了不气馁,“想要拿下你的女人,没有一个成功。”   他笑得随意轻浮,“不是有一个成功么。”   “她不像手腕厉害的女人。相由心生,清汤寡水的长相,没有所谓的厉害角色,小聪明罢了。”   “不只是不厉害,还相当拙劣。”陈崇州在沙发落座,“拙劣得过头,也挺有趣。”   “有一种女人故弄玄虚,精通对症下药,男人嗜好什么,她便扮演什么。”何时了意有所指,“这种女人的特征,姿色中上,没攻击性,职场光鲜。表面清纯无害,实则是炒恋爱气氛的隐形高手,对男人入戏快,一钩多条鱼,鱼和鱼的关系是兄弟或朋友,他们争得越猛,爱得越偏激,她上位的概率越大,尤其擅长调动男人的醋意。”   陈崇州若有所思,良久,他点头,“不错,是她。”   何时了观赏着指甲镶嵌的碎钻,“难道你情愿沦为一条鱼?”   他无比洒脱,“男人女人的开始,不正是渔网捕鱼吗?一个撒网,一个愿者上钩。渔网的段位高,一直是网,鱼的段位高,交锋中一点点变成网。”   “可纵横情场的陈二公子只会是渔网,网住无数鱼,换做别人,你肯跌入她的网吗?”   陈崇州摩挲着袖扣,“当然不肯。”   何时了耸了耸肩,“我越来越讨厌她了。”   他照样不当回事,“非常巧,她也不喜欢你。”   “陈渊不是个好东西!不是个好东西!”   不远处,陈渊手一顿,盯着叫嚣的鹦鹉。   何时了托着腮,“这也是你教的?”   男人拂了拂杯盖,掸去茶叶末,“不是我。”   这只鹦鹉,名字是小桢,薛岩从一个外国佬的鸟舍买的,据介绍是西伯利亚雏鹦和亚马逊鸢尾鹦杂交的混血儿,雌的,羽毛绚丽,也机灵好学。   陈崇州计划驯养到明年五月,沈桢过生日当天送给她。   眼下的情形,计划八成儿要取消。   显然,沈桢和小桢,五行犯冲,同性相斥。   骂陈渊骂得这么溜,她恐怕先认定他不是什么好东西。   主要鹦鹉在岭苑国际寄养过一阵,何佩瑜除了美容逛街,研究搞定男人的花样,就是骂长房。   何佩瑜眼里,陈渊蔫损;江蓉眼里,陈崇州奸诈。   实打实没一个好玩意。   鹦鹉听多了,学舌也溜。   陈渊并不懊恼,“老二,看来你我的梁子,结得很深啊。”他指节一弹鸟笼,鹦鹉受惊,在里面乱撞,“调教一只鸟,你都不忘泄愤。”   “大哥玩笑。”陈崇州叩击着紫花梨的桌面,“禽畜而已,大哥和它一般见识吗。”   陈渊用方帕擦手,转移话题,“河滨的工程,你有心思吗。”   “大哥有心思?”他直言不讳,“大哥的心思,拴在长实集团吧。”   “地位高了,气量倒小了。”陈渊从露台折返,“公司中午应酬,我先行一步。”   经过客厅,“陈董事长,还有指示吗。”   陈崇州后仰,姿态悠闲慵懒,“有指示,我会通知你。”   刹那,电光火石,风起云涌。   陈渊微微颔首,扬长而去。   何时了俯身,半伏在他胸膛,“你很得意啊。”   陈崇州笑容一收,“得意?”他推开她,“忙,撤了。”   何时了横住他去路,“伯父在家吗?”   “你要见吗?”他旋即示意佣人,“带何小姐去南院见父亲。”   她挽住陈崇州手臂,“你不陪我啊。”   他再度抽出手,“三叔在老宅,他不喜欢应付场面。”   “那我和你一起,往后有得是机会。”   佣人取出衣帽间的男士外套,侍奉陈崇州穿好,“先生不在家,出门应酬了。”   “早晨应酬?”   酒局,女人局,牌局,名流交际,无外乎这“三局”。   哪一场局,非得灯红酒绿,纸醉金迷才有滋味。   权贵好体面,本性虚伪。   青天白日踩着金山银山,在女人怀里丑态毕现,他们难堪。   黑灯瞎火是醉是骚,至少有一块遮羞布。   陈崇州系完扣子,故作若无其事,“父亲讲过去什么地方么。”   佣人回答,“好像东区有一家新开的茶楼。”   他一言不发。   从老宅出来,薛岩在庭院恭候,他拉车门,“沈小姐呢?”   陈崇州语气不善,“留下。”   薛岩一愣,“留下?老董事长的意思,沈小姐依然当人质吗?”   男人面孔阴翳得很。   “陈厅不帮您?”   “他昨天婉拒了。”   薛岩兀自琢磨,富诚这团巨大的迷雾在云消雾散之前,陈政心里不安宁。   陈崇州有本事逼迫,就有胆量不认账。   届时陈渊背锅,他仍不满足,再反咬,将陈家连根拔起,报复长房,报复陈政对何佩瑜的轻视辜负。   陈政忌惮这点,因此扣住沈桢,互相牵制,给陈家留一线生机。   陈崇州暂时得了便宜,也要见好就收,让陈政心安,倘若得寸进尺撕破脸,陈政一怒之下破釜沉舟,他不仅保不住沈桢,连自己这盘局也废了。   薛岩压低声,“沈小姐住老宅不失为好事,起码老董事长在明,陈厅,陈渊和咱们都监视他,他不敢出差池。沈小姐跟着您,哪天再失踪,老董事长不放人,您白白着急。”   陈崇州坐上车,何时了在他左边,摇下车窗,“她不是要嫁给陈渊吗。”   他清清冷冷,目视前方,“谁告诉你的。”   “佣人啊。”何时了重新贴上他,“陈伯父亲自做媒,平民女飞上枝头,沈桢这段姻缘十分风光。委屈了你大哥,万喜喜虽然跋扈,可万家有资本,她胜过沈桢百倍。”   陈崇州有些烦躁,“何小姐,她是父亲邀请到陈家,而你不请自来,我认为不合礼数,你认为呢?”   何时了噗嗤笑,“我不痛不痒地指责她两句,你生气了呀?一口一句何小姐。”   他皱眉,“你凭什么指责。”   “凭我的未婚夫为她养鹦鹉,没有为我准备礼物,我不舒服。”   陈崇州一副风平浪静,“以后不舒服的时候还多。”   何时了神色一垮,“你非要和我对着干?”   薛岩瞥后视镜,升起挡板。   密闭的空间内,她胸有成竹笑,“陈家如今明目张胆的内斗了,对吗?陈伯父大约收到风声,所以匆匆运作,储存在瑞士银行的70亿在短短数日流向欧洲,并且抛售位于英国和法国的房产、私人医院、购物超市。幸好我姐姐的势力辐射广,她摸清陈家的流水简直易如反掌。”   陈崇州虚虚实实攥拳,凸起的指节抵在她下巴,不含半点情绪洞悉她的双眼,“何月了早已知晓陈家在境外有多少资产,她背地里给你父亲放过消息。但你一定不知晓,我高价聘了一批黑客,围剿华尔集团的电邮,何月了的一举一动瞒不过我。何鹏坤获取的物证是我允许的,我不允许的,除非何月了回国,亲口作证。你别忘了,你姐姐是所有同僚的定时炸弹,她扼住太多业界机密了,她有命回来,有命回去么。何时了,你要挟我,可惜谋错路,富诚集团带头攻击华尔,即使有上面的扶持,何鹏坤也受不住腹背夹击。”   她无动于衷,“别急于下结论,你最好确认一下文件的利害。”   陈崇州波澜不惊垂眸,翻开资料的扉页,是晟和集团财务报表的复印件,他瞳孔倏而一涨。   “内部最详细的账簿。”何时了眉开眼笑,“晟和的海外账户专门负责中转富诚集团的资金,包括工程款,税款,承包项目的差价全部隐晦来源,富诚吃了上面不少黑账,这笔钱,富诚不给一个圆满的说法,稽查组例行检查时,要倒大霉。”   他捏紧文件边缘,“你怎么有这个。”   何时了戳了戳落款处陈崇州的公章红印,“拜你大哥所赐,他竟联合外人掣肘富诚,这样的狠辣更胜你一筹,我劝你牢牢攀附住何家这艘船,华尔会不顾一切支援你。”   陈崇州继任总部董事长,而晟和集团作为旗下的子公司,同样要保留他的公章,涉及重大决策,如果董事长突发意外失联,总经理有权借用董事长的公章下达指令,维护企业稳定。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陈渊也动了这方面的脑筋。   比陈崇州还要迅速。   他躲过富诚的劫数,晟和把他困在其中。   要逃过一关又一关,确实需要助力。   “威胁我?”   “蛇打七寸。”何时了莞尔一笑,“你有软肋,怪不得我了。”   陈崇州一股放浪不羁的狠劲儿,“你可考虑清楚。”   他分明没再抗拒,任由她手揽住他,气场却寒冷得像一座冰窖,冻得她骨头发麻发紧,“我考虑很清楚。”   他笑了一声,“我不会提醒一个女人第二次。” 第168章 求而不得   沈桢换了衣服,在客房等陈翎。   直到九点钟,北院没动静。   她循着客厅过去,天台晾着洗完的床品,一排横,一排竖,影影绰绰交错。   这几日,雨雪连绵,雾浓得化不开。   一缕黎明的光刺破雾,在云与雾涌动的尽头,男人的身躯模模糊糊。   纤尘不染的运动鞋爬过高坡,挺拔的长腿,劲窄的腰臀,他完全显露,又欲盖弥彰的神秘。   叠得整齐的方帕散开,坠在松叶间,男人没发觉。   “三叔!”沈桢的手围在嘴边,大吼,“你的帕子!”   陈翎塞着耳机,从花坛一跃而过。   沈桢冲出客厅,佣人追上,“沈小姐!您去哪啊?”   她乖巧可人,十足的安分,“芬姐,三叔在后院跑步,我有东西给他。”   佣人张望,的确是陈翎。   三爷待她不一般,佣人不敢轻易扫她的兴,“那您速去速回,不要为难我。”   沈桢环绕花园搜索陈翎的踪影,她跑了半圈,他从天鹅湖畔返回,在一株梧桐旁相遇,她叉着腰气喘吁吁,“三叔...”   陈翎停下,原地小幅度跑跳着,“你体力真差。”   她挥手,“一圈两千米,半圈五百米,我肺要炸了。”   “半圈五百米...”他重复一遍,“你肺没大碍,是脑子问题。”   沈桢颤颤巍巍抛出手帕,“你的——”   陈翎接住,他的方帕是薄荷柠檬的味道,沾了她的气息,淡淡的玫瑰盐香,他不禁发笑,“跟我。”   她一头雾水,“跟你什么?”   “跟我训练,至多一个月,你——”   “我就火化了。”沈桢蹲下,仍嫌累,索性席地而坐,按摩着酸懒的胯。   陈翎动作利索解开运动服,“起来。”   她浑身疲软,小脸也苍白,瘫在那没反应。   他扼住她手腕,三四分的力道一拽,将外套垫在地面。   咫尺之遥,陈翎逆光俯身,沈桢不经意掀眼皮,汗珠从他下颌淌过喉结,无声的滚动,再滑向衣领内,他衬衫潮湿,氤氲一片箍住胸膛,急促喘息的肌肉壁垒在朦胧光影里鼓胀起伏,同色系的棉绳腰带束紧裤口,勒得英挺骄正。   沈桢忽然想到斋戒的和尚。   山间灰调的寺庙,孤冷的一柱檀香,没有颜色,杳无人烟。   那该是陈翎的模样。   他本禁欲,偏偏悟透红尘,生出一股天下女人求而不得的性张力。   他流一滴汗,颠倒一阵风云。   沈桢从身下抽出,“你外套脏了。”   陈翎皱眉,没碰,“女人怕凉。”   她抿唇,拍掉泥泞的灰尘起身,“我洗干净还你,行吗?”   他不愿麻烦,伸出手,“我不用女人洗衣服。”   沈桢转身,朝4栋走去。   陈翎注视她背影,娇小而匆匆,带一丝倔强,他笑了一声,“行。”   老宅此时空空荡荡,回南院的途中,陈翎叫住她,“沈桢。”   她止步。   “收拾完,来一趟北院,我开车送你回家。”   他撂下这句,推开屏风,消失在回廊。   沈桢找到盥洗室,打了一盆温水,泡陈翎的外套。   耳机线搅住扣子,隐约还在播放,她贴近耳朵试听,里面是那首豪情万丈的男儿当自强——傲气面对万重浪,热血像那红日光。   她不由噗嗤笑,佣人路过门口,探头,“沈小姐,您笑什么呢?”   沈桢揉搓出泡沫,“笑三叔的歌,又老又旧,情歌多好听啊。”   佣人取出洗衣机筒里的沙发罩,“那些情情爱爱的词,三爷膈应。”   “谈恋爱怎么办?什么年纪的女人都喜欢浪漫啊。”   “女人喜欢浪漫,更喜欢三爷啊。”佣人解释,“三爷做丈夫,女人还有什么不满意呢。”   沈桢恍然一笑,“也对。”   “哎呀——”佣人夺她面前的盆,“我帮您洗,您歇着。”   她躲开,“我自己来,是我弄脏的。”   佣人一怔,“这不是三爷的运动服吗。”   沈桢心思全听歌了,没当回事,“嗯。”   佣人不吭声,从盥洗室退下。   那头,陈崇州的车驶入何公馆,泊在庭院。   何时了下来,他也下车,“我同你一起。”   “你终于主动登门了。”她挽着他胳膊,“屈服了?”   陈崇州眉间漾笑,“我屈服?”   何时了调侃他,“以前央求你,你不肯来,今天倒积极。”   “积极有积极的道理。”他侧头,笑意幽邃,“我从来没有认真参观过你的房间。”   “好啊。”何时了欢喜,“我的房间在夜晚最动人。”   保姆站在入户门的位置迎他们,“先生和夫人在会客厅。”   陈崇州走进去,仪表斯文得体,微微颔首,“伯父,伯母。”   何夫人抬起头,富丽堂皇的水晶灯垂下半米长的流苏,男人气质清贵风华,温雅极了。   “崇州过来了?”她吩咐保姆,“饭菜别加糖,多煮几样素食,姑爷留下用午餐。”   保姆也高兴,“夫人盼着二公子呢,岳母看姑爷,越看越爱。”   陈崇州示意薛岩放下礼品,“辜负伯母的盛情,公司有会议,恐怕要赶行程。”   何夫人有些失落,“无妨,你忙。”旋即又喜滋滋,“老何,崇州买了你喜欢的红酒。你上次提起这牌子,他记住了。”   何鹏坤翻阅着报纸,没好态度,“陈董大驾光临了?”   其乐融融的气氛瞬间破坏得彻底。   “你又犯病——”何夫人推搡他,“崇州继任董事长,家业为重,儿女情长自然顾不上,女婿有出息不好吗?你乐意女儿嫁一个窝囊废啊。”   何鹏坤直接甩给陈崇州一个下马威,“有出息是好,太有出息了,眼光高,忘恩负义,你女儿的下场就不好了!”   何夫人懊恼他的阴阳怪气,“你有什么恩?富诚是陈政一手创建,崇州继承你了?”   他盯着陈崇州,“当初陈家老大风头盛,压制你进不了董事局,眼见二房在内斗中败北,我出马向陈政施压,你捞了董事的席位。富诚董事个顶个是商场的人精,何佩瑜没名分,江蓉的长子又出色,他们凭什么默许你进驻?那是念在我何鹏坤的势力,你是我何家的女婿,他们背地里不服你,明面照样让你三分。”何鹏坤合上报纸,“陈政不识你兴风作浪的真面目,我识得。”   “何鹏坤,你——”   “伯母。”陈崇州拦住何夫人,“伯父的指责是实情。”   后者憋着火,“高门大户,哪家不是争家产,争地位,争得一团糟?不争不抢,时了嫁陈家喝西北风吗?何鹏坤,你那一辈三女一男,你是老幺,但凡你有兄弟,轮得到你顺顺利利继承了?你没资格骂崇州。”   “素文啊,你被他表面的礼仪仁孝迷惑住了,来日我撒手人寰,你信不信。”何鹏坤指着陈崇州,“他敢生吞活剥了何家!”   “爸。”何时了拂开他手,“崇州不来您生气,来也生气,您也太难伺候了。”   何夫人打圆场,“酒宴,礼服无须你们操心,我们筹备得差不多了。崇州,你们喜欢什么样式的婚戒,我们不方便做主,你腾出空陪时了去珠宝行定制一款。”   陈崇州了无波澜,没回应。   何鹏坤刚平息的怒气又卷土重来,“你瞧他那副不情愿的德行!难道我何家的千金配不起他?”   “您没完了?”何时了颜面下不来,拖着陈崇州上楼,狠狠摔门。   “全反了!”何鹏坤咬牙切齿,来回踱步,“这个陈老二,祸害得你们母女鬼迷心窍,我第一眼看他油头粉面,一肚花花肠子,果然祸害女人!”   何夫人坐下,“不要油头粉面,要你满脸褶子啊。”   二代子弟中,陈崇州的岁数最年轻,资质也最像样。   他是出了名的不讲义气,为人处世亦不热络,利益当头,凉薄到骨子里,与敦厚的陈老大相比,天上地下。   这种豺狼面目,要赢得人心,唯有亮明真本事。   易家、郑家的儿子从小和他厮混,一口一声二哥,那俩鬼精,倘若陈崇州没道行,他们不会臣服一个私生子。   何夫人叹气,“你非要逼急崇州不可吗?你哪里去找这样优秀的女婿?他不情愿又如何?月了攥着陈家的把柄,他不想陈家垮台,只能娶时了。两家先结亲,天长日久早晚有感情,生下孩子合并财产,离婚伤筋动骨,赔人赔钱,他那么精明,会舍得出血?”   何鹏坤张了张嘴,最终闷声不语。   ***   陈崇州伫立在卧房的窗前,外面的柏油道泛着金芒的琐碎阳光,透过落地纱帘,铺了一地。   何时了脱掉高跟鞋,从背后抱住男人,“我们难得这么和谐。”   他目光掠过洁白的地毯,沈桢也喜欢赤脚,她脚底总是寒浸浸,包括冬季,她会裹着肥大的棉服,扎起马尾,像一只笨拙的鸭子,偷偷在街巷踩雪,冻得脚踝也通红,被他捉个正着。   “我的脚很美吗?”何时了歪着脑袋,“你入迷了。”   陈崇州醒过神,面不改色,“没看你。”   何时了一向机灵,她发现他在失神,也料到他这一刻为谁失神。   “在未婚妻的怀里,想另一个女人。”她踮起脚,臂弯缠在他脖子,指腹弹钢琴似的,撩拨他颈部的脉络,“我偶尔大方,多数是嫉妒的。”   陈崇州毫无征兆问了一句,“你姐姐在瑞士生活顺心吗。”   “关心我姐姐?”何时了面向他,“却不关心我。”   “我所掌握的渠道,何月了的日子似乎非常不幸。”他不露声色掰开她手,走到床头,打量四周的陈设。   何时了根本没察觉他的弦外之音,“那个当官的姐夫,对我姐姐很好。”   “是吗?”   她笑着,再度凑近,“比你对我好得多。”   “看来,我确实挺渣了。”陈崇州修长的手指触摸灯罩,像心不在焉,吐出一个名字,“有一个男人倒不渣,蒋瓴宇。”   何时了表情骤然一变。   半晌死寂,他缓缓回过头,耐人寻味笑,“怎么,陌生吗?”   她四肢紧绷,“你认得他。”   “是他太不小心,暴露行迹。”灯芯明明暗暗,陈崇州玩腻了,若无其事松手,“他是什么人,需要我提醒你吗。” 第169章 奸情   何时了整个人如坠冰窟。   好半晌,她艰难启齿,“你见过他。”   “不止见过。”陈崇州把玩着手机,“有一段录音,感兴趣么。”   她杵在那,一动不动。   何时了有预感,这段录音会成为他钳制她的利器。   一如她借助和陈渊的合作,内外夹击钳制他。   陈崇州气定神闲调出保存的录音文件,点击播放。   女人的呻吟,男人的喘息,音频做过快进处理,纠缠过后,女人哭着,“瓴宇,我不愿在鲁克身边,我讨厌他,他太老了,鲁克年长我二十岁。我憎恶他的皱纹,他的松弛,憎恶他的一切。”   蒋瓴宇在安抚她,“月了,你坚持住。”   “坚持到什么时候?”何月了绝望嚎啕,“你不是发誓要和我逃吗?逃到爱尔兰,冰岛,逃到我爸爸和鲁克找不到我们的地方。”   “逃得了吗?”蒋瓴宇无比烦躁,“你是何家的摇财树,是何鹏坤监控全省同僚的武器,他会放任你消失吗?你对何家,对华尔有多么重要,你不明白?”   “我受够了!鲁克是一个变态,一个魔鬼!”她嘶吼,“你不管我吗?”   蒋瓴宇也大吼,“我管不了!我这样普通的家世,我抗衡何家,抗衡瑞士的政客?你这不是要我的命吗!”   “假如我死了呢?何家不会逼我,我也从鲁克的世界里解脱。”   “月了!”蒋瓴宇慌了神,“你必须活着,我们的儿子在瑞士,我欠下的外债,我的生活都需要你。”   何月了痛哭流涕,“又是钱,我爸妈,我妹妹,我的爱人,你们眼里只是钱吗?我算什么?我没有血没有肉,是一具机器人吗!”   下一刻,录音戛然而止。   诡异的死寂中,陈崇州神色喜怒不辨,“蒋瓴宇是你姐姐的前任未婚夫,何家嫌他背景平庸,棒打鸳鸯,殊不知你姐姐怀有一个月的身孕,她畏惧何鹏坤的威严,没有坦白,跟随何家出访瑞士考察,被时任瑞士总行高管的鲁克相中,何家谋利,鲁克谋色,达成这笔交易。”   何时了触电般,急剧一颤,“你调查何家了?”   “何月了根本不情愿为何家牺牲,她宣布自己有孕,试图躲过鲁克的索取,结果激怒了何鹏坤,他扬言解决蒋瓴宇,彼时何家并非央企,是省里的二流企业,市值仅仅六十亿,何鹏坤利欲熏心,妄想跻身金字塔尖,而一流集团格局已定,十大家族根深蒂固,何家唯有踩他们上位这一条出路。真刀真枪的商业斗争,凭何鹏坤那点资本无异于以卵击石,自然只剩歪门邪道。上面始终严控境外财产,当时十大家族有六家在瑞士开设私人账户,转移公款,鲁克可以轻而易举获取他们违规的证据。”   陈崇州噙着一丝笑,“何鹏坤以蒋瓴宇的安危胁迫何月了妥协,她虽然屈服,暗中却胆大包天留下孩子。”   何时了瞳孔猛涨,“崇州!我无意伤害你,只求嫁你而已,你何苦令何家遭受灭顶之灾?”   “你也知道是灭顶之灾。”陈崇州靠近她,眉目深沉,“你在车里威胁我,不是很得意么。何鹏坤费尽心机粉饰太平,对外宣称何月了是政要的秘书,掩藏这桩艳事,倘若曝光,你承担得起后果吗。”   何月了奸情败露必然被鲁克抛弃,何家失去筹码,更身陷长女与国外政客的丑闻,作为上面扶持的龙头企业,舆论影响可想而知。   这些年何家独大,恣意垄断工程,吃遍了商业油水,同僚忌惮他手中的底细不敢与其争锋,何鹏坤一时风光无限。   突然跌下神坛,没了倚仗,昔日仇敌联合落井下石,何家完全扛不住。   实打实是灭顶之灾了。   “你认为拿到晟和的内幕,便顺势拿捏住我吗?它的确是一个致命的软肋。”陈崇州笑意越来越深,“但你忽略了一个道理,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我已经寻觅到富诚的替死鬼,连总部的问题都铲除得干干净净,何况区区的子公司呢,陈家自有人会垮台,富诚的废墟倾覆在晟和之上,谁还会挖掘底下的脏东西呢。”   何时了感受到一股凛冽的寒意,来自他手指的温度,他强硬的压迫力。   浓烈的尼古丁气味一厘厘吞噬她下巴,她半张脸。   “你既然早已握住何家的把柄,为什么等到今天。”   “我刚得到不久。”陈崇州面无表情凝视她,“还准备嫁我吗?”   何时了咬紧嘴唇,一声不吭。   佣人这时在外面招呼,“姑爷,夫人请您下楼。”   陈崇州波澜不惊收回手,转身拉开门。   何鹏坤夫妇坐在餐厅,保姆引领他过去,“夫人说您最爱洋参煨乳鸽,我特意煮了药膳,您尝一碗再走。”   何夫人发现他西装革履,很是整齐,没有用餐的意思,“真不留了?”   陈崇州笑得温润谦和,“伯母,改日我一定留。”   何鹏坤语调阴森,“你风风火火安排一桌菜,热脸贴他的冷屁股,净给我何家掉价!”   何夫人没好气瞪他,“自家人,谈什么掉不掉价?”她拾起手边的丝绒盒,“崇州,我有两副碧玉耳环,我娘家的陪嫁。一副给时了,一副赠你母亲,是何家的礼数。”   何佩瑜送过何时了一只玉镯,她戴了二十年,何鹏坤对二房比较轻视,到底没名分,谈不上门当户对,因此何家多多少少要摆架子,总不能何家的正室巴结陈家的外室,连回礼也故意拖延至今。   陈崇州接过,“多谢伯母。”   佣人捧着新郎和新娘的礼服从储物间出来,“姑爷,这是夫人亲自定制的,应该合您的尺码。”   陈崇州十分配合试穿了一下,“不错,很合身。”   何夫人欣喜,“那我省得调换了。时了,你也试一试。”   何时了本来心思不在这,倏而回过神,“我试过,您忘了吗?”   何夫人恍然大悟,“当天你就试过。”旋即看向陈崇州,“时了一心嫁给你,她是国家舞剧院的压轴A角,前途无量,上面也栽培她,一旦生儿育女,注定和舞台无缘了。”   陈崇州摩挲着礼服的燕尾开衩,“时了喜欢跳舞,我尊重她的意愿。”   何时了强颜欢笑,“我无所谓,你希望我——”   男人瞥她,她停住,没讲下去。   薛岩站在玄关提醒陈崇州,“中午有一台应酬,别误了时间。”   他走向门外,目光意味不明掠过何时了,仿佛警告。   何时了千方百计让这盘局无懈可击,却因为何月了的荒唐被陈崇州反制,愤懑与浓浓的不甘折磨得她骤然失控,拼力一掀桌布,菜品粉碎一地。   何夫人面色青白,“时了?”   “你发什么疯!”何鹏坤也莫名其妙,“我和你母亲忍气吞声,任他爬到头上作威作福,就是为你嫁进陈家,你还闹脾气?”   “时了...”何夫人意识到不对劲,搂住她,“崇州欺负你了?”   “他怎么会欺负我呢,倒是何月了,她在国外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丑事,你们了解吗?”   何鹏坤只觉得她胡言乱语,“你姐姐一直安分听话。”   何时了冷笑,“她和蒋瓴宇暗度陈仓,录音在陈崇州的手里。”   何鹏坤震惊起身,“好小子,够狠,竟然背后玩阴招。”   ***   与此同时,龙凤茶坊的二楼雅间,一名妆容精致的女人徘徊在门口。   窗下,一帘半透明的帷幔遮住男人,他衣着华贵气韵斐然,在亲手烹茶。   很眼熟。   可她没印象,对方具体什么来头。   女人叩门,“Z先生在吗?”   潺潺的茶水声,回荡于室内,“你是桂园的黄菲菲。”   来者不善。   女人大惊失色,调头要逃,六名保镖挡住她去路,“菲菲小姐好大的气派,不赏咱们陈老脸面吗?”   她后退,“你们干什么?我是——”   “是二公子的人。”为首的保镖出言打断,“菲菲小姐若不是与二公子有瓜葛,陈老爷子这杯茶,一个下九流的戏子,还不配喝。”   话音才落,七八分烫的茶水迎面泼下,菲菲捂住头,肌肤瞬间红肿。   她崩溃抽搐,“你们...”   “菲菲小姐指望这张俏丽脸蛋混迹模特圈,保住它,还是毁掉它,在于菲菲小姐能否服从陈家的规矩了。”   裸露的皮肉火烧火燎,疼得黄菲菲大汗淋漓,“二公子吩咐我调教女人勾引长实集团的老总梁泽文。”   陈政不疾不徐饮茶,“目的。”   “谋夺长实集团的资产。”她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痕,“二公子告诉我,梁家有钱无势,吞并长实,梁泽文没有反击的能力。”   这场精彩部署出乎他的意料,“老二手腕果然毒辣。”   保镖继续审,“你和二公子什么关系。”   黄菲菲摇头,“我受雇于二公子,没有私情。”   拐杖撩开帷幔的一角,女人姣好的身段若隐若现。   陈政只一眼,便没兴致细看。   美则美矣,无灵魂,无个性。   老二的口味,挑剔特殊。   要么,像倪影一样,美得乍眼,惊心动魄。   要么,像沈桢一样,素而纯净,如同白纸,任他描摹改变。   千篇一律的漂亮,没新意,没可塑性,打动不了陈崇州。   陈政之所以对这个女人评判一番,实在是老二太过心机叵测。   有陈渊痛失挚爱的前车之鉴,不排除沈桢是老二虚晃一枪,祸水东引的诱饵。   诓外界,诓陈家,也诓陈渊。   当他野心勃勃无情无义的面目愈发明朗,陈政也愈发分不清孰是孰非,纵然他对那个女人表现得再情真意切,多一重谨慎,陈政也少掉一次陷阱。   “老二名下的宅子,有其他女人吗。”   黄菲菲如实回答,“只有一位沈小姐。”   保镖呵斥,“老实交代,如果替二公子隐瞒,陈老爷子不容你,二公子也未必保你一个可有可无的棋子。”   “岭苑国际...”她思索了一会儿,“二公子常去。”   保镖望向陈政,后者没搭腔。   “是探望二太太吗?”   黄菲菲不由攥拳,“不是二太太,是一个三十多岁的清秀女人,带着五岁的儿子。” 第170章 天昏地暗   保镖走到茶桌旁,“先生,二公子有儿子了?”   “不是二公子的种!”乔菲菲再次摇头,“二公子与那个女人相处很有分寸,没有逾越。”   陈政尚且冷静,背对她站立,“女人姓什么。”   “姓乔,11月底从英国回来,她老公叫齐商,上周追到桂园闹了一场,是二公子及时赶到拦下他。”   保镖愕然,“乔?”   落地窗外,暴雪将至,正是风起云涌。   刮着旋儿的枯叶撞击窗棱,焦黄,灰败,潦倒,氤氲成这座城市的底色。   头发花白的男人打量这一幕,意味深长叹息,“起风了。”   “二公子到底图谋什么?”保镖犹豫,“估计是乔函润,您寻觅她多年,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原来在二公子手中,他瞒得不漏一丝风声。”   陈政绕过桌角,逼近黄菲菲,“老二养了她多久?”   “九年...”她意识到局势不妙,陈政的反应过于危险,“乔小姐有一儿一女,长子齐龙,长女齐扬。”   他面容严肃,“都在国内吗。”   “齐扬还在英国。”   陈政言简意赅,“具体地址。”   黄菲菲眼珠转了转,相比陈政,她更畏惧陈崇州,含糊啜喏着,“我不清楚...”   “菲菲小姐若是识相,配合陈老是你的最佳选择。”保镖上前,掂着沸腾的茶壶,“一杯茶泼在脸上,忍一忍就好了。一壶茶泼上去,十有八九会毁容。”   黄菲菲惊慌失措,“二公子只是利用我钓男人,我稍有不安分,打听他的消息,薛助理便训斥我。那位乔小姐于我而言和陌生人没区别,我的确不知情。”   保镖掐住她脖子,“不老实对吗?”   “阿威。”陈政阻止保镖动手,“老二谨慎多疑,薛岩虽是他的心腹,也未必了解他全部心思,何况女人。”   他摩挲着烟袋锅,好半晌,重新落座,“陈渊年少时,我教导他,商场布局线放得越长越稳,利越大。陈渊不擅布局,擅短攻,回回攻得干脆,收场也漂亮。”   保镖垂首不语。   陈政喝了一口茶,一时分不清喜忧,“我从未教过老二经商权术,他的模样像何佩瑜,一表人才。我以前带他交际,出入酒局,为陈家挣口碑,他比陈渊适合驾驭场面上的尔虞我诈。”   他猝然大笑,“没想到,老二背地里的胸襟谋略如此精彩,九年前,他不过二十三岁,竟学会铺路设局,步步为营,掣肘陈渊。”   保镖觉得哪不对劲,又形容不出,“二公子的目标是大公子吗?”   “不然呢?”陈政撂下茶杯,“轰塌陈家,摧倒我,落个不忠不孝臭名昭著,对他有什么益处。铲除老大,老二也达成目的了。”   他起身,盯着黄菲菲,“岭苑国际哪一栋。”   “2栋。”   陈政不再多言,在保镖簇拥下扬长而去。   黄菲菲醒过神,急忙联络陈崇州,是薛岩接听。   “薛助理,乔小姐的行迹暴露了。”   薛岩大惊,脑海闪过一个人,“陈政?”   黄菲菲哭腔请罪,“陈老下手太狠,我没扛住。”   ***   陈政从茶坊出来,乘车回到国宾半岛,刚好陈翎下楼,保姆在玄关准备钥匙和滚烫的毛巾。   他穿着纯黑色短款皮衣,个子高挑,显得干练利落。   陈翎平日穿制服居多,浅蓝的警衫,藏蓝的警裤,挺括深沉的服饰与他凌厉风度浑然天成的契合。   他十四五岁,便很令女孩着迷。   那会儿,学校经常家访,一摞摞的情书放在江蓉面前,“陈太太啊,您是陈翎的大嫂,咱们学校的女生下课乌泱泱聚到陈翎班级,在门口看他。您也晓得人多势众的道理,现在女生家长联合到学校要说法,是不是陈翎私下不注意。”   江蓉随意翻开其中两封,满怀春事的少女,笔下的陈翎那样意气风发,纯白俊朗。   有无尽的光芒。   “陈翎。”江蓉喊他,“这些女孩喜欢你,你知道吗?平时有没有出格,惹她们误会了?”   陈翎脱了校服去西院,面无表情甩下一句,“我没搭理过她们。”   如今的上流圈,传言陈老二是出了名的冷淡狂妄。   其实,当年的陈翎,比他桀骜。   在警校,野性难驯更甚。   后来到边境卧底,眼见刀光剑影,血雨腥风,性子也彻底脱胎换骨。   陈家真正的温润公子,始终是陈渊。   沈桢跟在陈翎身后,对视间,她怯生生,“陈伯父。”   陈政驻足,“你带她出门?”   陈翎也停在客厅中央,“大哥,陈渊的婚事近期有结果吗。”   想起陈崇州在书房那番威逼利诱,陈政没回应。   “既然短时间内没有结果,我先送她回家,有结果了,大哥再请回她。”   陈翎侧身,示意沈桢,“收拾好了吗。”   她点头,“我只有皮包和外套。”   “老三,你这是什么意思。”陈政不满。   陈翎同样寸步不让,“弟弟向您讨个人,大哥也驳回我的面子吗。”   陈政眉头紧蹙,“我问过你,你答复我不认识她。”   “在老宅这两日认识了,不行吗?”他接过毛巾,摊平敷脸,“女未嫁男未娶,大哥替他们做主,贸然住一起,不像样。”   沈桢看向他,热气焐得陈翎眼神迷离,他的欲感愈发浓郁。   陈翎擦完手,把毛巾扔在茶几上,“陈家是名门望族,大哥相中沈桢当儿媳,不如照规矩办事,向沈家提亲,顺理成章公开婚讯,以免落人口实。”   他这句规矩,无非给气氛圆个场。   陈政明白,陈翎是摆出态度,宣告这茬管定了。   不许陈家强买强卖,强取豪夺。   他没吭声。   陈翎看了一眼沈桢,她紧随其后离开老宅。   “他为何插手陈家的内务?”陈政一边坐下,一边诧异。   陈翎向来敬重江蓉,曾经何佩瑜得宠,富太圈见风使舵巴结奉承她,江蓉自然落魄失意,何佩瑜趁机一度凌驾她头上。   陈翎得知后,从边境飞回本市出席江蓉49岁的寿宴,贺词贺礼一件不落。   他亲自给长房撑台面,江蓉勉强保住正室的尊严。   陈翎这人,拎得清。   从不以主子身份在陈家自居,以“客”自居。   两房勾心斗角,他不闻不问,实在瞧不入眼才出面,可只要他出面,谁都得买账。   至于那些无关紧要的人,陈翎根本不理会。   陈政搞不懂,他护着沈桢究竟什么缘故。   佣人斟满茶碗,“先生,三爷昨晚嘱咐我为沈小姐煲一盏燕窝羹,连夫人那边,三爷都没记挂这种程度。”   “陈翎嘱咐你?”陈政更糊涂了,“兴许老大和老二委托他关照。”   “大公子和二公子已经叮嘱过我照顾沈小姐,又麻烦三爷不是多此一举吗?”   陈政双手悬在壁炉,慢条斯理地搓了搓。   “最关键,临近午夜三爷请沈小姐去北院了。我在隔壁,听他们有说有笑,三爷十分温和。”   “哦?”他倚住沙发背,“陈翎...”   反常得厉害。   陈政欲言又止,挥手,“你退下。”   佣人走后,他拿起座机拨通一串号码,那端是黑狗的手下,黑鸡。   “查陈翎。”   “陈厅?”黑鸡打退堂鼓了,“老板,这不是找死吗?”   陈政不耐烦,“我让你查,你就查,出事我兜着。”   黑鸡咂吧嘴,“查哪方面?”   “感情。除了姜初,他还和哪些女人有交集。”末了,陈政补充,“年轻女人。”   黑鸡问,“年轻的范围是?”   “二十五岁左右。”   黑鸡一噎,“老板,陈厅应该不会。”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呢。”陈政冷笑,“一旦富诚东窗事发,第一个为难折腾我的人,就是老三。如果攥住他的把柄,起码在危急关头拖住他,我能喘口气。”   沈桢坐上吉普车,系安全带,“三叔,我明天能回长实上班吗?”   陈翎单手控制方向盘,“你可以做任何你喜欢的事,有问题找我。”他在东疆港附近的公路调头,“有我手机号吗?”   沈桢点头,“三叔,我怎么报答你。”   他闷笑,“你想怎么报答。”   “我发工资买礼物给你。”她眼睛亮晶晶,“你需要什么。”   陈翎曲臂抵在窗框,手支着下颌,“你感觉我需要什么。”   “三叔不缺名利,又深受敬慕,那你需要...”沈桢如梦初醒一拍额头,联系宋黎。“缺老婆。”   陈翎一怔,“你——”   他果断摁住她手背,一滑,没摁住。   宋黎那头,目前在坐月子,她继父大方,打造了一副八斤重的纯金锁,做外孙的见面礼,然而洗三的当天,锁没了。   孩子的父亲阿元也没了。   连同余额一百五十万的银行卡,一并下落不明。   亏了宋黎心大,想得开,而且今天早晨廖坤给沈桢发微信,说宋黎出院了,在病房哭得特惨。   沈桢莫名其妙回他:她不是走出阴影了吗?   廖坤又臊,又骚,语出惊人:她亲口讲,不舍得我。   宋黎九死一生,差点下不来手术台。   廖坤没少跑前跑后,打点安排。   尽管冲沈枕的面子,宋黎也门儿清,可女人在鬼门关闯了一遭,又受了情伤,一个温暖她的男人正好出现,当然弥足可贵了。   宋黎喂完奶,接起电话,声音疲惫得不行。   “我记得你大姨在婚姻介绍所是头号媒婆?”   “可不。”宋黎骄傲,“十个红娘,我大姨坑的客户最多。”   沈桢一愣,“坑?”   “婚介所嘛,雇几个俊男美女当招牌,忽悠你交钱呢。入会费,介绍费,VIP费,哪个环节不收钱?我大姨是那片地界的业绩王,专门杀猪。”她蓦地领悟,“你从长实辞职了?”   “我没——”   “投奔我大姨混相亲界?这行赚多少钱取决于你在相亲市场什么档次,我大姨手头有ABC三档,A档基本是托儿,B、C档是真货,以你的条件...”宋黎沉浸式分析,“A档你悬,我求大姨帮你分B档吧。”   沈桢瞪大眼,“B档还用求?我条件差到这地步了?”   “你二婚啊。”宋黎撇嘴。   “我二婚吃你大姨馒头了?”她怒火滔天,“绝交!”   沈桢关机,靠着椅背生气。   一直沉默的陈翎忽然笑出声,从储物门抽出一瓶牛奶,“脾气这么大。”   她拧开瓶盖,灌了半瓶,“三叔,我离婚是因为男人出轨,不是我的错。”   沈桢唇角有一滴奶渍,她无意舔掉,恰巧被陈翎目睹,他喉结滚动了一下,“我知道。”   “但何伯母和江伯母都抓着这点不放,好像我有天大的过错。”她直起腰,一本正经,“女人何苦为难女人呢?”   陈翎指节叩击着方向盘,“有人介意,有人无所谓。就像有人喜欢玫瑰,有人却厌弃它的刺。但不可否认,玫瑰很美丽。”   沈桢偏头,注视他,“三叔,你的解释好浪漫。”   他笑意深浓,“是吗。”   “你不是不解风情的男人啊。”   陈翎侧脸极为英挺,淡淡嗯,“分情况。”   空旷无人的公路,突如其来一剂天光劈开云层,如瀑布直射而下,灼白的闪电逼至眼底,巨大的雷声席卷楼厦,此起彼伏的爆裂声。   沈桢瑟缩一抖,下一秒,男人潮温的掌心捂住她耳朵。   “别怕。”   她世界一片天昏地暗,唯有耳畔属于男人的喘息,低哑,雄浑,磁性。   湿漉漉的空气涌入车厢,搅着他的气息。   时轻时重,炙热绵长。 第171章 生死关头   “三叔,你抽烟吗。”   男人掌心贴着她耳朵,常年训练射击和格斗,磨砺出深浅不一的茧子,蔓延在她肌肤。   像桑叶枝,缠缠地流连,环绕。   “偶尔。”他顿了顿,“夜晚伏击罪犯,困了提神。”   陈家的男人烟酒应酬,瘾头都大,陈翎嗜好最少,烟酒基本不沾。   所以他皮肤年轻,也清爽,即便风吹日晒,照样不显老,不显粗糙。   “怪不得,你没有烟味,一点不臭。”   他闷笑,“是吗。”   窗外电闪雷鸣,三千二百米的公路,杳无人烟。   他捂得严实,车门紧闭,沈桢听不到任何雷响,逼仄的空间里,全部是他甘冽好闻的柠檬皂角味道。   没有木调香水,没有啫喱,清清净净无杂质,一丝厚重的男人味。   “是不是要下大雪了?”   陈翎望向无垠的旷野,“或许是雨夹雪。”   今天,委实邪门,空荡得诡异。   平时在197国道附近,猎鹰和山鹄到处飞驰,极少连一只鸟也没有。   陈翎踩油门提速,“坐稳。”   沈桢老老实实束紧安全带,这条公路衔接197国道尾段,在两省交界区拐弯的空隙,突发山体坍塌。   大量泥石流毫无征兆倾泻而下,陈翎紧急刹车,仍旧迟了,铺天盖地的泥沙黄土混合着碎石坠向玻璃,沈桢从未经历过这么恐怖的场面,抱头蜷缩。   “三叔!”   歇斯底里的喊声,被淹没在呼啸的崩塌中。   三秒,两秒...   遮天蔽日的乌黑,车顶,引擎盖,轮胎,泥土堆积半米之高。   “下车——”陈翎解了沈桢的安全带,拉住她朝后方空地狂奔。   四周是爆炸一样的轰隆,公路大幅度震动,林道摇晃,如同在深渊之下,瓮中捉鳖的窒息感。   陈翎原本有充足时间逃生,奈何沈桢累赘,风暴像一股开闸的洪水,一刻不歇地追剿,逃脱无望,他胳膊用力一搪,将沈桢推出危险区。   “趴下!”   她机械般听从他的命令卧倒,大约是这场塌方卷起的飓风,虽然风眼聚集在上空,低处的风浪寥寥无几,也爆发毁灭一切的惯性,那阵俯冲的力量撕扯她的衣服,她的头皮,似滚烫的火钳,所经之处荒芜不生。   眨眼间,沸腾的沙土深处,陈翎被紧随而至的气流吞噬,消失无踪。   她瞳孔猛涨,“三叔!”   沈桢往回跑,巨大的风力顶住她,完全拔不动腿,整个人踉跄滑倒。   她挥动手臂刨土坑,一个接一个刨,在不断凹陷又填平的沙堆里,陈翎艰难站起。   “你刨反了。”   沈桢之前告诉他,自己没有方向感,他知道女人多多少少有这个毛病,未曾想,沈桢是重病。   他好不容易钻出半个脑袋,她立刻从旁边的坑掬了一抔土埋住,再钻,再埋,她挖土的速度是真快,陈翎差点放弃了。   不过,她是真心,那副焦躁发疯的模样,在他沉静如水的心头狠狠敲了一下。   “三叔,我以为——”   一拨风暴褪去,一拨风暴又起。   四面八方的流沙像潮汐涌出,陈翎一跃,扑在她身上,从头到脚护住,夯实的风沙掠过他头顶,浮浮沉沉,如云如烟。   从天而降的石块砸在陈翎身体,撼动他颠簸起伏。   “三...”   她一开口,顿时呛得咳嗽。   泥沙灌入气管,喘息间皆是粉尘,她喉咙哽住,憋得面色青紫。   陈翎扼住她下颌,翻了个身,奋力拍后背,“沈桢,不许咽,吐出来。”   她手无助挠地,尖锐的砂砾刮得十指血淋淋。   “吐...不出。”   “张嘴。”陈翎掰开双唇,她大口呼气,气脉却愈发虚无。   紧接着,他俯身含住她唇,试图吸出异物,可她的舌头抵住牙床,难以攻近。   陈翎犹豫片刻,用舌头勾住她舌尖,固定住。   “张开。”他含糊不清。   沈桢浑浑噩噩,不知自己在何处。   男人唇瓣柔软灼热,漫长的半日隐隐滋生出胡茬,烟青色的一层,似有若无地厮磨她。   这样眉目端正,又布满灰烬的一张面容,在她视线内放大,他的毛孔,属于岁月的细纹,以及他额头无比清晰的枪疤。   原来他额头有疤。   原来铁骨铮铮的男人,唇齿也有温度。   她一时没了反应。   直到那口气过渡到他嘴里,沈桢蓦地醒悟,挣扎着从他身下抽离。   “三叔...”她抚着胸口,渐渐恢复气色。   陈翎撇开头,啐出一口浑浊的土痰。   刹那,他僵在那,死寂到极点。   他救她,不假。   没半分沉迷,半分失控吗。   他已经十余年不曾吻过女人,无论何种局势,何种险境。   包括逢场作戏。   失控是本能,亦是他原罪。   陈翎抿掉唇间的唾液,自始至终没再看她,“冒昧了。”   沈桢有气无力垂头,“谢谢三叔。”   他嗯了声,整理发皱的衬衣。   远处,一辆金杯面包车泊在路旁,司机龇牙咧嘴,掸了掸长裤的土,“真他妈晦气,五子把炸药填多了,山根炸出一个无底洞。”   后座躺着一个男人,鸭舌帽檐盖住眼睡觉,懒洋洋骂一句,“窝囊。”   司机一巴掌抡在副驾驶小马仔的头上,“给豹哥惹麻烦!”   这伙人,趁着凌晨两点省境线的岗哨换班,沿着盘锦公路偷渡入境,目的是销毁本省娱乐会所流通的一批违禁货物。   这批货,出自管豹手中。   而查缴方,恰恰是这行闻风丧胆的“鬼见愁”陈翎。   小鬼撞阎王,当然迫不及待毁尸灭迹,否则落他网中,插翅难飞。   至于在哪销毁,是问题。   明处,势必捅娄子,可暗处,在陈翎的眼皮底下,根本没有暗处。   这片地界,是唯一的盲区。   由边防戍队管控,并不隶属陈翎的领地,而边防不擅长缉捕。   于是管豹带人用缆绳拴住二十箱货,卡在半山腰,引燃炸药。   计划的确无懈可击,可惜五子不熟悉地势,引爆了环形山带,位于山体地基,牵一发而动全身,酿成惨剧。   司机点烟压惊,不经意一瞟,当即掐了烟头,“豹哥,是陈翎!”   “陈翎?”管豹掀掉帽子,从后座一骨碌爬起,机敏的眼睛盯着前面的一男一女,神色阴恻恻,“果然是他。”   “当年干爹在边境做买卖,就折在他手上,若不是他亲自布下天罗地网,只凭那群便衣能成事?干爹压根没将他们放眼里。”   后排另一个男人叫嚣,“豹哥,他终于落单了,千载难逢的机会,咱们弄他吧!”   “不行!”管豹否决,“陈翎身手太野,你们打不赢。”   司机懊恼,“豹哥,您忘了干爹?忘了黑鬼和六弟吗?陈翎和您有深仇大恨!”   管豹目眦欲裂,“我没忘!”他搓着手,“但鲁莽行动,栽跟头的是自己。01年老G在缅泰黑市那么牛叉,陈翎一出手,他不也废了吗?”   司机大为光火,“您怕陈翎?”   “我不是怕!”男人气性上头,“二柄,开车,轧过去!”   汽车调头,蓄势疾驰,根深蒂固的警觉性,促使陈翎挺直背,凝滞在原地。   抵达他身侧,后车窗这时降下,露出一个五大三粗的壮汉,眉心一粒癞巴巴的痦子。   “陈翎。”壮汉咬牙切齿,“别来无恙啊。”   无数面目和绰号在脑海交替一闪,陈翎没动。   心里有数了。   他卧底十三年,一网打尽七个组织,只有一个即将收网之际,上级突然调遣他回归,没有打完。   正是管豹。   他扭头,眼神交汇,管豹狞笑,“陈大英雄,这些年你风光无限啊。”倏而,他变脸,“还记得我们兄弟是怎么熬日子的吗?干什么不能养家糊口啊,非要断人财路,和我们结梁子。”   陈翎搂住沈桢,不着痕迹挡住她,“管豹,你如今混得够惨,我身边带着女人,你才有胆量堵我吗?”   “豹哥,他激将你!”二柄识破,“咱们为报仇,他越拖累,越得手,要什么狗屁名声!”   “管豹,你在江湖也算有头脸。”陈翎起身,“你要是汉子,和男人单挑,扣押一个女人,你也不嫌臊。”   管豹确实有点血性,他摆手,“小娘们儿,你走。”   他不自量力,五子却明白,一旦陈翎卸下束缚,豁出命拼,他们四个一起干,未必有胜算。   老G行刑前,承认自己一辈子只钦佩过陈翎,老G是赫赫有名的黑市霸主,他愣是服软了,由此可见,关于陈翎以一敌十,铁腕全能的那些传言,所言不虚。甚至上面出于保护他,刻意压了不少新闻,他实际的道行还要深不可测。   因此,五子没听管豹的吩咐,他擅自跳车,掏出匕首绑了沈桢,准备留个筹码,做后路。   “我劝你识相点!”他呵斥陈翎,“皮带,手表,打火机,扔掉!”   他从背后禁锢沈桢,退到废墟的一角,“不按照我指令,大家同归于尽!”   管豹怒不可遏,“五子,撒手!”   其实,管豹不打算动真格,碍于江湖道义,走个形式罢了。   一手提携他的干爹被陈翎一锅端,这会儿狭路相逢,在一帮手下面前犯怂,万一泄露风声,他以后没法混了。   和陈翎斗,他打心眼儿发怵,老G尚且翻船,何况他呢。   论道上的咖位,他逊色老G可不止一级。   五子的这一举动,无异于宣告与陈翎鱼死网破,管豹收不了手了。   他抄起家伙,一脚踹开车门,对准陈翎猛砍。   陈翎曲臂,手肘扛住他偷袭,反手一捞,五子初出茅庐,是有几分小聪明,终究不是陈翎的对手。   一招败下阵。   陈翎揽住沈桢,直奔车尾,垮塌的路灯架和水泥柱“搭建”成一个破败的洞穴,刚好容纳一人,陈翎把她塞进去,来不及交待只言片语,匆匆迎战。   他转身一霎,管豹勒住他的脖子,使劲甩向地面。   “砰砰”地重响,水泥地四分五裂,两个男人厮打一团。   陈翎顾忌沈桢的安危,在开局便错失先机,被管豹强悍压制住,勒得浑身青筋暴起。   沈桢躲在洞里,大吼,“警察!”   管豹一愣,下意识打探路况,空空如也。   陈翎动作利索,抬腿踢中他腰腹,男人瞬间飞出四五米。   与此同时,一道浓白闪电透过苍穹的裂隙,横劈在沈桢眼前。   她看到一个完整的,久远的,惊心动魄的画面。 第172章 只是男人,我好吗   五年前,经管系的西校区。   沈桢下体育课陪班花刘莉去食堂打饭,在图书馆拐角的白桦林大道,撞上一伙暴徒。   南道是后门,北道是废弃的小岗楼,楼顶潜伏了一个手持猎枪的混混儿,瞄准对面路口的人影。   一前一后两个男人,个子格外高,前面的年轻,三十出头,衣领竖起,遮住半张面容,尾随的年长,四十多岁,身板粗壮结实,“老子非灭了你!”   刘莉瞪大眼,“被攻击的男人是周海乔的心理学老师,长安区的副局!”   沈桢难以置信,“副局?”   “校园墙的照片你没看?刑侦系特聘教授。”   与此同时,年长的壮汉拳脚功夫败下阵,朝远处发号施令,“崩了他!”   年轻男人脚步一顿,敏捷寻觅埋伏,乌泱泱的学生到处逃窜,混杂的环境下,他顾虑伤及无辜,动作束手束脚。   沈桢耗尽全力提醒,“在岗楼的楼顶!”   男人原地跃起,利落一滚,射出的子弹蹭着他鞋尖飞过,嚓嚓冒出火星。   刘莉推搡她,“你疯了?”   沈桢拂开,“他是好人!”   “我管他是好人坏人!”刘莉起身,“我自己平安,别人死活关我屁事?”   她往相反的方向跑,上衣拉锁恰巧勾住了沈桢的背带,她绊一跟头。   男人躲过偷袭,眼神一扫,掠过这头。   沈桢侧着脸,青春洋溢的马尾,刘莉绊倒也殃及了她,她下巴磕疼,泪眼汪汪。   “臭娘们儿。”歹徒误会是刘莉通风报信,当场劫持了她,她牵着沈桢的手,哭哭啼啼不肯松开。   壮汉命令,“放我们兄弟离开,不然,陈——”   一个有开头,却没有圆满的名字,在枪响之后,猝然终止。   陈翎。   那个骄阳似火的午后,沈桢没有听到他的全名。   “陈翎,我去你妈——”管豹嚷了一嗓子,揪住他,狠狠一搪,吩咐手下弟兄,“弄那女人!”   她甚至没回过神,窝在土洞里。   管豹的口袋藏了一支针管,他抽出,插向陈翎的大动脉。   “老G手软,错信了你,陈翎,当年你蛰伏我身边,伺机掀我的底,我没信你。”   他发了力,陈翎躺在坑坑洼洼的地上,强撑防御,针尖距离他只剩毫厘。   “你没信我,也差点垮台。”   管豹狰狞,蓄力插他的皮肉,“差一点,也不作数。”   陈翎咬紧牙关,整个人纵身一扑,骑在管豹腰腹,钳制住他胳膊,夺下了针管。   是高纯度的致幻药,由美国安乐死机构提炼的新型麻醉,未经稀释注入体内,十亡九伤。   无药可解。   “管豹,你竟然在我眼皮底下贩卖禁药。”   “陈翎!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你何必处处断我财路?你到底要什么,女人,钱,兄弟们替你办事,你随便提要求——”   “我要什么?”陈翎扼住他咽喉,钢铁的意志,钢铁的目光,“我要四海升平,天下无恶。”   “不识抬举的东西...”   管豹野蛮得很,腿踢向他后脑勺,招式猝不及防。   “豹哥,我拉住她了!”   沈桢蜷缩在洞穴,殊死抵抗,奈何体力悬殊,男人几乎把她拉出洞口。   陈翎分神,管豹的脚踝趁机夹住他脖子,使劲碾压,“大力,捆了她,扔到后备箱。”   她抠着石壁,五年前,五年后,画面一帧帧放映,沈桢浑噩,情绪压抑到极点,像弹簧突然爆发,“岗楼的楼顶!”   没头没尾的一句,嚎得他们一头雾水,陈翎这时拼红了眼,上半身一挺,挣脱管豹的桎梏,漂移到吉普车后,挖出埋在泥沙里的64式,直击管豹右腿。   “砰——”岗哨亮起一簇探照灯,大喇叭在山林回荡,“还有活的吗?给个信号。”   大力慌了神,“豹哥,快撤,附近有边防巡逻。”   “今天,有我。”陈翎拉动保险栓,射爆轮胎,“你插翅难逃。”   他同归于尽的架势,用力一推,残缺不全的吉普急剧晃动,下一秒,不偏不倚砸中管豹的双腿。   凄惨的嘶吼响彻云霄。   大力愕然,撂下家伙就走,五子截住他,“你不管豹哥了?”   “你是陈翎对手吗?”大力双眼猩红,“你忠心,你给管豹陪葬,少拖累我!”   大力溜下土坡,五子一琢磨,马不停蹄跟上。   “叛徒!”管豹声嘶力竭。   陈翎喘着粗气,凸起的筋脉氤氲开血汗,身躯轰然溃塌。   沈桢在一旁剧烈抽搐,吓得语不成语,调不成调,“西校区...后门...”   男人视线落在她面孔,彼时天昏地暗,她抓住他染血的衣袖,“三叔...”她完完整整地记起这个男人,“那天是你救了我。”   “你记得。”   陈翎无力笑了一声,膝盖的钝痛袭来,抻动他整条腿酸胀,当即匍匐在地。   沈桢抱住他,防止他摔得伤上加伤,他指一棵老榕树,“去那。”   她连拖带拽,将陈翎安置在树下,“三叔。”她哆哆嗦嗦擦拭他脸上的血污,“你能坚持吗?我马上找哨口的执勤兵。”   陈翎仰起头,他伤患部位特殊,在膝骨处,稍不留神,导致关节不可逆受损,终生残废。   他在一线的枪林弹雨中奋战了几百场,有一半独自在深山老林求生,略通医理。   再加上,针管内的不明药水滴溅在他手腕,如果自行清理会渗入肌理,好在沈桢的手干净,女人力道也轻,陈翎耐心指挥她,“摁住伤口边缘的出血点,快速拔出碎片,不会喷血。”   “我没有经验...”她眼眶潮红。   “我教你。”   陈翎握紧她手,探向腿部。   沈桢尝试摁住,可手太抖,一碰,半寸长的指甲剐他皮肉,陈翎骤然紧绷。   她彻底绝望,颤栗着咬断指甲,咬断再摁,每次挨到,还是控制不了。   沈桢从没如此惊慌过,这种生死险境,她连电影都不敢看。   “三叔,我下不去手...”   李惠芝评价过她,心软胆怯,故作逞强。   不逼到绝境,她爬不起来。   陈翎已然精疲力尽,他靠着沈桢,“你要我化脓感染死在这吗。”   她茫然无措,“不要...”   “拔出来。”   沈枕横了横心,手指一抽,玻璃茬喷出一注血。   他阖上眼,健硕的胸膛重叠她,她恍惚察觉到他的心跳越来越微弱。   “三叔...”沈桢哭得不能自抑,“我不回家了。”   陈翎不过是乏了,乏得没精神,她这么崩溃,他一怔,旋即笑出声,“为什么不回家。”   她抽噎得话不连贯,“因为送我回家,三叔才牺牲——”   他更怔住,“我还没牺牲。”   沈桢的嚎啕戛然而止。   陈翎皱眉,“你盼我牺牲?”   她摇头,“我盼三叔活,祸害一千年那样长命百岁。”   他笑纹浮在眼角,“你不哭了,我一定活。”   沈桢死死地闭住嘴,继续包扎他的伤口,冰冷的尘土覆住伤痕,血红得发黑,一缕缕,粘稠而污秽。   “三叔,你又救了我一回。”   他笑不减,“你不是也救过我吗。”   “不一样。”她哭腔,又糯又可怜,“我是举手之劳,你是真心实意。”   陈翎觉得,这姑娘脑回路不一般。   救命恩情是天大的情分,还分出真心和假意。   他有兴致逗她,“那怎么办?你欠我的人情,有法子还吗。”   “三叔以后用得着我,尽管开口,我报答你。实在帮不上忙,你再自己忍着。”   自己忍着。   他瞧得出,小姑娘挺聪明。   嘴甜,伶俐,讨人喜欢。   就是心地太纯净了。   有些话,男人容易想歪,歧义大。   陈翎哭笑不得,“好,我忍着。”   沈桢仔仔细细处理伤口,布条绑了个死结,这一幕柔情万千,他不禁失了神,手背撩开她脸颊粘住的发丝,不经意的触摸,她浑然无觉,他却如同遭受电击,骨骼一股麻木痛痒,仓促收回手。   “沈桢。”   她脾气温驯,“啊?”   “一百个雄的,九十九个不正经。”陈翎摆出在局里训教毛头小子的姿态,威严又冷静,“他们胡言乱语,你不用搭理。”   沈桢坐在土坑,焦黄的叶子坠在他肩膀,她拾起,“谁胡言乱语了。”   “所有男人。”   她点头,“我记住了。”   陈翎再度发笑,“三叔是好男人吗。”   沈桢不假思索,“是啊。”   陈翎抿唇,“你忘掉我是三叔,只从一个男人的角度感受,我好吗。”   她仍点头,“你好。”   他笑意加深。   五公里之外的东疆港,来势汹汹的警笛犀利悠长。   这里没有光亮。   唯有废墟,瓦砾和地狱。   凌乱,荒芜,晦暗。   又出奇得敦厚与迷人。   像一幅与世阔别太久、灰败复古的卷轴,象征灰烬与重生。   阳刚坚硬的裂壳里,是它的破碎。   它是沉默流血的陈翎。   十多辆救援车排成一列,门打开,顾允之冲到废墟,跪地搀扶陈翎,“陈厅,我失职。吉普的信号断断续续,无法及时定位。”   “天灾人祸,与你无关。”陈翎并未责备他,“管豹在车底,铐回局里。”   “二队!拘押罪犯!”顾允之喊第一辆车的女警,“白欣!照顾沈小姐。”   白欣跳下车,拿了外套匆匆走过来,披在陈翎身上,“您伤势严重吗?顾秘安排了救护车,过道北闸的土坝挤塌太高,不得不绕行。”   “要多久。”   她看腕表,“二十分钟。”   陈翎淡淡嗯,扯下外套裹住沈桢,她像猫儿偎在他身后,小脸蛋脏兮兮的。   他莫名好笑,“认生?”   只有他俩的时候,她话痨似的,他倒不嫌烦,但诧异,她哪来这样多话。   等这会儿,她反而老实了。   她打个喷嚏,“三叔,你牙齿有土。”说完,傻里傻气笑。   陈翎被她传染,“有趣吗?”   沈桢印象里,陈家的男人,一个个像圣洁的神祗。   矜贵儒雅不可侵犯,连同白云那么清澈,也污染了他们。   现在蓬头垢面的,委实不像陈翎了。   可陈家的皮囊终究是万里挑一,虽然灰头土脸,也难掩绝代风华。   沈桢如实坦白,“有趣。”   “你以为自己的牙没有灰尘吗。”   她窘迫捂住,黑葡萄的眼珠水灵灵,转来转去。   顾允之也笑着附和,“沈小姐天生丽质,牙黑了,不影响什么。”   白欣又找了一件外套递给陈翎,“通知陈家吗?”   “不必。”他阻拦,“陈家知晓,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他拥着沈桢跨出废墟垛,在平地站稳,接住她,顾允之试图搭把手,陈翎没有准许。   白欣开路,几名下属检查他的伤,情况不容乐观。   顾允之紧随其后,“这场地质灾害的分型属于重大级别,恐怕新闻...”   “压下。”陈翎面目严肃,“不要暴露沈桢的正脸,避免寻仇。” 第173章 抢不过那个女人   去医院的途中,领队的护士给陈翎止血,他伤处不少,足有七处,浸湿了衬衫。   沈桢趴在他旁边,“三叔,疼吗。”   他有气无力,“不疼。”   “三叔不是从来不撒谎吗?为什么对我撒谎。”   陈翎被她逗笑,“你知道疼,还问我?”   沈桢难受得眼眶酸胀,“那你疼吗。”   他淡淡嗯,“疼。”   她摁住他胸膛,“那棵树砸下来时,压住你了。”   镊子夹出腋下的碎片时,陈翎咬牙,额头渗出密密麻麻的冷汗。   沈桢啜泣,“的确不如我帮你清理,护士比我下手更狠。”   陈翎没忍住,蓦地发笑,“沈桢,闭嘴。”   她低着头,像一个受气包。   年轻的小护士从护士长手中接过纱布,吓得手抖,“玲姐,失血太多,救得成吗?”   沈桢一听,哭得厉害极了。   “沈桢。”陈翎唤她名字,“抬头。”   她五官皱成一团,糗巴巴的。   他无奈笑,“你怎么这么爱哭。”   “护士说三叔会死。”   护士长一愣,“陈厅,我不是那意思...”   沈桢哭得委屈,“三叔死了,我一辈子都自责,你没有老婆,没有孩子。”   那天陈政和江蓉争执,沈桢在场。   陈翎的身后事,省里会出面,抬棺,扶旗,下葬,用不着家属。   她越想,越悲伤。   伏在担架的一角,抓住他胳膊,若不是自己非要逃离陈家,陈翎全须全尾在老宅活得好好的,根本不会满身伤痕躺在救护车。   他举起手臂,擦拭她脸上的眼泪,他掌心带血,她那样脆弱干净,像一颗洁白的水晶,在他触碰下顷刻脏兮兮,也染了血污。   “为了不让你自责,我不死。”   “三叔发誓,你不死。”   他实在没力气了,撑着这点意志,“我发誓。”   救护车抵达市人民医院,顾允之冲入急诊部报信,重症监护室亮起灯,几名骨科的权威主任在通道接应。   担架下车的瞬间,他们围拢上去,匆匆检查一番,“骨折,有感染败血症的风险。”   白欣扯住医生的工作服,“伤者是省公安厅陈翎。”   医生点头,“顾先生通知我们了。”   私密性最好的武警医院距离东疆港有五十公里,而市人民是最近的三甲医院,在那边,陈翎无须打点,仕途上的人物,院长统统认得,在这边要打个招呼,严禁消息外泄。   廖坤做完一台手术,和3诊室的蔡溢换班,刚出手术室,一群白大褂风风火火跑过,卷起一阵疾风。   他退后一步,血腥味的空气呛得直咳嗽,“出什么事了啊。”旋即,一把揪住跑在末尾的保安,“车祸?凶杀?”   “泥石流,搏斗,车祸。”   “三合一?”廖坤懵了,“命真大,竟然等到抢救?要是我,当场嗝屁。”   “严肃点啊。”蔡溢推搡他,“人命关天,你像话吗?”   “我不可思议啊,简直是金刚不坏之身。”廖坤凑上前,扒手术门,这一扒,他发现了沈桢。   “老蔡,那是小沈吗?”   蔡溢也探头,“好像是陈主任的妞儿。”   本来,廖坤纯属好奇,瞄一眼,没想到,瞄出一桩奇闻轶事。   沈桢跟着一个打架斗殴的男人来医院急救。   他走到墙根,一手推窗,一手打电话。   陈崇州关机。   廖坤气得嘬牙花,紧要关头,他掉链子。   “麻醉科,外科,血液部,准备手术!”   乌泱泱的医护进进出出,十足的阵仗。   廖坤摘了医用手套,扔垃圾桶,喊对门注射室里的护士,“小李。”   护士端着托盘去隔壁预备室,当即驻足,“廖主任,没下班呢?”   “哪位啊。”   小李压低声,“五六名警察在大厅。”   廖坤惊住,“上面的?”   她挤眉弄眼,“一把手。”   “嚯!”他咂舌,“姓什么啊。”   “李璐——”隔壁医生催她,“别磨蹭了。”   她摆手,麻溜进门。   廖坤半天才醒过味,编辑短讯发给陈崇州:沈桢没准是一把手的私生女。   那头,薛岩结束通话,走向三楼尽头的一间包厢,伸手叩门,“陈董?”   幽婉的乐筝溢出,他小心翼翼推门,扑鼻而来的茉莉花暗香浮动,此刻夕阳西沉,晚霞迷离。   落地窗外是连绵不休的灯火,霓虹深处,男人斜倚贵妃榻,粉色帷幔从天花板垂下,一帘之隔,纱帐内是男人,纱帐外是女子。   古筝悬吊在空中,与女人的胸口持平,红绳拴住四角,弹一下,晃一下,弦音仿佛碧波荡漾,比寻常曲调更多一款韵致。   各色各样的男人,也扛不住红袖添香的风情。   薛岩直奔榻上的陈崇州,“老董事长绑了黄菲菲,她和盘托出了。”   他早有预料,没半点纳罕,“无用。”   “老董事长奸诈,出手也凶悍,黄菲菲哪里受得住。”   陈崇州按摩着太阳穴,“既然没守住机密,不必合作了。”   薛岩试探问,“黄菲菲调教的那些女人——”   “是她自己不中用,她培养的棋子勉强可用。”   卸磨杀驴。   陈老二玩这招,在商场一绝,任何一只老狐狸都不是他的对手,至于新手,被他耍了百分百吃瘪。   其实,陈政器重陈渊,不仅仅为他是长子,主要在于陈渊作风规矩,业界口碑好。   富诚的门面,他适合挑大梁。   而陈崇州段位太邪,在明处,搅得业内怨声载道,上面反感这种过于狡猾不服管束的商人。   薛岩说,“陶琪手腕不错,梁泽文迷她迷得神魂颠倒。”   陈崇州嗓音慵懒,“是吗?”   “国际佳丽十强,又是东南亚特训班最出众的扬州瘦马,一身的功夫。在交际场体面,有技术,男人臣服她裙下顺理成章。”   “另一个呢。”   “安排给傅总的顾一一小姐,他现在兴致勃勃养着呢,半年内,国贸必然变天。”   陈崇州睁开眼,神色意味不明,“有孕以后,我会救她们的男友和弟弟。”   薛岩心有忌惮,“柬埔寨内情复杂,您冒险捞人,万一...”   “当地富商开设工厂,目的是赚钱。”他打开汤盅,浓白的鱼骨和蟹香飘散一室,“老板扣押各国的偷渡分子卖苦力,没有执照,便不合法,他们不知趣,我逐一举报黑工厂连根拔起,断他财路。对于商人而言,是留得整座青山,还是计较这两根烧火的柴呢。”   薛岩震撼于他的胆色和筹谋,“陈董高明。”   “记得放出风,我出双倍价钱给他们赎身。陶琪和顾一一才会感念我的恩情。”   “梁泽文日常措施很谨慎,陶琪暂时没有机会怀孕。”   “不是已经神魂颠倒了么。”陈崇州轻笑,“事在人为。他掌管一所集团,嫌风流艳闻惹麻烦,不代表老来得子,他不喜悦。”   薛岩也笑,“如果陶琪有孕,梁太太要翻天了。她娘家大势已去,又有大手大脚赌博的习惯,多一个孩子分财产,她怎会甘心。陶琪的面相一看不是省油的灯,假设上位,她富太太的生活也到此为止了。”   他缓缓坐起,“梁家内讧,梁太太走投无路,我指她一条明路,她一定唯命是从。”   “梁太太贪财愚蠢,驾驭她易如反掌,有您在幕后坐镇,长实集团大约会被她折腾得四分五裂。”   陈崇州挥手,示意薛岩退下,舀了一勺汤羹品滋味,对纱帘后的女人说,“你手艺没精进。”   “你大哥喜欢喝我煲得汤,厨艺长不长进并不重要。”女人葱白的十指抚过筝弦,“只要他念念不忘的味道来自我,可以唤醒他的记忆和旧情,最重要。”   他嘴角噙一丝笑,“计划很漂亮,我拭目以待你实施的结果。”   女人停止弹奏,“那我何时登场呢?”   “你想要何时。”   “越快越好。”   陈崇州微撩眼皮,敛去眼底的戒备疏离,“你的危机感很重。”   女人失魂落魄,“我每一日都在煎熬,崇州,再耽搁,我怕抢不过那个女人。”   “心不定,怎样一击制胜呢。”他搁下汤匙,“抢不抢得过,不取决于你,取决于陈渊的抉择。”   女人绕过座位,“你觉得他对我,是否余情未了?”   “也许是。”陈崇州系着衬衣扣,“但有沈桢横在前头,是你的困境。”   “沈小姐不是你的女人吗?”她不解。   陈二公子在情场的美名,一向是女人的必杀器。   只有他倦了,撤手,没有女人先倦的。   “你有本事夺陈渊,他不再纠缠不放我的女人,自然各归各位。”   她捏得指节泛白,“你大哥那么喜欢沈小姐。”   陈崇州若有所思,“算是非常疯狂。”   “她的姿色中上而已。”   他瞥女人,“美人从不是稀缺资源,世上总有更美丽的面孔,就像玫瑰与蔷薇,或妩媚或宜室宜家,不同的男人,不同的嗜好。对他的胃口,平平无奇的野花照样有出头之日,不合胃口,百花之王的牡丹,他也无动于衷。”   她抿唇,“我会夺回陈渊。”   陈崇州颇为满意,“我欣赏有自信有手段的女人。”   薛岩这时再度敲门,“梁董到。”   女人望了一眼门口,转身回到座位。 第174章 蛊惑人心   陈崇州去走廊迎客,梁泽文大笑,“陈董啊,这地方太隐僻,我的司机在路口都绕晕了。”   他侧身,邀梁泽文进门,“据说梁董喜欢音律。”   “哎——”梁泽文竖起大拇指,“我是这方面的行家。”   “我机缘巧合结识了一名擅音律的女子。”陈崇州落座,“梁董品鉴?”   梁泽文奸笑,“论起音律,城东的华西皇宫有一支女子军团,号称天下第一乐坊,是无数男人梦寐以求的销金窟啊。”   “哦?”他修长白皙的手指清洗酒具,“我听过,倒是从未见识过。”   这家俱乐部等级森严,客户是“以老带新”,不接待初来乍到的新客,防止泄露内部情况,导致被查。无论多有钱,多有势,一律拒之门外,而且对方轻易没胆量闹场。   因为业界传言,12年陈政应酬外省考察的合作方,欧阳老板慕名华西皇宫,想开开眼。   华西老板出面给陈政赔礼,愣是没请进大堂,死咬一句,“我们不做会所的买卖,只是开饭店,陈董记差了。”   连陈政的面子都驳回,可见多大的气派,多硬的来头。   郑野老子是华西的贵宾,常年租赁2号包房,专门打点各方大佬。   陈崇州沾郑野的光,三年前潇洒过一回,的确别有洞天,从一楼饭店通往娱乐城的地下甬道长达八十八米,寓意来宾大发。   梁泽文摩挲着酒瓶的标签,“男人在华西皇宫消费那是帝王的待遇,清一色如花似玉的宫嫔,装潢也是皇家别苑的风格,回味无穷啊。”   下一秒,琴声漫出,仿佛雷霆战鼓,倏而急转直下,像小桥流水,百转多情。   窗户敞开一扇,晚风灌入吹动帷幔,一半桃粉,一半昏黄,半透明的纱帐内,女人面容虚虚无无,温柔至极。   正要一窥究竟,帷幔轻飘飘落下,遮住了她。   “天若有情天亦老。”女人启唇,娇弱缠绵的声音,酥了人的骨头。   梁泽文期待搓了搓手,“我是否有荣幸,一睹姑娘的风采?”   女人一动不动。   陈崇州晃悠着酒杯,不疾不徐发话,“你过来,给梁董斟酒。”   帷幔缓缓掀开,一道倩影款款而出。   女人这对眉眼,生得最是风情。   有一种容貌,乍一看平淡,充其量是清秀。   可某一处,道不尽的韵味。   灯火,罗裙,歌舞,气氛越是到位,越是衬托出绝代风华。   梁泽文一时看痴,“陈董,从哪淘来的宝贝?”   陈崇州意味深长注视这一幕,“梁董不觉得她似曾相识么。”   梁泽文审视她许久,终于认出,“这位...”他怔住,“是沈小姐的姐妹?”   女人动作一滞,“我们很像吗?”   “眉目神似,像狐狸,也像星辰,长得实在蛊惑人心。”他感慨,“姑娘比沈小姐靓丽,不及沈小姐清纯可人。”   她站在那,瞧不出琢磨什么。   陈崇州喝了一口酒,“梁董,她的资质能博得男人青睐吗。”   “当然。”梁泽文赞不绝口,“世间人和物,万变不离其宗。尝菜,味大于色,女人嘛,更是味大于色。年长日久,再美的胚子也厌了,有味道的女人才让男人魂牵梦萦啊。”   “你先下去。”   陈崇州的命令促使女人回过神,“是。”   薛岩旋即引领她走出包厢。   梁泽文眼神依旧落在女人的背影,“陈董,这是你的秘密武器吧?”   他没藏着掖着,很坦诚,“什么也瞒不了梁董的慧眼。”   “陈董需要我干什么。”   陈崇州叩击着杯托,“带这个女人去华西皇宫,宴请几位富商,尤其要陈渊出席。”   梁泽文蹙眉,没回应。   他预料到陈崇州有所图谋,万万没想过猎物是陈渊。   兄弟内讧,本是见不得光的腌臜,如今牵扯他下水,见证这场斗争,并非好事。   他甩也甩不掉。   有心依靠富诚,只能替陈崇州打头阵。   男人慢条斯理抛出诱饵,“富诚会重新接手河滨的项目,挂名幕后,吃分红。至于台前的油水,我交给长实集团抽成。”   梁泽文望向他,“台前的油水起码有七成,陈董舍得吗。”   他笑意愈发深,“我笼络梁董的一点诚意,就算九成,我也舍得。”   “好。”梁泽文一锤定音,“拿人手短,我得到好处,理所应当出力。”   他们干了一杯酒,梁泽文走后,陈崇州推开隔壁的包厢门。   二话不讲,扔在桌上一封牛皮纸袋,“傅总知道梁董急于见我的意图吗。”   窗下坐着一位西装革履的男人,五十出头,戴一副金丝眼镜,“我不关心他,我关心陈董约我喝酒的目的。”   陈崇州眼色示意他,“副总欣赏完这些,就明白我的目的了。”   傅总半信半疑,拆开信封,里面的照片和录音带纷纷滑出,男人是柏华,恣意纠缠的女人是傅太太,不乏赤裸的局部特写,薛岩雇人偷偷拍摄,梁泽文压根没参与其中。   无非是陈崇州使用的一招离间计。   “臭婆娘,她骗我和小白脸分手了,原来还在暗度陈仓!”傅总神色极其难看,“老梁心太黑,枉费我信他。”   陈崇州闷笑,“女人寂寞惹出的祸,傅总为集团的太平,总要忍一忍。”   傅总恼羞成怒,“梁泽文盯着我太太,他安了什么心?”   “同行冤家,不是很容易看破么。”   “陈大公子也提醒过我,长实集团妄图吞并国贸的念头不是一日两日了。”   “一山不容二虎。”陈崇州坐下,“非股份制的私企,在省内杀出重围只有长实与国贸。梁家和傅家祖上的积蓄厚,身家堪比半个银行,又在同一领域,凡是谈合作,客户基本在两所集团二选一,长实吞了国贸,从此独大。傅总难道不嫌长实碍事么。”   傅总听出关窍,瞥他一眼,“那陈董有何指教?”   陈崇州一字一顿,“与其被动,不妨先下手为强。”他在掌中掂了掂相片,没有直接表态,“尊夫人的录像,是我代劳销毁,还是傅总亲自解决?”   傅总和梁泽文不同,他有脑子。   比陈政这类一手打江山的巨鳄是差一些火候,比纨绔子弟可聪明许多。   很明显,陈崇州要一物换一物。   他思量片刻,“陈家有权有钱,一个陈翎抵挡千军万马,我能给予陈董什么呢?”   陈崇州若无其事拂了拂杯盖,“梁泽文不地道,卑鄙下作的手段迫害同僚,傅总想要怎么对付他。”   傅总眯眼,久闻陈家二公子生性阴毒,借刀杀人的戏码玩出一流水准。   果真名不虚传。   他伸手倒酒,“陈董既然是好意,我听您的。”   陈崇州略颔首,“傅总信得过我,我会辅佐你打垮梁泽文。”   饮尽这杯酒,薛岩送傅总去电梯间。   半晌,他返回,走到陈崇州身边,“她对陈渊情真意切,而沈小姐迟迟没有答复陈渊,陈渊腻了,累了,她恰好出现,若是他们再续前缘——”他打量陈崇州的反应,“齐商没有收入来源,齐扬才三岁,陈渊帮她打官司疏通,不会输掉抚养权,孩子在手,旧爱回头,她有什么理由受制于您,咱们彻底丧失钳制她的筹码了。”   “陈渊疏通,我也有人脉反制。我不允许她赢官司,就赢不了。”陈崇州胸有成竹笑,“另外,你认为他会娶一个有儿女和丈夫,后患无穷的女人吗。”   薛岩不以为意,“沈小姐同样离过婚,他似乎不介意女人的前尘往事。”   “周海乔与他无冤无仇,可齐商企图报复陈家,他自然忌讳。陈渊曾经年少轻狂,尚且没有与陈政撕破脸,人近中年,权衡利弊居多,还会为乔函润不顾一切吗?他目前内忧外患,太过累赘的女人,他虽有情,但无义。”   薛岩恍然,“陈渊有情,是给她希望,无义,是粉碎她的希望,反目为仇指日可待。”   陈崇州笑容诡谲莫测,“我坐庄,她下注,她赔,陈渊赔,庄家总不亏。”   ***   傍晚。   张理在老宅的南院书房鬼鬼祟祟翻抽屉。   陈政重置了保险柜的密码,从0825颠倒成2580,依然是何佩瑜的生日。   窸窸窣窣的动静吸引了保姆,她走进房门,张理面色骤变,已无处回避。   “老张?”保姆莫名其妙,“你为什么不开灯啊。”   “我检查保险柜。”他佯装气愤,“胡姐,先生交代过,不准擅自出入他的书房,你不打算要陈家的饭碗了?”   保姆被唬住,“老张,我下次注意,你千万别告诉先生!”   “你在陈家一直尽心尽力,我肯定体谅你。”张理越过她头顶,窥伺门外,“你不要声张,我只当没这回事。”   保姆立马出去,张理整个人像闯了一趟鬼门关,瘫在椅子上平复良久,蹑手蹑脚跨出书房。   这会儿,走廊熄了灯,只一盏摇曳的灯笼,蜡烛也烧尽,四下漆黑。   他警惕梭巡周围,确定无人,正准备去西院,一个男人悄无声息隐匿在他后面,叫住他,“张叔。”   张理一激灵,惊惶转过身,辨清来人,他长吁气,“是大公子啊。”   陈渊迈步,露出整副轮廓,“张叔担忧什么?”   “我担心是二公子堵截我。”他攥着一枚一模一样的印章,手心全是汗。   陈渊掏出烟盒,敬他一根,“担忧老二撞破,这盘局前功尽弃吗。”   张理郑重其事,“二公子继承了老董事长的心狠手辣,绝不能得罪。”   男人哂笑,“张叔一清二楚现在的局势,富诚,晟和,包括何家的华尔集团,多方势力在我的掌控辐射下,老二不足为惧。”   张理递出印章,又犹豫缩回。   陈渊扬眉梢,“张叔不信任我?”   “真假印章同期浮出水面,东窗事发后二公子知道我是双面间谍,老董事长不原谅,新董事长又记恨,我没有好日子过。”张理目露寒光,“要是大公子也过河拆桥,我只好鱼死网破。”   “我如何算计陈家,算计父亲和手足,张叔是见证人。”陈渊笔直伫立,“不光彩的内幕,我宁可用源源不断的代价掩盖它,也不敢曝光它。”   张理没吭声。   交出印章之际,他接到一通电话,一瞟来显,神情刹那凝固,“是孟照!”   这段时间他很不踏实,事情太顺遂,顺遂得不费吹灰之力。   陈渊在商场上的道行比陈二技高一筹,毕竟他二十岁下海,迄今摸爬滚打十六年,当初,他在英国顶级的投行公司深造,哪怕是新秀辈出金融界,他也堪称当之无愧的领军人物。   陈二从艺又从医,什么行业都涉猎,可真正搞生意,区区两三年的光景。   败给陈渊情理之中。   可张理清楚陈二的实力,即便他败了,陈渊也得扒层皮赢。   赢得太简单,往往有诈。   “张先生。”孟照耐人寻味的语气,“二公子对您的演技不太认可啊。”   张理僵住,“什么...”   陈渊叼着烟,视线定格在闪烁的屏幕,透出几分危险。   “程世峦做过陈政的私人医生,张先生见过他,他追求我表姐如同走火入魔一般。江蓉纵然没吃过猪肉,还没看过猪跑吗?你态度不凉不热,她能相信张先生的感情吗?”   张理还以为露馅了,险些焦虑得丢了魂儿。   他如释重负,“二公子布局缜密,城府高深,我敬畏他,也发怵他。”   孟照拿腔捏调,“您与二公子是一艘船上的人,倘若进展顺利,张先生未来是二公子的继父,一家人嘛,哪有长辈敬畏晚辈呢?应该是二公子孝顺您。”   张理躲到天台,开启免提,陈渊紧随其后,反锁门。   “孟律,二公子还有其他吩咐吗?”   孟照含笑,“二公子的意思是,张先生对江蓉表现得尽量热情痴狂,大公子精明,你演技不够高超,无法蒙混过关。”   陈渊眺望主城区的灯塔,南江桥大雾弥漫,华灯霓虹也笼罩在一片灰蒙蒙。   张理连声称是,“我晓得,二公子放心。”   那端仍旧客客气气,“张先生效力陈家几十年,熟悉陈老和二位公子的脾性,怎么完成任务,您心中有数就行。”   孟照挂断,张理心有余悸杵在墙角,“大公子的承诺当真会兑现吗?”   陈渊用力吸一大口,“君子一言。”   他笃定,“大公子,我不在乎酬劳,不在乎骂名,我只在乎何佩瑜夫人的归属。”   “在乎归在乎,张叔投靠老二,却是最大的错误。”陈渊把烟头碾灭在屏风架,“老二的孝心不逊色我,你索要他的亲生母亲,不是惹恼他吗。”   “不是索要。”张理迫切否认,“公平的交易。”   陈渊似笑非笑,“张叔自欺欺人的说辞,老二未必认同。”   他不死心,“二公子不愿意,又为何答应我?”   “答应是权宜之计,他现阶段用得上你。一旦张叔的价值消耗殆尽,你对何佩瑜的这份贪念会葬送自己。”陈渊重扎好领带结,“如果我没猜错,老二私下不曾约见张叔,自始至终由孟照代为转达。”   张理闻言,陷入沉思。   陈崇州确实对自己视而不见,昨天在老宅碰面,自己主动打招呼,他也极为冷漠。   不单单是冷漠,那种憎恶,生疏,全然没有友好合作的样子。   划清界限的苗头,俨然表露无遗。   张理不由心凉了三分,“二公子发现什么了?”   “以老二的性子,发现我设下反间计诱他入局,他会如此安生吗?早已剑拔弩张和我挑明,一状告到父亲面前,反将我一军。”陈渊握拳抵住唇鼻,懒散打呵欠,“张叔好奇原因吗。”   张理目光锁定他。   “老二在提防张叔,万一是父亲授意你诈他一局呢?不过这次回老宅,他一定摸清了父亲的底,陈家风平浪静,证明你是自己人。”陈渊笑了一声,“可惜他千算万算,疏忽了张叔归在我的麾下。”   他撂下这句,未再久留,从南院出来。   杨姬服侍他坐上车,“老董事长运筹帷幄一辈子,会在这么重要的东西上栽跟头吗?”   “再厉害的人,难免百密一疏。”陈渊闭目养神,“商人的印章是皇帝的玉玺,盗取等于篡位,父亲想不到。”   杨姬深吸气,“您小心为上。”   实打实舍掉一个儿子,不是寻常的牺牲,陈政怎样兵行险招考验他们,试炼出最佳继承人,都不为过。   老的大势已去,杨姬不得不押注小的。   假设押错宝,和输家一起沉船的,就是她了。   驶出老宅,开往东疆港的途中,杨姬收到下属的汇报,瞬间大惊失色,“负伤?”她扭头,“陈董,三爷在市人民医院手术。”   陈渊拧眉头,“什么缘故。”   “好像在197国道尾段发生车祸,现场又和一拨违法偷渡的歹徒搏斗,为首是管豹。”   管豹在边境的名头很响亮,陈渊多多少少有耳闻。   陈翎最后一次卧底的目标正是管豹。   以他的能力,省里派出这张压轴王牌,对方必定是那条道的大咖。   但陈渊的心思没纠结在这,“197国道?什么时辰。”   “老董事长下午回老宅,三爷正出门。”   他猛地直起腰,“三叔是不是今天带沈桢离开。”   杨姬也如梦初醒,“所以沈小姐在三爷的车上?”   陈渊克制着情绪,表面镇定,心里却已波涛汹涌,他翻出沈桢的号码,没打通。   他脸色阴翳,“去医院。” 第175章 温柔   倪影在市人民妇科化疗,因此陈翎入院,陈智云最早收到消息。   他赶到外科病房是深夜九点钟,护士拔了吊针,和他擦肩而过,“陈先生。”   陈智云截住她,“病人什么情况。”   “手术顺利,心率很平稳。”   他蹙眉,“不是失血过多性命垂危吗。”   “是罪犯的血,好像叫管豹,在三楼抢救呢。脾破裂,肾脏出血,目前生死未卜。”护士极其崇拜,“陈厅真是大英雄,一人降服一个团伙。管豹的手下逃到盘锦山道,马上出边境线了,可是搏斗中陈厅伤了他的脚踝,在半山腰昏迷被捕,也在我们医院手术。”   护士扭头,透过窗口,陈翎裹着蓝白条纹的病号服,精神尚可,“我们接担架的时候也吓坏了,陈厅满身是血,他的膝盖、左腿、胸骨不同程度的骨折,不过他体能素质好,术后很快清醒了。”   病房空旷得很,没有护工和下属,倒是窗台搭着一件女士外套,“有女人?”   “一个年轻女人,陈厅救她才受伤的。”护士一脸羡慕,“在救护车里,陈厅没力气了,那姑娘哭得厉害,陈厅还哄她呢。”   陈智云不可思议,“哄?”   隔壁病房的家属这时招呼护士,她没再多言,匆匆离去。   上流圈没有不懂怜香惜玉的男人,砸钱,砸珠宝,要多大方有多大方,搞定女人相当有一套。   唯独,陈翎是例外。   不解风情,铁石心肠。   女人的梨花带雨在他眼中是矫情,放下身段哄,那场面闻所未闻。   陈智云推门进去,“我猜到你带病也坚持办公,既然负伤。好好休养。”   “厅里公务多,耽搁不起。”陈翎合住案卷,缓缓直起腰,“搅黄了二哥的婚礼,不要怪罪弟弟。”   “我当然怪罪,你害我损失不小。”陈智云坐下,“你有办法请罪吗。”   他眉目深沉,笑而不答。   “老三,我奉劝你,众叛亲离的滋味不好受。陈家半世纪显赫,显赫的背后不会是一潭清水。不止陈家,所有名门望族,皆是普通民众的血泪垒砌,你一网打尽吗?”   陈翎气魄坦荡,“二哥掌握了哪家名门望族的证据,记得交给省厅,我一应查办,绝无遗漏。”   果然软硬不吃。   陈智云冷笑,“倘若周家呢?莫说你,郭霭旗撼动周家,也得再三掂量。”   “任何人。”陈翎唇色苍白,又铁骨铮铮,“我一日警服在身,便一日除尽天下大恶,旁人掂量,是顾忌前途,我不掂量,只求无愧于心。”   “很好,上面没有白白培养你。”陈智云面目阴鸷,“我们兄弟之间的裂痕,是无法修补了。”   陈翎看着他,“二哥在商场呼风唤雨,为何非要贪得无厌。”   “我不贪,有人逼我贪!”陈智云情绪濒临失控,“大哥为了全身而退物色傀儡,他的手甚至伸向你根本想象不到的人。商场,权贵,江湖,有傀儡的同时,未必没有沦为傀儡。百洲国际的项目,分一杯羹大有人在,你肃清得完吗。咱们陈家的男人,老二最精明,他借你的手打压我,却不亲自出面,你清楚缘故吗?”   陈翎波澜不惊,视线虚浮掠过拴吊瓶的铁架,“他不愿招惹二哥的靠山。”   陈智云站起,“你出生入死文韬武略,却被他这个小辈当枪使。陈翎,他不愿得罪,你又何苦得罪人呢。”   “老二的意图,我心知肚明。”陈翎收回视线,越过他头顶,沈桢从水房打了热水,回到病房正好撞上陈智云,杵在门口没动。   陈翎打量她许久,似乎有些怯生生。   “你傻愣着干什么。”   陈智云闻言也回头,她小心翼翼,“二叔。”   没得到他的回应,沈桢拎着水桶,绕过他,“三叔,水有一股馊味。”   陈翎笑了一声,“你没刷桶。”   “桶还要刷啊。”   他笑意更浓,“不干净。”   “那我回去再打一桶。”   “不必。”陈翎喊住她,“走近一点。”   沈桢不明所以俯身,他抬手,食指温柔蹭她的眉心,“去哪了。”   “水房啊。”   陈翎示意她看指腹脏兮兮的灰尘,“不是垃圾场吗。”   她不禁懊恼,“水房排长队,我去医院后门食堂的大水房了。”   陈翎终于明白水的馊味从何而来了,“那是后厨洗碗的水房。”   沈桢挺直脊背,“怪不得呢。”   陈智云眯起眼,注视这一幕,隐隐觉得不对劲。   黑狗的手下黑鸡,是他的人。   十一年前,陈政招安黑狗为己所用,他顺势瞄准了黑鸡。   黑鸡是瘸子,那条腿是为黑狗残的,当初黑狗盯梢一个富太太的情夫,露马脚了,恰巧那名情夫在道上颇有名号,往死里教训他,黑鸡替他挡了一棍,这一棍打废神经,右腿没知觉了。   收买了黑鸡,不愁挖出黑狗阵营的底细。   陈政如今笼络黑鸡,早已迟了。   这些年,陈智云给了黑鸡不少好处,他十分忠诚,陈政吩咐他调查陈翎的感情生活,他第一时间便知晓。   很明显,与沈桢脱不了干系。   可陈翎对外的“官配”,是罗桑。   陈智云的后台是大人物,和陈翎混一个圈子,风言风语自然瞒不住。   陈翎的恩师有意嫁女,和陈家攀亲,在省里传遍了,罗桑熬成了老姑娘,也是等陈翎答应。   可惜,他太沉得住气,始终没松口。   但上级非常认可这段内部姻缘,多番谈话促成他们。   如果临时生变,无论谣言真与假,陈翎必然遭受非议,影响前程。   陈智云再次落座,“陈翎,罗桑呢?”   “二哥找她吗?”   他扬了扬眉梢,“罗桑多大了,有三十出头?”   陈翎随手拉被子,拉至腹部,“三十二。”   “她够痴心。”陈智云挪座椅,挪近半米,“她父亲约大哥提起过你们的事,大哥的意思只要你肯,陈家没意见。”   “我不肯。”陈翎侧卧,握拳抵住下颌,“我同罗桑澄清过,对她没有男女之情。”   他这姿势难受,沈桢在他腰后垫了一个枕头,好奇问,“罗桑?是那天冒雪到老宅的女人吗?”   陈翎望向她,“是那天你鬼鬼祟祟偷窥的女人。”   沈桢撇嘴,回忆了一下,“她蛮漂亮,个子也高。”   他淡淡嗯,“我没说她不漂亮。”   “那三叔不喜欢漂亮的,喜欢丑的?”   陈翎诧异于她的脑回路,故意逗她,“喜欢蠢的。”   沈桢莫名好笑,“是不是男人喜欢互补?三叔睿智,所以喜欢蠢笨的?”   他琢磨了一秒,“兴许是。”   “笨女人也不敢追求三叔呀。”   陈翎若有所思,“那就呆傻又胆大包天的女人。”   “有这样的三婶,三叔可别忘了请我。”沈桢拧开保温壶盖,倒出一碗乌鸡汤。   “请你什么。”   “出席婚礼啊。”她眼睛乌亮亮,发着纯情无畏的光。   陈翎没出声,辨不清神色。   他知道,在国道那一吻,她面对他不像原来那样自在了。   她刻意退到一种安全距离,她的天真,他的成熟,将男人和女人是身份模糊掉。   沈桢递给他汤碗,“我加了红枣和桂圆。”   他接过,“你以为坐月子吗?”   “要补血啊。”她信誓旦旦,“三叔,我中考跑八百米摔了一跤,我妈整整炖了一周的老母鸡汤。”   陈翎舀了一勺,“你亲手煲的?”   沈桢托腮,目光灼灼,“食堂的锅,商超的乌鸡,我全程掌控火候。”   他闷笑,“滋味不错。”   陈智云坐在那,嘴角的弧度深意十足,“老三,不打扰你了,早歇息。”   陈翎端着碗,“二哥,代我问候新二嫂。”   “你二嫂确实惦记你的安危。”   沈桢起身,送陈智云到走廊,他放慢脚步,“我小瞧你的道行了。”   她仰面,只对视一霎,又沉默低下头。   陈智云直奔电梯。   片刻,停在七楼,2床灯火通明。   他一进门,倪影冲过去,“沈桢无恙?泥石流,翻车爆炸,她竟然没死?”   陈智云不冷不热瞥她,懒得答复。   荒野求生,群狼恶战,陈翎“警界全能王”的称号,不是大风吹来的,是流血流汗拼来的。   有他舍命相护,再恶劣的环境,沈桢照样能平安。   倪影直勾勾盯着陈智云,“陈崇州在吗?”   他一言不发解领带,“老二不在。”   她瞬间喜笑颜开,“陈崇州这辈子只为我迷过心智,其他女人再高明的手段,吸引得了他一时,留不了他一世。”   “你挺得意。”陈智云把西装挂在衣架上,倪影跟在后面出主意,“智云,陈渊失势,陈崇州也厌倦了她,现在解决她简直易如反掌。”   “解决她?”陈智云面无表情,“你准备如何解决。”   她面露狠色,“人活在世,意外不是常有吗?”   “倪影。”他警告她,“你老实点,沈桢绝不能动。”   “凭什么不能?”她不甘心,“那两个男人一个自顾不暇,一个受制于何家,不会再护着她了。”   “现在护着她的,比老大和老二更难缠。”陈智云侧目,“你造了多少孽自己清楚,再捅娄子,他抓着有由头处理你,我可拦不住。”   “他?”倪影拽陈智云的胳膊,“谁在护着她?”   “总之,你最好安分守己。”他撂下这句,走出病房。   秘书捧着一摞文件,在门外恭候陈智云,“三爷刚签署了查封令,百洲国际无限期封禁,长安区局已经去往现场实施禁令。”   他深呼一口气,“你认为陈翎最憎恶什么。”   秘书思索,“三爷半生清廉,应该最憎恶被绯闻毁掉清白。”   陈智云意味深长,“这不是现成的流言吗。”   “沈小姐?”秘书恍然大悟,“我立刻去散播。” 第176章 你什么样,我也娶你   车泊在市人民医院,街巷的风雪又起。   一帘平息,一帘涌出。   陈渊冒雪迈下车,呼啸的冰碴刮过他面孔,刀割般凌厉,吹得睁不开眼,道旁枯黄的路灯一闪一闪,洒在他轮廓,拉得挺拔颀长。   行人的影子细窄,唯独他巍峨宽阔,如同耸立于寒霜之中的青柏。   他仰头,看向住院部大楼,从二层开始,直至十七楼。   一双眼睛酿着灯火阑珊,白雪滔天。   杨姬替他拂落肩膀的雪花,伞檐半倾,这座城市的流光在他身后戛然而止。   一切都黯然失色,一切都晦暗无光。   沈桢踮起脚关窗户,俯身的一霎,目睹他身影,扭头告诉陈翎,“是陈渊。”   病床上的男人一动不动,仿佛失神。   目光像定格她,又像飘忽在别处。   沈桢悄无声息挨近,他瞳孔内果然是自己。   她蹭了蹭脸颊,又整理衣服,“三叔,我脏吗?”   陈翎神色平静,“不太干净。”   她抓镜子照,只简单清洗过,还是灰不溜秋的,沈桢又羞又气,“我回家洗干净再来。”   “多大的人了。”陈翎闷笑,夺下镜子,“逗你也当真。”   “沈桢!”长长的过道爆发男人的嘶吼声,下一秒,一股力道猛地推开房门,陈渊情急闯入病房,握住她手,“伤得严重吗?”   他失控一拽,扯痛脊背的皮肉,她倒吸气,“疼...”   陈渊动作一滞,蓦地发了狂,“医生!”他侧身冲出去,沈桢忍痛,“陈渊!我没事。”   他停下,狂性不减,用力抱住她,急促喘息着,“我以为你——”   她等了许久,没等到他下一句,“以为我死了?”   陈渊晦涩开口,“是。”   盘锦公路常年天灾人祸,尤其雨季和雪季是当地事故的高发期。   陈渊刚入职晟和市场部那年,在基层跑业务,途经197国道中段,也是山体滑坡,从天而降的泥沙埋了车头,他在后座,侥幸逃生。   司机和副驾驶的同事没能逃过一劫。   东疆港彼时全线封锁,挖土车和消防队进驻一批又一批,现场有三名岗哨失踪,陈渊心惊胆战,生怕听到她的噩耗。   “沈桢。”他沙哑喊她名字,“如果你残了,我也娶你。”   她一愣,整个人在他怀里,他心跳似鼓,剧烈撞击她胸口。   “娶我?”   陈渊坚定不移,“对。”   沈桢相信,他一向沉稳,不是骤然情绪上头,空许诺的男人。   “你娶一个残疾女人,不丢陈家的颜面吗?”   “我不在乎外界议论。”陈渊臂弯狠狠圈住她,恨不得把她嵌进自己身体,“你什么样,我也不嫌弃,我都愿意娶。”   沈桢没回应,抽出纸巾擦拭手背的水珠,又掸了掸他的黑色大衣,“外面下雪了,你浑身是水。”   门敞开,陈渊视线掠过长廊,瓷砖水迹旖旎,“我没留意。”   她惊愕,“你一路赶来,不清楚下没下雪啊?”   他僵硬的身躯缓缓松懈下来,“我心思没在这。”   杨姬在门口小声提醒他,“大公子!三爷...”   陈渊回过神,毕恭毕敬走到床边,“三叔。”   陈翎不咸不淡撩眼皮,又垂下,“你父亲知道了。”   他如实相告,“不知道。”   “你二叔通知你吗。”   “二叔亲近老二,与我不睦,回老宅碰面是万不得已,平时从无往来。”陈渊身姿笔直,伫立在灯下,“之前老二委派我监工河滨的项目,上星期开发中断,部分工人在临市没来得及撤出,工地距离197国道不足10里地。”   陈翎嗯了声,“我没大碍,倘若你父亲问起,你让他安心。”   陈渊打量一番,未罢休,“您身份特殊,不能马虎。”说完,他偏头,吩咐杨姬,“雇三名护工,日夜轮值。”   杨姬正要去安排,沈桢在这时出声,“我留下照顾三叔。”   陈渊皱眉,“三叔喜静。”   她懵了一瞬,“我不静吗?”   “你静吗。”他含笑反问,手指戳了戳她鼻尖,“没有比你还闹腾的女人。”   “她在我这里,倒不闹腾。”陈翎漫不经心插话,“她乐意留,留吧。”   紧接着,他平躺,“熄灯。”   陈渊没想到,陈翎会主动留她,缄默不语。   好一会儿,他明白没转圜了,“三叔,不打扰您休息。”   陈翎手遮在眉心,不理会。   陈渊离开病房,杨姬使眼色示意沈桢,她跟上,虚掩住门,站在长椅旁,“还有事?”   “沈小姐,大公子得知您遭遇意外,心急如焚。”   她笑了笑,“你这不是亲眼见到我完好无损吗。”   他眉头始终没有舒展开,“你非要留下?”   沈桢抿唇,“三叔为了救我,险些葬身在管豹的枪下,我不亲自照顾他,于心不安。”   杨姬回避到通道口,戴耳机背对。   “你认识三叔?”   她低眸,“认识。”   陈渊早有预料,陈翎对一个女人这样例外,势必存在不与人知的隐情,“什么时候。”   “五年前了。”   他胸膛起伏,神情讳莫如深,“没有联络过吗。”   沈桢摇头,“我其实都忘了。”   陈渊揭过窗口,望向黑漆漆的病房。   陈翎没忘。   她是他记忆那么深刻的女人。   ***   那头,陈崇州回到富江华苑,一边脱西装一边开机,随手放在茶几,转身上楼。   由于接收延迟,他并没看到廖坤的短信。   一共两条,间隔17分钟。   ——沈桢没准是一把手的私生女。   ——她胳膊被爆炸的碎片剐出血,在急诊室清理伤口。   佣人走出厨房,取下晾在阳台的睡袍,拿到二楼,下楼的工夫,门铃响了。   何时了拎着包,站在玄关,“崇州呢。”   自从在何公馆不欢而散,何鹏坤对这桩婚事有所动摇,勉强嫁入陈家,陈老二的性子,连陈政也管不了,再加上,他已是集团董事长,执掌陈家大权,何时了婚后纵然千般委屈,何家未必敢问罪。   毕竟,是何家自讨苦吃。   夫妻不谐,不占理。   不过,何夫人也要定了这位女婿。   她教导何时了,拔除一枚钉子,没必要动手,万一闹大了,连累自己。   要攻心。   攻女人的心。   令她死心,寒心。   女人决意斩断,这枚钉子就彻底铲除。   男人不肯妥协,也只得妥协了。   没有任何一个男人在失去所爱后,选择孤独终老此生。   条件最优渥的,自然顺理成章上位。   何时了堵了他两天,总算在今晚堵住他。   佣人回答,“先生在浴室洗漱。”   她抬头,一瞟扶梯,“我在客厅歇歇脚,阿姨行个方便?”   堂堂何家千金低声下气,佣人一时不好拒绝,将她引进客厅,“何小姐,您喝什么。”   “一杯红酒。”   佣人斟了酒,去收拾吧台。   陈崇州的电话忽然震动,她一扫来显,备注是廖坤。   何时了不露声色藏在口袋,躲到楼梯的拐弯处,接通。   “你三叔和前女友都在医院呢,你不出面啊?陈翎因公负伤,他的职位以后八成儿有得升啊。他一人歼灭了管豹一个团伙,你听过管豹吗?他背负着连环案,在外地被通缉,爬山路偷渡到本市,你三叔当场给废了,牛叉啊。”   “廖主任。”   那端嘎嘣,噎住了。   半晌,廖坤迟疑,“倪影?”   何时了有些不满,“廖主任贵人多忘事,不记得我的声音了。”   这回他听得真真切切,“何二小姐?”廖坤诧异,“你...”   “我住崇州家。”   他更诧异,“同居了?”   何时了语气悠闲自如,“嗯哼,准夫妻同居很正常啊。”   廖坤一言不发。   一阵死寂,他恼怒挂断。   不愧是情场浪子,欢场海王,真他妈会玩。   亏了他上蹿下跳打探情报,帮他追女人。   原来陈二公子不缺女人。   才正式分手,搂着新人在怀了。   入夜十点,薛岩从和平区局那里收到消息,他匆匆抵达陈崇州的住处,开门怔住,没料到何时了在这边,“何二小姐?”   “薛助理,这么晚还兢兢业业啊。”她审视薛岩,他穿着单薄的正装,显然不曾下班换过,而且一直待在温暖的车厢,是突发要紧情况,折返回来汇报。   如此焦急,除了那个女人,再无别人。   “为陈董尽责,是下属的本分。”   “薛助理是聪明人,我用聪明人的方式传授你一些道理。”何时了翘起腿,靠着椅背,“你是崇州的心腹,应该一清二楚富诚集团的玄机。只有我是他的良配,我背后是何家,有足够的人脉和势力扶持他,捞出这滩浑水,沈桢只会拖累崇州,直到他锒铛入狱。”   薛岩不吭声。   “陈渊打定主意让崇州垮台,至于陈政的想法,无论哪个儿子替罪,他只顾自保。董事长的头衔是陷阱,崇州逃不掉,即便他有天大的道行,陈渊既然有胆量出手,明面虽然弱势,背地里他一定与崇州势均力敌,有他的筹码。”何时了晃悠着鞋尖,“薛助理希望自己的主子平安无虞吗?”   他思量片刻,“可是三爷受伤,沈小姐同车随行,根本瞒不住。”   “陈渊已经在医院了。雪中送炭的情意,女人肯定会感动。”何时了莞尔,“我只是拖着崇州而已,陈渊和万喜喜退婚,他身边又没有女人纾解,崇州好歹有未婚妻了,何苦搅合他们的良宵呢。”   薛岩犹豫不决,“以陈董对沈小姐的感情,陈渊钻了空子,他百分百会怪罪我...”   “陈翎仇家多,其中不乏亡命之徒,他命令16个区局对外统一压下新闻,只报道灾害和罪犯落网,而不报道他在场,你一个小小的助理,哪有渠道了解呀。”何时了诱导着他,“薛助理完全一无所知,对吗?”   这茬,是陈翎的煞费苦心。   他担忧沈桢的正脸曝光,那条道的狠角色寻仇,打不赢他,索性绑架她威胁。   陈翎不惧威胁,但一个如花似玉的年轻姑娘,落到那群丧心病狂的地痞窝里,下场可想而知。   他应对稍有差错,毁她一生。   陈翎只畏惧这个。   何时了站起,逼近薛岩,“崇州自己都不知情,他怪罪你什么。何况不是有我兜着吗?”   他深呼一口气,“那当我从没来过。”   何时了笑得愈发开心,“终有一日,崇州会感谢你的识时务。”   薛岩走后不久,陈崇州洗完澡出来,他系浴袍的束带时,发现何时了坐在吧台,当即驻足。   佣人端着刚煮热的牛奶,小心翼翼解释,“何小姐是您的未婚妻,我没法阻拦。”   他挥手,佣人退下。   空气中弥漫清冽的雪霜味,墙根也竖着一把潮湿的雨伞。   “薛岩呢。”   何时了撒谎,“薛助理送宵夜,我没要。”   男人面容寡淡至极,“我没有宵夜的习惯。”   她倚着大理石桌,“也许他记差了呢。”   陈崇州不打算稀里糊涂罢休,“到底怎么回事。”   何时了摆出一副坦然的架势,“有一场酒局,我不喜欢你深更半夜接触女人,给你推掉了。”   “你管得挺宽。”他走向客厅,抄起茶几上的手机检查,工作号有几封邮件,私人号异常安静。   陈崇州重新搁下,“你为什么过来。” 第177章 你太放肆   何时了撒娇的语气,“我想你了呀。”   陈崇州不冷不热瞟她,“我记得在何家讲清楚了。”   “清楚吗?”她起身,一步步走向他,“那天父亲生气,你们不欢而散,母亲好不容易拦住他。”   何时了站在他面前,抻了抻他的睡袍,“我们之间,还没结果呢。”   “要结果很简单。”陈崇州拂开她,“我跟你回一趟何公馆,做个了结。”   他转身的一霎,何时了搂住他腰,“崇州,爱情和婚姻不是一码事,普通男人有爱一个普通女人的权力,可你注定没有这份权力。”   男人一动不动,挺直背。   她以为自己说服他了,“你生来不普通,凤凰和鸡是一类吗?你屈尊降贵,要沦为上流圈的笑柄。你和陈渊不同,他已经败了,我可以帮你,永远踩着他无法翻身,何家可以帮你得到你想要的所有,利益,权势,地位,她可以吗?”   “不可以。”他终于回应。   何时了用力抱紧他,“我伪装自己不爱男人,接近你,吸引你,这世上不会有任何女人像我这样牺牲,割自己的血爱你。”她面颊贴着他隆起的脊骨,“崇州,你曾经那么爱倪影,我问过郑野,你爱她爱得抛弃尊严忘乎所以,后来不也爱上别人吗?”   陈崇州背对他,喜怒不辨。   这时,搁在茶几的手机再度响起,他伸手接听,廖坤义愤填膺讨伐他,“陈二,上礼拜六医学院在燕京大酒楼举办同学会,李妍陪校长出席,在酒桌上骂你是渣男,欺骗她感情,我当场拆穿她,闹得大家很不愉快。”   陈二。   和廖坤共事七八年了,他从没称呼过陈二。   毕竟,身家摆在那。   饶是比不上陈渊,到底是公子哥。   廖坤得知他身世后,连开玩笑都谨慎。   陈崇州皱了下眉,“你喝酒了?”   “我清醒得很!”廖坤咬牙切齿,“你这不是缺德吗?我们是没背景,平时也捧你,你是谁啊,陈政的二公子,碾死我们像碾死一只蚂蚁,你不能造孽啊,沈桢那台手术差点一尸两命,你对得起良心吗?要么好聚好散,你这头缠着不放,那头跟何时了订婚同居,我们没背景活该被你践踏吗?”   “同居?”他打断,“谁告诉你的。”   装傻。   廖坤火冒三丈,“何时了半小时前接了我电话!亲口承认的。”   陈崇州二话不说,终止通话。   他偏头,看向身后的女人。   这一刻的沉默,像夜幕下的深海,分明无波无澜,但让人恐惧到极点。   陈崇州拿起手机,漫不经心滑动屏幕,“你干什么了。”   何时了明白东窗事发。   可惜比她预计要早,尚未掀起风波。   廖坤替沈桢打抱不平,出乎她意料。   “我的确接过廖主任的电话。”   他眉目阴鸷,“理由。”   “我不希望你去见她,生死有命——”   何时了话音未落,陈崇州扼住她脖子,一点点发力,她感觉眼前一片漆黑,强烈的逼仄感。   一寸寸濒临死亡、濒临深渊的绝望。   那个温润斯文,衣冠楚楚的陈崇州。   翩翩如玉的公子,此时,活生生像一只吃人不吐核的野兽。   何时了瞳孔充血,直勾勾盯着他,胸腔的窒息感如潮水淹没。   他倾身,挨在她耳畔,清朗磁性的嗓音,听得她浑身发麻,“我最厌憎女人耍诡计的丑陋面目。”   何时了张大嘴,试图呼吸,“陈崇州...”她发声艰难嘶哑,“你放开我——”   他眼尾噙着笑,“还敢算计吗。”   求生的本能,迫使她不得不驯服,“不...不敢。”   “再有下一次,解决你并不需要脏我的手。”陈崇州薄唇挨她更近,“有许多贪财的豺狼恶狗,妄图讨好顺从我的心意,为我效力。”   何时了如同他的掌中之物,颤栗不止。   “他们什么都做得出。”他一字一顿,“不要赌注一个男人的狠心肠。”   陈崇州五指松开的刹那,何时了整个人瘫软在地,急剧咳嗽着。   他居高临下俯瞰,“她有三长两短,我有得是手段要你的命。”   薛岩驱车途经堰口港,接到陈崇州的来电。   他干脆甩出一句,“马上回来。”   随即,便挂断。   薛岩预感不妙,稳了稳神,调头折返。   车泊在B座门口,陈崇州倚着栏杆,不疾不徐抽烟。   他鸣笛,“陈董。”   下来的瞬间,薛岩心凉了半截。   陈崇州眼底皆是寒意。   硬着头皮靠近,“您喝了酒,早些休息——”   他一拳抡在薛岩脸上,后者踉跄跪倒,又爬起,恭恭敬敬站直。   陈崇州目光凛冽,“知道原因吗。”   薛岩低头,“我知道。”   这一下,抡得大开大合,服帖板正的袖扣也崩开,他单手整理,“你太放肆。”   “陈董——”薛岩固执,“您怎样打我,我甘愿承受,可我自问没错。”   他面无表情,“是吗?”   薛岩鼓起勇气望向他,“何小姐家世好,省里扶持器重何鹏坤,何家与华尔集团对您在商场有莫大的助力。陈家这潭水背后多深,您心知肚明,假设咱们失手,大公子赢了这盘局,富诚有六十亿的资产转移到境外,上面势必杀鸡儆猴,作为输家的代价不仅仅是数年的牢狱之灾,或许永不见天日。”   陈崇州不声不响,伫立在雪色深处。   “陈董,您千辛万苦走到今日,禁不住变故。”   雪落在车棚的瓦檐上,淅淅沥沥融化,良久,他开口,“那你觉得我费尽心机,又为什么争。”   薛岩小心翼翼窥伺他,“哪个男人不向往众星捧月,身居高位呢?”   陈崇州轻笑,“我母亲没有名分,连累我也抬不起头。十六岁前,我在贵族学校被孤立,每天听到那些女人教育自己的孩子,他是私生子,他母亲是下贱的情妇,你要远离他,亲近陈渊。我亲眼所见母亲对陈政的爱意日复一日流逝,她的青春,等待,日复一日也耗尽。我恨陈家,恨长房,甚至恨生养我的母亲,但我最恨陈政,他是造成两个女人一生悲剧的祸根。”   薛岩自始至终没出声。   他有耳闻,江蓉歹毒,多年来伺机对二房赶尽杀绝,何佩瑜一度毫无还击之力。   如今陈崇州的日子好过了,可当初少不经事,要多难熬,有多难熬。   他倨傲,又寡言。   不堪回首的苦痛,从不与外人道。   连倪影也一无所知。   陈崇州拉车门,车厢内暖意涌出,“我不允许自己成为第二个陈政,我的女人和孩子,成为第二个何佩瑜和我。”   ***   车一阵疾驰,驶入芙蓉道,不远处的十字路口,市人民医院的灯牌分外醒目。   临近午夜,最繁华的市区也空寂,绿楼高塔的霓虹灯火却恣意燃烧。   没有边际的长巷,覆了厚厚一层乳白,高大英武的男人撑着伞,呵护怀里娇小的女人,女人未沾染一丝雪霜,只笼罩一团灰紫色的雾。   像她本人一样。   谜,清新,灵秀。   不美艳,自有她撩人之处。   陈崇州降下车窗,注视这一幕。   雪越下越大,一男一女的轮廓几乎被吞噬。   男人敞开外套的衣襟,挡住风口,护她更紧密。   车灯一闪,陈渊恰巧垂眸,一缕乌发飘过他胸口,缠缠绕绕。   沈桢面庞半掩,鼻尖冻得通红,像一朵小小的红梅花瓣,惹人怜惜。   “我回病房照顾三叔了。”她停在最后一级台阶,“路滑,慢点开。”   陈渊侧过身,“送到这了,不送我上车吗?”   “你一个大男人,非要我送啊。”沈桢搓了搓掌心,旋即一蹦,蹦到雪堆上,猝不及防摔进塌陷的洞,陈渊扶起她,温柔宠溺的眼神,拨开她额头碎发,“忽然矮半截。”   “你们陈家的男人个子真高。”她呵热气焐手,“何伯母和你母亲也高挑。”   何佩瑜年轻时候,镇上的百货商场请她穿旗袍站台,一米七的婀娜身段一亮相,乌泱泱的男人蜂拥而至,挤满了大堂。   当地的镇长都慕名她,说何佩瑜是全镇的招牌。   纵然美人迟暮,风采不复。   也是韵味十足。   难怪,只有倪影那种大美人,才真正入得了陈崇州的眼。   沈桢往回走,伞也随她走,她诧异扭头,陈渊就在她咫尺之遥,“你怎么没上车啊。”   雪景衬得他清俊温雅,“雪大,我送你回病房。”   她莫名好笑,“那我不是白送你了吗?”   陈渊也漾起笑纹,“你再重新送。”   沈桢推搡他,“三叔该换药了,我要赶紧回去。”   她跑进大厅,陈渊再次叫住她,“沈桢。”   “你是不是落下东西了?”她驻足。   陈渊抿唇,“不喜欢?”   她十分茫然,“喜欢什么。”   他下意识摩挲中指,沈桢也下意识看,竟是那枚戒指的同款男戒。   “红梅花蕊中有一枚钻戒。”   “我发现了。”路灯照射在脚下,投映出两具交缠的影子,雪光浓稠灼白,蒙住暧昧的昏黄,一切都朦朦胧胧,又暗藏疯狂。   “你喜欢吗。”   她略垂首,“没有女人不喜欢珠宝。”   陈渊笑了一声,“所以你喜欢。”   “太贵重了。”沈桢犹豫一秒,“我放在客房的抽屉夹层,你回老宅别忘了取。”   周海乔鼎盛时期年薪百万,她也经常买奢侈品。   主要没有一两件像样的六位数首饰,在那群阔太圈实在上不了台面,遭排挤。   本来,沈桢就属于边缘人物,拼老公,周海乔的档次垫底,拼娘家,更是拿不出手。   必须下血本打点行头。   在豪门中,珠宝是女人阶级的象征。   陈渊那款牌子是独家定制,没有现成品。选样,镶钻,刻戒圈,完全由顾客自己带。   最知名的定单,是一位煤老板1.1亿元拍卖的南非粉钻,制成一枚13.14克拉的钻戒。   陈渊起码花费了百万。   她当然不能收。   那边,薛岩慌了神,这一幕的始作俑者是何时了,亦是他自己。   他按照何时了的吩咐,才酿成失控的局面。   很明显,陈崇州非常忌讳,也愤怒。   “我下车请沈小姐过来?”   “不必。”他拒绝,“回住处。”   薛岩懵住,“您风尘仆仆赶到医院,不见一面吗?那沈小姐又如何知晓您担心她?”   陈崇州收回视线,神色淡泊,“她平安就好,无所谓知不知晓。”   “可沈小姐只以为大公子关心她。”薛岩欲言又止,“万一她由此误会,大公子正好趁虚而入。”   男人在后座,无尽的晦暗里,只隐隐露出大衣的毛领,深沉莫测。   “然后呢。”他满不在意,“乔函润出现后,你猜陈渊还会如此钟情么。”   “乔小姐...”薛岩思量,“旧情难了,兴许会动摇。”   陈崇州胸有成竹笑,“一个功成名就且没有污点的男人,女人对他不免期待过高,他一旦犯感情中的大忌,女人失望之余,包容度会更低。美丽的事物突然变得复杂浑浊,不如一开始,就不那么美丽。”   薛岩恍然大悟,“无论沈小姐是否喜欢大公子,他因为另一个女人的出现而热情消退,多少会伤心。”   玻璃缓缓升起,隔绝了路灯下的身影,“伤过,断得才利索。这张深情的面具,不妨让陈渊自己粉碎。”   直到这会儿,薛岩无比庆幸,不曾像安桥背叛陈政那样,背叛陈崇州。   陈崇州的运筹帷幄,一而再逆转他的认知。   这些年,收买他的老总,包括医药企业的老板不计其数,只求他在陈崇州那里美言两句,搭个线,谋合作。   开价之高,令人咂舌。   薛岩从来是第一时间向他汇报,半点不隐瞒。   陈崇州生性多疑,胜过陈政,之所以信任薛岩,也是他扛住诱惑,一笔笔的累积。   情字当头,古往今来的英雄将军又有几人逃得过。   陈崇州委实沉得住气。   利用乔函润控制陈渊,刺探军情,倾覆陈政。   现在,用她瓦解沈桢心中的陈渊。   对旧人的长情,是对新人最直接彻底的摧毁。 第178章 又何尝给予他情意   第二天中午,陈崇州在富诚召开会议,薛岩接到一通电话,他走出会议室,片刻返回,向主位汇报,“夫人生产了。”   男人一怔,“预产期不是三月初么。”   “羊水破裂,出血量大,不剖不行了。”   何佩瑜这把年纪,早产几乎要命,栓塞的概率很大。   毕竟学医,这方面不擅长,也略懂皮毛。   陈崇州起身,匆匆离去。   薛岩环顾一圈会议桌,“陈董处理紧急事务,散会。”   去电梯间的途中,他撞上闻讯而来的陈渊。   薛岩鞠躬,“大公子。”   陈渊西装革履,气质极为温雅,“薛助,何姨康健吗。”   “有劳大公子惦记,夫人无恙。”   他笑意耐人寻味,“接下来,千万照顾好何姨。”   薛岩察觉到不对劲,然而陈渊没有解释,他身后的杨姬推开会议室门,场内的股东高层正要撤离,她敲了敲桌面,“大公子有重要情况。”   他们相继停下。   陈渊慢条斯理坐在郑智河对面,他梭巡周围,噙着一丝笑,“陈董母亲早产,危在旦夕,诸位多体谅。”   “生产?二夫人不是才怀孕七个月吗?”   “你不知情。”戴眼镜的董事窃窃私语,“我夫人讲,孩子不是老董事长的种,是家庭医生的。”   郑智河考虑陈政的清誉,出言呵斥,“胡诌!二夫人纵然天大的胆子,敢背叛陈家?”   “有何不敢?”陈渊的党羽靳桂趁机发声,“陈家有名正言顺的夫人,外室心生怨念,珠胎暗结,很寻常嘛。二夫人并非善类,咱们接触的大人物,都养着红颜知己,有手段留在男人身边三十余年,不招厌弃,如此强悍的心机,她胆子小不了。”   靳桂嗤笑,“外室的儿子继任本就荒唐,难道郑副董要堵我们的嘴吗?”   戴眼镜的董事感慨,“董事长大选那天,靳总投反对票,看来靳总一万个不服气啊。”   他们哈哈大笑。   财务部经理瞟了一眼陈渊,“那是肖副董的席位,虽然他在晟和无暇分身,但大公子坐他的位置不合适。”   他挑眉,“连陈董在富诚的日子也到头了,何况他的党羽呢。”   对方不解,“您这是何意。”   陈渊挥手示意,杨姬摆出两份文件,“请各位董事过目。”   右一座位的郑智河翻开,对比过后,发现两份一模一样,唯独在经办人一栏,填写了不同的名字,一封是陈渊,一封是陈崇州。   批示日期在陈政的任职期,加盖董事长印章。   显然,冲突了。   有一封存在伪造的问题。   郑智河望向陈渊,没出声,递给下一位,戴眼镜的董事接过,也十分震惊,“真假美猴王吗?”   逐一传阅后,靳桂拍桌,“简直放肆!是谁偷偷仿刻集团的假公章?”   陈渊端起茶杯,吹开浮荡的茶叶,“靳总认为谁有本事拿到董事长的印章?”   靳桂收到提示,起立大吼,“二公子竟然偷梁换柱,妄图置大公子于死地!”   一旁的郑智河闭上眼。   遗憾,惋惜。   聪明绝顶的陈二,委实棋错一招。   郑智河向来归顺长房麾下,老一辈思想传统,认嫡系,不认外室。   也瞧不起外室。   不过陈崇州的城府和手腕,郑智河确实很欣赏。   阴邪的程度,要凌驾于陈渊。   在名利场,不失为一种武器。   这一局,他太急于求成。   最终着了陈大的道,满盘皆输。   陈渊一派漫不经心,“老二糊涂,叔伯们海涵担待。”   靳桂不罢休,“他偶尔犯糊涂,我们当然担待,他这么猖狂,转移财产,诬陷兄长,将我们玩弄于股掌。继续放任他为所欲为,富诚以后岂不是在他手里破产了!”   本来陈家两房内讧,他们无意蹚这滩浑水。   万一押错阵营,费力不讨好,惹一身骚。   再者,陈二的靠山是何家,何家如今声势浩大,在全省数一数二的富贵煊赫。   对何鹏坤的女婿落井下石,纯粹是自找麻烦。   所以陈渊授意靳桂,蛇打七寸,专拣他们的软肋进攻,逼他们折腾。   涉及公司利益,股东果然开始不依不饶,“二公子不是携款潜逃了吧?”   一名高层附和,“他离开很仓促。”   戴眼镜的董事还算镇静,“郑副董是集团的二把手,不如听他的决策。”   陈渊摩挲着杯壁,视线掠过郑智河。   “大公子既然出面举报,想必有打算了。”郑智河推卸,“大公子不妨明说。”   众人又齐刷刷看向陈渊。   他撂下茶杯,“老二肆意挥霍公款,是富诚的内奸,要保全集团的根基,杜绝更大损失,恐怕要司法介入。”   郑智河愕然,“你打算报警?”   陈渊不置可否,“老二性子倨傲,轻易不屈服,除了司法控制,郑世伯有其他办法吗。”   “你是不是过于狠了——”   “老二行事不正,私造公章欺骗董事局。”他打断郑智河,“我作为大哥,不能徇私。”   靳桂煽风点火,“二公子的真面目暴露,他执掌富诚,我们平日与他不算有交情,剩得下好果子给咱们吃吗?肖徽是他的党羽,这位肖副董狡猾奸诈,你们一清二楚。依我看,掀了这艘船,扶大公子上位。”   ***   那头,陈崇州抵达妇幼医院,手术刚结束,主刀医生在隔壁清洗双手,气氛莫名压抑。   薛岩小心翼翼询问,“贺主任,我们夫人平安吗?”   贺钧认识陈崇州,谈不上熟,医学界同行,多少有交集,“陈主任,孕妇产下一女。”   “女婴?”薛岩松口气。   孩子的来历至今成谜。   之前在华司鉴定机构备了两份样本,原本陈崇州有谱儿,结果陈渊插手掉包,换来换去,分不清哪份是陈政,哪份是程世峦。   孩子姓陈,姓程,自然也无解。   大房同样心知肚明这点,因此,孩子无异于江蓉的眼中钉。   倘若男婴,有分家产的资格,那何佩瑜的处境险之又险,陈崇州也不得不防备大房下黑手。   是女婴,在豪门家族可省了不少事。   薛岩提醒他,“陈董,再做鉴定确认一次吗?”   “不必。”   局面已定,陈政选择保陈家,舍何佩瑜。即使是他的种,江蓉在位,他和陈渊暂时不分伯仲,很难母凭子贵,鉴定报告根本没意义。   贺钧关掉水龙头,“女婴剖出时已经夭折。”   薛岩瞳孔猛缩,“死胎?”   “我们尽力抢救了。”贺钧擦干净手,拍陈崇州肩膀,“宽慰令堂。”   他沉默半晌,“意外还是蓄谋。”   贺钧思索,“老龄产妇体质虚,意外居多。”   “我要准确答案。”陈崇州面容阴翳到极点。   “的确有饮食因素,占三成。”   薛岩大惊失色,“江蓉收买了保姆?”   何佩瑜自从怀孕就住在老宅,方姐负责起居,后来是芬姐,她们伺候了陈政夫妇二十多年,对江蓉的主仆情分胜过何佩瑜。   私下动手脚,也说得通。   陈崇州逼近,“你化验出体内有毒了。”   贺钧脱掉白大褂,“陈主任,药物相克致死,食物也相克,凡是活血化瘀的食物,孕妇都不宜食用。表面是补充营养,实际胎气大动,年轻力壮能扛一阵,令堂年老体弱,没有一尸两命已是幸运。”   薛岩窥伺陈崇州,后者一脸深沉,平静之下卷着风起云涌。   他上前,同贺钧握手,“我们夫人住院期间,贺主任多关照。”   贺钧也客气,“放心。”   薛岩神情讳莫如深,“务必对外封锁消息。”   贺钧有些为难,“关键医护人员值班倒班,内部实在瞒不住。”   “那贺主任配合我们演一出戏。”薛岩稍稍琢磨,“夫人三日后出院,陈董会放出风声,夫人难产,母女俱亡,您不要澄清,默认就行。”   贺钧当场吓住,“夫人不是活得好好吗?”   薛岩拉着他避到墙角,“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太多...”   与此同时,陈崇州直奔四搂妇科病房,何佩瑜躺在床上,没有半点血色,惨白得骇人,无精打采凝视窗柩下枯萎的燕巢。   “母亲。”他反锁门,“您好些吗。”   “孩子在抢救,你见过了?”   陈崇州有条不紊落座,嗓音低沉,“您节哀。”   何佩瑜蓦地偏头,直勾勾盯着他。   他眼神游移在窗户,阳光夹杂雪光,投映他面孔,格外清隽逼人。   “节哀?”她吃力爬起,撑住上半身,“孩子在哪。”   “在太平间,薛岩会安葬。”   时间仿佛静止,良久无声无息。   何佩瑜整个人空洞麻木,如同吸干所有力气,“你不容她。”   陈崇州抬眸,眼底骤然刮起惊涛骇浪。   他不可置信何佩瑜会怀疑自己,“在母亲心中,我是这种人吗。”   “你不是吗?”她狞笑,“我们母女碍你的路了,你迫不及待铲除,以绝后患。”   他站起,“母亲的意思是我杀了您的女儿。”   何佩瑜浑身抽搐着,“下一个呢,轮到我了吗?老二,你一向狠辣,陈政不了解,我了解。你是我一手养大,卧薪尝胆这么久,你早已无情无义了。”   陈崇州一动不动,像钉进地面,一股巨大的寒流贯穿了他。   如刀割,如雷击。   扎着他的心脏,他的五脏六腑。   薛岩透过四四方方的窗口,目睹这一幕。   忽然觉得,陈家二公子风光无限,背后隐匿着无尽的辛酸与可悲。   他似乎得到了一切,又似乎一生没有得到任何。   他的世界完全是冷漠的,怪他没有情意,又何尝给予他情意。   陈崇州攥紧拳,“我没有。”   “她在我腹中七个月,我百般谨慎,她不会无缘无故夭折。不是你软硬兼施让我流掉她吗?你一直容不下。”何佩瑜忍受刀口撕裂的痛楚,直起腰质问他,“从揭发我和程世峦的私情,到驱逐出陈家,你一步步筹谋,扫清绊脚石,你口口声声护我脱离漩涡,可我现在东躲西藏,像一个活死人,这是你护我?陈崇州,你只是为了当继承人,你何必冠冕堂皇洗清自己。”   “您得势时斗不过江蓉,失势了,如果不藏起来,连生下孩子的机会也没有。不是我害您失势,是您自己酿成大错。母亲怜爱幼女,可想过我目前腹背受敌吗?”他身体颤栗不止,硬生生压下情绪,“我没有做过,孩子夭折与我无关。”   “真可惜啊。”何佩瑜抹了一把眼泪,“沈桢的孩子死得太早,她应该生,千辛万苦生完,你却眼睁睁看自己的骨肉夭亡,才能体会我此刻的滋味。”   病房一片死寂。   他指节捏得泛白,颤抖更厉害。   好一会儿,陈崇州笑了一声,“我和沈桢还会有孩子,母亲没必要再冒险为情夫生女了,您打起精神,等着含饴弄孙。”   “你滚——”何佩瑜指着门,“你不孝不悌,我没你这个儿子!”   他面不改色,“三日后母亲与妹妹的葬礼,我会打点得隆重稳妥。”   陈崇州甩下这句,扬长而去。   ***   傍晚,沈桢吃过饭,特意从外面餐馆给廖坤打包了一份牛肉面,正是交接班的时辰,廖坤高亢一叫,她当即僵在原地。   “陈家周日葬礼!”   开药单的蔡溢瞪大眼,“陈政早夭啊。”   廖坤嘬牙花子,“你有病吧?夭折是形容不满12周岁。”   “高门大户的老太爷,哪位不是活到八九十岁?”蔡溢不乐意,“你有常识吗?我祖上是——”   “是民国年代刨茅坑都刨出二十块银元的富户。”廖坤咂舌,“江南水城提起蔡小鸡无人不晓。”   沈桢诧异,搁下食盒,“蔡小鸡?”   “你他妈——”蔡溢推搡廖坤,“是蔡潇继!”   他没搭理,端着面盒,一边吸溜一边去门口吆喝,“随份子啊,科室大夫一千,护士五百。”   4号诊室的医生嚎啕,“廖主任,我儿子娶媳妇,家底空了,你先垫付。”   廖坤恼羞成怒,“成心啊?我还没媳妇呢!”   他挨个诊室敛钱,最后折返,打量沈桢,“你呢?”   沈桢掏口袋,“我没零钱。”   廖坤晃悠着胳膊,“五百是零钱?你口袋里装冥币?”   她嘟囔,“我亲自交给三叔,我又不是你们医院的人。”   “也对,你是半个陈家媳妇,甭管嫁谁,哪怕嫁陈政,你早晚嫁。”   “你吃狗屎了。”沈桢踩他脚,“你娶江蓉吗。”   “哎——”廖坤眼冒绿光,“你保媒吗?我真娶她,白捡陈渊一大儿子,我后半生衣食无忧啊。”   “相你的亲吧,没脸没皮的老男人。”她没好气怼他,转身回骨科病房。   顾允之捧了一摞案宗,在床边服侍陈翎喝粥,她进去,主动接粥碗,“顾秘书,我来喂三叔。”   他恭恭敬敬,“沈小姐守了一天一夜,您歇息。”   沈桢瞬间面红耳赤,“我...不累。”   昨晚,她困得难受,熬到凌晨三点,歪倒在床尾,陈翎睡眠轻,被她一砸,砸醒了。   他左臂打了石膏,不方便使劲,连拖带抱把她放平在床铺,他在沙发将就到天亮。   沈桢再困,也有意识,没睡得那么死。   她太臊得慌,分明陪床,愣是陪得陈翎连床都没了。   早晨护士过来输液,她正好起床,陈翎倚着沙发背也一味的打趣,她彻底无地自容。   陈翎笑着,“允之,你给她,她是愧疚,要弥补我。”   沈桢脑袋埋得越来越低,脖颈也绯红。 第179章 傻姑娘   顾允之将粥碗递给沈桢,“沈小姐照顾陈厅,我正好躲清闲了。”   她舀一勺吹凉,喂陈翎,“三叔,骨折会有后遗症吗?”   喂饭的力道没轻没重,不是嗑他牙,便剐他舌头,顾允之也瞧出陈翎这碗粥喝得够累,他倒是甘之如饴,沈桢喂,他张嘴,喂得不舒服,他也含笑。   “也许会。”   “不能自理吗?”   隔壁病房的男人术后并发症,引发高位截瘫,早晨听护士讲,陈翎的伤口有感染迹象,沈桢吓得慌了神。   自己这条命是他救的,他由此残废,这情分欠大发了。   陈翎好笑,生出逗弄她的心思,仍旧重复那句,“也许会。”   她脸煞白,“我算袭警吗?”   山石滑塌的瞬间,陈翎扑了她一下,她本能一踹,似乎踢到他腹部。   硬邦邦的,极其健硕的肌肉。   “算。”   陈翎严肃,“判刑。”   她手一抖,“那我不是要和周海乔团聚了?”   顾允之没忍住笑,“沈小姐,您多虑了,咱们陈厅唬您玩呢。”   陈翎这人,外表成熟,雄浑的男人味,涵养也庄重,内敛。   个人风格很浓厚。   沉着一副面孔,刀枪不入的模样。   再荒谬的笑谈,经他口说出,也正经可信。   沈桢撂下碗,“三叔,我胆小,心里愧疚,你别糊弄我。”   陈翎笑容越发大,“愧疚我吗。”   她可怜兮兮,“是。”   他伸手,撩开她鬓角松松散散的发丝,“我是人名公仆,我的职责所在,换其他人,我也会救。”   沈桢抬头,眼睛纯净得仿佛蓄了一汪水,“可其他人没机会和三叔坐一辆车遇到险情啊。”   “我的副驾驶确实没坐过女人。”陈翎扬了扬眉梢,“所以我是心甘情愿,你没必要负罪感,清楚吗?”   顾允之一瞟他,默不作声退出病房。   沈桢重新捧起碗,“罗阿姨没坐过吗。”   陈翎哭笑不得,“怎么这么称呼。”   她又喂他,“罗小姐和你平辈,你是三叔,她要么是三婶,要么是阿姨。矮了辈分,你娶她不是乱伦吗。”   “不许胡说。”陈翎皱眉,“在我眼里,她不属于女人范畴。”   “那她属于什么?”   他谨慎斟酌,“同僚,或者师妹。”   沈桢似懂非懂,“她也是女人啊。”   “男人评定一个女人,在发展感情的基础上。注定无法有交集,对方男女没区别。”   陈翎知道,她不理解。   自己的原则过于死板。   他的世界里,只有好人,坏人,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沈桢于他,是一个特殊的存在。   像一束光,皎洁,纯白而明亮。   他不会打破,亦不能打破。   沈桢机械性喂他喝粥,有几分恍惚,陈翎的侦查力在警界是出了名的厉害,察觉她不对劲,“心情不好?”   她一言不发。   “有人欺负你了。”他莫名觉得她委屈的样子有意思,“三叔替你出头。”   “三叔...”她腔调哀戚戚,“你出院回老宅,随一份我的份子钱。”   陈翎用方帕擦拭唇角的米渍,“谁结婚。”   沈桢搅拌着汤匙,“是何伯母过世了。”   他不禁拧眉头,“允之。”   顾允之进门,“陈厅。”   “何佩瑜报丧了?”   他回答,“确有其事。”   陈翎出乎意料,“什么时候。”   “白天,在妇幼中心难产,目前没有大范围传开,二公子的助理半小时前通知我,据说也通知了二公子的同事。”   这茬,在上流圈是重磅新闻。   豪门很忌讳一尸两命,伤气运。   津德的长公子被三房设计车祸横死,虽然不曾迁入祖坟,但连续做四十九天的法事,只为保全其余子女,驱除晦气。   何佩瑜亡故,倘若直接宣布死讯,不符合守丧三日的规矩。   也显得太突然。   权贵家族本就笼罩着神秘的色彩,尤其陈家,有权有钱,堪称顶级,在他们的阶层中,突发事件往往证明有鬼。   为利益,为舆论,急于掩盖真相。   因为发生太多次,次次是人为蓄谋。   陈翎合住案宗,语气温润柔和,“你过来。”   沈桢蹲下,乖巧趴伏在床畔,水灵灵的眼眸望着他。   陈翎也望着她,“何佩瑜那桩丑闻,陈家必须遮丑。老二这步棋保了他母亲,也保了富诚。”   她抿唇,“是不是他的处境很糟糕?”   沈桢记得,何佩瑜非常抗拒假死的下场,对陈崇州百般施压,误会,唾骂。   但凡他有第二条路,不至于闹得母子离心,反目为仇。   陈崇州是走投无路了。   陈翎凝视她,“你不怨老二?”   “怨啊。”沈桢嘟囔,“我和他在一起那会儿,他接倪影,把我丢在瓢泼大雨里,方圆十里地都没车,我脚底全是水泡,淋雨淋得感冒。”   他笑出声,“是吗。”   她义愤填膺,“倪影是他的白月光啊,她一直出轨,他一直舔她。”   陈翎的笑声收不住,“老二性子傲,真看不出。”   沈桢握拳,“简直是发情的公狗。”   “又胡说。”   她反驳,“我没胡说,他的朋友都为我打抱不平。”   陈翎打量她,沈桢眼眶潮漉漉的,“郑野告诉我,他们这样的背景,有很多身不由己,言不由衷。”   他嗯了声,“爬上一个高度,跌下来对自己而言是生不如死。”   “三叔,你哪天没有官职了,会被寻仇吗?”   陈翎面容浮现一丝诧异,他没想到,她明白这个。   “会。”   她眼眶更红了,“所以你不娶妻生子,是不愿殃及无辜。”   他沉默一秒,“我心肠硬,不易动情。”   “那三叔现在有喜欢的人吗。”   陈翎犹豫良久,没回应。   沈桢看着他,“你隐姓埋名,和喜欢的女人远走高飞,让他们找不到你不行吗?”   陈翎眼底波澜万千,最终化为一滩无形的灰烬,他揉了揉她脑袋,“傻姑娘。”   ***   靳桂报案后,市里迅速成立稽查组,进驻富诚集团。   碍于陈翎的缘故,对外封锁了内幕,顾允之得知消息也没有立刻汇报,一则,沈桢始终在陈翎身边寸步不离,毕竟谈过一阵,结局尘埃落定之前,何苦搅合得人心惶惶。二则,陈翎在养伤期间,陈家深陷风波,会分散他的精力。   因此调查陈崇州是秘密进行。   陈渊抵达九名董事所在的办公楼层,周围气氛压抑到极致。   杨姬提醒,“二公子在里面。”   他焚上一支烟,“很快有人带老二去应该去的地方。”   她愕然,“带去哪?”   “伪造企业公章,转移公款。”陈渊意味不明笑,“一桩桩浮出水面,他不承担责任吗?”   “可转移公款并非二公子所为...”   陈渊冷冽的目光掠过她,杨姬顿时不吭声。   他扯了扯领带,朝长廊尽头的天台走去,“自古成王败寇,自己坠入陷阱,愿赌服输。他有没有做不重要,赢家说是他,就是他。”   杨姬欲言又止,“您对二公子下狠手,到底血浓于水,老董事长那边——”   “他纵然不满也无可奈何。陈家已经损失一个儿子,再赔上我,等于连根拔除,父亲为顾全大局,当然会装聋作哑。”   “何佩瑜不是善茬。”杨姬再次提醒,“她既然有手段迷惑老董事长,想必也有手段为二公子报仇。”   “二房大势已去,你太高估她了。”陈渊耐人寻味笑,“况且何佩瑜怀疑女儿夭折是老二在背后动手,母子已有积怨。”   杨姬小心翼翼窥伺他,“那夭折...”   他偏头,神色凌厉,“怎么,你认为是我吗。”   她垂首,“不敢。”   “我还不屑于对一个孩子下手。”   电梯门这时缓缓敞开,一队身穿制服的机关人员直奔总裁办。   陈渊背对,右手衔着烟,嘴角笑意越来越浓。   “陈董事长,打扰。”为首的组长推门而入,出示证件,“知道为什么找你吗?”   落地窗前的男人身姿笔挺,没回头,“知道。”   “希望陈董配合。”   男人侧过身,“在这里吗。”   “恐怕陈董需要跟我们走一趟。”   陈崇州镇定自若看腕表,“稍等,我交代秘书一些私事。”   他们对视,“五分钟。”   旋即,撤到不远处的会客厅。   陈崇州坐下,拨通薛岩的内线,“马上到我办公室。”   秘书部扩大装修,临时驻点在4楼,而总裁办在9楼,薛岩匆匆赶到,时间已过大半。   他瞥了一眼稽查组人员,深谙陈崇州大概率有去无回。   薛岩停在办公桌旁,“我联络老宅了,芬姐说老董事长在书房,可...”   没有干预的打算。   颇有断臂自保的苗头。   陈崇州笑了一声,“父亲不会插手,你何必多此一举。”   “陈董...”薛岩五味杂陈。   “你跟随我多年,我信得过你。”他打开抽屉,取出一个包裹,“假如我翻身无望,你尽快送沈桢出国。陈家只剩长房,陈渊上位必然逃不过联姻的命数,如果他对乔函润旧情难舍,有她挡箭,沈桢自然安全,万一她无用,沈桢便是众矢之的,父亲不容,联姻的家族更不容。周海乔三年后刑满释放,兴许也会报复,出国最保险。”   薛岩接过包裹,是澳洲一幢庄园的钥匙和几万澳元,“您放心。”   “长房二度得势,江蓉与我母亲是一辈子的宿敌,未必放她一马。我母亲的安危有劳你留意。另外,盯紧黑鸡,一旦他靠近沈桢。”陈崇州注视他,“富江华苑餐厅的吧台,你抽开最底下的瓷砖,有一个铁皮盒,找到名片上的李江,暗中保护沈桢。”   薛岩点头,“我有数。”   他深深闭上眼,“你出去。”   薛岩转身的刹那,最后一缕视线定格住陈崇州。   此时,他清清净净,卸掉权力游戏的枷锁,以往的仇恨与罪罚,在四分五裂的败局中尤为深刻而崇高。   陈崇州系好西装扣,气场端正矜贵,平静站起,“可以了。”   稽查组的两人走到门口,比划手势,“陈董,请。” 第180章 发疯   陈崇州从办公室出来,和陈渊狭路相逢。   为首的组长见过他,主动打招呼,“陈大公子。”   陈渊颔首,“我有话同他说。”   碍于陈翎的身份,他们没阻拦,回避到天台。   “大哥,恭喜。”陈崇州镇定自若,“这盘局,我输了,输得不冤。”   “你认罪够干脆。”   他笑着,“大哥步步为营,自然考虑过我不认,怎样强迫我认。”   陈崇州走近,“大哥费尽心机接触沈桢,引诱她,蛊惑她,不正是为这一刻铺路么。”   陈渊胸腔蓦地一紧,“我不至于这么下作,以女人为棋子。”   “可沈桢的确在大哥手中。”他眉目清清冷冷,“我既然背锅了,你也坦诚一些。大房和二房争斗了三十年,我们兄弟在娘胎里就不合,事已至此,大哥还要伪装成正人君子吗。”   “我仅仅是喜欢,别无所图。”   陈崇州不屑轻嗤,“她若不是我的女人,大哥会多看她一眼吗?不仔细看又如何发现她像极了乔函润。吸引你的到底是沈桢,还是我陈崇州的女人。”   陈渊略侧身,脊背挺直,视线定格在他板阔的衣领,“老二,你一直小人之心,我不缺女人。”   “大哥是陈家的继承人,什么美色没见识过。”陈崇州整理好领带,“偏偏为一个最平庸的女人神魂颠倒,背后有几分真,几分假呢。”   陈渊面不改色目视前方,“你是应该进去冷静一番了。”   他笑意不减,“我虽然身陷囫囵,未必没有本事护住我的女人,大哥好自为之,也劝父亲三思后行。”陈崇州再度逼至他面前,只一寸的距离,“赢家只手遮天,输家兴许也手眼通天呢。”   “是吗。”陈渊审视他,“你还有什么招数。”   “我大势已去,最后的招数只求我的女人平安,大哥已经联手父亲夺取富诚,只要适可而止,我的底牌就没有用武之地了。”   他撂下这句,示意稽查组的人员,由他们羁押迈入电梯间。   陈渊一动不动,回味他所谓的底牌。   “你猜是什么。”   杨姬也毫无头绪,“您策反了黑狗,二公子会不会策反了黑鸡?”   “不会。”陈渊斩钉截铁,“我始终监视老二,他和黑鸡没有交集。”   她忽然灵光一闪,“我有耳闻,郑野三年前在天府会所和一个二代子弟争风吃醋,本是占下风的一方,后来那个二代子弟被偷袭,揍得头破血流,有传言领头的叫李江,是道上唯一不讲规则的男人,掏钱大方,天王老子他也敢下手。郑野与二公子交好,或许介绍了李江。”   与此同时,薛岩回到秘书部,通过业内一个隐秘渠道搜索了李江的资料。   李江,在他们那圈子,绰号李九爷。   沾了“爷”的名头,江湖声望非同一般的响亮。   特毒,特狠。   论资排辈,李江的咖位属于黑狗的师傅,黑鸡的祖师爷。   陈崇州一向不与这类“大混子”来往,比较敬而远之。   他们只忠于财,谁出价高,替谁效力。   稍不留神,叛变了,旧主儿挨黑砖。   薛岩跟了陈崇州七年半,从不知晓他认识李江。   不过,他继任董事长之后,经常独自出行,估计有中间人牵线,收买了李江。   只为在陈政的眼皮底下,保护沈桢。   这招棋,他部署得深谋远虑。   ***   陈崇州被带进一辆红旗轿车,驶离富诚集团大院。   郑智河站在9楼的窗口俯瞰这一幕。   良久,他拿起座机。   “老陈,船翻了。”   夕阳西沉,书房的落地帘拉得严严实实。   陈政没开灯,在昏暗中,嘬着烟袋锅,不吭声。   郑智河询问,“海外账户证据确凿,任由他们审下去,二公子劫数难逃。”   他嘶哑开口,“我知道。”   “你不管吗?”   陈政嗑了嗑烟灰,“智河,我预料这副局面了。老二翻船,我和老大,富诚与晟和,乃至整个陈家,才能顺利上岸。”   郑智河与陈政从80年代创业共事,后者心肠有多硬,他一清二楚。   推亲儿子下火坑,他却万万没想到。   “六十亿公款是什么概念,上面一旦较真,二公子回天乏术了,老陈!”   “不然呢?”陈政起身,“我换回他?用老大换?”   只剩这条路,但显然不现实。   即使陈渊肯换,关于陈家的把柄,江蓉捏住的比何佩瑜多,也更致命。   陈政要毁她儿子,她必定鱼死网破,让陈家天崩地裂。   再者,后面审查结束,流言捂不住。   陈崇州任职董事长期间闹出商业丑闻,饶是洗白正名,他的名誉溃塌也是无可避免,没必要再搭上陈渊的口碑。   换来换去,总归要舍弃一个。   舍弃哪个,保留哪个,除了他们自身能力,也取决于母亲的地位和手段。   郑智河深吸气,“老陈,我这把年纪了,在副董事长的职位上熬得精疲力尽,打算安度晚年。”   商场的老狐狸精,对方一撅屁股,放什么屁一目了然。   陈政眯起眼,“智河,你要撤手吗。”   郑智河抓住电话线,他确实发怵了。   陈政连亲缘血脉都不惜割裂利用,何况他。   再继续玩,下一个殉葬的,八成轮到自己。   “老陈,我为富诚鞠躬尽瘁半生,实在有心无力了。”   陈政盯着燃烧的一簇烟火,笑了一声,“本来准备安排你辅佐老大,富诚集团尽管是一具空壳,可市场的钱是赚不完的。智河,你提出散伙,我万分不舍,也当然答允你。”   郑智河说,“你放心,我会守口如瓶。”   陈政的目光越来越危险,凶煞,寒意凛冽。   好半晌,“我信你,一言为定。”   挂断电话,他立刻拨给黑鸡,“郑智河的家人是不是居住在汇景园。”   “现任妻子和女儿在,前妻与儿子在芙禾公馆。”   陈政斟酌片刻,“不论现任或是前任,你攥住其中一任就行,务必神不知鬼不觉。”   黑鸡答复,“明白。”   那头,应酬完一场酒局的何鹏坤刚出包厢,从秘书口中得知上面在调查陈崇州,涉嫌转移巨额公款,与境外资本勾结。   他不由震惊,“那不是陈政干的吗?”   秘书拉车门,服侍他坐稳,“陈渊设局,姑爷着了他的道。”   “陈老二精明,他会上当?”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陈渊经商十五载,商业的尔虞我诈,他是一流谋士,姑爷哪里斗得过他。”   “狗屁的姑爷。”这称呼,何鹏坤倍感刺耳,“他看不上时了,何家倒贴什么?”   “您的意思是退婚吗。”   他撇得干干净净,“根本没订婚,退哪门子婚?小情侣合不来分手而已。”   秘书不语。   商人,政要,利聚而来,利尽而散。   最冷血无情。   “这个陈渊。”何鹏坤转动着大拇指的玉石扳指,“我小觑他了。心思叵测的陈老二竟然折损他手上。”   赶回何公馆,整栋庄园灯火通明。   何鹏坤走进客厅,一套白玉茶具瞬间摔碎在他脚下,何时了又抄起一只宋代的古董花瓶,用力扔向玄关。   “你又发什么疯?”何鹏坤怒不可遏,“放下!”   何夫人匆匆迎上,“我娘家的小舅舅传来消息,崇州惹麻烦了?”   他解大衣扣,“你大哥的消息够及时。”   “他从法院退二线,如今在职是他的学生,你忘了?”   何鹏坤接过保姆递来的一杯热茶,“他知道具体内情吗。”   “舅舅告诉我,如果坐实,崇州这回起码...”   “分明与他无关!”何时了打断何夫人,情急跑过去,“姐姐在瑞士的势力那么大,她有办法。鲁克不是副行长吗?又在日内瓦从政,姐姐出面将那笔公款汇回富诚的账户,资金到位,董事局肯定罢休,上面也顺理成章放过崇州。”   “汇回?”何鹏坤不阴不阳笑,“陈政在瑞士银行存储了六十亿的现金,你姐姐是印钞机吗?她没有这份道行!”   “姐姐给鲁克生了三个孩子,她犯多大的错,鲁克会原谅她。”何时了不依不饶,“你们明知我一心要嫁崇州,他出事,我和你们没完——”   何鹏坤懊恼,“瞧你教导的女儿,吃里扒外!”   “我教导得很好。”何夫人气愤丈夫的斥责,“我一手调教月了怎么混迹外国的上流社会,她收集情报为你出力,华尔有今日的辉煌,我女儿功不可没。”   何时了没耐心,她猝不及防跳上茶几,匕首抵住喉咙,“您捞不捞他?”   “你捅!”何鹏坤火冒三丈,“不成器的东西!你全球巡演拿奖的能耐呢?陈老二不乐意娶你,自己搞不定男人,倒学会威胁亲爹!”   何时了使眼色怂恿何夫人,何夫人思量一会儿,走向何鹏坤,脾气也缓和,“陈政名下的钱来历不正,稽查组审讯目的是逼崇州吐出,富诚集团这些年在商界独占鳌头,资金流向境外,对省里是一大损失。其实归根究底是钱的问题。”   “流入境外的钱,你以为容易追?”他烦躁来回踱步,“除非陈政亲自提取,他和瑞士银行有协议,只有他签字那边才放款。”   何夫人闻言松口气,“你找一趟陈政,施一施压。崇州脱险,咱们两家皆大欢喜。”   “他当初决定转移,便打定主意牺牲一个儿子,自己全身而退。”何鹏坤神情凝重,“倘若陈政愿意吐钱,陈老二会面临困境吗?”   “虎毒不食子。”何夫人摇头,“陈政不怕遭报应?”   “利欲熏心。”何鹏坤落座,拾起果篮内的蜜桔,心不在焉剥开,“商场浮沉数十年,图什么?荣华利禄,兴盛不衰。浸淫名利中太久,只懂阴谋算计,早已人性凉薄。牺牲老二,至少还留下老大这条根,陈政自己垮台,拼了一辈子的财富鸡飞蛋打,他甘心吗?”   何夫人叹气,“何家与陈家联姻传得满城风雨,何家不出手,外界认为你无能,连自己的女婿也保不住,毕竟有月了这层关系,你在瑞士的人脉广。”   何时了哭着,死死地缠住何鹏坤,“爸爸,我从未求过您,我现在求您,你帮崇州渡过危机,他欠了何家天大的人情,他一定会娶我。”   何鹏坤喝了一口茶,没搭腔。   漫长的死寂后,何时了蹲在那,“崇州清楚蒋瓴宇与姐姐的奸情,就像一颗定时炸弹,炸毁那日,姐姐粉身碎骨。”她摩挲着地毯柔软的绒毛,“爸爸,你确定崇州出不来吗?郑家,易家,甚至他的二叔,百分百不救他吗。就算不为我,你帮他一次,他掌握的录音和照片从此一笔勾销,姐姐也安全了。” 第181章 华西皇宫   何夫人大惊失色,“你姐姐和蒋瓴宇私下没断吗?”   “断?”何时了哂笑,“鲁克与父亲一样的年纪,姐姐会爱一个老头子吗。”   她掸掉手上的羊绒毛,“我那位前姐夫啊,每年飞去苏黎世度假,姐姐呢,带着他们的儿子陪他幽会,有时三天三夜,有时待一星期,鲁克在日内瓦忙于政务,姐姐可潇洒了呢。”   何夫人情急拽住她,“他们的儿子?”   “对呀。”何时了莞尔,“你们的外孙菲特,实际姓蒋。”   何夫人险些一个踉跄摔倒,“老何,月了太糊涂了!当年她没流掉那孽种。”   “你教养的女儿不是功不可没吗?哪里糊涂了?”   她捂住嘴啜泣,“真相败露,月了和菲特会死在瑞士的!鲁克不是忍气吞声的男人,他父亲不是美籍吗?美国允许民众持枪——”   何鹏坤厌烦大吼,“那你怨谁?那次去医院是你看管不善!”   “丢了能怨我吗?”何夫人无比委屈,“月了去洗手间,保镖怎么跟她?我一个人跟得住吗?”   “行了,哭有屁用!”他继续踱步,在何时了面前驻足,阴恻恻的目光,“你什么意思?为了陈老二,不惜拖你亲姐姐下水吗。你别忘了,你姐姐有势力,有人脉,华尔集团借助她的势力蒸蒸日上,何家的地位才稳固,有何家,有你在上流圈的光环,你毁掉你姐姐,何家垮了,你和姓沈的没区别,陈家凭什么瞧上你?”   “不是我毁姐姐,是她自己露马脚,被崇州的手下收集了证据,否则他为何有底气拒婚?”何时了缓缓站起,“因为他捏住最致命的把柄。”   何鹏坤冷笑,“他捏住你姐姐的,我也捏住他老子的。”   她嗤笑,“陈家的内幕现在浮出水面了,不论最终哪个男人替罪,你捏住的把柄已经灰飞烟灭。崇州知道何家能捞他,结果没捞,选择独善其身。爸爸也知道他的性子,他翻船了,甘心自己翻吗?他未必供出陈政和陈渊,毕竟何佩瑜还活着,他一力承担,陈政于心有愧,自然会关照何佩瑜,起码金钱不亏她,也堵一堵她的嘴。爸爸猜崇州会牵连谁为自己陪葬呢?”   何夫人慌了神,“老何,不能冒险啊,你在商界树敌太多,月了完了,他们不再畏惧你,万一联手围剿,何家也完了。”   在业内,最令同僚闻风丧胆的人物,不是何鹏坤,而是他的长女。   她深谙所有顶级富豪的资产来源,交易丑闻。   倘若曝光,牵一发而动全身,几乎颠覆半个省的名流权富。   威力之大,可想而知。   冲何月了的通天道行,何家在商场如同阎罗王,根本招惹不得。   同僚憋这口气,憋得太久了。   何鹏坤爬得越高,压迫同僚越狠,越不敢马失前蹄。   群起反噬是死路一条。   “我捞出他,他百分百会销毁证据吗?”何鹏坤盯着她。   何月了笃定,“传言崇州擅长卸磨杀驴,那也分人。寻常鼠辈,报复不了他,咱们何家,他杀不起。”   “老何,你有办法了?”   何鹏坤望了一眼夫人,“唱这出戏,非要里应外合,务必联络上陈老二,达到口供一致。”   转天中午,何时了在南江路的咖啡厅等薛岩。   他比约定迟了半小时,“何小姐,抱歉,车在高速抛锚了。”   她调侃,“崇州失势,薛助理连一辆高档轿车也开不上了?”   薛岩也笑,“何小姐有什么紧急情况找我商量?”   “陈家一直悄无声息,陈伯父不打算捞崇州,对吗。”   他不语。   “我说服了我爸爸,何家决定出面捞人。”   薛岩不可思议,“何董出手捞?”   侍者端上一杯咖啡,何时了撕开奶精的包装,慢条斯理注入,“确切是我在台前出手,我爸爸坐镇。”   他一怔。   何时了在明面运作,属于救夫,比何鹏坤救女婿的舆论大,也名副其实。   一旦接受,代表陈崇州甩不掉她了。   强行甩,经此一劫,本就元气大伤,再背上忘恩负义的骂名,简直生不如死。   薛岩犹豫不决,“我们陈董心里——”   “有她,没我。”何时了搅拌着银匙,“那个女人有资本保他平安吗?”   薛岩哑口无言。   “满盘皆输失去自由,还管什么情情爱爱啊?男人风光显赫,感情是调味的锦上添花,男人狼狈栽倒,无用的女人和感情,只是他的累赘。”她喝了一口咖啡,“薛助理觉得你的主子脱险重要,还是维护毫无用处的情意重要。”   他蹙眉,“何小姐有万全之策吗?”   “陈渊不义,暗算亲弟弟背锅,我作为崇州的未婚妻,当然不会眼睁睁他上位,任由崇州沦为他的垫脚石。”   薛岩明白了,“祸水东引,引向大公子吗?”   何时了挑眉,“他是最合适的人选。”   他摇头,“陈董的口碑已然崩塌,顾忌长远大局,老董事长肯定力保大公子。晟和集团在大公子任职期间出现公款流失,原本他百口莫辩,关键在于那份加盖陈政公章的文件,汇款人签署了陈崇州的名字,为大公子的处境扭转乾坤了。陈董又是新一任董事长,以私生子的身份继承家业,除非他立下大功,或是用内部机密要挟陈政让位。种种巧合,上面认定陈董是幕后黑手,他的一面之词,无法嫁祸大公子。”   “薛助理,你错了。黑手究竟是谁,上面完全不介意,上面目的是追回公款,弥补市里的商税损失,杀鸡儆猴,震慑肃清商户。崇州原封不动吐出六十亿,再指控陈渊只手遮天,软禁何佩瑜,威逼自己背锅,上面更反感谁呢?”   薛岩愕然。   这点,他没想过。   “方案可行,从何处挪用六十亿呢?放眼全省,掏得起十位数流动资金只有周家,周源的确巴结陈董,但假如周秉臣知晓,授意周源袖手旁观,风声也走漏了,会引发富诚集团的大动荡,百害无一利。”   何时了胸有成竹,“掏得起六十亿现金,除了周家,还有我何家呢。况且周家纵然舍得出钱,不是从瑞士银行退回,上面也不认呐。”   他仍旧有所顾虑,“老董事长那边...”   “陈伯父何时去瑞士总部开设账户,转移资产,我姐姐有现场录像,如果他死咬崇州,我便出马玉石俱焚。”她无辜眨眼,“我相信陈伯父的本能是自保,不是保陈渊吧?”   薛岩顿悟,不禁发笑,“都说何家双姝,赛过男儿。果然名不虚传,幸好万小姐没有嫁进陈家,不然,要被何小姐凌驾于头上了。”   何时了摩挲着杯柄,“万喜喜外强中干,这样的蠢笨货色,我从没放在眼里。表面向男人示弱,实则牢牢控制局面才是聪明女人,情场博弈又不是商海斗争,男人不喜欢强强对决。”   薛岩起身,“我会打点关系,尽快通知陈董。”   ***   傍晚,陈渊应邀来到华西皇宫,赴梁泽文的酒局。   梁泽文没现身,由秘书接他抵达二楼。   华西皇宫一共筑有三重门。   第一重门是金碧辉煌的演艺大厅,举行T台秀和热场子的辣舞,每月的1日与15日,大规模雇佣艺术院校的学生,换一换清纯佳人的演绎风格,红极一时。   第二重门是黑灰蓝色调的沙场点兵,清一色的男公关,表演健美节目,胸肌和腹肌半裸,阳刚十足,阴柔的小个子客户很吃这款养眼型,豪掷万金也常有。   第三重门是华西皇宫最著名的“帝王阁”,女子扮作宫嫔以及异域公主,通音律,擅诗文,歌舞撩人,春色满庭。   一整层楼装饰明黄色的墙框与帷幔,目之所及雄浑瑰丽,呈现出明艳的大唐风韵。   甬道两侧悬吊着仿唐朝的宫灯,堪称市场上最精湛的高仿,手工绣制的丝绸灯罩精雕细琢,一盏价值连城。   梁泽文就在长廊尽头的洗浴宫,刚蒸过桑拿,悠哉哉出来迎他。   “陈大公子,我在雅间置办了一桌满汉全席,咱们边喝边聊。”   与此同时,一名佩戴珠钗、裙装华丽的女子款款走来,举手投足仪态万千,“二位贵客。”   梁泽文的秘书出示包厢牌,“长实集团梁董事长宴请富诚集团陈董。”   女人接过牌子,作请的手势,“贵客随我来。”   陈渊停住,明显兴致不大,“梁董是何意?”   梁泽文十分自在搂住女人,女人也顺从配合,“陈董初来乍到,不清楚华西皇宫的好处,一回生二回熟。”她歪着脑袋,“省里任何一家会馆,都不敌这里醉生梦死,附庸风雅,纾解寂寞,相当有意趣。”   “陈大公子,女子十二乐坊名满天下,我陪您开开眼?”梁泽文嬉皮笑脸。   陈渊不嗜好灯红酒绿花花世界那套戏码,他皱了下眉,“梁董,何必大费周章,茶楼和饭店不可以谈生意吗?”他转身,准备原路折返,“我做东,燕京大酒店,76年的酒窖陈酿。”   梁泽文伸手拦他,“我精心筹备的惊喜,大公子总要赏脸嘛。”他神秘兮兮,“听曲,品酒,红袖添香,真正的风花雪月,销魂蚀骨啊。”   陈渊捕捉到,“惊喜?”   “绝对的惊喜。”梁泽文信誓旦旦,“保证大公子流连忘返。”   他笑了一声,“梁董不了解我。”   “大公子不近女色,厌恶欢场的拜金女人,陈家有不少名流世交,膝下几十位公子哥,大公子最有陈三爷的高洁风范。”梁泽文凑上前,“再不近女色的男人,偶尔也动一次情。我晓得大公子的品味,我奉上的,一定合胃口。”   陈渊望向他,笑容渐渐敛去。   他不像卖关子,像操控什么玄机。   总之,很反常。   仿佛刻意设下陷阱,请君入瓮。   陈渊余光一扫,掠过螺旋状的水晶梯,“那恭敬不如从命。”   “爽快——”梁泽文挥手,女人在前面引路。   经过9号包厢门口,一位闽南口音的男人用完餐正好离开,顺势截住陈渊,“陈大公子,稀奇啊,您居然光顾这种地方?”   “客户应酬。”陈渊主动同他握手,“王总,买卖兴隆吗?”   他大笑,“托您洪福,广盛集团如今红红火火。”   “有机会合作。”   “有大公子这位盟友,我求之不得啊。”王总四下梭巡,“陈董事长呢?”   陈渊意味深长,“我弟弟公务繁忙,接下来恐怕见不到他。”   梁泽文在一旁恭候,琢磨哪不对劲。   陈崇州失联,陈渊言下之意,接下来他会彻底销声匿迹。   富诚并非低调的公司,陈崇州得势后,他在名利场也张扬活跃,加上何家,他想不高调也难。   梁泽文躲到安全通道,周围一片漆黑。   他拨通陈崇州的号码,那端是一个陌生男子,“陈董暂时不方便。”   “我和陈董是好友,怎么不方便呢?”他更诧异,“你是?”   男人征求组长的意见,组长点头,随即把手机交给陈崇州。   他语气寡淡,“梁董。”   “哎呀呀,陈董,我按照薛助理的吩咐,宴请大公子在华西皇宫饮酒。”梁泽文探头,确认陈渊和王总在交谈,没留意这边,“乔小姐在包厢,她有些紧张。”   陈崇州坐在审讯椅,没回应。   梁泽文直奔正题,“大公子和同僚讲,您要隐退一段日子?”   他答复得干脆,“是。”   “富诚旗下有新工程吗,需要您亲自监工?”   稽查组的人员晃了晃腕表,警告他时间。 第182章 不可说不可触的谎   陈崇州主动终止对话,“我在酒局,梁董,回聊。”   他将手机交给男人,组长隔着审讯桌,“陈董,还不准备开口吗?”   坐在椅子上熬了一天一夜,不吃不喝不抽烟。   久闻陈家二公子沉得住气,稳得住神,是成大事、扛大局的阴狠人物,果然长见识了。   陈崇州看腕表,七点二十分。   下午,还没开审,薛岩收买了这层楼的清洁工,送来一张纸条。   何鹏坤授意他拖陈渊下水,何家会暗中疏通关系,坐实指证。   华尔作为央企,人脉是实打实的硬。   他把纸条溶蚀在矿泉水瓶,吩咐清洁工递出一个名字——肖徽。   供出肖徽,挡一阵。   乔函润引诱陈渊得手后,再控诉陈政雇凶绑架,私吞公款,当场掀了陈家的底。   长子身边的情人闹出家族丑闻,触动董事局的利益,陈渊再妄想上位,根本行不通。   薛岩跟了陈崇州多年,当即顿悟他的意思,婉拒何时了的合作。   何家收到消息,何鹏坤勃然大怒,“他竟不领情?”   何夫人也诧异不已,“崇州回天乏术,连陈政都撤手了,他不接受何家的襄助,他的出路是什么?”   何时了在沙发上,一动不动。   这个局面,是她预料之外的。   她爱慕陈崇州,也有年头了。   他和那些公子哥完全不一样。   二十多岁时,公子哥气盛,他的深沉成熟是如此耀眼勾人。三十多岁时,他们圆滑,世故,贪色,受制于家族,窝囊妥协得惹人生厌。他偏偏又意气风发,仿佛苍茫原野一只骄傲孤勇的豹子。   恣意,潇洒,狂浪。   陈崇州愈是逃离,愈是抗拒,她愈是着迷,愈是不甘。   像一场无解的死循环。   “钱呢?”何鹏坤站在她面前,“六十亿,所属账户必须是瑞士银行,满足这两个前提,陈老二纵然有天大的本事,他能搞定吗?”   何时了目光定格在茶几的纯金摆台,“他物色了替罪羊。”   “什么时候?”何夫人走过去,“你没发觉吗。”   “十有八九是肖徽。”   何鹏坤咬牙切齿,“好一个未雨绸缪的陈老二啊,真高明的手段。”   何夫人怂恿,“老何,咱们截下肖徽,教他如何自保,没了替罪羊,崇州的命运不是依然由咱们掌控吗。”   “不行!”他呵斥,“陈老二既然用不着何家,咱们只能相安无事。何家一旦断他后路,月了的把柄在他手上!”   何时了没吭声,回卧房。   何夫人忧心忡忡,“我怕时了不肯罢休。”   “她不罢休,难道牺牲她亲姐姐吗?”何鹏坤一脸暴躁,“我也斗不赢陈老二,又何苦冒险斗呢?”   何鹏坤心知肚明,陈崇州故意先泄露何月了的奸情,让何家有忌惮,不要在他的紧急关头生事。   富诚的九位股东,肖徽是最直接归顺二房阵营的董事,基于此,陈崇州委派他担任晟和总经理,外界风平浪静。   肖徽是极其有价值的党羽,陈崇州挥刀斩羽翼,“自残式”割裂他,这一招,可谓铤而走险,十足毒辣。   跳出陈政与陈渊设下的棋局,打得所有人措手不及。   审讯室中,组长一旁的副手握拳支住下巴,皮笑肉不笑,“咱们专门负责审查,在死人的嘴里抠东西,陈董的口条比死人还严实吗?二十四小时水米不沾,你可以忍,一星期呢?一个月呢?再倔强的骨头,照样服软。”   “小宋!”组长训诫他,“陈董是配合调查,尚未定罪,你太不懂规矩了!”   副手扶了扶眼镜框,“是。”   组长亮出一份银行流水,“晟和集团从06年至今,单笔3亿以上的巨额汇款一共17笔去向不明,是你转移到境外吗?”   陈崇州面容波澜不惊,“不是我干的。”   “你大哥陈渊参与了吗?”   他否认,“没有。”   组长严肃,“蓄意隐瞒,会加大处罚。”   “公款方面的流水我不知情,我暂代晟和集团总经理不满半月,接管总部的时日也短暂,父亲和大哥一向不信任我,信任肖徽。”   “肖徽?”记录员在系统中调出页面,“富诚集团第二副董,现任晟和集团总经理。”   组长浏览完肖徽的资料,“他知情?”   陈崇州神情从容,“他养女人,买游艇,泊在各国码头的租费高达数亿,手头不宽裕,挪用公款贴补是捷径。父亲虽然10月底正式退二线,但我母亲高龄有孕,他早已无心公务,这一年,富诚的实权捏在肖徽手里。”   “你母亲呢?”   他云淡风轻,“一尸两命。”   组长一愣,“近期吗?”   陈崇州有条不紊整理衬衫的褶痕,“陈家是大户,注重风水运势,母女俱亡更是悲剧,因此亡故多日,昨天刚公布。父亲痛失所爱一蹶不振,我根基不稳,陈渊又嫉恨我取代他,不会为我讨公道,肖徽趁机勾结富诚总经理靳桂,把持集团扳倒我,扶持陈渊做傀儡,大肆敛财,转移境外,移民英国。”   副手说,“头儿,那肖徽的嫌疑很大啊。”   “肖徽要移民英国,有证人吗?”   陈崇州缓缓吐出,“齐商。”   组长给他点了一根烟,“齐商是什么人?”   “陈渊仇人的独子。”他接连吸了几口过瘾,“陈渊08年曾经发动六大集团商战,齐商的生父战败破产,跳楼自杀。”   组长不理解,“经营不善自负盈亏,自杀算什么仇人?”   陈崇州掸烟灰,“齐商认为没有这桩博弈父亲不会自杀。”   “荒谬。”副手撇嘴,“不经商更安全,按照这套理论,他是自己作死?”   组长也叼着烟,“然后呢。”   “齐商发现肖徽在选购房产,他联系我,我开始摸查防备。”   “他知道你们兄弟不睦,如果肖徽成功跑路,你会垮台,齐商不乐意自己的仇人风光上位,他卖你人情,交易条件是你挤兑陈渊,压迫他不得翻身。”组长分析完,恍然大悟,“对吗?”   陈崇州一步步挖陷阱,终于诱导他们彻底偏离轨道。   他不露声色笑,“不错。”   一个女下属这时走进审讯室,附耳汇报,“肖徽在业内风评不佳,他行事老奸巨猾,却深受陈政器重,一些违规竞争的项目,基本是肖徽出面完成。”   “违规项目?”   “涉及市建工程,码头租赁,地皮承包。”   “嚯——”组长环抱双臂,瞟陈崇州,“都是富得流油的肥差啊。”   “富诚集团在01年之前,财富维持全省二十名,由于垄断诸多的大型项目,资本迅速扩张,从上市到跃升全省前五,只耗时五年。几乎没有商业贷款,只有董事融资,典型的董事局控股。说白了,他们自己玩,玩市场,玩规则,玩偏门。”   “有物证吗。”始终缄默的陈崇州忽然发声。   组长示意女下属离开,同他四目相对,“陈董这么关心证据,看来,有一定的可信度。假设是谣言,你的反应应该是激动澄清。”   指节叩击着桌面,哒哒的脆响,刺激得人头皮发麻。   陈崇州再次笑了一声,“我的性格而已。”   “陈政放权肖徽,他们是否同流合污,或者陈政是幕后。”   他笑意不减,“这是你们调查需要的内容,我身为亲属,证词不作数。”   组长舌头舔着后槽牙,“在这间审讯室,好像交待了一切,实际什么也没交待,玩这种把戏的受审人,陈董是第一个。”   房梁的凹角凿开巴掌大的通风口,逼仄的四方形外面,夜幕渐深。   里面灯光惨白,疲倦又压抑,陈崇州坐姿笔直,“凡是我清楚的,都坦白了。”   “伪造公章是你吗?”   他面不改色,“是我。”   “理由呢。”   “下套。”   组长摩挲着两枚相同的印章,“套谁。”   “套出肖徽和靳桂的真面目,靳桂一直辅佐陈渊,不服气我继承,举报也是他最热络,至于陈渊有没有插手,我委托你们调查了。”   陈崇州给陈政和长房处处留有余地,结局未定,他现在又弱势,咬他们太干脆,万一他们二打一,不具备胜算。   先择出陈政,他才不会贸然出手。接下来一打一,起码有几分胜算。   组长沉思半晌,下令,“查肖徽,靳桂和齐商。”   副手合住电脑,“那他呢?”   “等三人结果出来。”组长打量他,“有劳陈董在局里委屈一下了。”   “无妨。”   陈崇州眼睑低敛,遮住幽深的笑纹。   那头,梁泽文无比纳闷儿,他瞥了一眼挂断的屏幕。   在酒局?   男男女女推杯换盏,场面香艳喧嚣。   可陈崇州所在的环境,分明阴森死寂。   梁泽文折返,在拐角处,和陈渊撞个正着。   他吓一跳,“王总呢?”   男人倚墙而立,神色高深莫测,“良宵值千金,他匆匆告辞了。”   梁泽文讪笑,“我不敢打扰大公子,所以避到这边接电话。”   陈渊懒得打哑谜,“梁董和老二之间的交情似乎非常热络。”   “大公子...”他惶惶失措,“我和陈董不熟,真没什么交情——”   “良禽择木而栖。”陈渊漫不经心打断,“富诚董事长的势力确实比一个末位董事大得多,梁董投诚老二麾下是明智之举,我并无怪罪你。”   “老二摊上麻烦了,富诚极力封锁风声,业界如今一无所知,我不妨提前透露给梁董。”   梁泽文心中一紧,“上面查税了?”   陈渊噙笑,“还要恶劣。”   他撂下这句,直奔包厢。   梁泽文心惊胆战,自己傍上陈崇州,图利,图势。   长实集团有钱,唯独这俩,他欠缺。   要是陈老二完了,这段日子的巴结筹谋全白费。   最倒霉是,被视为陈二一党,祸及自身。   ***   医院那头,李惠芝打来电话,沈桢的手机放床头充电,她凑巧没在病房,是陈翎接听。   寥寥数语,李惠芝意识到不对劲。   打算刨根问底,沈桢正好回来,陈翎把电话移交她。   一听她声音,李惠芝发飙了,“你夜不归宿和男人在一起?”   沈桢捂住,“是陈叔叔。”   她更炸了,“你平辈的不谈了,瞄准我平辈的男人是吧?马上到你爸爸的忌日,你要扫墓气活他?”   “哪跟哪啊。”沈桢解释不清,索性关机。   一扭头,陈翎靠着床头,一手输液,一手捧着案卷,正注视她,“你母亲误会了吗。”   她面红耳赤,“没。”   陈翎若无其事翻案宗,“她了解你情况吗。”   “我和陈教授么。”沈桢点头,又摇头。   他无奈又好笑,“到底了不了解。”   “不太详细。”   陈翎没继续问。   “三叔。”她托腮,“你在批阅案卷吗。”   他淡淡嗯,“对。”   “可你拿反了啊。”   陈翎一怔,回过神,真是反了。   他故作镇静看向沈桢,“我在找细节。”   她半信半疑,“反着找吗。”   “高智商犯罪往往不按常理出牌,甄别虚实,同样要逆其道而行。”陈翎一本正经。   沈桢这回相信了,“三叔,你好厉害,我反着读字眼花。”   她天真得很,俏丽的面孔没有一丝杂质,像纯净的温泉水,不烫人,不冻人。   恰到好处的温度。   陈翎蓦地心虚,他极少撒谎,尤其对女人。   他仓促移开视线,密密麻麻的字迹映在眼底,他一时失控,笑出声。   沈桢挨近,盯着他盯的地方,“有收获吗?”   她毛茸茸的脑袋蔓延浓郁的发香,青丝侧挽,松松垮垮,慵懒的风情。   他回忆起197国道崩塌的山洪,在顷刻夷为废墟。   废墟过后,是夕阳和重生。   有山花烂漫,有脆弱的蝴蝶。   她大抵是起死回生的美好。   “有。”陈翎所问非所答,“我知道原来我也会撒谎。”   沈桢浑噩,“撒什么谎?”   他抿唇,“很多谎。”   是一个永远不可说,不可触,破碎遗憾的谎。 第183章 终相见   华西皇宫的1号包房此时正在奏乐,十二名西域裙装的年轻女子左右排开,各执一种乐器,大小不一,弦调也不同,混杂了琴,钟,笙,鼓,箫。   中央垒砌一台高出一米的圆池,光滑的白瓷釉地砖水波荡漾,帷幔影影绰绰虚掩,女人轮廓亦朦胧,依稀可见她的温婉秀丽。   一截水袖铺地,指尖抚过筝弦溅起零星水花,纱巾覆面,眉心一粒嫣红朱砂痣。   揭过帷幔,陈渊眼神落在女子的半张脸。   似曾相识,又委实辨不明朗。   包厢内白雾弥漫,清新的百合熏香溃散成一缕缕薄烟,飘过女人精致的柳叶眉。   确有一股摄人心魄的味道。   女人察觉到陈渊的眼神,露出一双素白的纤纤玉手,指向五米开外的蒲团垫。   宫装打扮的阿云笑着解释,“她的意思是贵客入席。”   梁泽文一瞟陈渊,故意问,“她为什么藏在帷幔后?”   “演奏完毕,贵客若是喜欢,可以请她现身,至于她肯不肯,不准强求,要凭缘分。”   “这可有趣。”梁泽文感慨,“向来是客户挑乐女,华西是乐女挑客户?”   他绕过圆台,直奔帷幔,卷起流苏穗,跃跃欲试掀开。   阿云摁住他手背,“贵客听过犹抱琵琶半遮面吗?”   “当然。”他收回手,“不过,遮面遮的是国色天香,她有那么美丽吗?”   “您稍后一睹真容,不就揭晓了吗?”   “我还真好奇你们葫芦里卖什么药。”梁泽文殷勤招呼陈渊,“越是神秘的女人,越是身怀绝技。十二乐女天团据传是华西皇宫的压轴招牌,外省富商慕名而来的络绎不绝,我也沾您的光,大开眼界了。”   陈渊临窗坐下,“梁董不是这里的常客吗?”   梁泽文愤懑难平,“倒是光顾了十次,可一次没碰上,周秉臣是钻石贵宾,在华西消费了上千万,他选剩下的,别人才有资格选。”   “周家的底子再厚,终究不及梁董财大气粗。”   “嗐——”他挥手,“内人嗜赌,糟蹋了三分之一的家产,生意又瓶颈,不得不开源节流啊。”   陈渊直言不讳,“老二帮梁夫人偿还数百万的债务,梁夫人感恩戴德,想必在梁董枕畔吹了不少耳边风。”   梁泽文尴尬圆场,“无论她吹什么风,我也坚定不移在您这艘船上,除非您弃了我,否则我万万不会背叛您。”   他唇角含笑,“梁董是聪明人,明白审时度势。不像那群盲目效忠老二的同僚,如今泥潭深陷大祸临头。”   梁泽文瞳孔一缩,“大祸?”   帷幔后的女人心发慌,弹得错乱,与这首曲调格格不入,击鼓的乐女提醒她,“你专心。”   女人深吸气,“玉兰,我手疼。”   艺名玉兰的乐女使了个眼色,最边缘的一位姑娘放下长笛,接替她。   女人从谱架底层摸出手机,飞快编辑短信:崇州出事了?   那边的回信也快:好好完成你的任务,陈董安然无恙。   她捏紧机壳,一时失神。   酒桌上,梁泽文被吊起胃口,“二公子谨慎,在商场极少出纰漏,他出事,十有八九虚晃一枪吧?”   陈渊神色淡泊,“极少未必没有。”   梁泽文手心潮漉漉,“由哪个部门经手?”   “审计。”   从政惧反贪,从商惧审计。   落入这俩机关的大网中,回天乏术。   梁泽文焦虑于自己的噩梦成真。   他暗中是陈崇州阵营的党羽,龙头废了,牵连一串,他怎能独善其身。   可他又不敢笃定传言的真伪,撤得太麻利,万一是讹传,彻底得罪了陈崇州。   陈家有两房太太,背后的水深也复杂,所以比任何家族都厌憎墙头草。   梁泽文打算先撤一半,“二公子曾经招安我,我没有答应他。若有谣言,您务必相信我。”   “看来梁董猜到会有涉及你们同流合污的谣言。”陈渊解开纽扣,衬衫敞怀,眉目懒散靠着椅背。   梁泽文把玩着银筷,“莫须有而已。”   男人像在听,又好似没听。   “二公子面临什么罪名?”   陈渊笑意幽邃,“情节严重,八年起步。”   梁泽文大惊失色,“牢狱之灾?”   “不然呢?”他摩挲着杯壁的青花纹,“私自昧下六十亿,其中有十亿是上面的税务。”   本来,梁泽文确实发怵了。   毕竟陈家风云变幻,陈二有手段,陈大何尝不是商场的雄狮。   一盘精心部署的棋局前功尽弃,倒也寻常。   可六十亿。   陈崇州搭上长实集团,目的是图钱。   名下有一座金山,他何必舍近求远。   梁泽文琢磨着,有诈。   只看陈二最后诈谁。   ***   这会儿,稽查组抵达晟和集团。   肖徽主持完一场晚间会议,在办公室休息。   领队的副手走进总经办,分别出示工作证和审查证,“肖徽先生,配合调查。”   他诧异,“调查什么?”   对方没有迂回,直截了当戳破,“你联合靳桂转移公款,造成省财政的巨额损失,自己没数吗?”   肖徽面色骤变,在饮水机前沏茶的秘书也懵住,“你们是不是搞差了?肖副董和靳总一向不合,他任职晟和总经理不满一周,连公司的业务尚且不熟悉,转得了吗?”   副手摘下眼镜,擦拭镜片,语调阴森森,“肖先生任职富诚集团副董事长可是长达十年啊,算熟悉吗?”   肖徽顿时意识到局势不妙,捅大娄子了,他吩咐秘书,“联系陈董。”   “陈崇州吗?”副手重新戴上眼镜,把审查证拍在办公桌,“你随我们走一趟,在审讯室能和陈董汇合。”   肖徽面色又惨白一度,“你们抓了陈董?”   “纵然他是董事长也要配合,何况你区区副董呢。”副手朝门外喊,“薛助理,齐先生。”   半小时前,薛岩送齐商去审查局,在门口拦下副手的车,亲自举报肖徽和靳桂滥用职权,挪用公款。   副手征询了组长的意见,带他到晟和集团当面指证。   “是他吗?”   齐商点头,“肖副董,别来无恙啊。”   肖徽根本没见过他,“你是谁?”   他嗤笑,“肖副董在伦敦咨询的那套别墅,原房主是我朋友。”   “伦敦?”   肖徽11月份的确去过伦敦,陪妻女度假,也租住了市中心的别墅,可这茬,连他自己秘书都不知情,纯属私人行程,“你怎么知道?”   齐商按照薛岩的指示,“我不止知道肖副董在伦敦购置房产,还知道钱是你从集团贪赃。”   “你胡说!”   副手认定肖徽心虚,乐了,“他没撒谎,对吗?”   “我不认识姓齐的!”   “你肯定不认识。”他比划手势,“五成的罪犯被逮捕初期,嘴特硬,我们什么策略应对啊?消磨意志,摆出物证,憋你,熬你,攻克你的心理防线,耗你三天三夜,你嘴还硬吗?”   事已至此,肖徽再糊涂,好歹是混迹商场多年的老狐狸,他也醍醐灌顶。   着了陈老二的道。   晟和集团自始至终是一个火坑。   陈崇州一早埋了炸弹,谁跳下去,谁粉身碎骨。   连申冤澄清的机会也没有。   肖徽气红了眼,冲到薛岩面前,“我为他鞍前马后,铲除障碍,忠心耿耿!当年,长房打压得二房节节败退,董事局有几个人瞧得起他这个私生子?瞧得起何佩瑜夫人?是我肖徽!义无反顾效力他,与长房为敌!他卸磨杀驴,杀到我的头上,竟要置我于死地?”   薛岩面无表情,“人证确凿,你还执迷不悟吗?”   “好一个铁腕凌厉的陈二公子啊。”他嘶哑大笑,“薛助理,跟着如此狡猾无情的主子,你不担心重蹈覆辙吗?”   “肖副董,您神志不清了吧。”   肖徽情绪失控,“连生母都豁得出,他有什么做不出?陈老二做事太绝,早晚自取灭亡,我只盼着那一天——”   薛岩看着他,笑容诡谲,“肖副董在里面安心忏悔,您的妻女在外面也有盼头,陈董念在您是富诚的元老,自然不亏待。倘若肖副董无视法纪道义,自讨苦吃,陈董也只得强势,既要想办法配合稽查组让您认罪,又要叨扰家眷,有劳她们劝诫您,横竖是相同的结局,何苦折腾家眷呢,大费周章实在不明智。”   肖徽脖颈青筋暴起,可片刻,他认命了,归于平静。   稽查组收取了晟和所有财务报表,交给副手,他态度不友善,“肖先生,早供早些了结,晚供,我们疲惫,你也麻烦。”   他没吭声,任由他们羁押出门。   擦肩而过之际,薛岩倚住墙,垂眸看地面。   老宅那头,江蓉所在的西院熄了灯,南院如白昼。   气氛格外压抑。   郑智河与肖徽都关机了,这是从未有过的情况。   黑鸡对郑智河的去处也一无所知。   他凭空消失并不奇怪,连同两任妻子一起下落不明,必然有鬼。   陈政疑云重重,在书房踱步,莫名笼罩着不祥的预感。   芬姐这时敲门,“先生,富诚集团靳总的秘书有急事汇报。”   “靳桂?”他落座,“进来。”   秘书风风火火闯入,“老董事长!肖副董和靳总栽了。”   陈政猛地又站起,“什么缘故?”   “富诚集团六十亿公款去向成谜,二公子供出肖副董和靳总是幕后黑手,一个叫齐商的华侨当场指控。稽查组找到何鹏坤,追问瑞士银行有没有这笔汇款,何鹏坤回复有,具体信息不方便透露。我得到内部风声,何家承认二公子所言属实,肖副董恐怕在劫难逃。”   陈政揉着太阳穴,果然预感验证了。   “老二手里百分百攥着何家的把柄,虽然何鹏坤没有直接出面,但他承认老二的供词是真,代表他服软了。”   秘书神情凝重,“那他后续会出面吗?”   “何家现在没插手,大概率老二不领情,不愿娶何时了,何鹏坤也许不会再出面。”   陈政最震撼之处就在于此。   自己胜券在握,临了,老二玩了一出狡兔三窟。   靳桂是长房的党羽,斩断他,陈渊不仅损兵折将,口碑也一落千丈,未经他授意,靳桂没胆子打公款的主意,陈渊作为长房,百口莫辩。   陈崇州身处悬崖,居然沉得住气,设局拉上对手,自己元气大伤,陈渊也休想轻而易举上位。   陈政再度萌生一个预感。   关于自己的下场,是他从来没想过的。   比他最坏的预期更糟糕的下场。   他搓了一撮烟叶,填在烟袋锅,点燃。   与此同时,华西皇宫高朋满座,歌舞升平。   帷幔后的女人自下而上拨弄筝弦,行云如水的曲调,其余乐女动作戛然而止。   偌大的包房,唯有她一人的琴音,压得清清浅浅,像绵密的羽毛,柔情似水拂过男人心头。   陈渊漫不经心望去,恰巧45度斜角,正对帷幔的缝隙,这一望,颇为意外。   他记忆中,乔函润的右手虎口有一颗椭圆形的红斑,是天生的胎记。   这女人的虎口横亘一道疤痕,在一模一样的位置。   陈渊目光不自觉停留数秒,示意梁泽文噤声。   一霎,琴曲急转直下,时而马蹄奔腾,时而战鼓磅礴,时而无限哀愁。   他阖目回味,“国仇家恨,近乡情怯,很少有女子弹出这样雷霆之势。”   “大公子忽略最关键的一点。”梁泽文耐人寻味笑,“她的曲子在思慕男人啊。”   “有吗。”陈渊不喜调侃女人,轻描淡写,“梁董精通音律,我不行。”   一曲终,梁泽文招手,“再弹一首新的。”   玉兰回答,“她只擅长这一首。”   陈渊嗅了嗅酒香,随口问,“会弹《送别》吗。”   仍是玉兰答复,“乐团会弹奏。”   交际场有待客的礼仪,这种达官显贵热衷的场所更是礼数周到。   不调戏,不冒犯,只正经问一句,都不答,未免太失礼。   饶是陈渊好脾气,也不禁皱眉,“她不会讲话吗?”   玉兰迈下大理石台阶,“陈董,我们华西皇宫的规矩,主奏不与客户攀谈,不陪客户饮酒。”   “哦?”他微微眯眼,“梁董,规矩够新奇。”   梁泽文不耐烦,“什么破原则,经理没嘱咐你们用心招待吗?”   玉兰垂首,“我们刚结束隔壁包厢的演奏转场过来,经理只提及是贵客,没来得及介绍。”   他懊恼摔杯,“在华西皇宫称得上贵客,你们久经沙场阅男无数,心里没掂量吗!”   陈渊无动于衷喝了一口酒,一言不发。   玉兰毕恭毕敬,“贵客消气。”   梁泽文以为自己表现出和她们生疏,显得逼真,不会被陈渊怀疑做戏,诱他入局。   可惜过犹不及,反而漏洞百出,“我忘了提前亮明大公子的来头,她们有眼不识泰山。”   “她们应该不认得我,我记得进门后梁董并没唤过我的姓氏。”陈渊看向玉兰,“我们素昧平生,小姐又从谁口中得知我姓陈呢。”   梁泽文一愣,匆匆圆场,“我告诉她的。”   “是吗?”他偏头,似笑非笑,“梁董不是忘了亮明我的身份吗?”   “我...估计是记混了。”梁泽文斟酒,试图另起话题,“陈董垮台,以后富诚是您的天下,大公子多关照长实集团,我一定为您出力。”   陈渊接过酒杯,托在掌心转动,“我喜欢开诚布公聊合作,今晚梁董是否受人指使?”   梁泽文咬了咬牙,“这从何谈起呢?我常来华西皇宫应酬,觉得环境风雅,特意邀大公子同乐,我是一番美意啊。”   他笑了一声,“既然话不投机,告辞了。”   正要起身,帷幔后的女人毫无征兆开口,“留步。”   陈渊心思没在这,因此听得不真切,阿云又重复一遍,“陈董,您留步。”   他侧过身驻足,阿云立马回避到墙根。   第一帘粉纱悄无声息拉开,女人的轮廓逐渐清晰,陈渊注视着,心跳没由来地停了一瞬。   灯火迷离,一切都静止。   那副身影犹如尖锐的镊子,锁住他的咽喉,陈渊感到失声,全身血液逆流。   第二帘帷幔更薄,缓缓升起,发丝搅着鹅黄的裙衫,这件长裙,陈渊有印象。   岭苑国际2栋庄园,他乘车途经,就挂在窗台上。   那是一个寂寥无人的黄昏。   他原本不关注那些,大抵是落日余晖太温柔,或是怪罪街巷潦倒冗长。   惊鸿一瞥,往事纷至。   乔函润也喜欢黄色,藕紫色。   她总是挽个发髻,贤淑端庄,不吵不闹。   留一盏归家的灯,烹一桌清淡的菜,屈膝伏在沙发,从傍晚等到夜深。   旧日,彼时。   鲜活的面孔,无法弥补的悲剧。   陈渊额头渗出汗,那样宽阔英气的男人,蓦地像误入迷途,一寸寸颓靡下去,苍凉落寞得惹人心疼。   梁泽文在他和女人之间来回梭巡,有谱了。   陈老二不愧是业界新贵,道行不赖。再致命的险境,也啃出一条活路。   女人显然是陈渊的命门。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   老一辈说,养十匹恶狼,不如养一个弱女子。   英勇的猎人降服恶狼,孤弱的女子征服猎手。   狼和猎人皆是输家,到底女子是赢家。 第184章 函润...你没死?   最后一层帷幔也拉开,鹅黄的裙摆裹着白腻赤裸的脚踝,一厘厘移向女人素净面庞。   这些年。   她的照片,她的遗物。   陈渊抚摸过几千几万遍。   每年的二月,是她生日。   他会重温他们去过的地方。   草原,湖畔,山崖,戈壁滩。   一帧帧像电影一样回映。   起初,她像是还在。   系着围裙,端一锅粥,“陈渊,你回来了。”   收拾天台晾晒的西装,转过头,无比懊恼,“陈渊,我没有熨帖整齐。”   他陪她潜水,在山顶看极光。   陈渊一度沉浸在这段悲剧里,不能自拔。   当他彻底接受乔函润的离世,摆脱掉心魔,她却完完整整出现在他面前。   猝不及防,鲜活而温热。   他所遭受的折磨,自责,悔恨,显得荒谬无望。   女人迈下台阶,一步步走近,“陈渊,你忘了我吗?我相信你没有忘。”   他眼中涌起惊涛骇浪,像旭日烈火迸出一束燃烧的天光,活生生劈裂开这世界,撼动得天塌地陷。   陈渊一把扼住她,皮骨相缠的触感刺激得他濒临发疯。   闷钝的痛楚自胸腔蔓延,击打他的血与肉。她那么真实,真实到他呼吸和目光皆是她,真实到她的泪痣和眼尾一滴水光也在绝望颤抖。   陈渊越攥越紧,潮水淹没般的窒息,仿佛他攥着自己的心脏,麻木而悲怆。   他情不自禁战栗,连同酒桌也颠荡起来,像一场摧毁天地的巨大海啸。   “函润...”他嘴唇蠕动许久,才艰难发出声音,“你没有...死?”   喑哑,晦涩,如同一棵陈旧枯萎的朽木。   乔函润捂住脸啜泣,“陈渊,我没脸见你,可我过得不如意,这九年,我梦中都在回忆你——”她抬起头,一张面孔缀满泪痕,“我压抑不住自己的冲动和思念。”   她掌心贴着他,肌肤融合的刹那,陈渊猛地起身,他暴露在外的每一寸筋络,每一根血管,似是要爆炸。   “我差点死在国外,如果不是渴望回到你身边,我活不到今天。”她忽然搂住他腰腹,“我回本市后,阿兰告诉我,你一直没有娶妻生子。”   怀中是她,熟悉的墨莲香味,勾起他尘封的记忆,尘封的情愫。   陈渊难以自抑,胸膛鼓胀又骤缩。   她察觉他的紧绷,“你放不下我,对吗。”   伦敦。   洛杉矶。   多伦多。   当年,乔函润那趟航班从香港起飞,目的地是戴高乐机场。事实上,早在经停曼谷,黑狗便带人劫持了她,中途又换乘几艘轮船远渡巴黎,陈渊翻遍了海航线,杳无踪迹。   那种戛然而止的深刻与遗憾,贯穿他对这个女人的前半生。   他浑噩摇头,瞬间沧桑了许多,几乎不能稳住自己,踉跄退至门口,落荒而逃。   乔函润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梁泽文傻了,没料到陈渊反应如此激烈,“大公子!”他追到外面,一眨眼,无影无踪。   阿云走到他旁边,“梁董口中不近女色不恋红尘的男人,不过尔尔。”   “你懂个屁!”梁泽文也出乎意料,“陈老大接管晟和集团之后,在商场杀伐果断,吞并企业搞得异常凶悍,业内为求自保,美女,股份,金银,什么稀罕玩意都给他上供,他完全不为所动。”   阿云余光瞟酒桌的方向,“梁董安排的这位姑娘究竟是什么来头?在华西皇宫充其量是中人之姿,十二乐女哪个不甩她八条街?”   “何止。”他意味深长笑,“还生育了儿女。”   阿云挑眉,“少妇?倒是有不少客户嗜好另类。”   秘书这时从包厢外进来,打量一圈,示意圆台上的十二乐女,“你们出去。”   阿云带队离开后,秘书递出一份资料,小声说,“齐商指控富诚集团副董事长肖徽和总经理靳桂非法挪用公款,被关押了。”   梁泽文恍然大悟,“原来陈二摊上这档麻烦了。”   “二公子大概率全身而退,何鹏坤录口供时默认转移公款的客户是肖徽。至于伪造公章,陈政未必敢追究,肖徽是二公子的党羽,他照样自断一臂,他牺牲肖徽,也是震慑陈家适可而止,一旦逼急了他,他什么都做得出。”秘书心有余悸,“二公子心狠手辣,您及早撤出,否则终有一天成为他的垫脚石。”   “齐商是?”   秘书回答,“是乔小姐的丈夫。”   梁泽文感慨,“好一盘大棋。”   陈崇州不养无用的废子。   齐商与乔函润的婚姻摧残着陈渊的心智,前者更是一击制敌的棋子,祸水东引肖徽,扳倒靳桂,泼脏陈渊,再掣肘陈政罢手,两房厮杀无论怎样血雨腥风,陈政都没胆量公然保长房。   他畏惧于陈崇州的阴毒,也畏惧他再有后招。   宁可当一个哑巴。   梁泽文觉得,陈二是天生的赌徒。   他手中是变数最大的筹码牌。   但何时出牌,如何出牌,他驾驭时机很精。   陈三爷在警界有绰号,陈诸葛。   谁是罪犯,谁是负责接头的卧底,不需要中间人,他稍稍一打眼,判定八九不离十。   从未失手。   那陈二,就是金融界的诸葛。   十年磨一剑,出鞘稳准狠。   这样擅长蛇打七寸的高手,梁泽文平生所闻,唯此一个。   他折返包厢,态度客气,“乔小姐,估计大公子今晚不会再露面,我捎您一程?”   乔函润擦干净眼泪,“不必,他会派人接我的。”   梁泽文半信半疑,“您确定吗?”   她笑了笑,“当然。”   与此同时,陈渊伫立在梯厢里,双手摁住墙,那样慌乱无力。   电梯门敞开,他跌跌撞撞走出,前排的女人对准门壁抹口红,并没留意身后,擦肩而过之际,他撞得她胳膊一歪,口红沿着面颊滑到腮帮。   “抱歉——”他心神涣散,衣领也解得松松垮垮,一丝酒气,一丝颓废。   整个人像迷了路。   这会儿,大堂正是纸醉金迷,女人蹭掉印记,“他催命吗!躲债主呢?”   同伴踮脚,视线跟随陈渊,“华西皇宫的客人还有这种货色啊?”   “什么货色?”女人也循着望去。   “英俊呗!你挨他近,没瞧清啊?我也阅男无数了,这档次我没捞着过。”同伴惋惜,“他是十二乐女的客户吧?我听说有大老板夹塞了一个主奏,要钓大鱼上钩,目标是金字塔尖的贵胄。身份特神秘,瞒得不漏风声。”   女人诧异,“你从哪听的风声?”   同伴挺馋陈渊,不舍得收回视线,“乐团弹琵琶的阿叶,是我合租室友。”   “沙场点兵那组最红火的男公关,艺名好像...阿睿?”女人回味,“他长得和娱乐圈鲜肉有一拼,帅得发光。”   同伴不屑,“帅气和英俊相比根本一文不值。担得起英俊的男人,那可是百万里挑一,帅在皮,俊在骨,俊是气韵和雄性的魅力。”   女人撇嘴,“那男人这么出众?”   “真正的极品呐,浑身的性味儿。”   陈渊从会所出来,杨姬立马下车搀扶他,“您喝了多少酒?”   他低头,大滴大滴的汗珠顺着额头流向下颌,“送她回去。”   杨姬越过他肩膀,环顾大堂,“梁董吗?”   陈渊喉结滚动了半晌,“函润——”   “乔函润?”她愣住,“乔小姐?”   他眼神定格在地面,“嗯。”   杨姬不可思议,“乔小姐还活着?”   陈渊不语,手臂一搪,脚步虚浮踏入灯红酒绿的长街。   又是一夜,隆冬的雪。   偌大的路牌被夜色掩盖。   ——长青街。   长青,长情,偿情。   这世上的别离苦恨,兜兜转转终归重逢,向阴差阳错的命运讨要一个结局。   陈渊背影消失在白雪皑皑的街头,杨姬迫切寻觅他,“大公子——”   这座城市的午夜,再没有任何一处是长青街的车水马龙。这座城市的男人,也没有任何一个是陈渊无处安放的落魄。   南江桥自西向东横跨,灰蒙蒙的雾投映出他的忧伤孤独。   陈渊分明没有颜色,又令艳丽的江火失色。   ***   沈桢躺在病房的沙发上睡得正熟。   电话开始震动。   她迷迷糊糊接听,那头是陈渊。   “沈桢。”嗓音哑得很,“在医院吗。”   她翻了个身,背对房门,“明天出院。”   “我在。”   沈桢不太清醒,“你在哪...”   “你开窗。”   她当即一激灵,坐起掀窗帘,果然,楼下泊着一辆出租,在闪灯。   沈桢瞥手机屏幕,凌晨一点半。   “你刚应酬完?”   陈渊淡淡应声,“三叔睡了吗。”   她蹑手蹑脚靠近病床,陈翎单手枕在头侧,十分沉静。   “你找他?”   “不。”陈渊拒绝,“我想见你。”   “见我?”沈桢直起腰,“现在?”   “对,此时此刻。”   他一向绅士儒雅,也体贴女人。   还是头一回,在深更半夜叫醒她。   “我下楼。”   沈桢抄起大衣,匆匆出门。   雪与雾铺天盖地,寒风剐得脸生疼,司机蹲在电线杆下抽烟,她径直绕过,出租后座露出半副轮廓。   男人下巴青硬的胡茬滋长至耳鬓,阳刚浓郁的一层,   他半阖目,眼底折射出幽寂的雪色。   雪色杀人于无形,杀死他的意气潇洒,他的无畏风度。   这一幕的陈渊,让人心惊的潦倒,他的一切近乎一触即碎。   “你醉酒怎么像个流浪汉。”沈桢扒着窗框,没忍住笑。   陈渊回过神,“是吗。”   她拢了拢外套的衣襟,唇边弥漫一团溃散的白汽。   “冷吗?”   风吹得沈桢睁不开眼,“还好,杨秘书呢。”   陈渊没回应,推开车门,“上来。”   车窗涂满呵气,窗里是暖融融的春意,窗外是霓虹幻化的光斑,一颗颗膨胀,萎靡,湮灭。   沈桢搓了搓手,随口问,“你不回家,来医院干什——”   陈渊毫无征兆抱住她,支撑他存活的所有力量都倾注在这个拥抱。   一个与以往截然不同的拥抱。   无关欲望与情意,是他的不知所措,他的迷惘崩溃。   他堕落在没有出口的逆境,极度溃塌的情绪绞着他,侵吞撕裂他。   良久,陈渊没由来地一句,“我没想过。”   沈桢感受到他滚烫的气息,和一些湿热的东西,浸润在脖颈。   她愕然,“陈渊...”   “我一生最黑暗的时光,在08年。我险些熬不下去。”他身体微微抽搐,“六大集团败于那场金融战,汉齐集团的贺晓军在我眼前跳楼,他的鲜血和脑浆溅了一地,溅在我裤子。”   沈桢抿唇,一言不发。   “我没有赶尽杀绝,我至今不清楚汉齐和昌隆为什么破产。”他僵硬得厉害。   原本,她想到陈崇州,陈家兄弟相残已是人尽皆知。   可话到嘴边,又咽回。   他如今四面楚歌,连生母都不得不割舍。   她怨他,也恨他。   却又怕。   怕他出事,怕他身陷囫囵。   这几日,沈桢始终不安宁。   太多预感一闪而过。   她在医院照顾陈翎,外界风云无从得知,每回顾允之汇报公务,涉及案情、政客、机密要闻,她自觉回避,唯一探听的渠道也封死。   “同样在那一年,我的爱情,信念,希望,全部毁于一旦。我用了九年才爬出那个深坑,填满土,填平它。”陈渊深埋在她发丝间,“我无法面对,是谁在骗我,骗了我九年。”   沈桢扭头,看向后视镜。   他犹如困在兽夹内的一匹狼,表面悄无声息,却在痛苦嘶鸣。   犹豫几秒,她伸手环抱他。   她知道,陈渊不是一个脆弱的男人,他是壮阔沉厚的深海。   他一定经历了什么。   沈桢指尖在玻璃上细细描画,画出一个光秃秃的老头笑脸。   “陈渊,不开心会掉头发。”   他五脏六腑憋得难受,抱得她越紧,越难受。   “沈桢,你怪我吗?”   她茫然,“怪你什么。”   “假如我陷害了老二。” 第185章 愿意陪我吗   沈桢从他怀中抽离,“陷害?”   陈崇州的确失踪至今,以往,他最多消失一天,制造机会见面,欲合不合,欲吵不吵,膈应她,折腾她。   他那人,性子倨傲,在乎颜面。   分明是好意,也搞成坏心。   心思藏着掖着,一脚踢不出一个屁。   对女人,尤其是藕断丝连、被分手的女人,他浑身的犟脾气。   如此销声匿迹,她早该察觉,他出事了。   陈渊一张脸在阴暗处,街巷浮光掠影,虚无笼罩住轮廓,他喉结滚了滚,“沈桢,你会怨我,恨我吗?”   “只要你问心无愧,所作所为坦荡磊落,无所谓我的怨与恨,任何人没资格怨恨。”她望向他,“如若你有愧,又何必那么做。”   他胸腔的闷钝感再次卷土重来,愈发强烈,“最终不是老二,就是我。”   “为什么?”沈桢倚着车门,“陈家惹麻烦了吗。”   “陈家很多不为人知的内幕逐渐浮出水面,愧与不愧,没有第二个选择。”   她蹙眉,“他会是什么下场。”   “我不知道。”陈渊眼底涌起波澜,“沈桢,假设面临危险的人是我,狼狈潦倒走投无路的人也是我,你会为我难过吗。”   沈桢抿唇,“会。”   他莫名发笑,“这足够。”   她五指卡住门扶手,用力收紧,“他究竟怎样了。”   “不管他怎样,我——”   陈渊眼前忽然闪过乔函润的脸。   那句,“我爱护你一辈子。”到嘴边,又咽下。   他死死地攥拳,攥到手背青筋暴起,“过段日子会有结果。”   不远处的街口,一辆黑色宾利停泊,后座的女人目睹这一幕,一言不发。   杨姬揭过后视镜打量她,“乔小姐,那位是沈小姐。”   她双手交握,面容紧绷,“我认识。”   “您认识?”   女人苦笑,“我见过她的相片。”   杨姬不由奇怪,“您从何处见过?”   “二十五岁的年纪,很美好。”女人没答复,沉浸在失落中,“我年长她八岁,她一定有我当年的影子,对吗杨秘书。”   “大公子长情,沈小姐的眉目神韵确实像极了您。”   女人降下车窗,风雪凛冽,剐得肌肤犹如刀割,她却浑然未觉,“他在香港养了一个叫林笙的女人?”   杨姬熄火,“林助理负责大公子香港那边的事务,她与我身份没区别。”   她始终关注那辆车的一男一女,“我听阿兰提起,林笙照顾陈渊的饮食生活,你们似乎有点区别。”   “林助理跟了大公子多年,论情分比我深厚。”   “情分的深浅与年头没关系,沈小姐比你们都晚,照样胜过你们。”女人手心焐出密密麻麻的汗渍,“兴许,她也胜过我。”   杨姬不吭声。   住院部大楼七点封锁,凌晨四点钟开启,要返回,只好绕过急诊部,从运输医疗器械的货梯上楼。   沈桢背影在雪地凝缩成一个跳跃的小圆点,直至遁匿在夜色里。   陈渊上半身探出,试图确认她回到病房,四楼的窗口却迟迟没亮灯。   玻璃的笑脸又覆了一层雪,微微混沌。   他指腹触摸,彻底溶蚀成一滩水。   如同他们未曾盛开,便凋零的故事。   司机掐了烟,重新坐到驾驶位,“先生,走吗?”   陈渊颓靡靠着椅背,“天府1号。”   ***   病房拉着窗帘,仅有的雪光也隔绝,沈桢没敢照明,四周漆黑一片。   她摸黑进屋,一不留神脚底打滑,额头磕倒了输液的金属架,轰隆间,砸向病床。   下一秒,明亮如白昼。   铁钩距离右臂的伤口毫厘之差,万幸,没砸中,否则能敲碎了筋骨。   千钧一发之际,陈翎抓住了架杆。   他睡眠浅,警惕性高,卧底的职业病,一丁点风吹草动,逃不过他掌控。   陈翎坐起,无奈又好笑,“你偷偷造反吗。”   沈桢吓得屏息静气,“三叔,我担心打扰到你休息...”   “你还是打扰吧。”他揉着鼻梁,“我是不是明天出院。”   她翻开墙壁的日历,“后天!”沈桢朝他道喜,“三叔,你平安活下来了!大难不死必有媳妇。”   男人瞬间揉得更使劲,“你应该回去一趟了。”   她一头雾水,“回哪?”   “你住哪。”   “北区芙蓉道锦绣南——”   陈翎蓦地笑出声,“不用背地址。”他挪开手,“回去。”   沈桢这才理解他的意思,“你嫌我笨吗。”   他垂眸看盖在身上的被子,“对。”   陈翎不喜撒谎,可这次,他只能撒谎。   他没有和一个女人长达三日的朝夕相处。   清晨,日落。   听她笑,听她闹,听她讲述学生时代的糗事,义愤填膺骂前夫,午睡没完没了地打呼噜。   那些毫无意义的内容,令陈翎沉寂的四十年,骤然明媚鲜活。   习惯是一种强大无解的精神麻痹。   他不畏毒窟,不畏死亡。   唯独畏惧这种上瘾的习惯,它一旦根深蒂固,是灾难。   陈翎必须反抗。   沈桢委屈嘟囔,“我没给你闯祸啊。”   三餐喂饭,打水擦拭,她十分上心,没有怠慢过。   到头来,被当面轰走,不能落个善始善终。   总感觉欠他的恩情没有偿还利索。   缺了一半。   陈翎面无表情,撇开头,“你话太多,我喜静。”   “那我当哑巴,三叔,你后天出院,我也算圆满完成——”   “不需要。”他脸色阴翳几分。   人人都发怵铁血英雄陈翎,沈桢当然不例外。   他一恼,立马唬住了她。   沈桢趴回沙发,脑袋埋进毛毯,不言语。   陈翎闭上眼,深呼气,关掉壁灯。   黑暗中,他又重复一遍,“沈桢,听三叔的话,你报完恩了。”   ***   那头,出租车驶入天府1号,杨姬在庭院恭候,她撑开伞,悬在陈渊的头顶。   他脱掉大衣,“睡了吗。”   杨姬摇头,“回来不久。”   “途中耽搁了?”陈渊看腕表,从华西皇宫分开,已经两小时。   天府1号比陈公馆位置更近,区区一小时的路程。   “乔小姐去市人民医院了。”   他刚迈上台阶,仓促驻足,“你主动带她去的。”   杨姬低着头,“乔小姐聪慧,猜出您匆匆离开是找地方冷静,让我送她过去,我本打算送回晟和,敷衍一下。”她小心翼翼,“可乔小姐命令我送到沈小姐所在的地方,我不得已带来医院。”   乔函润是弃婴,因为先天性心脏病,她出生六天,连同襁褓遗弃在东郊的天景孤儿院。   那天下着雨,潮漉漉的冬雨。   她早产,襁褓又单薄,险些死在凉冰冰的长椅上。   被路人捡到时,只吊着一口气。   出身卑微,在偌大的城市像一根浮萍。她不懂攻击,不懂争抢,单纯又讨好。   陈渊怜惜她,怜惜她的纯粹与真实,由怜生爱。   他站在客厅中央,焚着烟。   超负荷的压迫与震撼,堆叠在胸口,摧毁得他四分五裂。   一缕缕烟雾漫过肺,释出鼻息。   陈渊整个人心不在焉,频繁吞吐间,冒失吸入了气管。   他猛烈咳嗽,熏得战栗不止。   平复之后,抹掉眼角呛出的泪意,继续抽。   一支接一支。   直到抽空了半盒,碾灭最后一枚烟头,他起身直奔二楼。   这会儿,卧室朦朦胧胧,她仍旧一如从前,为晚归的他留一盏灯。   陈渊伫立在门口,一时分不清是现实,是梦境。   他正要叩击,浴室内响起水流声,是她洗澡。   陈渊转身,去隔壁书房。   杨姬捧了一摞文件,正好走到楼梯口,“大公子?”她越过他,“您不在卧室办公吗?”   他推书房门,“卧室办不了。”   “乔小姐有意等您。”她紧随其后,放下文件,“她一直询问我,关于您的私人感情。”   陈渊坐下,没反应。   “我简单调查过,乔小姐在国外的工作履历完全空白,没有收入来源。”杨姬欲言又止,“除非...有男人。”   她窥伺陈渊,他神色平静,辨不明喜怒。   彼时,卧室的水声戛然而止。   陈渊签字的手一滞,合住资料,“有老二的消息吗?”   “稽查组的口风瞒得非常严实。”杨姬收拾办公桌,“老董事长和二爷在审计部门有人脉,他们既然没出手,估计二公子百分百翻船了,没必要花费精力保一个废人。”   陈渊浑噩捂住眼皮,“父亲不出手,证明还有转圜,老二预留后路了,父亲不敢贸然逼他进绝境。”   “二公子的后路无非是肖徽和靳桂替罪,老董事长保他们的家眷,授意他们死咬不认,二公子伪造的证据纵然以假乱真,还能真的成事实吗?董事长心知肚明,他牺牲二公子,从此结下了深仇大恨。二公子脱险,陈家后患无穷。”   他目光透过指缝,定格在船型果篮上,“老二物色肖徽与靳桂做替罪羊,筹码绝不只是他们的家眷,肖徽不认,老二会有下一步。”他睁开眼,寒气滔滔,“比如父亲,比如撼动陈家。”   杨姬认为太玄乎了,“二公子的本事,难道还通天吗?”   陈渊乏得很,挥手示意她,“你下去,派人盯紧审计局和老宅的动向。”   “我清楚。”   杨姬走出书房,在过道碰上乔函润,她有一股剔除掉一切杂质的清澈,一眼望到底的洁白纯净。   即使她也有三十二岁了。   杨姬让路,“乔小姐,大公子在里面。”   她点头,“杨秘书,你回家休息吧。”   明显故意支开。   杨姬也识趣,“那陈董的宵夜,辛苦乔小姐费心了。”   “给陈渊洗手作羹汤,我甘之如饴。”   擦肩而过的一霎,杨姬放慢脚步,留意书房内的动静。   “你需要时间适应我的出现,我了解。”她逆着台灯射出的暖光,“像一场梦,是吗。”   陈渊站起,“你别误会,只是出去醒醒酒。”   乔函润明白,今晚发生的太突然,他无法接受,也无法面对她猝然复活。   “这边冷冷清清,没有烟火气。”她停在书桌前,同他四目相视。   他眼神恍惚,“我不经常住这里。”   杨姬无意泄露,陈渊带那个女人回过陈公馆留宿。   他却没有吩咐杨姬,也带她回。   而是送回这栋几乎没有他存在痕迹的住处。   她恐慌于自己的直觉,有些错过的,破损的,遗憾的东西。   要如何挽救弥补。   “你衣服的烟味太浓。”她伸手,解完他的衬衫扣,又解西裤皮带,“我帮你洗,洗干净再熨服帖。”   他下意识侧身,将西裤提好,“我自己来,你早些睡觉。”   乔函润一怔,手僵在那。   陈渊回味过来,也怔住。他脑海一团乱,空白得厉害,旋即颤抖着点烟。   陌生,旧情,愧疚,疑忌。   无数滋味在心中杂陈,折磨得他难耐。   他早已和她滑向相反的轨道,在异国他乡不同的季节,不同的人潮。   陈渊看着她,那样茫然,无知。   这段悲情离散的时光,他没有参与她的流浪,她亦没有参与他的苦难。   他自认待她有罪。   这份冤孽,自责,压得他喘不过气。   所以陈渊宁可躲避。   乔函润醒过神,摁住打火机,“你又要抽。忘了自己有胃病,冬天犯咳嗽吗?”   他扯出一丝笑纹,“商场应酬多,瘾大。”   “不是已经在家了吗?不是商场。”她打断,“家里有热粥,有我。”   陈渊捏着烟盒,失了声息。   乔函润视线下移,他掌心的茧子滋生得更多,坚硬粗粝,她轻轻抚摸,“你记得吗,我以前怕痒,每回挑食,你用茧子挠我痒痒,我便什么都吃了。”   她食指一厘厘爬过他的掌纹,贪眷而沉迷,仿佛描绘出她缺席的九年岁月,“曾经,我以为自己会是你的妻子,我们有遥远的未来。你记得在冰岛的极光下,你许诺我结婚吗。”   陈渊记得。   虽然画面越来越模糊,他的怀念也从日复一日,到月复一月,这半年,再未怀念过她。   偶尔想起,锥心刺骨的痛也淡了。   “陈渊,你对我讲过的话,你的所有,我没忘。”乔函润注视他,依稀是旧时的模样,英朗儒雅,温润如玉。   她在英国极少出门,庄园有一个巨大的露台,可以俯瞰泰晤士河,黄昏的伦敦桥。   伏在桅杆上,乔函润遇到过形形色色的男人,途经那座桥。   他们在她的世界像无端刮起的风,激不起半点涟漪。   包括齐商,他厌憎什么,嗜好什么,她一无所知。   只有陈渊的喜怒哀乐,烙印在她的血液命脉。   “你一点没变。”   窗外的灯火投映在他瞳孔,像是他的眼睛含着光,“不老吗。”   乔函润笑着,“三十六岁就老了?”   他摩挲着下巴墨青色的胡茬,“已过半生,还不老吗。”   “如果活到一百岁,没过半生。”   陈渊走向回廊尽头的天台,“勾心斗角身不由己,明日是福是祸都未知,活一百年,未免太孤独疲惫。”   乔函润从背后拥住他,贴着他的脊梁,“陈渊,我们一起活到一百岁,你愿意吗。”   漫长的死寂过后,他嘶哑笑了一声,“你也没变,喜欢追问不可预料的答案。”   乔函润心凉了一寸,她缓缓抬头,“你没有回答我。”   落地窗纠缠的两具身躯,她总是这个姿势抱他,她着迷他的宽阔,着迷他充满力量的心跳。   她觉得那是自己完完整整占有他的时刻。   紧挨他的心脏,深情又唯一。   陈渊感受到一阵窒息的闷涨,流窜在体内,迅速吞噬了他。   乔函润的温度和柔情如此熟悉,和当初一样,又不太一样。   他犹豫良久,握住她圈在自己腰腹的手,“活不到一百岁呢?”   “那九十岁,八十岁,甚至六十岁。”她迫切渴求陈渊的回应,“无论多么长,还是多么短暂,你愿意陪我吗。” 第186章 情深义重   他掰开她手指,力道很轻,乔函润却如坠深渊。   “不困吗?”他面向她,“先休息。”   “陈渊。”她莫名空得慌,最隐晦坚固的东西在一寸寸坍塌,流失,灰飞烟灭,那一地的废墟令她无力,“你喜欢她吗。”   他心思浑噩,像陷在一个巨大的沼泽圈,身体越来越沉,被一股无名之火吸附住,灼烈焚烧着,“你别多想。”   “真是我多想吗?你不了解我需要多大的勇气才敢出现。”乔函润抚摸自己的面庞,“我畏惧她的年轻动人,畏惧你面对她时,付出曾经给予我的感情,我缺席了你一生最意气美好的时光,也是一个男人变数最大的时光。在你成熟寂寞渴求一个家庭一个妻子之际,又被她抢占先机。支撑我回来的底气,是我始终没忘记你亲口告诉我,你爱的不是一个女人的容貌和家世,是乔函润本身,无论我多么卑微平庸,你不舍得让我承担第二次遗弃的滋味,你知道我像鱼依赖水那样依赖你,我害怕孤独,害怕一无所有,而我的所有从来只是你。”   领口分明解得松松垮垮,仍旧勒得陈渊喘不过气。   她每个字,每个哽咽,刀尖一般刺他的心脏。   “陈渊,如果你爱上另一个女人,要抛弃我,我不怪你。”她握住他手,一点点滑向自己腹部,“就像当初,你没有办法救我,我在陌生的国度饥饿流浪,饱受驱逐骚扰的痛苦。我在地狱中,也根本不恨你,我担心你。”   睡衣束带落地,白皙无血色的小腹横亘着一道陈年疤痕,像蜿蜒的蜈蚣。   他瞳孔猛缩,手也僵硬住,“怎么弄的?”   乔函润笑中噙泪,“黑狗挟持我在曼谷机场中转,我借口去洗手间想要逃脱,可惜失败了。”   陈渊眼底汹涌,“所以他伤了你?”   “失血过多的女人,不老实认命,连跑也没力气。”她擦掉眼泪,“伤口在这里隐蔽,不会有人发现报警。”   他身躯不由自主战栗,手背筋脉鼓胀。   陈渊无法想象,乔函润脆弱柔软像一滩水,如何捱过那种剜肉的痛楚。   她此刻亮明伤疤,以及她多年的无望不堪,变成沉重的大山,轰然溃塌在他身上。   缠绞他,不得安宁,不得往生。   他只有弥补,赎罪。   因为她是陈渊的女人,她注定在陈家遭受一场无妄之灾。   他闭上眼,抬手扯衣领,胸口闷堵的燥意未减,下一秒,衬衫撕成两截,破碎声吓得乔函润呼吸一滞。他双手叉腰,平复了情绪,攥住她肩膀,“有什么话,我们明天再谈。”   窗户灌入风,衣襟摇摆,虚虚实实遮住精壮的肌肉,他是长夜一抹赤裸野性。   乔函润突然醒悟,她为何感到无助与生疏。   如今的陈渊,早已不是她记忆中二十七岁的男人。   她在他眼中,同样不是最初的她。   彼此割裂漫长的九年,爱与恨,仇与孽,物是人非。   乔函润痴怔了半晌,倏而笑,“那你还喜欢我吗。”   “函润——”   “其他的答案,我不介意。即使你喜欢她,甚至胜过我。”她打断他,“这个答案,对我非常重要。”   陈渊胸膛急剧隆起,愈发难以控制。   封闭的东疆港一片静谧,半座城听得见雪融化的声音。   天府1号正对南疆域码头,灯火船笛彻夜不息。   在一阵阵沉钝的长鸣中,他搭在她肩膀干涩开口,“我有旧情。”   陈渊收回手,离开书房。   乔函润停在灯光照射不到的墙角,她祈盼的一束光,似乎在悄无声息地覆没。   他一如既往的绅士,温柔,儒俊。   岁月并未毁掉他的皮囊,他的一切还是原来的模样。   乔函润只觉得有些抓不住他。   他是她手中,将断未断的风筝线。   陈渊回到卧室,反锁门,取出衣柜夹层的红色绒盒。   一枚精致的女戒,仿佛残留沈桢的余温。   他面目凝重,死死地扼紧,良久,重新放回。   次日,天际还灰蒙蒙,陈翎睁开眼。   半明半昧的雪色中,女人站在沙发处,弯腰叠毛毯,收拾得格外整齐。   他不够清醒,似梦似现实,刹那的恍惚。   陈家的男人,在名利场杀伐果断,毫不留情。   却并非没有软肋。   心底最不可触碰的角落,仅仅是一个女人,一碗面,一盏温暖的灯。   于仇家遍地的陈翎而言,几乎是永无实现的奢望。   他一时失神,连沈桢转身也未发觉。   “三叔,你醒了?”   陈翎嘶哑应声,拿起腕表,“起得这么早。”   “食堂营业了啊。”她打开保温壶,“小米粥,红枣糖糕,煮鸡蛋。”   他不禁笑了一声,“一宿没睡?”   后半夜她翻来覆去,吵得他也睡不着。   沈桢不吭声,舀了一勺粥。   这回,她没主动喂,只规矩捧着,捧到他面前。   陈翎接过,又撂下,系好衣扣,下床洗漱,“你有心事。”   她伸手搀扶,“没有。”   人都蔫了。   嘴倒硬。   他含笑,“昨晚我话说得重,记仇吗。”   沈桢摇头,“我确实打扰三叔养伤,我在护士站登记雇佣了护工,六点上班。”   陈翎审视她,“委屈了?”   她扶进卫生间,一言不发退出。   男人望向那扇合住的门,她纤细的影子一晃,销声匿迹。   陈翎走到洗漱台,放了一池水,他俯身,整张脸浸泡下去,直到憋得窒息才抽离。   他完好的左手撑住边缘,看着镜中水淋淋的面孔。   枪林弹雨的一线,一次次死里逃生,他修炼出一副铁石心肠。   耐得住压迫与试探,也扛得住人性和诱惑。   他这辈子,距离死亡最咫尺之遥,是96年。   在管豹的老巢里,一位负责接头的线人与警队失联半年,而陈翎的任务是密探出他是死是活,将他平安运出。   那会儿,二十岁的陈翎初出茅庐,线人是经验丰富的老前辈,在万不得已的处境下,为顾全大局,必须换出更有价值,更熟悉敌人内部的卧底,以免功亏一篑。   说白了,管豹嗅出不对劲,要揪人。队里派出敢死队,以假换真。   假的,十有八九折损在巢里,能否安然无恙,取决于机灵不机灵了。   就在大功告成的前一晚,线人露馅了。   确切是故意露馅,不忍陈翎替自己。   他亲眼目睹那场在边境爆发的游击战,可他不能擅自救人。   连偷偷出手,都不能。   郭霭旗评价陈翎,天生是罪犯的克星。   心态稳,也定得了神。   虽然情况不同,对沈桢,他偶尔心软,没大碍。   毕竟,不是生死较量。   可陈翎有预感,再放纵自己心软,要生祸乱。   他清洗完,从卫生间出来,顾允之在门口恭候,“现阶段的消息,肖徽认罪了,目前是机密状态。”   男人不语。   顾允之小声汇报,“靳桂不肯认,一心要见大公子,大公子没回应。”   陈翎坐回病床,沈桢杵在那,眼巴巴瞧着他。   他用力揉捻太阳穴,阖目不看她,“讲。”   “三叔——”她蹲在床畔,“陈教授是不是坐牢了。”   陈翎按摩的动作一顿,“谁说的。”   沈桢如实坦白,“陈渊说,不是自己,就是陈教授。”   顾允之在一边窥伺陈翎的反应,“陈厅,大公子和二公子现在斗得很厉害,二公子表面稍逊一筹,不过肖徽和靳桂也卷入其中,一个是大爷的亲信,一个是大公子的党羽。我询问过老宅佣人,佣人无意听到大爷与副董事长郑智河通话,二公子上位董事长,大公子是幕后主谋。”   陈翎微眯眼,掌心半掩,辨不明神色。   许久,他垂下手,“你希望我介入帮他澄清?”   顾允之情急劝阻,“陈厅!事关二公子与富诚集团,您身为陈家人,最好避嫌...”   陈翎眼神凌厉扫过他,他当场闭口不言。   沈桢眼皮一颤,也呆住。   她忽略了这茬。   多少眼睛在暗中监督陈翎,巴不得他犯错,拽他下马,给自己腾位置。   以权谋私只手遮天,是身居高位的大忌。   沈桢又改口,“三叔,你安心休养。”   她扭头,继续清理病房,陈翎凝视她背影,没出声。   吃过早餐,顾允之去门诊部开药,廖坤带领一队实习医护进来,“查房。”   陈翎翻着案卷,瞥了他一眼,“你是新接班的主治?”   “不,我是免费赠送病人查体。”   沈桢瞪他,“出去。”   廖坤不以为意,“泥石流当道,陈厅以身护群众,他大公无私的精神,我应该慰问英雄。”他掏出听诊器,撩陈翎的病号服,“我姓廖,自从陈主任辞职,我升任生-殖科的头号种子。经我手成功治愈的不孕不育患者,高达五百人生育了单胞胎,四分之一生育了双胞胎,陈主任的记录是六百人。男病人的主要病因是死精,尤其三十五岁以上的年龄段,成活率低,活力差,首先戒烟戒酒啊——”   陈翎拂开他手,神情肃穆,“你有事吗?”   到底是名不虚传的铁血赤胆,廖坤当即被震慑住,畏畏缩缩指沈桢,“我找她。”   陈翎整理病号服,不理会。   沈桢推搡他去外面,“你有病啊!”   廖坤嘬牙花子,“能埋怨我吗?你从早到晚在病房,电话短信不回。”   “静音。”她倚着墙,“干嘛。”   他调出通话记录,“薛助理。”   沈桢一瞟,时长三分四十七秒,“什么意思。”   廖坤说,“陈主任在澳洲给你买了一幢房子,留下七万澳元。最近陈政和陈老大的人盯梢薛岩,他不敢接触你,陈老大倒没事,不可能害你,万一陈政得知,半路绑了你,这节骨眼谁出面救你啊?陈家局势很复杂,起码废一个儿子。”   她一动不动,脸上平淡得没表情。   “薛岩把东西搁在富江华苑了,吧台抽屉的紫皮盒。他还安排了李江护送你,那人名气挺大,你称呼李九哥。”   沈桢深吸气,“知道了。”   廖坤语重心长,“不瞒你,我也误会他了,陈主任其实对你算是情深义重。”   她脑袋一偏,看向走廊尽头的天窗。   风雪已停。   枯萎的梧桐枝杈积了一层厚厚的浓霜。   ***   那头,陈渊穿着睡袍,坐在客厅浏览当日的晨报。   保姆在厨房忙碌,杨姬递给他一条热毛巾,“有一件荒诞的丑闻,大概率这两日会闹得满城风雨,何佩瑜昨天中午在长安区局举报二公子。”   陈渊皱眉,“举报什么?”   “软禁生母,她郁郁寡欢以致于难产,女儿夭折成谜,死因不详。”杨姬没忍住笑,“何佩瑜实在愚蠢,二公子腹背受敌,她简直雪上加霜。三爷上任省厅前,隶属长安区局,那里都是他的下属,必定传到三爷耳中,他一向清廉正直,何佩瑜假死是保全陈政的名声,他自然不干预。但涉及这方面,他怎会袖手旁观?”   陈渊盯着茶几一角的白瓷瓶,“然后。”   杨姬斟了热茶,递给他,“据说长安区局在调查,是手术中发生意外或是另有隐情,检测了何佩瑜的血液样本,在等结果。二公子也已经从审计局移交区局的专案组。”   陈渊吹了吹飘荡的茶叶末,“你相信老二对自己的生母和妹妹下手吗。”   杨姬思量,“所谓的妹妹来历不正,是二房的耻辱,可终究出自何佩瑜腹中,也算血脉相连。再者,二公子的品性不差,他不太会做绝。”   陈渊喝了一口茶,“你能想明白不是老二所为,何佩瑜一手抚育他,会想不通吗?” 第187章 答案   杨姬愕然,“您的意思,何佩瑜是做局?”她斟酌一番,“那天她在病房大骂二公子,双方吵得很激烈,反目为仇的样子,不像演戏。”   陈渊晃悠着茶杯,“你从何处得知。”   “VIP产房护士是安桥的朋友,她后悔背叛您,因此非常留意对您有利的情况。”   何佩瑜这胎,怀着费劲,生得也要命,一脚踏进鬼门关,拼回一个死胎。   她歇斯底里的反应,乍一瞧,是合情合理。   细琢磨,不对劲。   时间卡得太巧,正赶上老二有垮台的苗头。   “何佩瑜生了多久。”   “从羊水破裂到结束顺产,折腾了16个小时。”   陈渊诧异扬眉,“顺产?”   杨姬点头,“她坚持自己生,不肯剖腹,后来实在生不出,主刀医生担心一尸两命,强制剖出,也迟了。何佩瑜属于老龄产妇,顺产的风险极大。”   她也纳闷,“医院及时通知了家属,但二公子在开会,他习惯会议期间关机。”   “16个小时没开机。”陈渊撂下茶杯,“是什么会议。”   “何佩瑜凌晨突发早产迹象,不知什么原由,保姆没有送医,她也没有联络二公子,抵达医院已经是第二天上午。”杨姬意识到有深层的玄机,“莫非何佩瑜铤而走险,故意舍弃女儿,达成某个目的?”   “我看过她在妇幼的孕检报告,年纪和体质不适宜有孕,加上孕期起伏过大,孩子大概率也不健全。”他焚上一支烟,神色若有所思,“何佩瑜和老二是在护士面前争执吗。”   杨姬再度发笑,“护士听到何佩瑜哭闹,借口换药路过门外,她格外凶悍,甚至不认二公子了。”   “她也许知道隔墙有耳呢。”陈渊语气淡漠,“何佩瑜在老宅险些流产,父亲表面没有深究,却也疑心有人擅自下手。如果母体中毒致使胎死腹中,谁嫌疑最重。”   杨姬大惊失色,“江蓉夫人!”   长房嫉妒二房得宠,暗下黑手。   外界一百个相信。   上流圈女人斗争,和商场中男人博弈,是一路子。   不斗,才有鬼。   斗得你死我活,很常见。   这类豪门丑闻发酵,根本压不住。   陈政出于维护陈家的名誉,必须处置江蓉。   而陈渊若要自保,只能撇清干系,不能出面阻拦。   正室倒台不光彩,嫡系长子的名头也名不符实了。   陈政自然会重新考虑,到底牺牲哪个,保全哪个。   他指节叩击烟灰缸的边缘,一下下脆响,回荡十分诡异,“你现在还认为何佩瑜蠢吗?”   “我一直派人密切监视,除了薛岩收买清洁工给里面递过消息,二公子并无任何渠道接触外面。”她不解,“您是否高估何佩瑜了,她有这份头脑,会落个扫地出门的下场吗?”   “她在大局没头脑,勾心斗角手段厉害。”陈渊一饮而尽茶水,“何佩瑜和母亲抢夺名分四十年,如今长房风光,二房大的不得不死,小的不得不背锅,她咽不下这口气。拉母亲下水,转移炮火,给老二争取回旋的余地,她这招,押得不错。”   杨姬小心翼翼,“真是夫人动手吗...”   他叼着烟,雾霭熏燎,漫过他眉眼,越朦胧,越诡谲,“兴许是。”   她深吸气,“那也无妨。即便何佩瑜的饮食掺杂了药物,老宅人多手杂,局里不敢贸然定论到谁头上。指控一位权贵太太需要的证据,比普通人复杂难办得多。”   男人喷吐烟雾,有些心不在焉。   “二公子那边——”   他冷笑一声,“查明无罪,当场释放。”   杨姬想到什么,“稽查组在审查肖徽和靳桂,肖徽认栽,可靳桂始终撬不开嘴,我们打点好他的家眷,授意他死咬二公子不放,靳桂同样是富诚的元老,他和肖徽的口供对立,审计局不会轻易结案,二公子也洗不白。”   陈渊看向她,“不是结案了吗?”   她蹙眉,“结案了?”   他气定神闲掐了烟,“法律范畴有轻重缓急,命案未遂和经济罪,哪一桩案件要紧。”   杨姬回答,“前者要紧。”   陈渊举起白瓷瓶,迎向窗户射入的阳光,饶有兴致观摩,“何佩瑜算准审计局会给专案组让路,既然让路,证明上面有意放他一马,否则数罪并罚,老二就废了。那时能捞出他的人,只有三叔。何佩瑜确实冒险,也确实险中求胜,一旦老二走出长安区局,顺理成章摆脱了稽查组。”   “那咱们务必留住二公子,不准他走出。”   陈渊目光是一柄长剑,从瓷瓶顶口插进瓷瓶尾部,瓶身漆黑的内壁吞没了他。   仿佛无际的汪洋,吞噬了一艘舟。   “留不留得住他,取决于父亲的心肠狠不狠了。”   杨姬也盯着那支瓷瓶,“二公子只毁掉了肖徽和靳桂,没有拽下老董事长,他安分,陈家没必要赶尽杀绝。”   陈渊面目了无波澜,“逼得他不安分,会怎样。”   “老董事长一定不再顾念情分,先扳倒二公子了。”   他眼角浮出零星的笑纹,“父子相残的大戏,幕后煽风就好,何苦暴露于台前,脏我的手。”   佣人在餐厅进进出出,杨姬压下音调,“或许二公子直接折损在何佩瑜手里呢,她举报他软禁,属于非法拘禁罪,何佩瑜亲口指认,哪能翻供?”   陈渊起身,走向露台,“正常人翻不了供,倘若她承认自己产后抑郁,情绪失常,将老二的过度保护当作囚禁,是一场误会,百分百可以销案。”   杨姬一怔,果然是不痛不痒,谈不上所谓罪名。   “你心思太浅,玩不过何佩瑜。”天际的西南方,几只白鸽飞驰,融于雪光,“老二心毒手辣,何佩瑜的调教功不可没。”   她不以为意,“二公子再高明,终究不敌您运筹帷幄。”   楼上忽然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杨姬一瞟,“您打算以什么身份安置乔小姐?”   陈渊背对她,不吭声。   乔函润停在客厅,杨姬走到她跟前,“您没有倒时差吗?陈董那次去美国,回来迷糊了两天。”   她笑着,“我回国一个多月了。”   “哦?”杨姬讶异,“您可真沉得住气。”   乔函润越过她头顶,定格在陈渊背影,“最初只希望距离他近一些,哪怕隔着人潮见一面,我也心满意足,我在华西皇宫弹琴能养活自己。”   “您和陈董在包厢偶遇,是意外吗?”   陈渊偏头,视线掠过摇曳的窗纱。   乔函润面不改色,“是意外。可他的出现,我再也抑制不住自己了。”   杨姬审视她,没出声。   陈渊侧身,直奔她,“饿吗。”   她眼神痴痴,像一个沉浸在梦里,不舍得清醒的女人,“我很久没有和你一起吃饭了。”   他安抚般触碰她的手,“都过去了。”   “我知道。”乔函润在他抽离的瞬间,反握住他,“你不是曾经无可奈何的陈渊了,所以我也从未怪过你,恨过你。你以后有能力呵护我一生,比什么都重要。”   陈渊脸上有刹那僵硬,又平复。   她挽着他坐在餐桌,打量一桌菜。   他叉了一块涂满糖浆的熏肉,放在她手边的餐盘,乔函润红了眼眶,百感交集,“你还记得我爱吃甜味的熏肉。”   佣人从厨房端出一盅羹汤,殷勤附和,“先生五点钟起床,吩咐我熏制甜肉,我就晓得为乔小姐准备,您可是先生失而复得的宝贝疙瘩了。”   她顿时破涕为笑,“是他长情念旧。”   陈渊铺开方巾垫在膝间,切煎蛋,看似无意问,“这些年,你在英国怎么生活。”   她笑容不自觉收敛,“我帮一对英国夫妇打理花店,在伦敦桥下。”   他注视她,“一个人吗?”   乔函润一愣,回避他的注视,“是一个人。”   陈渊不动声色垂眸,“你住在什么地方。”   她捏紧汤匙,“住在花店的阁楼...”   其实,华西皇宫出场之前,薛岩陪她预设过无数次,陈渊可能提及的问题,如何答复最无懈可击,几乎无一遗漏。   当这一幕真正上演,乔函润仍旧紧张地发抖。   陈渊面无表情咀嚼着蛋白,沉寂片刻,“你为什么不联系我。”   带一丝猜忌和怨怒。   乔函润心口隐隐作痛,“陈渊,我联系过...”   她并没撒谎,九年前的午夜,YL号客轮泊岸,她被塞在一个大型集装箱内,机缘巧合,同一航线的YD号货轮由于海域涨潮而晚点,在五分钟前刚靠岸。   两艘轮船在西码头追尾,甲板上的乘客纷纷坠海,现场混乱一团。   货轮的集装箱在推搡中滚到客轮,仓皇之下,黑狗搬起一模一样的蓝箱撤离。   那只箱子里,是偷渡商猎杀的豹皮,分量相似,故而黑狗没有开箱查验。   乔函润侥幸躲过一劫。   转天黎明,伦敦的大街小巷变了天。   黑狗为首的一拨马仔布下天罗地网,勾结当地灰色势力,捕捉她的行踪。   她藏身于繁华的泰晤士河。   最危险之地,亦是最安全之地。   乔函润赌赢了。   黑狗没有再降临,降临是陈崇州的救赎。   她在伦敦的第一个冬天,通往郊外的白色电车旁,她寻觅到全市唯一一座境外电话亭。   那日,陈崇州依然降临在她眼前。   他居高临下俯瞰她,没有讲一个字。   乔函润自己扔掉了电话卡,从此,她在陈渊的世界,彻底消失。   当所有商界同僚,包括长房,完全无视陈崇州的时候,乔函润便清楚,他是一个比陈政更加恐怖的高手。   时年23岁的陈崇州,在陈家不可掌控的棋局里,设阵,布子,卧薪尝胆。   “我试过联系国内,可黑狗立马找到了我。”乔函润无法坦白事实,硬着头皮圆谎,“花店的老板不想惹事,再三警告我,好不容易有一个遮风避雨的落脚处,我也认命了。”   杨姬收拾完书房的文件,下楼汇报公务,陈渊终止了对话,专注聆听。   乔函润此时觉得,在他风平浪静的面孔背后是暗流汹涌,只是怜悯愧疚的感情战胜了理智与怀疑,不曾戳破而已。   昨晚的气氛太到位,她的伤疤,难堪,苦楚,在他脑海落地生根,只要面对她,陈渊不由会心疼,懊悔。   这种情意,比纯粹的爱恨折磨人性,像锋利的荆棘缠裹住他,他一挣,满身的血,旧情和道德枷锁的禁锢束缚,令他遁逃不得。   杨姬汇报完项目,陈渊也用完餐,她恭恭敬敬走在他身后,“梁泽文邀请您明晚出席长实集团的年会。”   他系着领带,淡淡嗯。   “陈董——”杨姬欲言又止,“请柬标注男士携一名女伴。”   陈渊停下动作,“长实的要求?”   “是。”她也一头雾水,“搞不懂梁泽文的意图。”   乔函润在这时走过来,伸手接替他,“以前在香港,每天早晨我会为你扎领带,挑选西装和皮鞋。”她温柔含笑,“你喜欢深沉的素色,我喜欢明艳的红和黄,你很纵容我,领带总是这两种颜色,偶尔和衣服不搭,你也任由我。”   她系得缓慢,似乎在等他的答案。   杨姬在他们之间来回梭巡,察觉到陈渊的态度,主动解围,“晟和集团公关部的袁莎酒量好,不如她陪同您前往,应酬敬酒。”   乔函润抿唇,脸色一点点变得苍白。   好半晌,陈渊开口,“喝点香槟,能承受吗?”   她眼睛亮晶晶,“能。”   他示意杨姬,“下午带乔小姐定制礼服。”   “是。”   杨姬不声不响退下,倚在玄关外,编辑一条短信,随即删除。 第188章 想我了?   收到短信的男人一字不漏读完,也清除掉。   佣人进入书房,风雪过后,外面正是艳阳高照。   屋内却昏暗得很,只依稀窥伺到窗前的一抹人影。   “先生,您不拉帘吗?”   芬姐要拉开,被陈政制止,“老大回了吗。”   她停住,“我联络过大公子,他近期抽不开身。”   陈政拧开醒脑油,涂在指腹,点了点太阳穴,“你传我的原话,他不回,我亲自去一趟天府1号,场面不可收拾,怪不得我了。”   芬姐愕然,“大公子不是住陈公馆吗,天府1号是?”   他冷哼,“陈渊出息了,藏了姓乔的九年。”   他猛地一摔手机,机壳四分五裂。   杨姬那条短讯是——乔小姐复活,大公子旧情未了。   陈政一万个不信,她在异国他乡无根无依,却躲过号称“东南亚顶级杀手”的黑狗搜捕,并且平安无恙活到今日。   很明显,其中有鬼。   乔函润家世平庸,没有后台,性情也不伶俐,有道行从陈家的天罗地网中逃脱,不是陈渊布局护航,又会是谁。   一向敦厚沉稳的长子,在眼皮底下玩一出金蝉脱壳,陈政简直始料未及。   “乔小姐没死?”芬姐也傻了,“那沈小姐...”   陈政脸色阴鸷。   祸水东引,调虎离山。   陈家确实只顾防备沈桢,而忽略了其他女人。   陈政从没见过陈渊为一个女人要死要活,下跪求情。   乔函润之外,便是沈桢了。   细琢磨,不像假的。   “支会夫人。”陈政嗑了嗑烟袋锅的积灰,填充新的烟丝,“通过她给老大施压,交出姓乔的。”   芬姐哎了声,退出书房。   他一手抄烟袋,一手拨通黑鸡的号码,“你在什么地方。”   “按您的指示,日夜跟踪沈小姐。”听筒静悄悄,有回音,像在地下车库,“沈小姐从医院出来了,拎着包裹。”   陈政嘬了一口烟,“你让手下盯她,你撤。”   黑鸡领悟他的意思,“您吩咐。”   “去天府1号,盯乔函润,有机会绑了她。”   他挂断,愁眉不展。   老二才失势,老大就暴露真面目。   没了对手,长房在家族独大,作为唯一的继承人,肆无忌惮不服管束了。   西院那头,江蓉得知乔函润活着,在佛堂勃然大怒。   “陈渊又犯糊涂!折在她手上一次不够,还要第二次吗?”   芬姐劝慰她,“二房倒了,二公子也废了,先生只能器重大公子,陈家的产业都是长房的,就算大公子娶乔小姐,先生没辙。”   “老二是配合调查,不是死了!”江蓉手臂一扫,供桌的果盘糕点洒了一地,“高楼起与塌,在陈政一念之差,他肯救老二,老二照样脱身。”   “救二公子大费周章,兴许竹篮打水,大公子口碑好,出身也名正言顺,先生何必舍近求远呢?”芬姐清理着碎片,“夫人安心。”   “幸好何佩瑜那个老狐狸精自掘坟墓,被赶出老宅,否则老二不至于成为替罪羊,她最擅长迷惑陈政了,有她在,倒霉的一定是我儿子。”   “其实...”芬姐欲言又止,“二房始终屈居您之下,没有过分折腾,二公子也安分,错并不在二太太——”   江蓉瞪她,芬姐立马改口,“错不完全在何佩瑜。”   “错在我了?”   她摇头,“分明是先生的错。”   “陈政是我的丈夫,他有千错万错,我怎么跟他算账?”江蓉捻着佛珠,“何佩瑜表面假惺惺示弱,是缓兵之策。她畏惧我娘家的势力,因为没靠山。老二扮猪吃虎,和他亲妈一个德行,心思奸险毒辣。”   芬姐叹息,陈家上下很发怵江蓉,她病态一般执着于正室的地位,稍有风吹草动,闹得天崩地裂。   实际上,连局外人也瞧出陈政压根没打算扶正何佩瑜,富诚集团有这份成就,江家出过力,相比那些养小白脸又嗜赌的太太,江蓉为人体面本分,教子有方,贸然取代她,过不了舆论那一关。   终究也有结发之情。   可惜江蓉太介怀何佩瑜母子,打散了多年情分,也困住自己,令陈渊浮沉在畸形仇恨的教导中,沦为她厮杀二房的刀刃。   何佩瑜离开老宅那天,特意到西院,对准佛像拜了拜,“你我皆是可怜人,斗来斗去半生,我不曾拥有名分,你不曾拥有情意,我们的青春耗在这个男人身上,贡献了自己最珍贵的,到底值不值呢?”   她透过时明时昧的香火头,注视江蓉,“陈渊和崇州也重复我们的无休无止的斗争,他们又真正欢愉过吗。”   “你从此罢手,老二放弃家产,各归各位,自然天下太平。”   何佩瑜哂笑,“江蓉姐,已经斗到这一步了,谁回得了头呢?你为儿子铺路,我也要扶持我的儿子,夺回本就属于我们母子的东西。”   江蓉回忆当时的场景,她直勾勾锁定嵌在墙里的佛像,“兰芬,你不觉得蹊跷吗?”   芬姐说,“您指什么?”   “我最了解陈渊的脾气,倘若他藏着乔函润,对沈桢演不了那么逼真。”江蓉在佛堂中央来回踱步,“这九年,他出国有十几次,连陈政也没捉住他养女人,那他绝对没有。陈渊不如老二的鬼心眼多,不可能不露马脚。”   “若不是大公子不偷偷照顾乔小姐,乔小姐也活不下来啊。”   江蓉皮笑肉不笑,“你去告诉陈政,这件事十有八九是何佩瑜母子在捣鬼,企图毁掉陈渊。陈政如果心软,将老二放虎归山,下一个毁掉的,就是陈家。”   芬姐转述给陈政,他没有半点反应。   临近中午,书房门终于打开,陈政站在门口,后面的办公桌堆积了一摞文件,“兰芬,请二爷来老宅,我有事委托他出面。”   江蓉彼时在客厅削苹果,嘴角绽出一丝笑。   ***   薛岩接到乔函润的电话,正在长安区局对面的街口等灯。   女人几乎魂不守舍,“薛助理,我能坦白吗?”   “您坦白什么?”他不疾不徐反问,“坦白在英国注册结过婚,与丈夫有儿有女的事实吗?”   乔函润五脏六腑胀得疼,“我不愿隐瞒他。”   薛岩调头,驶上南江路,“乔小姐,煎熬的过程和圆满的结局,您总要二择一。”   她崩溃哭腔,“早晚要坦白,不是吗?”   “当然。”薛岩意味深长,“不过乔小姐有几分把握,大公子不嫌弃昔年旧爱嫁过人呢,毕竟他至今未婚。换位思考,您也会嫌弃他吧?”   乔函润的哭声戛然而止,“但沈桢——”   “沈小姐结婚在前,认识大公子在后,她没有儿女累赘,离婚也干脆,乔小姐符合哪点?”那端逐渐显露真容,“齐商与大公子不共戴天,您的女儿还在他手中,他虽然待您情深,前提是您乖乖听话,破镜重圆刚一天一夜,您动摇到这样的程度,齐商要是懊恼,您这辈子见不着女儿了。”   她吓得声音发颤,“他要对扬扬做什么?”   薛岩笑得阴森,“送到任意一个国家,母女生离啊。您在意大公子的感受,难道不在意女儿思念母亲吗?”   乔函润呆住。   直到这一刻,她彻底明白,陈崇州安排齐商与自己结婚,在筹谋什么。   齐商的缠绵体贴,温柔讨好,他面具的背后,又掩埋多少虚伪和利用。   “我要扬扬。”她浑身战栗着。   薛岩满意笑,“乔小姐既然要女儿,应该也懂得二公子要什么。”   “陈渊对我的感情...”乔函润死死地攥着手机,“不复当年了。”   “只要乔小姐用心,死灰可以复燃,男人的怜悯愧疚,是女人反制他的最佳武器。我需要提醒您,时间不充裕了,您报答二公子越快越好。”   一辆奥迪A8在这时和薛岩擦肩而过,他视线落在驾驶位的女人,紧急刹住,鸣笛。   女人也刹车,同时降下车窗,“薛助理?”   “沈小姐。”他掐断通话,“你回过富江华苑吗。”   沈桢松了松安全带,“还没。”   薛岩警惕张望四周,“陈董涉嫌转移公款,被上面调查。”   她捏紧方向盘,“属实吗。”   “你认为呢?”他语气耐人寻味,“凭江蓉和大公子手段,真是二公子所为,早已翻天。”   沈桢深吸气,“陈渊...”她顿了顿,“江蓉或许会。”   “看来,沈小姐很信任大公子。”薛岩关闭音乐播放器,“这场飞来横祸,陈董不是走投无路,他答应娶何时了,何家自会出手。”   沈桢抿唇,好半晌,“他为什么没答应。”   “其一,陈董不是受制于人的男人,一旦接受何家救助,欠下这笔巨大的人情,他日后与何小姐的婚姻,要永远听从何家,屈服何家。”   车厢内的沙漏窸窸窣窣流逝,薛岩凝视区局大楼,“其二,在世人眼中,包括沈小姐眼中,陈董并非良人。认定他凉薄寡义,游戏情场。至少我看到的,陈董从未动过与何家联姻,背叛沈小姐的念头。”   她五指愈发用力抓紧,汗渍烙在方向盘,烙出一个手印的形状。   “我知道了。”沈桢踩油门,穿过马路。   她不是初次来到长安区局,之前,周海乔打着出差的幌子在会所嫖,正好被长安区局拘留,要么通知家属,要么通知单位,他选择了家属。   签字交罚款,领人回家,沈桢全程臊得不行。   这回,她也算二进宫。   同样探视男人。   比周海乔的罪名还大,还棘手。   沈桢在大堂拦住一名便衣,“陈崇州在吗?”   那人打量她,“你是?”   她舔着发绀的嘴角,“家属探视。”   “探视不了,没审完。”   男人转身上楼,她跟着跑,在楼梯口又拦一遍,“你们头儿同意了。”   “我们头儿?”他指了指尽头的局长办公室,这会儿大门紧闭,“头儿去省厅汇报工作,没提过有人探视。”   沈桢掏出名片,给他。   男人本来没当回事,一瞥,当即怔住。   是陈翎的名片。   亲笔手写——放行。   陈翎的名片相当金贵,全省99.9%的名流权贵,根本拿不到。   上流圈拥有他名片的人物,不超过十位。   陈家占了四个,老师占了五个,最后一个,在眼前了。   最关键不敢造假,也造不了假,陈翎字迹特殊,收尾的一笔划得长,大气磅礴。   像极了他本人的气势。   在长安区局,无人不识。   男人郑重打量沈桢,“你是陈厅的家属?”   关系不太好介绍。   她含糊其辞,“他是...我三叔。”   男人恍然,“恕我眼拙了。”他恭敬归还名片,“我带你过去。”   沈桢提着餐盒,“要检查吗?”   男人余光一瞟,“吃的?”   她点头,“黄焖牛肉。”   男人乐了,“我们伙食是差点,大老板吃不惯。”   沈桢犹豫一秒,“他挨饿了?”   “那肯定啊,我们可供不起山珍海味和现磨咖啡。平时加班吃泡面,头儿比我们丰盛,吃二十元的盒饭。我们区局是陈厅带出的下属,严格执行艰苦朴素。”男人在三楼的一扇铁门前驻足,指纹解锁,“最多十分钟,我们组长一点半准时提审。”   审讯室内吊着两排老式管灯,灼白的灯光刺得眼晕。   往里走,烟雾浓稠呛人,视野也混沌。   歪倒的矿泉水瓶和吃剩的快餐盒摆满审讯桌,空气冷冰冰,无比压抑。   墙根下的单人椅,陈崇州坐在上面,仰望四四方方的天窗,一张侧脸在明亮的光影中消沉又寂寞。   像是有所感应,他忽然偏头,看向身后。   沈桢在弥漫的白烟里,一寸寸清晰。   陈崇州没想到她会出现。   就像最初,她不经意在他的世界掀起浪花,开始这段阴差阳错的故事。   这几天,他反复回想,自己似乎辜负了许多女人。   除了倪影。   他的三十二年有意或无意,踏足过一些女人的生命。   在纸醉金迷的夜晚,在意气风发的白昼。   他甚至不记得她们的名字。   可当陈崇州现在回过神,确信沈桢不是虚无的影像,而是真的,他大喇喇笑,“想我了?” 第189章 痛不痛   沈桢拂开弥漫的雾气,走到他面前。   越近,越清晰。   陈崇州清俊的眉目裹着放浪之色,像一个无所畏惧的登徒子。   可慵懒无畏的面具背后,亦是无尽疲惫。   他胡茬有两三日未刮,从浅浅的青色变成粗犷野性的墨色,自下颌蔓延至双鬓。   沈桢从没见过这副模样的陈崇州。   糜乱,困顿,颓败又消沉。   长方形的铁板悬横住椅子,禁锢他身躯动弹不得,他悠闲仰面,笑纹泄在眼尾,“真想我了?”   没由来地,她心脏一拧。   他刻意掩饰自己的憔悴与狼狈,不愿她发现分毫。   沈桢清楚,陈崇州在区局没日没夜地熬着,被折磨得够呛。   提审他,多少有三四分把握,不可能无故扣押。   高门大户注重清誉颜面,一桩小小的桃色艳事,都当机立断压新闻,何况法律舆论,影响甚广。   这类实权派阶级,幕后有顶级律师团队打官司,洗白,引导控评。不论对手是政是商,有多大来头,但凡明处出现漏洞,往死里告。   即使省厅,没有万全之策,也不贸然强碰金字塔尖的人物。   有过前车之鉴。   12年,江氏深陷地下钱庄的洗钱丑闻,本市四大刊纷纷报道,其中一刊,是区政府直隶发刊。   两月后,江氏老爷子动用省里的人脉转圜局势,从地下钱庄的漩涡中全身而退,由钱庄的担保经理背锅,内幕在业界人尽皆知,可没有证据。而江氏急于平息议论挽回口碑,为师出有名,将政府旗下的《风云人物》告上法庭,提出在全省媒体渠道公开道歉三日,出于稳定公信力的考量,上面只得将时任长安区副局的郑龙停职处理。   这无异于打陈翎的脸面。   整个长安区局是陈翎一手带起,个顶个的重案精英,停职任何一个,堪称警界的巨大损失。   陈翎又不讲人情世故,下属失职,他带头处置,可真冤枉了,他也万万不容。   郑龙停职当日,陈翎卸下警服,亲自杀去江氏集团,和江家老爷子当场对峙,从江氏暗箱操作内定竞标,到长公子嗑药拘留,叔嫂罔顾人伦气死世家堂兄,细数江氏一族的丑闻,质问他可曾冤了江氏。江卫国七十高龄,被他威慑得无言以对,差点犯了心肌梗。   第二天,江氏集团法务部发布声明,与长安区局存在误解,双方议和,各退一步,郑龙官复原职。   基于此,在面对陈家这档级别的名流权贵,预审搜证阶段相当严谨。   不具备极大的胜率,不会撕破脸扣押多日,结下梁子,徒增后患。   他极力掩饰脆弱,她极力掩饰哽咽,“你是不是完蛋了?”   “嗯。”他嗓音喑哑,“完蛋了。”   沈桢咬着下唇的死皮,形容不出的感受,特憋屈,特压抑,“有隐情没。”   他闷笑,“你猜。”   “我没心思和你嬉皮笑脸!”她烦躁,浑身紧绷,“有隐情就坦白,没隐情,你活该。”   她吼得耳根通红,胸口也剧烈起伏,像触动了某根弦,连根拔起,拔出她最不为人知的秘密。   怨,也恨。   疼,也刺心。   那样矜傲清贵的男人,像一枚白璧无瑕的璞玉,泼了一抔肮脏黄泥,落得这般潦倒田地。   他伸手,“过来。”   沈桢没理会。   陈崇州忽然皱眉,手无力置于身前,人也战栗不止。   寂静的审讯室,回响他沉钝的喘息。   “你怎么了...”   他薄唇紧抿,唇瓣泛起青紫,他本就白皙,这下,连一丝血色皆无。   沈桢喉咙的涩意卷土重来,无措挨近他,“你伤哪了?”   陈崇州的额头渗出汗,掌心捂住腰腹处,“胃痛。”   她吓得六神无主,“你有药吗?”随即翻动他外套口袋,“你的药呢?薛岩能送进来吗?”   脸颊是粗粝的摩擦感,她俯身,他偏头,恰好平行的角度,吻住她。   沈桢一怔,推搡他,“你又诈我!”   陈崇州望着她,像偷腥的大老猫,“这样关心我痛不痛?”   他牙齿白,虽然烟瘾凶,却并无沾染锈渍,彼时面目沧桑,又是另一种味道,“傻子。”他好笑,攥住她手,“回回诓你,你回回上当。”   沈桢嘟囔一句,“你以为我相信你喊痛?”   她一向倔,不喜被戳穿,戳穿便恼羞成怒。   陈崇州最初觉得她有趣。   尤其在新世纪酒吧,她假摔进他怀里,摁住他肩膀,旋出膏体,以他眼睛为镜,诱惑性涂抹着。   指腹轧过晕开的口红,舌尖轻吮,妖娆的朱色衬得她娇白如玉,仿佛一个学艺不精的半人半妖的小狐狸。   两种矛盾的特质浮现于她面孔,搅动着猎物的欲望。   多比她漂亮也比她聪慧的女人不计其数,唯独沈桢胆大包天,一眼识破的招数勾着他,吊着他,没有章法,没有技巧,想来就来,想撤就撤,令男人挠心挠肺,后来,反而怀疑她是一个老手,反其道而行,故作青涩,实则放饵。   他拇指点了点她手背一颗小痣,无奈回应,“随你嘴硬。”   沈桢往回抽,他倏而用力,“以后长记性,男人天生会骗女人,谎言是他们的本性。”   “他们?”   他淡淡回,“对。”   “你不是男人?”   陈崇州目光落在她光秃秃的无名指,“可我不骗女人。”   “你没骗我吗。”   “骗了。”   她没想到,他这会儿倒坦诚。   “沈桢。”陈崇州喊她名字,“我真不放心你。”   她单纯心软,摆出和他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势,又到底不忍,见他“最后一面”。   陈崇州半真半假,“如果我能出去,你等我么?”   “不等。”她干脆,“有得是好男人,一个月嫁一个,都嫁不完。”   他成心惹她,“呆瓜一样,他们娶你么。”   沈桢丢出餐盒,“当然有人娶,陈教授自顾不暇,别操心我了。”   陈崇州隔着袋子,认出是黄焖牛肉,笑了一声,“只会这一道菜?”   她故意不看他,看审讯桌的速记本,“你不是一直没吃上吗。”   “家里吃过。”   “少糊弄我。”沈桢没好气,“倪影住院那晚,你匆匆赶去陪她,哪顾得上吃。”   “你知道我没吃剩的?”   她梗着脖子,“我就知道。”   陈崇州解开塑料袋的活扣儿,“蠢女人。”   沈桢呼出一口气,那股磋磨人的滋味沉甸甸笼罩在心头,“判几年啊。”   他夹了一块沾满酱汁的肉,“不确定。”   她百无聊赖,有一下没一下地揪着大衣的羊绒毛,“真遗憾。”   “肯原谅了么?”他抬眸,瞳孔漾笑,“我下场惨,你解不解气。”   沈桢撇开脑袋,“判了才解气。”   “以前没发觉。”陈崇州撂下筷子,拿纸巾擦拭,“你心挺狠。”   “没你狠。”她倚着墙,“陈教授多狗啊,下大雨把我扔在荒无人烟的郊区。”   他低头,攒着纸团,“我回去接你了。”   灯柱直射下,投映出一缕漆黑,陈崇州面容藏匿在阴影里,“我沿着公路找你很久,没找到。”   其实,倪影意识到他不对劲,也因那日而起。   陈崇州开车过程心不在焉,频繁扫过后视镜的路况。   像是在默数,有几辆车路过,从何处驶来,车上有谁。   每一辆货车或私家车擦肩而过,倘若后座空旷,他刹那的黯然失神,倘若模糊不真切,他会提速追上,直到看清后座是否载人。   倪影第一次在他脸上寻觅到那么动荡挣扎的波澜。   “三叔明天出院,我今天不陪床。”她收拾完餐盒,扭头出门。   “沈桢。”陈崇州猝不及防叫住她。   她步伐一滞。   “万一我垮了,李江会护你去澳洲,不要耽搁。”   沈桢一动不动,没搭腔。   “审查期间,名下资产全部冻结,陈家也如此,能挪用的现金只有这些。”他如同刚才抚摸她的无名指那般,也抚摸自己的无名指,“记得去富江华苑,一旦我定罪,房子会充公法拍。”   她心口堵得慌,吸了吸鼻子,“何家没管你?”   “管啊。”他乏了,乏得筋疲力竭,懒散靠在那,“我娶她,何鹏坤管。”   “那你娶,起码渡过这场危机。”   他歪头,“我娶何时了,可娶不成你了。”   长发遮住她侧脸,“你娶与不娶,无关我。”   沈桢盯着鞋尖,陈崇州盯着她,“是真心话么。”   她从脚上收回视线,“倪影活不长了,你同情可怜她,连为孩子报仇都下不去手,生生让我受委屈,难道倪影比你自己的安危还要紧吗?”   “这么大怨气?”陈崇州笑声不禁更重,“看来这辈子,你消不了气。”   审讯室大门这时从外面推开,走进三个男人,为首是组长,他看到沈桢顿时一愣,“谁允许你擅自出入审讯室?”   一个下属附耳汇报,男人诧异,“陈厅?”   “她是陈厅的三叔。”   男人蹙眉。   下属击打自己嘴,改口,“三叔是她叔。”   “你昨晚聚餐没醒酒?”男人胳膊肘搪开他,在审讯桌落座,“闲杂人员清场。”   下属示意沈桢,“沈小姐,请您出来。”   她拎着餐盒,往门口走。   男人翻开一个档案袋,“陈董,有新证据呈交,指控你经济犯罪,长安区局和审计局商量并案侦查。”他甩出一摞文件,“咱们聊聊吧。”   沈桢闻言,不自觉停下,注视那扇门。   半敞的缝隙间,陈崇州面色一寸寸阴翳下去,眼底一剂惊雷劈过,风云乍涌。   男人枕着椅背,也震撼不已,“陈家不仅不保您,您的亲二叔落井下石,揭发您五年前为中旭集团操纵一场商业战争,高价收买鸿达集团的核心高层,违规获取商业情报,抄底垄断对方股盘,致使鸿达集团不堪负债,宣布破产,造成银行损失四十亿。”   陈崇州很快恢复镇定自若的气度,“商人过河摸鱼,水性好,捕大鱼,平安上岸,水性差,游得慢,饿死,淹死。各行有各行的残酷规则,鸿达集团破产,不干系我,是张鸿坤无能。他欠银行数十亿,为避免鸿达倒闭,源源不断给鸿达放贷,试图救市,是银行风险评估的环节有误,这笔糊涂账也算在我头上吗?”   男人和下级对视,气氛愈发凝重。   “陈董手段果然高明,一边算计鸿达,一边清除蛛丝马迹,确保东窗事发之际,择得干干净净。”   陈崇州态度斯文谦逊,“正规手段,合法博弈,我在商场没有逾越雷池半步。”   “那陈董从中旭集团得到三亿的报酬。”男人上半身匍匐在桌上,笑容一收,雷霆之势,“钱呢!正经合作酬劳三亿?你一没投资入股,二没当高管,他缺心眼啊,掏出三个亿打发你?”   这阵仗,沈桢一哆嗦,不由自主握拳。   陈崇州思量片刻,“也许他,真缺心眼呢?”   男人拍桌,“你他妈严肃——”   “组长。”下属拦住男人,“我了解到五年前中旭筹备上市,各项材料都审核通过,但同批申报的企业有五十多家,中旭想要抄近路,陈家和证监会关系很好,借助这次合作,中旭老总巴结讨好陈家的公子,希望马上挂牌上市,未必是陈二公子取财不正。”   男人神色稍微缓和一些,舔了舔上牙膛,“陈董,那钱的去向呢?”   陈崇州眯眼,“我自己的钱,有权利支配,花钱是罪吗?”   “一分耕耘一分收获嘛,堂堂正正赚辛苦钱,花钱享受,自然没罪啊。”男人咂吧嘴,“所以陈董预备死扛,宁死不招,是吧?”   他从容不迫,“我招什么。”   “不赌,不嫖,不作恶。医者仁心,低调行事。”男人掰手指,“陈董表面确实无懈可击。可据我所知,陈董用中旭集团的三亿分别在澳洲,英国和法国各购置了一栋庄园,对吗?”   陈崇州一言不发。   “我有理由猜测富诚集团的六十亿,被陈董以同样的方式转移境外,毕竟轻车熟路了。”男人叩击着桌沿,“不过我承认,稽查组既然释放陈董,一定是证据不足。本省禁止商人向海外转移大量现金,陈董是私产,且在法律范畴内盈利所得,不属于企业公款,按道理这三个亿,我们不应该干预。”   他掸了掸西裤的褶痕,笑意深浓,“你明白就好。”   男人举起信封,在空中晃了晃,笑得人发毛,“我明白不重要,关键陈董明不明白这封检举信的内容呢?我估计你恐怕离不开这里了。”   下一秒,合住铁门,隔绝了所有。 第190章 永别了   沈桢杵在门口,一动不动。   “沈小姐?”男人招呼,“我送您下楼。”   她强颜欢笑,“陈董的处境,不太乐观吗?”   男人嘬牙花子,“挺复杂,估计要判。”   沈桢心一紧,“多少年啊。”   “倘若后续再有证据指控陈二公子,麻烦就大了。”   她抿唇,“不劳你送,我自己走。”   沈桢离去后,一名女速记员从隔壁值班室出来,捅男人,“局里案情要保密,你嘴巴没把门。”   “婧姐,你不认识她?”   女下属驻足,“谁啊?”   “她有陈厅的手写名片,她问我话,我不回答行吗?万一陈厅授意她出面呢,都是陈家人。”   “手写?”女下属好奇,“写了什么?”   男人鬼鬼祟祟张望四周,“放行——”   “陈厅和陈家谈不上和睦,之前陈智云官司缠身,陈厅半点没通融。”女下属隐约意识到什么,“陈厅莫不是冲这女人吧?”   “铁树开花?”他恍然大悟,“这女人的岁数比陈厅年轻不少,跟她恐怕自毁口碑啊。”   女下属瞥他,“陈厅未婚,他跟谁都应当,熟男和老男人不一码事。”   那头,陈翎伫立在病房的窗户前,揭过玻璃透入的一束光,注视倒映在上面的女人。   女人一步三回头,“三叔,护士说,你伤口千万不能感染发炎,我交代了护工用心照顾,你自己也注意。”   他淡淡嗯,“知道。”   “三叔,你讨厌我吗。”   陈翎言简意赅,“不厌。”   她松口气,“三叔,你是不是心里怪我,我那天非要回家,连累你被埋在山洪下,差点没命了。”   他揉眉骨,“不怪。”   沈桢感觉到,陈翎突然排斥她,近乎变个人。   她遍寻记忆,想不通哪里得罪他。   “三叔,以后在街上遇到,我是装不认得你吗?”   陈翎侧身,面对她,“遇不到,我在车里。”   她沉重点头,“永别了,三叔。”   他想起早晨告别那一幕,莫名笑出声。   这姑娘,实在娇憨得可爱。   她临走依依不舍的回眸,欲言又止的挥手,令陈翎胸口烫了烫。   顾允之这时递他一碗汤药,“陈厅,您似乎很高兴。”   他挑眉,“有吗。”   “看来,您的确不喜欢沈小姐陪护?”   陈翎目光寒浸浸,一扫,顾允之低头。   “揣测上级的心意,是官场大忌。揣测得准确,过于机灵,上级防备你,揣测得荒唐,上级嫌恶。”   顾允之面色肃穆,“我知错,陈厅。”   他嗅了嗅药味,吹凉,“有事?”   “罗小姐的祖母本周九十大寿,邀您过去。”   陈翎接住药碗,兴致不高,却不得不敷衍,终归是他的恩师,师母。   “请柬呢。”   顾允之有些为难,“您没有请柬。”   他喝完药,大约太苦,眉头蹙得紧,“没有请柬?我以什么身份过去。”   “自家人。”   罗家司机的原话是孙女婿,顾允之斟酌再三,没提这称谓。   想必陈翎不乐意。   他面无表情撂下碗,用纸巾拭口,“谁的安排。”   “是我父亲的安排。”   一个女人的声音从门外传来,陈翎没反应,俯瞰楼下车水马龙的街道,顾允之迎上,“罗小姐,您怎么到医院了?”   罗桑径直迈入病房,“你险些死在国道,要瞒我多久?”   陈翎系着病号服的纽扣,“我负伤的情况,没准备对外通报。”   顾允之在一旁解释,“如果上报,省领导和同僚轮番前来慰问,无法清静养伤。罗老了解陈厅的性子,他不介意荣誉功勋。”   罗桑情绪失控,“陈翎,你隐瞒外人,为什么连我也隐瞒?”   他不咸不淡,“你不是外人吗。”   她一愣,“我是外人?”   “罗小姐,我澄清得不够清楚?”陈翎绕过她,直奔里间会客厅,“我们没缘分。”   罗桑情急,“可缘分是相处——”   陈翎坐下,“已知没缘分,没必要相处,耽误你大好年华。”   她不依不饶,“我以为你给我机会的,陈翎。”   他漫不经心翻杂志,“我也以为男人的冷漠可以让你明确知晓是拒绝,我同你父亲详细聊过你我的关系,师兄妹,止步于此。”   罗桑像一座雕塑,钉在原地。   他抬起脸,“有任何困惑或是棘手的难题,你找允之,罗老师对我有授业之恩,我会尽力解决。”   她苦笑,“我只能找顾秘书,甚至不能当面找你吗?”   陈翎仍旧不留余地,“单独见面不合适,你未嫁,外界的闲言碎语于你不利。”   罗桑摇头,“我不在乎。”   “我在乎。”   她手心全是汗,懊恼的,崩溃的,无助的,“你有喜欢的女人,对吗?”   陈翎不语。   “是她?雪天在老宅客厅陪你喝茶烤炉火的女人。”   “罗桑。”他警告的意味,“不该你过问的人和事,你最好适可而止。”   “真是她?”罗桑不可置信捂住唇,“陈翎,你疯了吗?你和她有多大的差距!”   他那么冷静自持,从来理智到没有一丝把柄,竟会失智在自己身上烙下一个荒谬至极的污点。   “你们会有结果吗?陈翎,你明知她和陈崇…”   男人凛冽看向她,眉目一片阴翳。   罗桑终究没有再激怒他,她踉跄后退,扭头跑出病房。   “罗小姐的脾气,也被宠惯了,会不会口无遮拦?”顾允之心有余悸,“您回绝了她,等于回绝了罗家,罗老的面子——”   “允之。”陈翎打断他,“罗家如若不分是非,一味逼迫我,我也无须顾念师生情谊。”   ***   沈桢回到富江华苑,是傍晚七点钟。   江畔的霓虹结了雾蒙蒙的霜,射入落地窗,击碎了漆黑的房间。   一切是曾经的模样,一切又物是人非。   她手滑过吧台、沙发与半敞的窗帘,烟灰缸里零星的烟头,陈崇州的酒红色衬衫弥散着男士淡香水的气味,斜斜地搭在椅背。   像极了他。   懒怠,从容又傲慢。   依稀记得,陈崇州搂着她,窝在沙发一隅,她总是赤脚,光溜溜的脚掌蹚过冷冰的瓷砖,他没法子,从玄关到阳台,铺满厚厚的地毯;她不喜欢明亮的强光,于是他换上昏暗的橘灯,她喜欢兰花香,他每日买新鲜的白玉兰,放在卧室床头。   她也记得自己怀孕时,他系着围裙,动作生疏在厨房煲汤,是她喜欢的鸡笋豆花汤,加一勺黄糖,哄着她喝。   那阵,正是倪影百般刁难她,陈家与何家联姻也传得满城风雨,沈桢心情时好时坏,好了,他哄,她便听。坏了,不眠不休折腾他。   他任由她闹脾气,只沉默。   像黑暗的海底,有沉重的心事。   那些画面一帧帧如电影放映,扎得她五脏六腑酸涩难耐。   此时,断断续续的门锁响,沈桢猛地站起,冲向玄关,在看清来人后,她脸上的笑一寸寸凝固住。   不是他。   他回不来。   保姆抽出钥匙,“沈小姐在啊,您不开灯呢?”   她大失所望,神情呆滞着,“来打扫吗。”   “先生吩咐过,每周二,五来清理浮尘。”   沈桢魂不守舍笑,又返回,途经吧台的抽屉,她想到什么,停住,缓缓打开。   深紫色的匣子内,除了李江的名片,还有一枚戒指。   银白的铂金圈,一颗小拇指盖一半大小的樱粉色钻石。   陈崇州在审讯室反反复复触摸她的无名指,原来在丈量尺寸适不适合她。   沈桢攥紧,坐在高脚凳上,良久没有说话。   老宅那边,陈智云刚走出南院,被屏风后的江蓉截住,“智云。”   他回过头,郑重含笑,“大嫂。”   她假惺惺关怀,“倪影的病情怎样了?”   陈智云模棱两可的答案,江蓉完全摸不着头脑,“尚可,不好不坏。”   她试探挖底细,“中旭集团的汇款单据是倪影搞到的?”   “倪影和中旭副董的夫人有私交,老二当初要求中旭法务签署保密协议,若不是集团的内部高层泄露,那场贸易战距今已有五年,早就石沉大海,根本无从查证。”陈智云笑了,“我印象大嫂不感兴趣商业方面。”   “涉及陈渊,我必须留心老二的动向,你死我活的局面了。”江蓉也笑,“难怪你娶倪影,你大哥和陈翎还蒙在鼓里,认为你像老二似的,对那个女人鬼迷心窍了。”   他得意卷起袖口,“大嫂同样这么认为吗?”   “原本是,现在不是了。陈家的男人没一个省油的灯,什么都豁得出,什么都干得出。”江蓉抚弄着盘发的簪子,“我瞧倪影没什么利用价值了,她私生活不检点,在名流圈人尽可夫,是时候划清界限了吧?”   陈智云打量她,“大嫂的提醒,我会采纳。”   江蓉掩盖不住的开心,“你这些年一心辅佐二房,如今我们不也联手克敌吗?利益当头,何佩瑜下作,她儿子阴毒,你和他们一艘船,榨干你的血,踩着你的尸骨上位,你讨不到好处。”   他默不作声,摩挲腕表的表盘。   江蓉察觉他对倪影并无卸磨杀驴的意图,她自圆其说,“你有心思,自己掂量办,我只感慨,老二待她也算不薄,她下黑手丝毫不念旧情,这种女人躺在枕畔,谁保证她没动花花肠子呢?”   陈智云未答复她,微微颔首,扬长而去。   江蓉目送他消失在楼梯口,旋即进书房。   助理在庭院恭候,服侍他上车,“二爷,大太太拦您了?”   他一副了然于心的态度,“她挺有手腕。”   助理不屑,“她有什么手腕,要不是何佩瑜自掘坟墓,江蓉哪斗得过她。”   “大哥偏爱二房,何佩瑜又喜好在上流圈出风头,江蓉打着吃斋念佛的幌子避其锋芒。再厉害的手段,她也只好藏着。藏到今日,不是出手了吗?”   “她出手了?”   陈智云降下车窗,老宅那幢楼在柏油道尽头渐行渐远,“倪影交出对老二致命一击的证据,我立刻提出离婚,她会如何。”   助理醒悟,“会一同报复您?”   他有一搭无一搭敲击着窗框,“江蓉心知肚明,我和老二崩盘的症结,是我生出夺富诚的念头,即便二房垮台,老大上位,我也会从他手中夺取。她妄想挑拨离间,说服我抛弃倪影,借倪影的刀反咬厮杀我,替陈渊斩断一个劲敌。”   助理发动引擎,满面讥诮,“她太自以为是,连久经沙场的陈二爷也敢暗算。”   与此同时,陈政坐在书房,和江蓉对视。   她噙着笑,“无论老二能否脱身,你们父子之间嫌隙已生,不复往昔了。假设老大再恨你,你岂不是晚景悽凉?我劝你不要因小失大。”   事关乔函润,陈政非常心虚,自己当年做得太绝。   她这条命,陈渊明面罢休,私下是怨怒入骨。   顾虑母亲地位和家族前程,他没发作,眼下二房兵败山倒,这口怨气迟早要发泄。   与其费尽心力挽回老二,也未必得手,不如顺势而为,锤死二房,趁机和长房修复,陈渊达成所愿,父子自然相安无事。   他嘬着烟袋嘴,“我同意你的说法,只是陈家的当家人,联姻是必然。乔函润死而复生,她挡了陈渊的路。”   江蓉心满意足笑,“陈渊继承家业,担负陈家的兴衰重任,我作为他母亲,肯定要支持他,扫清他的障碍。”   她靠近,“你不方便行事,我代劳。陈渊一向孝顺我,他再生气,不会与我撕破脸,这点把握我有。”   陈政审视她,“多年来,是我小看你了。”   胜利在即,江蓉春风满面,“现在识破,也为时不晚啊。”   ***   张理等陈政睡下,从老宅驱车去了一趟市人民医院。   他轻轻推开妇科2床的房门,床上女人正半睡半醒,“二夫人。”   何佩瑜睁开眼,适应一会儿灼白的光亮,“你来了。”   张理小心翼翼放下礼品,“我牵挂您。”   她嗤笑,“我落魄至此,竟然是你记挂我。”   何佩瑜掀开被子,抻平皱巴巴的衣服,“从老宅来吗。”   “我白天替老董事长批示了公司文件,特意腾出空,到医院探望您。”   她下床,去窗台斟水,装作闲聊,“是什么文件?”   张理蓦地不吭声。   何佩瑜背对他,不急不躁,“公司的机密,我理解你谨慎。”   “不。”他紧盯她背影,热情如火的凶猛,巴不得吞噬她,“二夫人需要我做什么,赴汤蹈火我在所不惜。”   她不慌不忙,“口渴了吧?先喝点水。”   张理双手捧水杯,“小姐夭亡,我担忧您难过,心中惦记得很。”   何佩瑜越过他肩膀,瞟了一眼走廊,一名护士托着医药盘,磨磨蹭蹭徘徊。   明显受人指使,在监视她。   她生产当天,便发现这名护士有问题。   因此,她不露声色,同老二演那出母子反目的大戏。   蒙骗了所有人。   何佩瑜拉开门,护士吓得一激灵,场面颇为尴尬。   反倒她若无其事,“王护士,挂水吗?”   “这是对面病人的药。”护士关切,“陈先生和护工呢?没有陪护可不行。”   何佩瑜明知她目的不纯,也配合她演下去,“我儿子在公司,护工去食堂打饭,刀口马上拆线了,我能自理。”   护士又叮嘱几句,匆匆离开。   张理整理着病床的被褥和衣物,何佩瑜反锁门,从他手上接过,“脏的。”   “我甘之如饴。”张理又重新夺回,“二夫人,给你当牛做马也是我求之不得的福气。”   何佩瑜僵在那,好半晌,“你担忧我难过,我为何难过?既不是和深爱男人的结晶,又不是健全的孩子,她在世上少遭罪,我更解脱,况且她帮我一个大忙,并非白白枉死,我辛苦怀她七个月也值得了。”   “佩瑜——”张理欣喜若狂抓住她手,“所以你不爱程医生,你对他没有情意!”   “当然没有,我赔上一辈子的青春,凭什么陈政坐享齐人之福?给他戴一顶绿帽子,我酣畅痛快。”   他激动颤抖着,“佩瑜,那你知道我对你的情意吗?”   何佩瑜眼神定格在他面孔,对于张理何时爱慕自己,幻想自己,毫无头绪。   她从未关注过陈政以外的男人。   何佩瑜是真情实意地爱陈政,由爱生妒,由妒生恨。   “我知道。”她平静启齿。   她没有感情,没有温度。   饶是如此,她肯施舍他眼神,只他一个男人存在于她世界的那种眼神,足以唤醒张理久违的冲动。   “你愿意救我儿子吗。”   张理一怔,“救二公子...”   陈智云回老宅和陈政在书房交谈,他在天台听得一清二楚。   保老大,弃老二。   陈家大义灭亲在业内风波已起,轻易翻不了供。   本来,何佩瑜的“假举报”有希望救出陈崇州,区局调查结束,无罪释放,审计局那边的三把火也熄了。捞儿子,拖长房下水,可谓一箭双雕。   二房谋划精准,只要陈政不插手,何佩瑜势在必得赢下一局。   千算万算,没料到在江蓉的怂恿下,陈政又出招了。   张理委实不敢冒险跨出这步,“佩瑜,不为别的,只为你,我愿意救二公子,可老董事长打算让他替罪,我区区一个司机,有心无力啊。”   何佩瑜当即拉下脸,“究竟有心无力,还是交易的筹码没到手,你唯恐竹篮打水一场空,被我算计利用,不愿先为我牺牲?表诚意的付出都畏手畏脚,何必冠冕堂皇钟情于我?”她背过身,“你走吧,一个没用的男人,我同他无话可聊。” 第191章 你要结婚了   “佩瑜!”张理从后面一把搂住她,“你要我干什么,我心甘情愿!”   何佩瑜惊慌失措,“张理——”   他牢牢地禁锢住她,她挣脱不得,“你放开我...”   “佩瑜,我是真心爱你的。”他搂得越发紧。   随即,她停止挣扎,“你爱我?”   张理不假思索,“我这一生只爱过你,我没有娶妻生子,我始终幻想有一天成为你的男人。”   何佩瑜面向他,“为我豁出,叛变陈政,在所不惜?”   张理激动得浑身抽搐,“只要你嫁给我,我豁出命也行。”   “好啊。”风韵犹存的女人,魅惑一笑,果然致命,“救我儿子。”   他此时被她彻底蛊惑住,“怎么救?”   何佩瑜踮起脚,挨在他耳畔,一字一顿,“陈政那些见不得人的底细,你不是近水楼台吗。”   张理愕然,“我去偷?”   “你得手的过程,我不关心。”她握住他手,指尖轻轻摩挲,“我只关心结果,我儿子平安无虞,我自会兑现承诺。”   他看着握在一起的手,何佩瑜的肌肤像一匹细腻娇白的绸缎,一厘厘攀附他,缠绕他,她保养得没有一丝皱纹,平整润滑,发着光,令他迷了心窍。   张理咬牙,“好,佩瑜,你等我消息。”   他走后,何佩瑜拨通薛岩的电话,直截了当问,“老二能坚持吗?”   “二公子在尽力拖延。”   她坐在病床上,“拖延什么。”   薛岩答复,“二公子提前将一颗重磅炸弹埋在陈渊身边,是成是败,即日见分晓。”   何佩瑜并不清楚具体内幕,但她清楚陈崇州的道行,他亲自留有后路,十有八九能成事。   “区局了结了吗。”   “上面查明二公子没有下毒,无罪结案。”薛岩环境不方便,压低声,“夫人,联合陈渊暗算二公子,请君入瓮的帮手是张理。”   “我晓得。”何佩瑜冷笑,“利用完他,我会一点点玩死他。”   薛岩单手系安全带,“夫人出马,不管张理最终什么下场,他也值得了。”   迷恋何佩瑜的男人,不仅仅一个程世峦,一个张理。   在上流圈,提起陈政的外室,多少男人道一句:陈董的二太太啊,过目不忘的大美人。   那叹息的背后,是中年男人的春潮泛滥。   何佩瑜三十岁那会儿,风华正茂的巅峰。   如今江氏的老爷子,当年四十出头,在黄港花田里惊鸿一瞥,再难释怀。   他雇佣著名画家画下何佩瑜站在万花丛中,手捧牡丹的场景,这幅画,至今收藏在江氏别苑的阁楼。   后来,江氏的家厨离职,此事传出,陈政得知,陈、江两家正式撕破脸。   一度在商场你攻我守,你退我进,交锋得血雨腥风。   名利场混迹的男人只图钱势当道,情爱婚姻、兄弟手足,皆可牺牲。   让他们要死要活,以名利为代价争一个女人,那才是真正高段位的角色。   陈、江的恩怨,直到陈渊这群二代子弟各自取代了父辈,勉强偃旗息鼓。   在全省,叫得上名号的百余位公子哥,圈里公认风姿最拔尖的,还是何佩瑜生养的陈二。   子承母,承继了一张艳绝如玉的面孔。   这些年,何佩瑜的半生传奇,陈二公子的好皮囊,从未被后浪动摇过地位。   ***   第二天下午,老宅迎来几名身穿制服的不速之客。   芬姐引领他们进入南院,敲书房门。   陈政喂完鱼缸内一条彩斑鱼,用热毛巾擦手,“进。”   门推开,最前面的男人颔首,“陈老先生。”   他转过身,面不改色笑,“是审计局的同志?”   男人不置可否,“希望没有叨扰您。”   陈政摁下打火机,点燃烟锅,“我记得陈家和审计局之前素无往来,你们是为那不孝之子而来吗?”   男人挑眉,“二公子的问题,基本摸清了。”   “该判多久,你们只管判,陈家一不上诉,二不翻供。”陈政压实烟丝,脸上无波无澜,“不过,境外的钱,恐怕陈家无力追讨。”   男人解着制服扣,“为何呢?”   陈政面目阴沉,“老二这个混账,一直从晟和走账,我一向不插手晟和的事务,对他的行为一无所知,酿成大错,是我教子不善。这笔公款分多次转移,经手人也多,越多越复杂,老二盗用我的公章在瑞士开户,瑞士银行只认可他提取,而他又不是陈政,人户不一致,凡是坏账或者有疑点的账,总部会封禁,老二也好,我也罢,即便出面,照样无济于事。”   下属听出门道,“陈老先生打得一手好算盘啊,你根本是心虚,不敢出面,哪是追不回啊?”对方紧接着出示一份审讯书,“出面有没有用,你口说无凭,请配合审讯。”   陈政蹙眉,“审讯?”   下属收起证件,“你涉嫌向海外转移企业公款。”   “与我无关。”他慢条斯理落座,“老二目前在长安区局,你们审计局不是并案处理吗。”   下属按捺不住冲上去,双手撑桌面直视他,“虎毒不食子,坑自己的亲儿子替你蹲大狱,老家伙有人性吗?”   “小张!”男人呵斥,“放肆!陈老先生对省里的金融经济有巨大贡献,你什么态度?”   下属喘息着,直起腰,整理崩开的衣扣,“是。”   陈政捏着烟袋杆,不阴不阳笑,“这位同志什么意思?你指责我坑儿子,有证据吗?”   “陈老先生,小张是我们组里的生瓜蛋子,不懂规矩,您别计较。”男人挪开椅子,在对面坐下,“我们收到一封关于您的检举信,资料很齐全。”   他一摆手,下属从公文包内掏出厚厚一摞报表,对陈政亮明,“六十亿其中的五十二亿,是你的司机和瑞士方签署协议。区区一个司机,有胆量动用数十亿公款吗?他有接触大量现金的途经吗?”   陈政倒镇定,嗑了嗑烟袋锅的灰烬,“是肖徽栽赃我。”   男人搓手,敏锐审视陈政,“肖徽只认罪,没有供出任何党羽,供出陈老先生,另有其人。”   他依然不慌不忙,“靳桂吗?他们里应外合挖空富诚,图谋不轨。不要以为我不了解你们这行,刑事与民事案件有污点证人,企业内部经济犯罪,污点证人的证词,不作数。”   男人翻了一页,指着落款的证人签名,“是陈老先生的司机,张理先生。”   下属附和,“看仔细了,张理可不是污点证人,他是当事人。”   陈政身躯一震,半晌没搭腔。   他没料到张理会背叛自己。   为江蓉吗?   自己割舍了二房,也抛弃了何佩瑜,她没理由倒打一耙,指使张理反咬。   扳倒自己,整垮陈家,对她有什么益处。   陈政完全猜不透,张理疯魔到这地步的缘故。   “我可以见我的司机吗。”   “不可以。”下属把物证重新塞回包内,“跟我们去一趟审讯局,轮到你见证人的阶段,自然批准你见。”   陈政又嘬了一口烟,“陈翎是我三弟,不可以见证人,我要求见他。”   陈翎的面子,在上头非常有分量。   不止警界,审计,工商,司法,所有仕途同僚,都敬畏三分。   下属犹豫了,请示男人,“通知陈厅吗?”   男人叩击着椅子扶手,“通知吧。”   下属走出书房,片刻折返,“组长,顾允之关机。”   “陈厅本人呢?”   “没接。”   男人若有所思,“联系区局。”   “没必要再联系。”下属摇头,“陈厅明显得到风声了,避嫌呢。”   他摊开手,“陈老先生,十分抱歉,不是我不满足您的要求。”   陈政眯眼,盯着烟袋忽明忽昧的火苗,骤然发笑,“陈家这一辈,陈翎最出息,心也最狠。”   说完,在他们不明所以的目光里,陈政缓缓站起,“我跟你们走。”   ***   长实集团年会在燕京大酒楼的宴宾厅举行,沈桢抵达时,胡媛媛也刚到。   她打发了男朋友,风风火火挤一部电梯,“陈大公子今晚带女朋友出席咱们年会。”   沈桢按出一泵消毒液,心不在焉清洗,“陈渊?”   “对啊。”胡媛媛八卦,“你和他不是挺有交情嘛,他谈恋爱你不知情?”   她脑海闪过一个讯息:他和万喜喜复合了。   幸好,她没答应交往。   陈渊那样的男人,那样的柔情攻势,换一个定力不够的女人,真扛不住了。   哪怕她答应试一试,发生这茬,互相也尴尬。   一分钟的恋人,关系也变味了。   以后没法再碰面。   沈桢划清界限,“不知情。”   胡媛媛咂舌,“我在签到处瞟了一眼,那女人的年纪不小,长相清秀端庄,像江南水乡的大家闺秀。”   她一懵,“不是万喜喜?”   “万家千金出名的跋扈,我能不认识她?这女人不如万喜喜漂亮,梁董还打趣称呼她未来的陈太太呢,哎——”胡媛媛感慨,“事业有成的熟男,结婚生子的首选对象是不是贤妻良母类型的?”   沈桢浑浑噩噩,连自己何时进入宴场都没知觉。   梁泽文敬酒的时候,发现她直愣愣徘徊在外厅,挥手招呼,“小沈,这边!”   沈桢也发现他和陈渊了,以及挽着陈渊的女人。   的确是照片上的乔函润。   她迟疑一秒,平复了心情,温吞吞走到梁泽文面前,“梁董。”又调转方向,朝陈渊鞠躬,“陈董。”   陈渊没反应,一旁的乔函润笑着,“是沈小姐吗。”   沈桢也笑,“乔小姐。”   “你认得我?”她诧异,“我们第一次见吧。”   “公司同事告诉我陈董有女朋友了,乔小姐在酒楼出现的那一刻,宴场已经沸腾。”   “你魅力很大啊。”乔函润依偎着陈渊,“她们私下都议论你,倾慕你?”   他回过神,唇边一抹浅笑,“不是议论你吗?”   “我又没有知名度,当然沾你的光了。”   梁泽文举杯,“陈董这样功成名就英俊倜傥的伴侣,乔小姐不该担心自己没有名气,应该担心太过耀眼,遭女人妒忌啊。”   乔函润甜笑,望向陈渊,眼里满是星光。   远处的杨姬注视这一幕,神色凝重。   与她并排的男人小心翼翼询问,“大公子命令我调查乔小姐,我如何回复?”   “你没查错吗?”她半信半疑,“乔函润七年前在英国注册结婚,期间生下一儿一女?”   男人笃定,“我也不信,花大价钱调档案,证实了一遍,千真万确。”   杨姬只觉得头昏脑涨。   以陈渊的性子,乔函润身上蕴藏着这么石破天惊的秘密,以悲情的面具出场欺骗了他,浮出水面之际,简直不堪设想。   她沉思良久,走上前,“乔小姐,那边有一位太太,想要请您聊一聊天。”   乔函润侧身,莫名其妙,“请我?”   “是的。”   她松开陈渊,“我先过去,马上回来。”   乔函润在杨姬的陪同下离开,梁泽文这时喊来侍者,“陈大公子,温香软玉在怀,精气神都不一样了,神清气爽啊。”   陈渊笑而不语。   梁泽文大笑,示意沈桢,“小沈,敬陈董一杯,感谢他的提携照顾,往后陈大公子没心思关照你了,你好好干,我不会亏待你。”   托盘内一共六杯酒,一杯红葡萄,其余五杯是特调威士忌,沈桢酒量一般,于是端起低度数的葡萄酒,陈渊大约喝得太多,酒劲不适,也选了那杯,触摸到彼此手的刹那,沈桢触电似的缩回,陈渊僵在半空。   余温残留,他晃了晃神。   眉目愈发黯然。   梁泽文不露声色扫过,吩咐侍者,“再斟一杯葡萄酒。”   “不必了。”陈渊拦住,拿威士忌,“无妨喝哪杯。”   他一饮而尽,放回托盘,“告辞。”   喝得猛,过喉又烈,陈渊脸色蓦地惨白,他捂住心脏,捂得用力,手背筋络凸胀。   梁泽文吩咐沈桢,搀扶他一下。   她跟在陈渊后头,迈台阶时,扶他手臂。   陈渊的余光只看到是一名香槟衬衫、A字裙,穿肉色丝袜的女子。   这种场合,各大集团的女公关,董秘,总助,在老板授意下,使尽手段轮番上阵,物色有利的猎物。   江氏二公子的红颜知己,便是如此勾搭成奸的。   那姑娘打着瑞盛集团董秘的旗号,实际是瑞士老总秘密培养的“钩子”,堂而皇之送,江氏的老爷子何其精明,居心叵测的女人自然得逞不了,乔装打扮一番,借着公事交际的由头,反而顺利上位。   陈渊下意识甩开,“多谢。”   这下甩得力度失控,沈桢一踉跄,陈渊也未站稳,双双向后倒,他撞在汉白玉的柱子,她匍匐在地,高跟鞋也飞出。   幸好,周围宾客寥寥,无人留意。   他介于清醒与宿醉间,眼睛像蓄了一池水,灯火艳丽,他世界飘忽虚幻。   陈渊定了定神,认出是沈桢,俯身拽她,“摔疼了?”   她掸了掸丝袜的灰尘,“胡媛媛说,你要结婚了?”   陈渊垂眸,敛去眼底情绪,一言不发。   “乔小姐死而复生是喜讯,你多年的心结也解开,我为你高兴。”   他微不可察皱眉,要解释,又无从解释,只得沉默伸手,拉起沈桢,后者不着痕迹避开。   “摔得不重,我哪有那么娇气啊。”她嬉笑爬起,“我可结实了,初中体育课从单杠掉下来,体育老师吓傻了,我爬起安慰他呢。”   陈渊不禁笑了一声,“是吗。”   “骗你你是狗。”她语速快,乍一听,含糊不清。   “谁是。”   沈桢理直气壮,“你是啊。”   他笑意更浓。 第192章 我没有耍你   宴厅的霓虹将陈渊的影子拉得陈旧而狭长。   像一版被遗忘在角落的老式胶卷,在迷情的长夜卡了带。   陈渊是一个极为特殊的男人。   越是锈迹斑驳,越是深刻性感。   沈桢凝视他的酒红色西装,“你适合红色,好看。”   他闷笑,“是吗。”   沈桢蹲下,系高跟鞋的绑带,“是啊。”   “不显老吗?”   她若无其事,“你比三叔年轻,他老么。”   陈渊眼尾漾着笑意,“给我挖坑?”   “三叔老,你没准也老,三叔不老,你更不老了。”沈桢整理好裙摆,端端正正直起腰,双手交叉,置于腹部,四十五度鞠躬,“胡媛媛说我像房产中介。”   他忍俊不禁打量她,“嗯,有点像。”   她双臂伸展开,左右观察,“哪像?”   “哪都像。”   沈桢扬下巴,“我就算是中介,也是王牌中介,楼王小姐。”   陈渊倚着汉白玉的雕柱,点一支烟,“你戴戒指了。”   她一愣,中指蜷曲,掩住钻戒。   “老二送的?”   沈桢没回应。   他笑了一声,敛去眉目的晦暗,“你放在老宅抽屉的那枚,我带走了。”   梁泽文在宴场中央同一群老总交谈,时不时张望这头。   秘书穿梭过金碧辉煌的长廊,停在他身后,“薛助理的意思,择日不如撞日。”   梁泽文有顾虑,“今晚?是不是太冒失了。”   “薛助理行动不便,委托您联系长安区局的二把手与乔小姐会面。”秘书顿了顿,“梁董,陈大至今没有沾染浑水,反而陈二在里面尚未脱身,咱们到底上哪艘船?”   “你预感押宝陈大的胜算高?”   秘书应和,“陈二必须翻盘,陈大只需稳住。绝境翻身,比顺风站稳更难。”   “不。”梁泽文晃悠着高脚杯,敏锐的三角眼精光闪烁,投映在杯身,“这一局,我押陈二。”   秘书不赞成他舍弃陈大这艘船,“连陈政也被查了,明显他们父子之间甩锅,陈政那只老狐狸诡计多端,陈二翻得了身吗?”   梁泽文一饮而尽,撂下空杯,“我赌陈二的运筹帷幄,有转圜。”   大堂门口,沈桢接完一通电话,和陈渊道别。   擦肩而过之际,他毫无征兆攥住她手,灯火烧得他灼烫,他的皮肤,肌肉,连同他衣衫,仿佛焚起熊熊烈焰。   “我没有耍你,沈桢。”   她刻意伪装的轻松自如,刹那溃败。   陈渊抿唇,“我自始至终,都是真心。”   沈桢背对他,好半晌,她侧过身,“我从没当作你耍我。”   “函润回来很突然,我也措手不及。”陈渊眼底涌起惊心动魄的波澜,“我没想到她——”   “还活着?”沈桢笑嘻嘻打断,“这么多年你难以释怀,她回来,你不是得偿所愿吗。”   “原本是。”他不知不觉发了力,勒得她手腕泛红,“我是应该高兴。”   他嗓音嘶哑,像一根闷钝的琴弦,声声割心。   “应该高兴,那就高兴接受。陈渊,你没有对不起我,没有戏耍我,哪怕只差一点,天意弄人,一点也十万八千里。”   天意弄人。   他缠得她愈发紧,直到她抽离。   陈渊看着空空荡荡的手,无力垂落。   彼时,杨姬站在酒楼的天台,播放一段视频,视频中,一个五六岁的男孩跑出岭苑国际2栋,兴奋喊妈妈,女人弯腰制止他喊声,“龙龙,妈妈有工作,暂时不能陪你,你要听薛岩叔叔的话。”   男孩懵懂眨眼,“那我想妈妈呢。”   女人抚摸他脑袋,“你想妹妹吗?”   男孩点头,“想扬扬。”   “如果龙龙想见妹妹,不要打扰妈妈,妈妈很快带妹妹一起接你回家。”   视频里,女人从头至尾只一副背影,发髻低挽,清秀纤瘦,尤其身上的鹅黄针织裙,与现在毫厘不差。   是辩无可辩的事实。   “小区路口的摄像头正对乔小姐与小公子,我花费好大工夫从交通大队拿到录像。”杨姬关闭播放器,划开相册,是她与齐商在伦敦的婚姻登记表,显示年龄26岁,她失踪第三年。   乔函润心神紊乱,“你全知道了——”   杨姬看向她,“刚知道。”   她拽住杨姬的胳膊,“杨秘书,我不是故意隐瞒陈渊!我有苦衷。”   “您与大公子有过旧情,一清二楚他的性子。”杨姬不露声色拂开她,“陈家的男人最厌憎欺骗,欺骗他们没有好下场。”   她捂住脸,肩膀耸动,断断续续抽噎着,“我没办法...”   杨姬察觉到不对劲,“有人强迫您,指使您吗?”   “没有!”乔函润激动否认,“我不爱齐商,但他对我有恩,我最狼狈的九年是依靠他才存活下来。”   “齐商先生是伦敦默克投行公司的业务员吗?”   她埋在掌心,无助啜泣,“是。”   陈崇州接她回国之前,在伦敦安排了一切,齐商的履历和国内底细被伪造得无懈可击。   乔函润一度诧异,在家族弱势的陈老二,竟有这份偷天换日的本事。   瞒天过海,整整九年。   她跟陈渊那会儿,亲眼所见他对名利的竞逐与欲望,他是非常合格的长子,在生母近乎苛刻的培养下,胜负欲,势欲,烙印进他的骨血里。   而陈崇州,似乎对富诚集团以及陈家的财富,并不搁心。   他从艺,从医,远离商场漩涡,齐商私下说,他是卧薪尝胆静待时机。   唯独乔函润觉得,他的洒脱不像假的。   陈崇州根本不在乎那些虚浮的东西,他最好的时光,没有与陈渊争锋。   该争时不争,又怎会介意输赢。   他介意的,或许是不为人知的,身不由己的。   乔函润回过神,央求杨姬,“杨秘书,你替我保密,行吗。”   杨姬哭笑不得,“我是大公子的秘书,您于我而言是外人,帮外人隐瞒老板真相,乔小姐认为可能吗?”   “我回国只是太思念陈渊,我没有恶意。”她抹了一把眼泪,“你何必毁掉我,也伤他的心呢。他是你的主子,他的喜怒哀乐是你的任务,而不是令他烦忧的真相。”   杨姬一怔,良久没出声。   调查乔函润,的确是陈渊授意,可调查的结果不一定是他所能承受。   她一时陷入两难。   乔函润发现她的动摇,“杨秘书,我会找机会亲口坦白,先让陈渊平复一下,不要在他失而复得的喜悦关头,浇一盆凉水。”   杨姬深吸气,“一星期内,关于您的情况,我在大公子面前先拖延,时间再久,恕我无能为力。”   ***   那头,张理从书房出来,和江蓉碰个正着。   她全程聆听他的通话,在等候。   “你联络了谁?”   张理挂断,“稽查组的组长。”   江蓉畏惧后退,“果然是你举报了他。”   张理不卑不亢,“是我,夫人。”   “为什么?”她不可置信,“陈政待你不薄,他猜疑自己的儿子,都没有猜疑过你!”   他含笑,“为了你。”   江蓉整个人一动不动,呆滞住。   “陈政屹立不倒,我如何得到夫人呢?”张理一步步逼近,直至她后背抵住桅杆,退无可退,“何鹏坤的司机告诉我,何时了绝食逼何鹏坤出手,何家大概率不会放弃二公子,那么谁保大公子呢?没有人保他,就是陈政的替罪羊了,我扳倒陈政,是为大公子着想。”   “可是...”江蓉浑身颤抖着,“陈政垮了,陈家会安然无恙吗?”   “有大公子继承家业,陈家不会出问题,董事局一向认同他,即使不认同,除了大公子,还有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吗?”张理伸手环抱住她,“江蓉,二十年前,陈政和江建国为何佩瑜争风吃醋,闹得沸沸扬扬,他在意你的感受吗?你一辈子忠贞他,他心里只有那个女人,公平吗?”   江蓉堵住耳朵,“你别再说了。”   张理摁住她手背,硬生生掰开,“你在老宅隐忍一生,已经煎熬到这把年纪,斗赢了二房,扶持了陈渊,你不为自己活吗?”他强势拖着她,拖到卫生间的镜子前,“瞧着你自己,金钱,地位,名分,它们冷冰冰,填补得了你内心的空虚吗?江蓉,你拥有过完整的幸福吗?享受过一个男人全心全意的真情吗?”   像轰隆的雷鸣,震得她身体一寸寸坍塌,发软,最终瘫在洗手台。   张理趁机扶住她,揽在怀里,“揭发陈政的罪行,你是他的发妻,你的证词具有一击致命的信服力。”   江蓉颤抖得愈发厉害,“然后呢。”   他唇贴在她耳畔,“你的儿子顺利上位,你自由了,摆脱让你孤独苦闷的牢笼,我带你离开这座城市,你缺失的渴望的感情,统统弥补给你。”   “张理。”她忽然变得冷静,“你没有其他企图吗。”   “比如呢。”   江蓉缓缓抬头,直视他,“比如富诚的股份,陈家的家产,你像肖徽一样有反心。”   “你怀疑我?”张理松开她,“我默默守护你,终身未娶,一心辅佐你的儿子,为他谋上位的出路。这些年我在老宅对二房什么态度,二公子接近收买我,我从未理会他,你分明看在眼里。”   他浮出荒诞的狞笑,“到头来,你如此糟蹋侮辱我的心意?”   “张理——”她仓皇上前,拉住他。   这时,芬姐从西院过来,目睹这一幕,吓了一跳,战战兢兢低头,“夫人。”   江蓉缩回手,故作镇定,“你有事吗。”   “先生拘押在审计局,富诚也停业整顿。”   她蹙眉,“查封了?”   芬姐面色凝重,“目前没贴封条,局势也不乐观,估计明天会在业界曝光,董事局提前收到消息,一直打书房的座机,我拔了电话线。”   “拔了吧。”江蓉挥手,“你先下去。”   芬姐偷瞟他们,没吭声。   张理转身,“我收拾行李。”   “你收拾行李干什么?”   他脚步匆匆,“回老家。”   “我没有怀疑你。”背后传来她略哽咽的声音,“我相信你。”   张理停下,嘴角勾起诡谲莫测的笑。   江蓉的世界里,陈政的淡漠,陈渊的疏离,她活在一种极度悲哀的困境中,被四面八方的潮水所吞噬,她自我窒息,也令人窒息。   一旦有一束光,引导她逃出窒息,她会拼命抓住,哪怕它是过错。   她与何佩瑜不同,后者浸泡在男人的疯狂痴迷,而江蓉是封闭寂寥的。   江蓉既痛恨,也试图像何佩瑜那样肆无忌惮摄取瞩目,激发陈政身为一头雄狮的征服感和占有欲,她期待有一个男人,无关江家的势力与价值,给予她纯粹热烈的情意,满心满眼皆是她。   她期待了四十年,也落寞了四十年。   张理的出现,释放她最深处的压抑,她的无望不甘。   “你放心。”他重新握住她手,“只要陈政认罪,稽查组清理完富诚,公司的躯壳还在,凭大公子的能力,保全陈家的显赫富贵是轻而易举。”   江蓉横了横心,“什么时候。”   张理将她手扣在自己胸膛,“夜长梦多,何佩瑜肯定千方百计捞出二公子,你要赶在她前面,否则大公子未必平安。”   “我马上去审计局。”   江蓉绕过张理,要去西院,途经扶梯,却骤然一僵。   屏风旁,站着一个高大挺拔的男人。   逆着廊檐暖黄的灯光,不声不响注视。   四目相视,男人松了松衬衣领,“大哥出事,我特意回来一趟。”   江蓉慌了神,语气结结巴巴,“你大哥不在家,你用过晚餐了吗?”   陈翎有条不紊扯下领带,“在省厅用过。”   他看了张理一眼,不再说话,径直迈入客房。   顾允之跟上,反锁门,“夫人和张理是否...”   “与我们不相干。”他神色淡薄,开始脱制服。   “但事关大爷...”   陈翎一边换居家服,一边偏头盯着紧闭的门,“陈家私事,大哥二哥从小排挤我,没必要干预。”   76年,陈老爷子得罪了台北雄霸一方的地头蛇,三岁的幼女陈薇遭报复撕票,陈智云那时也年幼,全家不堪其扰,逃难出闽南,中途与陈老夫人失散,陈老爷子独自携两个儿子登上北上的列车,一散,就散了半年。   陈老夫人流落乡镇饥寒交迫,一名姓董的知青救下她,又不顾安危挡了地头蛇的围剿,为报恩,有了陈翎。   她也没想过有再回到陈家的一日。   可惜,知青感染急症,临终哀求陈老夫人,念及他的好,留下这个遗腹子,为董家留血脉。   再后来,兜兜转转,陈老夫人被接回老宅,而陈老爷子之所以认下陈翎,也是对妻子有愧。当初,陈薇本可以活命,一家老小也可以平安度日,是他心野,瞄准了台北的商机,妄图从地头蛇的碗里分一勺羹,惹恼了对方,招致大祸,妻子更是险些受辱。   基于此,陈老夫人捡回一条命,已属万幸。   前尘往事,随着知青的亡故,如一阵过眼云烟。   陈翎自幼在佣人的口中听到风言风语,多少了解自己的身世,对陈政和陈智云虽然疏远,倒也敬重。毕竟是同母的兄弟,奈何陈家男人奸诈,为祖产,百般防备他,久而久之,他极少归家,在一线出生入死,混出了名头。   眼下,陈家处于水深火热。   不为避嫌,他也无法插手。   一则,他不清楚富诚的内幕,如今互相咬,他出面经手,万一冤了谁,清誉有损。二则,陈政也好,陈崇州也罢,向来提防他,他们又杀红了眼,混战之中,不免无端受牵连。 第193章 你变了吗   北院二楼,一扇漆黑的窗户。   纱帘微微敞开,虚掩住英姿魁梧的男人,他目光定格在那辆驶离车库的奔驰,没打车灯,悄无声息开出小区。   下一秒,调出通讯录,拨通李彭的号码。   那边应声,“陈厅,您吩咐。”   陈翎单手插兜,映在玻璃的轮廓宽阔挺拔,“陈政认罪吗。”   “您大哥一口咬死二公子。”   他眯眼,“陈崇州认了吗。”   李彭无奈,“不承认,不否认,这小子特能扛,我迄今为止审了几百号人物,地头蛇是硬骨头吧?没他硬,不吃不喝,一句软话不吐。”   陈翎胸膛隆起,又沉寂,“陈崇州大概率有冤。”   李彭嘬牙花子,“区局和审计局门儿清,陈崇州今年才上位,继承集团已经是空壳子,连六亿流动资金都没有,转移六十亿,他去哪转?关键没辙啊,陈政咬他不放,我手上六份物证,四份指控陈政,两份指控陈崇州,但凡有一份指控,便存在嫌疑。”   陈翎落座,“指控陈崇州的物证不是翻供了吗。”   “公款流失在陈政任职董事长期间,他是当事人之一,口供有侦察价值。现在不仅仅他指控陈崇州,还有靳桂和郑智河。”   掐断通话,陈翎陷入深思。   郑智河是长房的党羽,可陈崇州受诬陷后,他撤手了。   撤得很利落,连分红也没要。   他二度卷土重来,很显然,被扼住软肋了。   是陈政在幕后威逼利诱。   与此同时,乔函润返回天府1号,接到薛岩的电话。   “梁董找过你吗。”   宴席散场后,梁泽文的女助确实在洗手间堵过她。   提起扳倒陈政那档事,她犹豫再三,没答应。   乔函润回复薛岩,“时机未到。”   那端静默片刻,“那乔小姐认为什么是最合宜的时机。”   “陈渊对我的感情不太明朗...”她欲言又止,“如果我指控陈政绑架谋杀,虽然他垮了,可这些年我在伦敦是崇州救济我,我的目的和来历都暴露了,陈渊也会知道我替崇州办事,他目前不够爱我,我欺骗他,他肯定迁怒我。”   “够爱你,就百分百不迁怒吗?”薛岩伏低上半身,揭过望远镜中注视天府1号的一举一动。   他所处位置是天府1号13栋,对面是3栋,与陈渊的别墅一湖之隔,环形假山做屏障,隐蔽性极佳。   “乔小姐,你死而复生,九年杳无音讯,对陈渊而言非常可疑,一旦男人产生了疑惑,随之而来必然是忌惮与疏远,而且你的丈夫是陈渊仇家,哪一件真相,都比你是二公子的棋子更致命。你效力二公子,无非是陈家内战,你嫁给齐商,是外战,是根本的背叛。”   乔函润呆滞住。   好一会儿,她抽噎着,“我嫁给齐商是崇州的安排,我感激他可并非真心,一个不真心的女人,怎么是背叛...”   “乔小姐,”薛岩警告打断,“我奉劝你认命,二公子这人,不记恩,记仇。他花了多少钱养你们一家四口,他耗了多少心力,从陈政手中保下你。你要是没用处,他碾死齐商如同碾死一只蚂蚁,断掉经济来源,你们走投无路。当然,你也许赌注陈渊养你,可即便旧情难忘,他供养你后半生,你的儿女呢?陈家嫡系长子,真正的顶级贵胄,未婚未育反倒给仇家养孩子,他在上流圈又情何以堪呢?”   乔函润死死攥紧机壳,哽咽到挤不出一个字。   陈渊从客厅泡了醒酒药,路过客房目睹这一幕,当即驻足,“谁的电话。”   她吓得一抖,仓促转过身,“是...花店老板娘问我回伦敦吗。”   陈渊不露声色打量她,在英国没法联系,回国短短数日,花店却知晓她的新号码。   乔函润有一个习惯,撒谎会频繁眨眼,腔调虚弱,喘不上来气似的。   比如此刻。   不过,他仍旧没戳穿,关上门,径直去书房。   杨姬在整理富诚集团的文件,闻声直起腰,“陈董,05年至今的财务报表和项目汇款合同,审计局要求明天呈交。”   陈渊扯领带,疲惫倚着沙发,“嗯。”   灯光半明半昧,他面孔隐匿在昏暗处,眉目愈发清晰深刻。   杨姬从未见过他这么平静,那种暴风雨来临前的虚假的风平浪静。   剥开表面,底下是惊涛骇浪,天崩地裂。   她瞧出他情绪不稳,没再多言。   好半晌,他忽然开口,“查到什么了。”   杨姬眼珠转了转,“没查明。”   陈渊阖目养神,“尽快。”   她整个人逃过一劫般长吁气,“是。”   关于乔函润的儿子和薛岩有来往,她之所以按下不提,是自留后路。   揭发未必讨着好处,倘若乔函润手腕高明,令陈渊再次动情,得势之后恨上自己,前途不保。与其为敌,不如卖个人情。   再者,陈崇州的道行,轻易废不了。   万一他平安脱身,自己破坏他的布局,第一个要遭殃。   未定胜负,陈家的两位公子皆可能翻船,也皆可能翻身。   不得罪任何一方,结局谁输谁赢,都有好果子吃。   临近午夜,陈渊洗完澡,回客房休息,突然一双女人的手臂从后面缠绕住脖颈。   他扭头,乔函润嘴唇贴着他喉结,柔情似水的模样。   以前,她最喜欢穿他的衬衣,坐在他腿上,他研究金融的专业案例,她喂他吃切好的西瓜。   时过境迁,她依然喜欢如此。   乔函润涂了唇膏,甜腻的草莓香气,“在办公?”   陈渊握住她手,“富诚被查,有些公务要处理。”   “严重吗?会殃及你吗。”   他轻描淡写,“还好。”   “我等你一起睡。”她偎在他怀里。   “函润。”陈渊推开她一些,声音嘶哑像电锯厮磨一块发潮的朽木,沉钝沧桑,“你有隐瞒我吗。”   她一张脸瞬间苍白,强作镇定,“当然没有。”   他看着面前的女人,“你清楚我最不接受什么。”   乔函润紧绷,绷得肌肤没有半点血色,“我清楚,但我对你一直坦诚。”   陈渊收回视线,眼睑低垂,像在看桌上的照片,又像在失神。   隔了许久,他缓缓起身,拾起相片,“这是你二十二岁那年,我在北港出差,你没有告诉我,凌晨偷偷跟到酒店房间,我打开门,你满身的雪花,冻得脸颊通红。”   她笑着跟上去,“你没忘。”   陈渊也笑,“我没忘。”   乔函润捏住相片的边角,“一晃,十年了。”   “十年。”他意味不明望向她,“你变了吗。”   她笑容不减,“我没变,我的初心始终是你。”   陈渊俯身,一厘厘靠近,直至他呼吸抵住她,她感受到他的滚烫,他也看清她佩戴的项链,他最温柔的语气,如刀子一般的内容,“操纵你的人,变了吗。”   乔函润一愣,“陈渊...你在怀疑我吗?”   他慢条斯理伸手,抚摸着珍珠吊坠,“项链是老二13年8月在一场慈善晚会拍下,民国时期一位女间谍的珠宝,珍藏在西源博物馆,它的玄机是——”   陈渊摁住银链的尾部,珍珠猝然开启,一枚微型录音钉,闪烁着红光。   “老二生性多疑,他不放心你,派人二十四小时监听。我本来不曾想过他,可惜,我认得这款项链。”   乔函润身体一寸寸僵硬住,彻底动弹不得。   从头到脚,像砌在冰窖里,寒彻心骨。   他抱住她,像她抱住自己那样,“函润,何苦呢?”   陈渊撂下这句,从客房离去。   江蓉赶到审计局,稽查组审讯完陈政,准备押赴长安区局,次日再提审。   下属引领她上楼,招呼组长,“头儿,证人。”   组长走出监控室,认出她,很诧异,“陈政的夫人?”   江蓉面无表情,“我举报我丈夫涉嫌事实重婚罪长达三十三年,非法转移企业公款60亿,有15亿是未缴纳的税款,另外,他授意郑智河抢占西源的地皮,使用卑鄙手段打压竞拍同行,致使现场三人重伤,勾结当地灰色势力,封口家属。当年富诚集团与六大家族商战是陈政主谋,他在背后操纵风向,借长子之手,致使两所集团破产,银行背负数百亿的亏损,搅乱商业市场,伺候他的司机和佣人可以作证。”   下属懵了,“你有物证吗?”   “有。”江蓉交出档案袋,“你们不是也搜集了他转移公款的证据吗?我是人证。”   男人粗略浏览了一遍,“除了郑智河与靳桂,陈政有同党吗?”   张理让她推翻陈政,并未交代怎样对陈崇州,江蓉在紧要关头却擅自改口,“陈崇州是同党。”   ***   第二天上午,郭霭旗刚开完会,从会议室出来,陈翎迎上他,“老师,您找我。”   办公人员陆陆续续也出来,向陈翎颔首,“陈厅,恭喜您了。”   “陈厅有四十岁了吧?该成家了,哪天喝您的喜酒?”   其中一名副科级,八年前与陈翎共事过,比较相熟,说话也大胆,“您向来敬重恩师,难怪不惜拒绝罗家,那个小姑娘乖巧漂亮,的确讨人喜欢,罗桑是二代背景,家世高贵,以后结婚相处,不免端架子嘛,累得慌。”   陈翎皱眉,“魏科,什么意思?”   男人也恼了,“哎呀,老搭档了,当初在边境一线卧底,我放哨,你突击,冲咱们配合默契,你还不信任我?结婚是好事啊,你藏着掖着干什么。”   他用力揉鼻梁,没反应。   心里基本有谱了。   陈翎是出名的清廉禁欲,连女下属出入办公室汇报工作,他也避讳。   吃饭,独处,更闻所未闻。   因此稍有风吹草动,无限放大。   郭霭旗面目严肃,“陈翎,跟我来。”   进入总教办,他搁下保温壶,明知故问,“你和罗桑什么进展?”   陈翎索性豁出挨一顿批,拉椅子坐下,神情淡然,“没进展。”   “没进展?”郭霭旗转动着钢笔,金属帽有一下没一下敲桌面,“你最近涉及的风言风语很多啊。”   他摩挲着制服扣,不搭腔。   郭霭旗头痛,“你是这一辈最省心的学生了,年轻有为,前景无限光明啊——”他指着陈翎,“又是沈桢?”   陈翎终于肯出声,“误会。”   “你解释误会,外界就相信你吗?太多双眼盯着你了,我的陈厅啊。”郭霭旗呐喊,“沈桢禁得起扒吗!”   男人烦了,“清清白白的姑娘,有什么禁不起扒?”   “离异!二十出头的岁数。”他来回踱步,“你是什么身份?你一把年纪了,好听吗?”   陈翎的头比他还痛,“我四十而已,谈得上一把年纪吗?”   “你拖到四十岁不结婚正常吗?沈桢的离婚官司你也出力不少,她前夫周海乔是你的部下亲自逮捕,不巧合吗?”郭霭旗提醒他,“脏水泼在身上,再洗掉可难了。”   “我身正不怕影子斜。”陈翎的倔脾气发作,甩门而去。   郭霭旗重重拍桌,“陈翎!又犯轴,警校毕业二十年,你臭毛病没改!”   那头,沈桢在长实集团也得到消息。   胡媛媛的对象是公务员,婆婆在市政大楼的食堂卖扬州炒饭,内部情报很准。   沈桢傍晚直奔省厅。   正好警卫换岗,员工也下班,管理不严,她沿着铁栅栏溜进去,被二道门值守的保安拦住。   “我是顾秘的妹妹。”   保安拎着警棍,往外轰她,“直系亲属以外,不允许接见,当这里什么地方?”   沈桢灵机一动,“我是她妻子。”   保安愕然,“顾秘结婚了?”   她神色逼真,“蜜里调油的新婚夫妇,我给他送饺子,他加班。”   “你不是他妹妹吗?”   沈桢挤眉弄眼凑近,“夫妻之间的爱称嘛。他叫我妹妹,我叫他哥哥。”   保安乐了,“顾秘一身浩然正气,私下蛮有情趣。”   他打内线联络顾允之,占线没打通,于是登记,放行。   陈翎彼时在会议厅召开全省的警员大会,从六点钟持续开到深夜。   沈桢不敢进办公大楼,躲在雨棚。   顾允之九点半下楼,天空飘着蒙蒙细雨,他本打算询问保安那通电话的原由,途经车库旁的雨棚,手电筒无意一掠,掠过一个女人。   蹲在墙角,啃烤地瓜。   他逼近,照对方脸,“沈小姐?”   沈桢扔了地瓜皮,连滚带爬钻出雨棚,“顾秘!三叔在吗?”   “在。”顾允之将雨伞横在她头顶,“为什么不打电话通知我?待多久了。”   她拢了拢围巾,“三个小时。”   “有急事吗?”   沈桢一言不发,顾允之也没追问,带着她乘电梯,抵达陈翎办公室。   办公室中央架起一张墨绿色的行军床,一米二宽,两米长,男人侧躺,背对门口。   他睡相静谧斯文,比女人都好看。   月色灰沉沉,射过窗柩,洒在他蓝色睡衣,投下一道颀长的影,冷峻摄魄。   听到门响,他警惕苏醒,“谁。”   顾允之站在床畔,“是沈小姐。”   陈翎坐起,眼睛迅速恢复清明。   “三叔,你睡这啊?”   他看腕表,“这么晚你怎么过来了。”   沈桢吸鼻涕,张口却打个高亢的喷嚏。   陈翎下床,抄起毛毯包住她,裹得严严实实,只露脑袋,“允之,毛巾。”   顾允之浸了一条热毛巾,陈翎接过,她长发湿漉漉,沾染了一层雨霜,他动作轻柔捧起,一缕缕擦拭。   她后仰,自下而上望进他眼底,“三叔...”   “别乱动。”陈翎呵斥,“不擦干净,会感冒。”   顾允之拆台,“一大个焦香的烤地瓜填肚子,沈小姐生不了病。”   陈翎偏头,扫了她一眼,指腹蹭过唇瓣,一粒绵软的红薯渣,他闷笑,“在楼下一边等我,一边宵夜?”   沈桢满脸愧疚,“我来道歉,可是等饿了。”倏而瞳孔又亮晶晶,“大门外的烤地瓜你吃过吗,很甜。”   男人没回应,继续蹭她下巴,蹭到鬓角,笑意越来越深,“吃东西真邋遢,粘到头发了。”   她舔了舔嘴角,“风吹的。”末了,又旧话重提,“三叔,我给你惹祸了。”   陈翎耐着性子清理她的发梢,“什么祸。”   她翻个身,跪坐,“咱俩的绯闻。”   顾允之没忍住喷笑,旋即退出办公室。   男人漫不经心叠毛巾,“有耳闻。”   沈桢瞪大眼,“是不是影响你的清誉了?”   他抿唇,“没影响。”   “那你去市政办公厅,不是受训吗?”   陈翎蓦地发笑,“你掌握挺详细,市里有人脉?”   她小声,“我有眼线。”   “是吗。”他原本有几分困意,嗓音也慵懒得很,这会儿,睡意全无,莫名想逗她,“埋眼线埋到市政办公厅了?”   沈桢比划嘘,鬼祟趴在他耳朵,“我同事的婆婆是食堂厨师,胡媛媛让我保密。” 第194章 禁忌   陈翎意料之中,“原来是胡媛媛。”   沈桢诧异,“你认识她啊?”   胡媛媛见过陈渊,也见过陈崇州,他们在长实集团总裁办谈合作,员工进进出出,大多碰过面。   陈翎和商场毫无交集,别提胡媛媛,梁泽文见他一面都纯属妄想。   他左手梳理着沈桢的长发,铺散在他臂弯,月色朦胧,雨雾深重,衬得她纯真入骨,万千柔情,“胡媛媛是你在长实集团最要好的同事,对吗。”   她眼巴巴望着陈翎,“对。”   “我不认识她,但我特意调查过。”   沈桢不懂,“为什么调查胡媛媛?”   “不放心。”他掌心拢住她发梢,淋了雨,湿漉漉的,“你太笨,被同事骗了呢。”   她低下头,忽然又仰起,“三叔,你对我真好,像爸爸。”   陈翎手一顿,白天郭霭旗那番话又卷土重来,他没忍住,“我这么老?”   “不是老。”沈桢解释,“是安全感。”   他没回应。   隔了一会儿,“女人选择男人,也在乎安全感。”陈翎垂眸,蹲在那的女人心不在焉,拽着他的裤腿。   他抿唇,“在琢磨什么。”   “三叔,我求你一件事。”   陈翎知道她求什么,“老二的下场,不至于太坏。”   沈桢小心翼翼,“薛助理说,转移公款与他无关,他是被栽赃。”   “有关与否,要凭证据,法律只讲证据,不讲私情。”他难得耐心哄一个女人。   她鼓足勇气问,“陈伯父和二叔是只手遮天的大人物,如果他们有手段伪造证据呢?”   陈翎指尖抚过她发梢,重新用毛巾擦拭,“邪不压正。”   “那三叔,能让你的下属负责吗?”   他嗯了声,“可以。”   “我不白求你。”沈桢掏出一幅纸条,“咱俩交易。”   陈翎有些意外,“交易?”   她抻开,纸条有一米长,晃晃荡荡拖地,不少字迹被雨水浇湿,氤氲开墨痕,他粗鲁一扫,漾起笑纹,明知故问,“卖苦力吗。”   “烹饪,洗衣,家务,开车,收纳,按摩,唱歌,催眠。”她认认真真介绍,“你需要哪个,我做哪个。”   陈翎倚着床头的铁架,“这些我都不需要,我会烹饪,家务,开车和收纳,不失眠。”   沈桢崇拜托腮,“你会得真多啊。”她指着唱歌,“三叔,那你会戏曲吗?”   台灯黯淡,陈旧的焦黄感,他亦微暗,深沉。   眼尾带点调笑,“你会唱?”   “会啊!我上初中还登台表演呢。”沈桢一手叉腰,一手弯曲,站定亮相,鞋尖哒哒打节拍,“刘大哥讲呀话,理太偏,谁说女子不如男。”   猝不及防的难听味儿。   陈翎眉头紧皱,注视她。   “你若不相信耶,请往我身上看,咱们的鞋和袜——”   男人竖起食指,比划噤声,沈桢停下,“三叔,我没唱完。”   “太晚了,招脏东西。”   沈桢再次蹲下,“三叔,你信鬼神啊?”   “以前不信。”他很坦白,“你唱戏我信了。”   她不吭声。   陈翎笑着俯身,拿过她手中的纸条,“缺一个。”   “缺哪一个?”沈桢从头到尾浏览了一遍,“我写全了啊。”   “缺——”他唇形阖动,没声音。   她耳朵凑近,“三叔,我听不清。”   靴子踩了泥水,鞋底滑,沈桢没站稳,一个哧溜,上半身前倾,往地面栽。   陈翎眼疾手快抱住她,揽住腰肢的一刻,她胸口贴在他胸口,胯部无意顶了他一下。   这一下,她没发觉,只顾脚下平衡,陈翎清清楚楚感知到。   结实又绵软的一下。   空气中,暗香浮动。   是清雅的茉莉馨香,来自于她。   仿佛着了魔,那晚地动山摇的197国道,他万不得已的吻,黄沙滚滚的爆炸地,潮水般涌向他。   他陷入浑噩,急促喘息着,体温越来越烫。   是近乎毁灭的飞蛾扑火的撩动与热烈。   一股发麻发痒的热流凝聚在腹部,迅猛膨胀,刺激得陈翎回过神,他面色骤变,一把推开沈桢,僵硬起身。   她浑然无知发生了什么,踉跄摔在行军床上。   陈翎背对她,松开睡衣扣,裸露大半胸膛,他竭力平复,“允之。”   顾允之在外间的秘书厅处理案卷,匆匆进来,“陈厅?”   “送她回家。”   他错愕不已,视线反复梭巡,“沈小姐没吃晚餐,我订了牛肉面...”   陈翎走到办公桌调亮台灯,置若罔闻。   顾允之了解他,他准是不喜欢这样的氛围,或是预料这样的气氛渐渐滑向失控的深渊。   陈翎不喜欢失控,也畏惧于失控,失控在他的世界里,是生死成败之差。   因此他抗拒任何失控的场面,哪怕一丝征兆。   顾允之示意沈桢,“沈小姐,我送您。”   她同样茫然,又意识到什么,“三叔,我在医院和你永别了,然后我又出现了,你是不是生我的气。”   陈翎全神贯注批示案卷,不理会。   “我保证下次不惹你了,那些谣言,我愿意去市政办公厅澄清,还你清白。”她说完转身,走出办公室。   门合住的刹那,陈翎关了灯。   一片漆黑中,他紧绷的身体一点点垮塌,双手撑住额头,疼痛欲裂。   许久,他拨通顾允之的电话,“她卧室的灯亮起后离开。”   “我明白。”   陈翎静默。   顾允之没等到下文,“陈厅,您吩咐。”   “回省厅告诉警卫和保安,以后不准放行她。”   他余光掠过沈桢,“您的意思是...”   陈翎嗓音沙哑,“我不希望再见到她。”   旋即,他挂断。   顾允之一怔,将手机放回中控台。   沈桢距离非常近,听个八九不离十,她懊悔,和自己怄气,“顾秘,我给三叔添麻烦了。”   “陈厅负伤,您陪护照顾是一份心意,怎会添麻烦呢?”顾允之调头,“陈厅记得沈小姐的好,只是身居高位,流言蜚语影响他。”   她哭丧脸趴在膝盖,“三叔保护我负伤,我理所应当照顾他,没想到传出绯闻,我担心他难受,可他见了我,比没见到我还气愤。”   果然男女思维差异,加上16岁的年龄代沟,陈翎又一向喜怒不形于色,唬得她惊惶失措。   “你怎么认定陈厅气愤呢?”顾允之哭笑不得,“具体缘故不方便泄露,沈小姐是名利场的局外人,不能理解陈厅的无可奈何,他今时今日的地位,注定他没有资格享受一段不合乎常理的感情,纵然他的同僚堕落出格,他也不行。他是全省警界的丰碑,他代表清正廉洁。金字塔尖的高处不胜寒,有所得,有所舍,谁也无法免俗。”   沈桢缓缓抬起头,“感情?”   顾允之郑重其事,“对,感情。”   她眼底一霎的波澜,又灰飞烟灭,“顾秘,省厅明天会流传你新婚的消息。”   “我新婚?”   “娶了你妹妹。”   顾允之莫名其妙,“谁嘴欠啊,太离谱了。”   沈桢看向风挡,“我。”   “你?”   她点头,“保安拦住我,我进不去,实在没辙了。”   这茬,顾允之倒不太当回事,他觉得沈桢挺通透,那种大智若愚的姑娘。   她知道何时装傻,什么禁忌不可触及,不可深究。   瞧上去单纯,心里有本精明账。   陈翎的格局眼光,寻常女人入不了他眼。   顾允之一度也纳闷,爱慕他的女人那么多,他偏对普普通通的沈桢枯木开花。   除了阴差阳错救过他,大抵,还因为他眼毒,品出沈桢的与众不同。   他没背景,而罗桑的背景对他则是相当强大的助力,护航他前程似锦。   男人混到这位置,儿女情长早已不值一提,只有利己之心。   谁有价值,就娶谁。   从陈翎这,顾允之悟出一个真谛——人到中年,动一场情,那是伤筋动骨,势如洪水。   不要钱,不要证,要命。   第二天中午,陈政移交长安区局接受审讯。   专案组组长的一句话,令他五雷轰顶,“陈老先生,您的夫人江蓉女士揭发您操控市场,扰乱本省经济,致使银行恶性坏账,这是严重的经济犯罪,您认罪吗。”   “江蓉揭发我?”陈政难以置信。   组长播放录音,的确是江蓉本人。   配合提审的二十个小时,始终镇定自若的陈政,此刻也崩盘了,他激动唾骂,“这个毒妇!当年没有料理了她,是我太仁慈。”   “你要料理谁啊?”下属拍桌,“还敢猖狂!这什么地方,你家开的啊?记住,你不是呼风唤雨的富诚集团董事长了,是嫌疑犯!”   陈政冷笑,“江蓉不参与公司经营,我们夫妻不谐,常年分居,她连枕畔风也无从得知,又如何得知公司的实际内幕?道听途说也算人证吗。”   组长和下属面面相觑,没出声。   “老二私刻公章,目的是取代我,嫁祸我。他暗算生父罔顾人伦,居心叵测。”陈政直勾勾盯着他们,“如今证据确凿,你们不抓他结案,还等什么?我在区局超过二十四小时,我的律师团会起诉你们。”   组长面无表情歪头,“陈老先生,您确定是新任董事长陈崇州非法转移公款吗。”   “不是他难道是我吗?”陈政语气不耐烦,“他虽然是我的儿子,他有错我也应该大义灭亲。”   组长挥手,“先带走。”   下属咬牙切齿目送他出去,“这老家伙太狠了,他真要拉亲儿子垫背啊。”   组长揉太阳穴,“目前不许诱供,要想办法让陈政主动认。向陈厅汇报,他大哥老奸巨猾,要完全撬开嘴,最好由他亲自出马。”   ***   那头,陈渊伫立在客厅窗前,俯瞰庭院盛开的梅花。   漫长的死寂过后,他不紧不慢开口,“继续瞒吗。”   杨姬与他一米之遥,凛冽的气场震慑得她直冒冷汗,“我...”   “你很聪明,懂得审时度势,读过《三十六计》吗。”陈渊噙着一缕笑,“我最欣赏隔岸观火的一计,可不是所有人都具备道行玩那一计,玩得精彩漂亮,更多是漏洞百出。”   她眼眶通红,“大公子,我有苦衷——”   陈渊掀开罩住鱼缸的黑绸布,几条丑陋不堪的鱼在水底游动,“人活在世,谁又没有苦衷呢。我饶恕你的苦衷,你怎样回报我。”   杨姬领会他的暗示,“我的回报是绝不背叛您,为您鞍前马后。”   他抛入水面一块生鸡肉,“那自然好。”   巴掌大小的鱼竟然生长着獠牙,数秒而已,把那块肉撕咬得粉碎。   血腥味蔓延在书房,恐怖而诡异。   杨姬差点呕出。   “我决意处罚一个人,也懒得和她废话,我肯戳穿你,是留余地。”陈渊端起茶杯,一直没有回头看她,“给你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杨姬走过去,弯下腰。   他喝了一口水,挨在她耳畔。   她听完,大惊失色,“这...乔小姐会...”   “会什么。”陈渊摩挲着杯壁,“我并不打算下手,终归有旧情,陈家当初也对不住她。”   杨姬犹豫再三,没有捅破乔函润在国外还有一个女儿的真相。   陈渊通过那款有窃听功能的项链发现她和陈崇州有关系,由此分析,是陈崇州护住她,又藏起她,伺机利用。   陈崇州暂时失势,可这盘局,他占上风。   涉及乔函润,陈渊的心思也变化莫测。   他的情意可浓,可淡,可死,可活。   所以他不曾掌握的实情,在输赢未定前,她不能捅破。   乔函润傍晚借着逛商场的由头,去了一趟岭苑国际。   佣人正在锁大门,她上前阻止,“龙龙在家,你锁门干什么?”   “您不是派人接走龙龙了吗?”佣人也一头雾水,“今天早晨啊。”   “我从来没有派人接他!”乔函润瞬间方寸大乱,她揪住佣人的衣服,“你通知我了吗?你凭什么允许他们擅自接走?”   图财害命。   绑架威胁。   蓄谋报复。   她脑海闪现无数理由,每一种都搅得她心惊。   “对方开什么车?”   佣人被她吓得语无伦次,“是一辆银白色的宾利,车牌号滨A09999。”   乔函润腿一软,险些瘫在地上。   是他。 第195章 她恨我   “乔小姐——”佣人弯腰搀扶,“您不认识那伙人?我马上报警。”   她朝屋里跑,乔函润制止,“没必要了。”   佣人驻足,“您认识吗?”   乔函润深吸气,“认识。”   “是您的朋友?那龙龙有危险吗?”   她一言不发站起,坐进出租车。   驶出小区的同时,接到薛岩的电话,他在高速路疾驰,飘忽不定,“您暴露了,是吗。”   “是崇州的问题,我没有出卖他!”乔函润急着辩解。   薛岩云淡风轻,“既然乔小姐没有出卖,又何必情急呢。”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崇州监视我,导致陈渊识破,我接下来怎么办?”她几乎崩溃,“陈渊生平最痛恨谎言,你们要我成为他的软肋,勾起他的旧情,可他已经怀疑我,防备我了,是我的过错吗?”   “从您回归那一天,陈渊的怀疑从未打消。陈家的男人,他们再爱一个女人,不妨碍对她有戒心。”薛岩腔调阴恻恻,“虽然识破,您毕竟是他唯一给过名分的女人,情分非比寻常,连沈小姐也比不上呢。”   乔函润整个人不由紧绷,“你什么意思。”   “最大限度利用这份情分,惹他不忍,不舍,想方设法在他身边驻扎。”   “薛岩。”她声音在发抖,“他和崇州水火不容,到这步,我留得下吗?”   “陈渊不留,二公子同样不留废物。”薛岩靠边停,降下车窗,慢条斯理打开播放器,传出女孩的哭声,“乔小姐,扬扬在英国经常做噩梦,梦到您不要她了,佣人再精心伺候,终究不是她母亲,她刚三岁,若是从此母女生离,实在可怜。”   她全身战栗,愈发不能自抑,“齐商呢...”   “齐先生有他的任务,无暇照顾女儿,扬扬指望乔小姐功成身退照顾她呢。”   乔函死死地握拳,吃力喘息着,“我明白。”   薛岩笑,“您明白就好。”   黄昏时分,她回到天府1号,慌慌张张闯上二楼,“陈渊——”乔函润发疯似喊他名字,她撞开书房门,他不在,又撞开客房,浴室,空无一人。   保姆听到动静,从储物间匆匆出来,拦住她,“乔小姐,您——”   “陈渊呢?”她面色青白。   保姆战战兢兢示意她主卧,乔函润当即破门而入。   落地窗敞开,混沌的尘埃在晚霞中飞扬,陈渊儒雅俊朗的眉目照射得迷离模糊。   龙龙在他怀中,他耐着性子逗弄,这一幕温暖至极,乔函润却感觉阵阵寒意。   陈渊此刻的美好更像一柄锋利的镰刀,裹着彩色泡沫,手起刀落粉身碎骨。   她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妈妈!”龙龙发现乔函润,挣扎着从他腿间跳下。   陈渊笑容温润,松开手,龙龙抱住乔函润的腿,“陈叔叔送了我很多玩具,我好喜欢他。”   双目交汇的刹那,陈渊漫不经心移开,整理衬衫。   乔函润定了定心神,蹲下哄他,“龙龙,回房间玩,妈妈和陈叔叔有话说。”   龙龙又返回窗下,扒住陈渊的膝盖,“陈叔叔,我晚上可以和你睡吗?”   陈渊摸了摸他脑袋,“可以。”   龙龙眉开眼笑,“陈叔叔,你和我爸爸排第一。”   “哦?”他俯身,“第二呢。”   “妈妈第二。”   陈渊笑出声,“陈叔叔排在妈妈前面吗。”   “妈妈更疼妹妹,爸爸疼我。”   “另一个陈叔叔呢?”   乔函润心脏咯噔一下,险些窒息。   龙龙托腮,“陈崇州叔叔排第三。”   陈渊举起他,再次放在腿间,“龙龙不是出生就有陈叔叔的陪伴吗?”   “陈叔叔每年回去看我,只和爸爸妈妈在一起,但他给我和妹妹买很贵的礼物。”   “齐龙!”乔函润上前,拽住他,“回房间。”   陈渊摩挲着琥珀玉的袖扣,意味深长审视她。   龙龙极少见到她发火,吓得溜出主卧。   乔函润平复了好一会儿,沙哑开口,“陈渊,是我欺骗你。”   他无动于衷起身,客厅的鱼缸搬到窗台,夕阳下,是浑浊的血水,中午的一块肉激发它们的食欲,喂食又戛然而止,饥饿促使它们相互厮杀,掠夺,鱼身破败不全,在苟延残喘。   陈渊拾起网勺,捞出水面的血沫和鱼鳞渣子,“多久了。”   “我和齐商相识九年,结婚七年,龙龙五岁,扬扬三岁。”   男人背对她,在清水中涮了涮,“你在伦敦还有一个女儿,杨姬知情吗。”   杨姬兑现承诺,没有捅破她的秘密,兴许以后有其他的用处,她自然不会反咬一口,断了这条路。   “你尚且不知情,杨秘书怎会知情呢。”   他撂下网勺,“老二吩咐你做什么。”   乔函润如实相告,“揭发陈政,绑架谋害我。”   陈渊眯起眼,刑事罪和经济罪的性质截然不同,刑事没有翻盘的余地,而经济罪只要追回公款,补缴罚金,再禁入股市三年,起码有门路摆平。   陈政混迹名利场一辈子,各界人脉很厚。   大事化小,易如反掌。   只不过他要保住瑞士的六十亿,基于此,推出陈崇州替罪。   老二酝酿的这招,明显置他于死地。   拒不吐脏,再加上命案未遂,陈政接连爆雷,必定牵连富诚。   陈渊失去万家的助力,在风口浪尖上根本稳不了富诚。   而陈崇州平安脱身,又攥着何家的把柄,即便不娶何时了,何鹏坤为保全何家息事宁人,也会助他一臂之力,兜兜转转,富诚照样是他囊中之物。   这盘步步为营的大棋,陈崇州布局与落子斟酌得非常精彩。   他的城府与谋划,远在商场所有同僚之上。   时至今日,陈渊才窥探到他深不可测的全貌。   好半晌,陈渊转过身,手臂揽过乔函润,虚虚实实圈住。   她从头到脚触电般发麻,望着他。   “老二命令你做什么,你就放手做。”他手指撩开她发丝,捋在耳后,“我没听过,也不干涉你行动。”   乔函润呆滞住,“崇州的目标是陈政——”   “我知道。”陈渊指腹拂过她眼角的痣,“告诉薛岩,我不追究你了。”   她脸上的温度一寸寸冰冷下去,隐约察觉了什么,胸腔酸胀难受,“然后呢。”   他没有直接回答,“你回来目的是什么。”   乔函润淌下一滴泪,“除了崇州的意图,我私心也想你。陈渊,这么久,我已经放弃了。只剩我的心在坚持,我以为你会喜悦,可我在你的眼睛里,没有看到我渴望的感情。”   他沉默,抹掉她下巴濡湿的泪迹。   “函润,如果不是感情,我在疑心你的一刻,一切都结束了。”   “所以现在没结束吗。”   陈渊喉咙溢出一声沉闷的嗯。   她笑中带泪,“没结束的理由呢?”   “其实你不必在意那么多。”他手从她腰间滑下,朝门口走去。   “是图我的人,割舍不下那份遗憾终止的旧情,还是图我背后是陈崇州!”   她莫名哽咽,像一支巨大的针管,吸干了她赖以生存的全部血液和氧气。   他继续走。   “陈渊。”乔函润叫住他,眼神定格在他宽阔的脊背,“你是不是一点都不爱我了。”   他扭头,在她最后的期待中,仍旧没回应。   乔函润紧闭眼,她眷恋的,她痴迷的,她日夜回味的。   当她看着别处,他落在她身上纯粹温柔的目光,终是灰飞烟灭了。   倘若再重来一次,那样动情的目光,她宁可付出生命。   她甚至不知该怨谁,她也怨不了任何人。   怨命。   怨阴差阳错太磨人。   她已为人妻,凭什么要求他情真如初。   ***   周五,长安区局请了警界的刑侦专家,对陈政和陈崇州进行初次联审。   曾经一个变态连环杀人犯,硬扛17天不吐口,是这位专家撬开嘴,心理攻坚战术堪称一绝。   作为关键人证,江蓉与张理要实名制签署口供保证书,他们到达时,下属正押着陈政赶赴审讯室。   “江蓉!”陈政嘶吼。   她停下,回头。   陈政视线梭巡过她和张理,“当年你用下作手段害了我和佩瑜的长子,三十年后重操旧业啊。”他怒不可遏,“你这个贱妇,连自己的丈夫也泼脏!”   “你承担过丈夫的责任吗?”江蓉红着眼眶反驳,“你也记得我嫁给你三十多年,这三十多年,你有几日在家?你又有几日带着何佩瑜四处风光招摇,你考虑过我的颜面和感受吗?”   “那是你自找的!”陈政浑身抽搐,“你明知我和佩瑜有了孩子,明知她背井离乡,我不能负她,你横插一足,煽动陈家上下逼我联姻!你亲口说只在乎正室的地位,不在乎情意,你为什么变卦?”   “我为什么变卦?”江蓉走向他,“世上有妻子不在乎丈夫的情意吗?最初那几年,我为你洗手羹汤,尽心养育陈渊,操持陈家,我扪心自问是一个贤妻良母,可你厌憎我,冷落我,被何佩瑜那个老狐狸精吊着,你回过家吗?女人面目全非,男人是始作俑者,你不能负她,你忘了你辜负我吗?”   陈崇州在隔壁,平静衔着一支烟,唇角的笑意越来越深。   “谁指使你诽谤我?”   江蓉撇开头,“你自己干的好事,我如何诽谤你?长安区局是陈翎一手调教的警员,没有一个昏庸之辈,我虚假口供,逃得过他们火眼金睛吗?”   “人非圣贤。”陈政盯着她,“经济案件错综复杂,他们难免有疏忽,听信你的鬼话。”   陈政又面向看管自己的下属,“江蓉是我的发妻,我们婚姻不谐,她的证词存在私人情绪,法律应当判定无效。”   下属蹙眉,“张理和肖徽非亲非故,与你没有恩怨,他们也指控你。”   “你确定他们没有被收买作伪证吗?”陈政气定神闲,“商人眼中金钱至上,为利益毫无底线,陈家倒了,后面有无数家族试图取代陈家的位置,他们趁机落井下石陷害我呢?”   商场传言,陈政狡诈,陈崇州圆滑,只有陈渊的口碑算是正面。   果然,在劫难逃还敢反击。   陈家在省里有头有脸,是一流的风云人物,律师团又时刻监督人权,审问稍微过分,便投诉上级,稽查组也焦头烂额。   而且这只老狐狸确实颇有道行,下属辩不赢他,没吭声。   “陈老先生似乎不信任我们啊。”角落的组长掐断对讲机,侧身让路,“我们警界的刑侦专家亲自审,行吗?”   陈政越过他头顶,望向电梯间。   两扇门缓缓拉开,一簇灼白的灯光投下,显露出男人一张脸,满是浓郁阳刚的味道,常年的暴晒雨淋,肤色极深,肌肉也比多数男人粗野结实,下颌的骨骼深刻分明,纯黑制服挺括没有一丝褶皱,警帽中央锃亮的警徽熠熠生光。   坚毅端正,英气逼人。   组长恭敬迎上他,“陈厅。”   下属笑,“陈厅今天负责审讯,身份可是专家。”   陈翎爱答不理瞥他,“少拍马屁。”他专注浏览之前的笔录,“2号房提审陈崇州。”   组长问,“陈政呢?”   “暂时拘禁。”   “老三!你们到底审什么?”陈政冲上去,“我是你的大哥,我有没有犯罪你不清楚吗?”   陈翎目不斜视,脚步生风,“先带走。”   “老三——”陈政慌了神,他了解陈翎的脾气,这副态度显然是公事公办。   陈翎轻易不出马,一旦决定出马,原先的物证统统作废,掘地三尺挖新料,挖一桩,抛一桩,砸得对方哑口无言。   他在医院沉寂多日,陈政和陈智云都认为他是养伤,实际上他暗中调查,手里的底细相当有分量。   下属纷纷出动擒住陈政,关押在对面的禁闭室。   陈翎进入2号房,打量陈崇州一眼,后者对准天花板吹出一缕烟雾,“三叔。”   他落座,翘起一条腿,不搭腔,垂眸看腕表。   拉锯战,陈翎是顶级的好手。   饶是陈崇州也沉得住气,在这场陈翎占上风的较量中,他静坐半天后碾灭第七根烟,主动打破僵局,“三叔从来不插手陈家相干的事件,涉及大哥与亲侄的罪名,不是应该避嫌吗?”   陈翎掀眼皮,“是应该避嫌。”他放下案卷,“可惜,受人之托。”   陈崇州注视他,“谁托付三叔了。”   “沈桢。”陈翎没隐瞒。   男人眼底刮起惊涛骇浪,旋即又覆没,“她流产,差点没下手术台,我没动倪影,她心里恨我。” 第196章 托付三叔爱护她了   陈翎掏出打火机,摁下。   他极少抽烟,一年抽不了一盒,烟瘾小,也抽不惯。   这会儿,他焚上一支,青雾弥漫,看不清他真容,“倪影那档事,我在背后插手了,陈智云的势力网牵连甚广,有他护着,不是你能解决。”   “倪影回来之后,我和她那段,是我自己惹的,我没法解决就不该再纠缠。”陈崇州接住他抛出的烟盒,也叼住一根,“沈桢恨我,我明白。”   陈翎单手衔烟,“她求我干预这桩案件,想办法捞你。”   他抿唇,“求三叔的人没断过,您从不买账。”   “是。”陈翎掠过烟头忽明忽昧的火苗,“我唯独答应她了。”   陈崇州沉默。   “你有冤,我捞你,你罪有应得,我同样不改原则。”陈翎一边吞吐,一边揭过烟雾打量他,“伪造公章什么企图。”   “脱身。”一连五天关押在湿冷无光的审讯室,他皮肤苍白得血色全无,“我发现晟和有一个积蓄资金的隐秘账号,暗中对接富诚,一共十六笔巨额款项,没有通过财务部审批,父亲每季度召开高层会议,各部门上报文件和报表,他利用财务经理的印章,把晟和集团的资金划归到富诚,再转移海外。”   陈翎半信半疑,“财务部知情吗。”   他否认,“不知情。”   “你如何知情。”   陈崇州没反应。   “老二,你坦白真相,结果有转机。”陈翎目光落在他脸上,“沈桢托付我,我不愿她伤心,你也别辜负。”   这么久以来,陈崇州一直心存疑惑,却从未问出口。   彼时,他撩眼皮,“三叔不娶罗小姐,是自己的缘故,还是另有缘故。”   陈翎夹烟的右手缓缓滑下,“自己的缘故。”   “三叔不擅长撒谎。”   僵持片刻,陈翎望向他,“你想问什么?”   陈崇州笑了一声,“我不问三叔心里的女人是谁,假设没有那个女人,三叔会娶罗桑吗。”   “也许会。”   他笑意更深,“陈家的男人品味相同,大抵也是天意。”   陈翎掸了掸烟灰,不露声色岔开话题,“陈政借助财务主管的身份转移公款,你如何知情。”   “我在老宅书房和财务办安装了监视器。”   “老二。”陈翎皱眉,“未经本人允许一律视为非法监听,财务办涉及重大商业机密,你窃听涉嫌违法。”   对面的男人没出声。   陈翎瞥了一眼正在录像的审讯记录仪,这茬,洗不了。   麻烦不大,毕竟是自家企业,所谓的窃听情报,在基于自卫的前提下,会酌情,可起码也要拘几天。   他掐了烟,“你动过栽赃陈渊的念头吗。”   “三叔。”陈崇州平静得像一潭死海,“父亲打定主意选择一个替罪羊,不是我,便是大哥。我动过拖他下水的念头,大哥何尝没动过拉我挡箭的心思呢。金钱欲望,足以摧残一切人性,三叔不爱财,不爱势,因为你看重清誉,看重权力,所图不同,并非无所图,世上没有人真正无欲无求。”   陈翎胸膛一下下隆起,“你图富诚,图报复长房,对吗。”   他轻笑,“富诚与晟和,陈家的财富,我从没放在眼里。三叔低估我了。”   “你到底图什么。”   四目相视间,陈崇州眼神一寸寸寒凉下去,却没有开口。   陈翎蓦地醒悟。   陈家对何佩瑜母子,始终不公。   上一代的恩怨仇恨,至少陈崇州无罪。   他与这场混乱的悲剧不相干。   偏偏又困于悲剧。   他尝试过逃离,但何佩瑜一日在陈家,在江蓉的压迫下,他一日逃离不得。   何佩瑜的不甘,江蓉的捍卫,陈政的徘徊。   使陈家的悲剧越滚越大。   陈翎起身,关掉记录仪,“你母亲的死讯是你亲口放出,考虑清楚后续怎样收场,你父亲那边,我尽力突破。”   他直奔门口,陈崇州忽然喊住他,“三叔。”   陈翎扭头。   逆着光,他一张脸愈发削瘦潦倒。   “她托付三叔捞我,倘若捞不成,我也托付三叔爱护她了。”   像无数尖锐的银针刺在他脊骨,陈翎倏而绷直,“什么意思。”   “三叔攻下父亲那关,不一定攻得下长房那关,江姨一向赶尽杀绝。父亲一旦栽跟头,富诚元气大伤,陈家的商业宿敌会趁火打劫,陈渊继任董事长,除了联姻,再无第二条路重振集团,他要巩固地位,只能寻求强大的助力。”陈崇州禁锢在挡板内,他艰难侧身,手臂在极大的摩擦力下刮破了皮,皱巴巴的衬衫也被链条割裂,“枷锁捆绑之下的陈渊不是良人。”   陈翎深呼吸,“我...”   “你位高权重,没有负担,陈家的世伯也不敢镇压你。”陈崇州拼尽全力,朝他的方向,“陈渊联姻迫于时局,不是真心。江姨自然不相信他放弃沈桢,她甚至怀疑沈桢为了我,设法引诱陈渊。为永绝后患,江姨会动用黑鸡,黑鸡是缅甸籍,常年在中缅边境接任务,没证据你们奈何不了他。”   “即便出国,不能一劳永逸。”他握紧冷冰冰的扶手,“只有三叔,江姨畏惧你,她不得已罢休。”   陈翎整个人如同浮沉在巨浪中,被颠荡得四分五裂,天塌地陷。   他一度浑浑噩噩,最终,没有回应。   从2号房出来,陈翎靠着铁门,手有些抖。   为陈崇州那句话。   他又摸出烟盒,点燃,仰面注视天花板。   老式管灯刺目得很。   射得他心神恍惚。   前半生戎马生涯,亦是漫长孤寂。   像一部没放映完的陈旧电影,一帧帧画面在眼前呼啸而过。   烟折断,坠在指节,烫得他回过神。   “陈厅。”组长迎上,小声耳语,“您大哥牙口真紧,是等谁救他呢?”   陈翎把烟头丢在垃圾桶的水箱,活泛了下肩颈,“撤销原来的口供,我亲自审。”   组长乐了,“老将出马,一个赛过全组。”   陈翎很忌讳这种形容,“老吗?”   “您以前不计较岁数啊。”组长递他一瓶温热的矿泉水,“老树开花了?”   中年男人情感动向的三大标配:减肥,穿新衣,在意年龄。   陈翎不言语。   “有一位称呼您三叔的姑娘,二十出头,姓沈——”   他松了松制服扣,“你闲的?”   组长咂舌,“我这不好奇吗,又没到处散播。郭教员四十岁的时候,儿子读初中了吧?您跑一线不至于挤不出空结婚造娃啊,再说往后坐办公室指点江山了,没危险。这男人的黄金年龄只剩一个尾巴了,您得上心。我听顾秘说您旧疾复发,最近腰酸肾胀,尿频还发黄——”   “再废话,调你去柬埔寨,干十年再回国。”陈翎不耐烦,刷卡通行。   组长环抱胳膊,冲下属使眼色,“百分百有那事。”   下属凑上前,“哪事啊?”   门砰地巨响,男人面孔出现在窗口,组长吓一激灵,呵斥下属,“瞎打听什么啊,没你事!”   ***   3号房里,陈政在阖目养神。   陈翎明白,这只老的,最难搞。   拉锯战没用。   要迅速击溃他的防线。   他打开记录仪,撂下案宗,开门见山,“张理为什么检举你。”   陈政不慌不忙眯眼,“结发夫妻都反目,司机被收买反咬我,不稀奇。”   “拿什么收买他,钱和股份吗?”陈翎落座,拂掉警裤沾染的灰尘,“张理和江蓉之间,你有数吗。”   陈政舌头舔着后槽牙,腮鼓起,没答复。   其实不止陈家,江家、周家、包括郑野家,夫人和年轻的保镖、司机眉来眼去,暗度勾结,是上流圈羞于启齿又屡见不鲜的内幕。   男人年岁大了,外头一群莺莺燕燕,分给妻子的精力寥寥无几,四十岁以上、娘家财力与婆家旗鼓相当的豪门夫妻,至少一半各玩各的。   虽然常有,摆在明面终究难堪。   如今二房垮了,长房要是再曝出艳闻,陈家内外一团糟,富诚的价值也跌至谷底,再难拯救。   “家族内部丑事,你千万遮掩住。”陈政语气焦躁,“张理喜欢你大嫂,不过江蓉有分寸,她对我也忠心,所以我没当回事。如果追究,流言闹大,本来一厢情愿的关系,外界议论起来,编造成双方苟合,影响陈家的清白。”   陈翎看向他,“据我所知,江蓉有意。”   锁在审讯椅的男人先是缄默,而后爆发,“你撞见什么了?”   “我调查过,12月19日晚,张理去医院探望何佩瑜。次日,他在长安区局揭发你的罪行。”陈翎喝了一口水,“张理接近江蓉,大概率是演戏,他幕后主谋是何佩瑜。”   陈政面目狰狞,“我让黑鸡废了张理!”他激动坐起,试图挣脱椅子的束缚。   门口的警员见状,要闯进去治服他,组长拦住,“陈厅要求清场,他料理五大三粗的汉子都不费劲,何况一老头呢,用你逞能?”   “头儿,陈厅清场——”警员欲言又止,“他会不会高抬贵手...”   “放屁!”组长瞪眼,“新来的生瓜蛋子,你了解陈厅的为人吗?”   警员立马闭嘴。   组长倚着墙,撕开泡面桶,“当年,陈厅是副局,我刚入队,他带着我去边境,捣毁一个制假药的团伙,他前女友蒲惠在平县铁路附近执行公务遇险,昏迷前的求救电话是打给他的。”   下属一怔,“然后呢?”   “陈厅当初执意去边境卧底,任凭蒲惠挽留,也一刀两断,他心中有愧。即使如此,他顾全大局,避免我们全队暴露,没接那通电话,没管蒲惠的死活。后来,我们奋战两天一夜,顺利交差。陈厅去见蒲惠,请她原谅,她不肯见他,过了半年,蒲惠嫁人了。”   组长拧开热水机,看着面一点点膨胀,浮起,“陈厅永远不会有污点,他是长安区局最耀眼的丰碑。”   审讯室内,陈政直起腰,“陈家待你不薄,父亲也待你视如己出,我和你二哥衣食无缺养大你,陈翎,做人不要太忘恩负义。”   “我欠陈家养育之恩,我没忘。”他面容无波无澜,却震慑十足,“你欠下的债,也不是我能做主放你一马的。”   陈政愕然。   “你推老二替自己送死,逼急了何佩瑜,她联手张理给江蓉设局,要铲除陈渊。毁掉陈家声誉不是别人,是你自己!你为夫不义,为父不仁,江蓉嫁你三十六年,何佩瑜无名无分跟了你一生,你求财自保,泯灭良知,牺牲她们唯一的儿子,众叛亲离的结局是你咎由自取!”   陈政身躯一震,剧烈战栗。   灼白的灯光下,他眼眶一厘厘泛红,下一秒,陈翎将档案袋重重摔在桌上。   “这些证据,你不服,让我出面审,你想过你面临的下场吗?陈家深陷风波,外面多少眼睛监控我,我审你,比任何人审你都要严苛,你希望我徇私,手下留情是吗?”   他坐在桌角,长腿屈膝,陈翎个子高,体型也板正英武,阴影洒下,五雷压顶的气势。   “你葬送你的儿子,还妄想葬送你的弟弟吗!”   陈政面色青白,嘴唇抽搐着。   好半晌,他肩膀骤然垮塌,像一滩烂泥。   陈翎平复情绪,面对他坐下,“13年4月22日,你在什么地方。”   陈政咽唾沫,用衣领蹭了蹭额头的汗,做最后的挣扎,“我没印象了。”   “我提醒你。”陈翎取出档案内的一摞相片,甩在他胸口,“你在瑞士night life餐厅和银行行长吃饭。”   照片完整记录了那夜的场景,兑换支票、合同落款,每个镜头都有清晰的特写,“你怎么有?”   “美华集团董事长胡士玮是瑞士银行的高端客户,他的家眷在瑞士,和当地政要有往来。”陈翎叩击着桌沿,“83胡士玮因盗窃罪蹲了七年大狱,刑满释放后,租住在长安区局的管辖范围,我曾经很关照他,他自愿成为我的线人。”   陈政手心渗出密密麻麻的汗渍,良久,他发笑,“陈翎,我果真没看错你,咱们兄弟三人,你最有本事。”   陈翎审视他,“交代吗。”   他捂住脸,长呼气,“有烟吗。” 第197章 挚爱   陈翎抛出一盒烟,解锁挡板,给他焚上,“哪年开始。”   “正式从09年。”陈政接连抽了半根,徐徐吐出,“12年转移满二十亿后,我和瑞士总行签了合同,账户满55亿,移民瑞士。”   “为什么要移民。”   陈政闭上眼,“瑞士是中立,后面查出我的问题,不容易引渡。经营富诚期间,我使用不光彩的手段竞争过一些商业工程。”   “挖同行的把柄,要挟对方退出?”陈翎也点燃一支,面对面而坐。   “不止。”他摇头,“我在地下钱庄有股份,我命令黑狗收买对手的司机,情人,甚至远亲,让他们在会所,洗浴中心,棋牌厅制造各种巧合,怂恿对手下注,或者酒后斗殴。”   陈翎眯眼,“大笔借贷和斗殴场面,成为你手中威胁同行的利器。”   他嗓音晦涩,“是。”   “有靠山吗。”   陈政否认,“没有。”   “陈智云呢。”陈翎掌心托住一只烟灰缸,“他有吗。”   “14年中秋家宴,他喝醉泄露过,据说来头不小,他食指蘸着酒在桌上写下一个S。”   孙,苏,司。   陈翎脑海筛了一遍人物,名利场有头脸的符合姓氏一共六个。   他碾灭烟头,“陈渊任职晟和集团总经理十年,你通过晟和的账户转移,他完全不知情吗?”   烟只剩五分之一,陈政捏着烟蒂,又吸了一大口,没出声。   陈翎站起,“伪造证据牺牲老二,幡然醒悟又拒不交代保全长子,你不要极端。老二有冤,我会查明,陈渊若有过错,我也会查明,你隐瞒无意义。”   “老大应该知情,每季度的财务会议我都避开他,他性子谨慎,未必瞒得了他。”   陈翎拧开瓶盖,给陈政喘息的余地,“晟和在他名下,翻车难辞其咎,那他为何装不知情,你清楚吗。”   陈政喝完水,“老大心思深,他视而不见,有他的筹谋。”   “他上一任秘书安桥是你的人?”   他点头,“我的眼线。”   陈翎聚精会神审视他,不放过一丝一毫的神色起伏,“日常相处中,她发现陈渊知情了吗。”   “她没向我汇报过,老大很多疑,遇事也沉着,他不信任安桥,同样,老大孝顺江蓉,但不信任她。”陈政歪头,在衣服上蹭掉面颊的汗,“如果查出老大知情不报,属于包庇罪吗。”   “所谓知情,要掌握实际物证。”陈翎走到门口,“他没掌握不属于包庇。”   从3号房出来,他将审讯录像递给组长,“申请批捕,记录员再录一次口供。”   “交代了?”   他脱下制服,搭在臂弯,整个人如释重负,“嗯。”   “您不愧是省级专家啊,中将出马,一个赛过全队啊。”   陈翎皱眉,“中将?”   组长嬉皮笑脸,“称呼老将,您不是嫌太老吗,您起码中年了吧?青年谈不上啊。”   他扯了衬衫扣,累得直不起背,“贫什么。”   那头,张理开车驶向国宾半岛,随口问,“二公子这几日会释放吧?”   江蓉目视前方,“我控告老二是同党,他释放不了。陈翎看不惯二房,他不会帮老二。”   张理闻言,紧急刹车,“你控告二公子?”   江蓉没在意他的失态,“只扳倒陈政不够,老二手腕阴狠,一肚子奸诈诡计,扳倒他,二房彻底没指望,陈渊才了却后顾之忧。”   “我同意了吗,你和我商量了吗?”张理恼了,“二公子经历这次风波,他已经无法翻身,你非要斩草除根?你太歹毒了!”   她一愣,“你怨我歹毒?”   “二公子没有参与,你在捏造事实。”张理浮出厌恶之色,“你一心为大公子拔除后患,拿二公子垫脚,二公子也有母亲,他也为人子,何佩瑜虽然和你斗得不死不休,她陷害过大公子吗?”   江蓉面无表情,许久,她意识到什么,“你替何佩瑜母子抱不平?”   张理也愣住,意识到自己失态,遮掩圆场,“我是替你担忧,三爷不讲情面,你口供造假,被他识破,是撞他的枪口——”   话音未落,江蓉揪住他衣领,“张理,你是不是骗我。”   张理万万没料到,她这么快察觉不对劲,一时也结巴了,“我骗你什么?我五十多岁没老婆没孩子,要不是惦记你,我图自由吗?”   他拂开江蓉手,“一把年纪疑神疑鬼,你太寒我心了!”   江蓉没罢休,“我年长你八岁,年老色衰,你喜欢我什么。”   “爱情需要理由吗?我承诺接受你做财产公证,我不贪陈家一毛钱。”   谎言像一个洞,只要露出破绽,便越破越大,纵然张理擅长演戏,他脸上的焦虑不安落在江蓉眼中,激起她的怀疑。   她未曾打草惊蛇,语气缓和几分,安抚他,“我误会你了,别生气。”   “那二公子呢?”   江蓉挽住他胳膊,“陈翎不一定全信我的一面之词,他查不出蛛丝马迹,自然不作数了。”   事已至此,张理没辙。   主导权在江蓉手里,逼急了她,反而麻烦。   他索性不吭声。   第二天早晨,黑鸡发来一封邮件。   江蓉点开视频,背景是医院病房,张理搂着何佩瑜,满心满眼情之深切,她当即砸了电脑。   芬姐在天台晾衣,慌里慌张推开书房门,目睹一地的狼藉,“太太?”   江蓉面色铁青,一言不发。   芬姐弯腰捡起摔成两截的电脑,“太太,先生不是还没定案吗,您——”   “滚出去!”她眼眶涨红。   芬姐吓得一激灵,转身离开。   江蓉没想到,何佩瑜处处和自己对着干。   抢陈政,抢风头,教唆老二抢家产,如今,又抢张理。   江蓉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愤恨,她忍无可忍这个女人的存在,刺激得她丧失理智。   她回到西院,联系黑鸡。   这会儿,黑鸡在天府1号B座的大厦内,他看到薛岩的望远镜,薛岩未看到他。   他正要打电话,手机震动起来,来显是老宅的座机号。   “一百万。”   黑鸡一怔,“什么任务。”   “何佩瑜,沈桢。”   “是...”他没有挑明问。   江蓉站在窗前,“教训一顿,倘若你失手,教训过头了,我保你,一旦我保不住你,你的家眷,会拿到一千万。”   黑鸡有顾虑,“二公子可不是好惹的。”   “他自顾不暇。”江蓉俯瞰一楼的白梅树,“他关在里面呢,我会让陈崇州一直关下去。”   黑鸡不再多言。   中午,江蓉准时抵达皇冠会所。   她走进一间棋牌室,“我来晚了。”   正对门的丁太太招手,“江姐,三缺一啊,你攒局,你迟到,罚你连三局坐庄。”   “坐庄是惩罚啊?你奖励她呢?”赵太太示意自己旁边的空座,“江姐,气色不错啊,还以为你心情不痛快。”   江蓉把大衣挂在衣架上,贴着电暖烘了烘手,“江姐?”   这圈子,都喊她陈夫人,她也乐意听,毕竟何佩瑜没这份待遇,喊一句二太太,乍一听打脸似的。   丁太太喝了一口红酒,“陈政被调查人尽皆知了。”麻将牌自动清洗,沙拉沙拉的动静,“你划清界限有益无害,陈太太的名头是烫手山芋,离是离不了,你对外称分居多年,不牵连你就行。”   赵太太使眼色,“江姐和陈政是夫妻,你会说话嘛。”   江蓉一手托腮,一手摸牌,“我只求儿子安然富贵,至于丈夫呢,我这把年岁了,情情爱爱没了,要他何用?碍眼啊?”   丁太太掩唇笑,“你想得开最好,陈政垮了,有大公子养你呢,他在香港有生意,以后接你定居,你照样尊贵显赫,要老男人干嘛啊。”   赵太太余光瞟江蓉,故意喂牌,“何佩瑜那老妖精都是你的手下败将,在咱们圈子,你多体面啊。”   江蓉甩出伍万,“我也算为你们出口恶气,丁总和赵董没少给何佩瑜献殷勤吧?”   “老丁那条狗,改不了吃屎。”丁太太烦躁得很,“何佩瑜在市人民妇产科吧?”   江蓉望了她一眼,“丁总去了?”   “眼巴巴去了。”丁太太阴阳怪气,“大包小包的山珍补品堆了一床,你猜怎样?何佩瑜不领情,奚落他癞蛤蟆,骂出病房了。”   赵太太莫名其妙,“二公子散布她死了的谣言是什么意思啊?”   丁太太撇嘴,“二公子消失好久了吧?”   江蓉没回答,反复打量腕表,直到时针指向1。   她眼尾浮起阴森森的笑意。   与此同时,陈崇州在四楼禁闭室睡觉,铁门外两名警员匆匆路过,“绑架?”   “年长的姓何,年轻的姓沈。”   侧躺的男人倏而睁开眼,盯着面前一堵灰白的墙壁。   “华明街有歹徒持刀行凶,咱们局增援了三十多个人,现有警力不够啊。”   另一个下属说,“从邻区调人?”   男人也急了,“头儿今天不在,谁打报告啊?”   “陈厅呢?”   男人拐弯,刷卡进军械库,“回省里开会了,先登记,取一件防弹衣。”他掏出对讲机,“大孙,抽调四个人,跑一趟东郊白市口工厂,目标绑匪,俩人质,现场环境不详。”   取完东西,下楼的工夫,关押室传出一声同志。   男人扭头,陈崇州一张脸苍白虚弱,捂住胃部,“我老毛病犯了。”   “你什么老毛病啊?”   他有气无力,“胃炎。”   男人走过去,“严重吗,陈厅不在。”   陈崇州死死攥住铁栅栏,“可以送医院吗?我胃病发作会吐血。”   那名下属拉男人,“他的底细摸得差不多了,大概率是无罪。窃听商业机密那茬,是陈家自家的买卖,陈政不追究,谁告他啊?他万一在咱们手上病重,恐怕捅娄子。”   男人沉思,“捎上他。”   下属打开门,“戴铐吗?”   “不戴,在医院太惹眼了。”   他们一左一右押着陈崇州进电梯,刚走出大堂,他手臂揽住男人脖颈,从兜里顺出车钥匙,紧接着一搪,男人和下属撞个满怀。   天旋地转间,陈崇州身影一晃,飞奔向停车场。   男人呵斥,“陈崇州!”   三两秒而已,他驾车遁入车流。   “他以前不是大夫吗?”下属惊愕住,“身手挺野啊。”   陈崇州只为挣脱,不为伤人,下手轻,却相当矫健利落,明显练过专业格斗。   男人懊恼龇牙,“通知附近路口的交警,设卡截停!”   “那不闹大了?”   “没结案呢!人跑了,你担责啊?”   下属张望四周,压低声,“你支会顾秘,请他做主。”   ***   顾允之收到区局的消息,风风火火闯入会议室,所有人纷纷看向他,按级别,陈翎坐在左一,主持会议是一名五十出头的男人,在宣读文件。   顾允之在陈翎身后简短陈述了情况,陈翎脸色突变,绕过椅子,俯身和主位的男人打报告,“我有要紧事,先撤?”   男人颔首,“会议指示我会吩咐秘书传达给你。”   “多谢。”陈翎穿上外套,健步如飞。   左二位置的男人耳语,“稀奇啊,没见过陈翎如此慌张,和女人有关?”   左三的同僚感慨,“二十年枪林弹雨,他能在一线活下来实属运气,是该成家了。”   男人笑着打趣,“他熬到这一步真不易,陈翎心气高,连罗教员的千金也没入眼,到底是哪家的姑娘啊?”   陈翎离开会议室,等不及电梯,三步并作两步冲出楼道,“老二简直疯了!”   顾允之紧随其后,“他母亲和爱人生死未卜,换哪个男人沉得住气啊,您也调查清楚了,转移公款是大爷,和二公子无关。”   “他意气用事,你不懂规矩吗?”陈翎面目严肃,“陈政口供没录完,目前不算了结,即使了结,上报签字才能放老二!”   顾允之也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您要为二公子澄清啊,他是情有可原。”   陈翎眉目阴翳,坐进驾驶位,一踩油门直奔东郊。   途中,他拨通陈崇州的电话,是小赵接听,“陈厅,他没带手机。”   陈翎咬牙克制情绪,“哪辆车。”   “尾号788的吉普,通讯代码02。”   “路线。”   小赵开启实时定位,“在康阳大道,距您十九公里。”   “先压下,不要声张。”   “我明白。”   陈翎迅速用对讲机联络02,多次中断后,终于同频,“老二你回来——”   “三叔,再耽搁,她们会没命!”陈崇州抢先打断他,“一起绑了我母亲和沈桢,除了江蓉谁会动手?她既然冒险,会不痛不痒收手吗?”   “人手不够,我亲自从市里调,暂时没有了结,你这是潜逃!”   “我没罪。”   “你现在有了!”陈翎握紧方向盘,“立刻回区局,来得及补救。”   陈崇州朝东郊大道疾驰,“沈桢和我母亲平安,我会投案。”   陈翎血气上涌,他嘶吼,“性质不一样!”   那端只有急促的鸣笛声,没回应。   “老二,你信得过三叔吗?”陈翎竭力平复,调头抄近道,试图阻截他。   陈崇州浑身紧绷,他极度不冷静,气息也不稳,喉咙挤出颤音,“你们不到万不得已不会贸然行动,可我不能忍受我的至亲和挚爱有一分危险。”   “老二,你知道三叔对沈桢特殊,我不可能放任她受伤害,我豁出自己也保她无虞,你信我。”陈翎飚速到上限,猛地侧滑,从狭窄的弄堂穿梭而过,开出巷口,是东郊大道的末段。   与小阳山一山之隔的公路,有两辆警车往这边驶来。   长安区是本市最大的一个区,年初与东区合并,东郊和东疆港也划归在长安区,区中心距离东郊恰恰一头一尾,由东至西长达五十里地,近郊横跨一座小型山脊,路非常难行。   陈翎预估了时间,他们至少二十分钟赶到。   此时,车厢频道已受信号干扰,断掉了。   “崇州!”   杳无回音。   陈翎狠狠击打方向盘。 第198章 我不后悔   陈崇州泊在白市口工厂的厂房外,一点五十五分。   下车处,废弃的砖瓦堆上有一只染血的高跟鞋,一撮黏糊糊的头发。   高跟鞋是沈桢的,头发乌黑微卷,是何佩瑜的。   他脱了外套,只穿棉衬衣,从直筒型的旋梯迂回上楼。   白市口在14年大范围拆迁,建筑企业是绿河集团。   拆完南街,拆北街时,绿河爆发内部危机,资不抵债,董事长携款潜逃出国,高层入狱,这一带顺理成章变成烂尾楼。   施工地遗弃了一些工具,陈崇州抄起一根手腕粗细的铁棍,横在腰腹,到达二楼。   一名放哨的光头拎着一袋花生米,一瓶酒,坐在石墩刷视频,时不时东张西望。   大抵是皮鞋踩在砂砾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男人察觉到,立马调头。   四目相对,陈崇州反应敏捷,他竖起食指,嘘声的手势。   光头含着瓶口,不自觉懵了,比划口型,“你是鸡哥的人?”   他一笑,“我是你爷爷。”手起棍落,拍在光头膝窝,痛麻感直击天灵盖,男人跪倒,嚎叫报信,“转移——”   陈崇州手臂一搪,羊毛外套从天而降,及时罩住光头的脑袋,闷在其中。   他摸索到后颈下一寸位置,屈肘一抡,光头晕厥。   这会儿,三楼影影绰绰,似乎聚集打扑克,角度是西北方三十度,大概有四人。   陈崇州压住脚步,沿着石板梯慢慢移动。   其实黑鸡就在厂房,但全程没露面,绑匪中领头的大花臂,和他在东南方位的角落街头。   “雇主是?”   “少打听。”黑鸡扔出一个黑色手提包,大花臂鞋尖一挑,码放整齐的钞票。   黑鸡用方帕擦手,语气不咸不淡,“十万定金,事成付三十万尾款。”   大花臂挠耳朵,嬉皮笑脸,“你吃了多少回扣?”   “不干?”他当即要拾包走人。   “干。”大花臂拦他,“气性够大,不能问了?”   黑鸡面色不善,“不该你问,你废什么话。”   “能请动你出山,只有陈政夫妇。”大花臂睥睨他,狞笑。   “嘴严实点。”   大花臂粗略清点完钱数,折返厂房。   一个国字脸的手下叼着烟,闻声凑近,“哥,怎么处理?”   大花臂也焚上烟,“多久没开荤了。”   “昨晚不是刚啃过羊蝎子吗?”   “蠢货,女人!”   国字脸恍然,“和对象分半年了,一直没碰过女人。”   大花臂松了松腰间的皮带,“认识陈政的二太太吗?”他俯身,打量墙根的女人。   何佩瑜手脚被捆住,嘴巴也封了胶条,她性子烈,骂了一路,惹怒了这伙暴徒,吃了不少苦头,蓬头垢面蜷缩着,狼狈至极。   “全省赫赫有名的大美人。”大花臂拨开她披散的长发,露出整副面孔,“风韵犹存啊。”   何佩瑜酝酿了一口痰,啐在男人鼻梁。   大花臂翻脸,捏住她下颌,“你得罪了什么人,自己心里没数吗?”   “江蓉。”何佩瑜遭他禁锢,艰难启齿,“除了她,没有第二个人这样恨我。”   国字脸也打量她,“陈二生得俊,他亲妈确实也俊。”   何佩瑜一撇头,大花臂没留神,活生生挨了她一咬,虎口渗出血珠。   眼见他表情越来越难看,捆在对面的沈桢挣扎着往前蠕动,“大哥,谁没有手头紧的难处呢?我有钱,我也谅解你们,可强-奸罪要判刑,你们赚了雇主的钱,却没机会花,不冤吗?”   大花臂乐了,直起腰,“判什么?我移民,知道缅甸吗?我移到最乱的城区,他们抓得着我吗?我有钱去哪不爽?”   “大哥,缅甸的食物吃不惯,咱们故土多舒服,你放了我们,我送你房子,送你豪车,跻身上流社会,要风光有风光,要乐子有乐子,何苦去那种陌生地方呢。”   大花臂的手下不依不饶,“哥,这小娘们儿忽悠你呢,放了她?出门就报警!”   “我发誓。”沈桢奋力朝何佩瑜那边挪,“我不报——”   “老实待着!”男人瞪她,挥舞匕首,“再动,我捅死你!”   她强忍恐惧,试图拖延时间,“哥哥,你三十出头的年岁,不懂怜香惜玉啊,你舍得捅我吗?”   “放屁!”男人蹿到她面前,“老子二十五!”   “那你真成熟,真有男人味呀。”沈桢媚眼如丝笑,“有女朋友了吗?”   她变脸太快,唬得对方一怔,“没有啊。”   她羞涩,“喜欢我吗?我也没男朋友。”   黑鸡吩咐过,狠狠地教训何佩瑜,留口气,可没交代如何处置这姑娘。   男人仔细端详,脸蛋儿的确不赖,皮肤白里透粉,像一块晶莹剔透的白玉豆腐。   勾得他心痒痒的,毛毛的。   ***   黑鸡途经二楼至三楼的拐角,步伐猝然一顿,躲在水泥柱后。   陈崇州的游击战术暴露无遗,身影消失在筒子口。   他明白,出岔了。   这档任务百分百完不成。   黑鸡匆匆离开现场,坐上车,联系江蓉。   “夫人,陈二公子在厂楼。”   江蓉拇指摩挲着牌面的红中,“带援兵了吗。”   他回答,“目前只看到二公子。”   “很好。”   黑鸡不解,“好?”   江蓉抛出牌,“你猜他从哪里过来?”   “他应该在长安区局。”   她一言不发,继续摸牌。   黑鸡醍醐灌顶,“二公子要自己葬送自己了。”   “一箭双雕,发泄我心中那口恶气,再摧毁我儿子的劲敌。”江蓉春风满面挂断电话。   “二筒。”她笑出声,“丁太太,我亲手送你的地胡。”   “哎呀,江姐,你是我亲姐哟!”丁太太喜滋滋推倒,“我五百块的连庄啊,一人输我两千。”   赵太太一边嘟囔一边掏钱,“江姐,你也忒大方了,我输十万多了。”   “放心,我稍后喂你牌,人人有份啊。”江蓉给赵太太一沓钱,“你二女儿是不是没定亲呢?”   “二十七了,没谈对象,霁九的眼光高,不像她姐姐霁七,二十二岁就嫁给留学的同班同学了。”   江蓉重新摸牌,神情高傲,“霁九瞧得上我家陈渊吗?”   赵太太大喜过望,“大公子能瞧上霁九,我们赵家求之不得呐。”   “我回家和陈渊商量,尽快答复你,好吧?”江蓉端起一杯白葡萄,“陈政栽了,二房垮了,我们母子在陈家独大,富诚集团虽然现阶段损耗元气,可陈渊有本事啊,男人有财不如有才,才生财。”   “没错!”赵太太亲昵握她手,“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啊,富诚下坡,那也是其他企业的上坡,富诚在巅峰啊,其他企业喝西北风。”   江蓉被她哄得浑身舒坦,“我喜欢霁九,模样俏丽,出身体面,外头的野丫头比不了。”   赵太太索性不打牌了,专注讨好她,“我们霁九善解人意,比万家的千金脾气温柔,是陈渊的贤内助。”   “有赵董扶持,陈渊和霁九一定可以喜结连理。”   赵太太何其聪明,领悟她的深意,“如果成为自家人,相互扶持是理所应当。”   与此同时,厂楼内,陈崇州背贴一堵墙,从西裤口袋取出一包纸,缠住右手五指,防止搏斗过程铁棍打滑失手。   “小哥——”沈桢挺直身,攀男人的胸膛,“这儿太脏了,附近不是有旅馆吗?我洗个热水澡,香喷喷的陪你聊天。”   男人心猿意马,返回大花臂身边,“哥,白市口旅馆营业呢。”   大花臂没搭理他。   “哥。”男人央求,“荒郊野地的风太硬,吹得冻屁股,雇主不是要录像吗?咱去旅馆,你收拾老的,我收拾小的。”   大花臂琢磨了一秒,“谅她们没胆子跑。”   男人敬他一根烟,“有胆子咋了?咱哥几个怕她们跑?”   抽完这根,大花臂嘬牙花子,“带走。”   男人解开捆脚的尼龙绳,推搡她们站起。   沈桢与何佩瑜夹在中间,前有大花臂,后有他的打手,插翅难逃。   “伯母,到旅馆记得向前台求救,我掩护你。”   何佩瑜看了她一眼,微不可察的动容,“他们又没打算祸害你,你自找的。”   为首的大花臂走到门口,发觉不对劲,“不行!旅馆有监控。”   沈桢心一凉。   完了。   “你挺聪明啊,坑我是吗。”大花臂绕过国字脸,刀尖戳沈桢的下巴,血腥味儿瞬间弥漫开,“玩我呢?好玩吗?”   尖锐刺破皮肉,直戳骨头,火烧火燎的辣痛,她本能后仰,“大哥,你误会了...我是美意。”   “美意?”大花臂阴森森笑,“你心眼这么多,我要是留着你的舌头,我还脱得了身吗?”   他钳住沈桢,强行掰开她唇,刀尖即将插入之际,一枚打火机精准无误击中他手背,他一激灵,转过身。   “谁他妈的暗算老子!”   东疆港的太阳格外红火,像市区黄昏的落日,倾其欲望与迷离。   而这里的黑恶也催发它的壮丽。   彼时,两点零七分,窗外乌云翻腾,刹那遮蔽了日头。   石梁后的男人缓缓走出,皱巴巴的衬衫长裤,黯淡的深蓝色系,令他面容晦暗不明,眼波亦无声无息。   天际介于灼白和橘红的一丝光晕,投在他如松竹笔直的轮廓,拉得冗长而静默。   沈桢整个人僵住,半晌没眨眼。   大花臂认出男人样貌,“陈崇州?”他气恼不已,对准二楼跺脚,“大威,大威!”   “他昏迷了。”男人眯起眼,“江蓉出几百万雇你们。”   “几百万?”一旁的国字脸傻了,“哥,那婆娘只承诺咱们四十万吧?”   “少啰嗦!”大花臂卡着沈桢的大动脉,“你想怎样?在我手上的人,只要我不答应放,没有捞得出的!”   “然后呢。”陈崇州漫不经心卷袖绾,“背着人命,指望江蓉护你移民东南亚吗。”   大花臂蹙眉,“她告诉你了?”   他哂笑,“她既然视我为阻碍,又为何告诉我?我和江蓉在陈家共同生活三十余年,她的为人秉性我一清二楚。绑架东窗事发,黑鸡是雇凶主谋,你们是受雇的罪犯,而江蓉毫发无损。”   国字脸有些犹豫了,“哥,那婆娘不会真骗鸡哥吧?”   大花臂也心神不宁,陈崇州瞄准时机,突如其来的铁棍顶住国字脸的腹部,原地一扫,连同大花臂也绊得四仰八叉。   “哥!”   尾随的男人搀他,大花臂的额头搓出淤痕,乌泱泱的血斑触目惊心,他杀红了眼,歇斯底里命令,“把何佩瑜踢下楼!”   话音未落,他一发力,沈桢只感觉头晕目眩,身体在巨大惯性的推动下,栽向前方的桅杆。   嘎吱,砰——   撅折的木梁刮蹭她肋骨,毛衣豁开一道口子,斜斜地划过肚脐上一厘,血流如注。   陈崇州丢盔弃甲,凌空一跳,匍匐在地扼住她的脚踝,沈桢头朝下,在空中晃悠着。   险些,眼睁睁目睹她坠亡。   陈崇州沉浸在劫后余生的激荡,掌心顷刻冒出冷汗。   “崇州!”何佩瑜声嘶力竭,她始终在磨绳索,当沈桢坠下桅杆的一刻,她磨断了绑住双手的麻绳,搬起砖头玩了命地砸男人后脑勺。   男人擒住她,连拖带拽,“敢打老子!”他一攘,将何佩瑜从另一个方向踹下楼。   她死活不撒手,拖着他一起跳,底下七零八落的砧板,钉着成百上千的铁钉,一旦摔落,烂成肉泥。   男人自然要保命,左手抠住墙缝,面红耳赤喊,“哥!伍子!救我!”   何佩瑜拴吊着他,最初勉强撑住,可男女体力悬殊,片刻后,她有脱手的迹象。   “伯母!”沈桢从倒像中发现何佩瑜的处境岌岌可危,“崇州,你母亲——”   他目眦猩红,潮湿的水雾蔓延,视野越来越模糊,肩膀剧烈抽搐着。   一头是挚爱,一头是生母。   如同撕碎他一般。   一滴极为温热的液体洒入空气,不偏不倚溅在沈桢的唇角,她震撼而崩溃,“崇州,生养之恩大过天,你不要管我了!”   男人肌肉紧绷,也在较劲,“别说话。”   “崇州——”   “举起手,抱头蹲下!”忽然间,陈翎单手攥住栏杆,从二楼一跃翻进,黑漆漆的枪口指向大花臂,“否则当场击毙!”   国字脸慌了神,“哥!陈翎!”   “他自己吗?”   国字脸踮起脚,梭巡周围,“对!”   大花臂心知肚明,落在陈翎手中,没有重见天日的余地了。   这男人,正义热血得过头。   与其沦为阶下囚,不如殊死顽抗,守住防线,雇主兴许念及他的忠诚,养他一家老小。   他咬牙,“和陈翎拼了——”   国字脸拿起武器,大花臂敞开棉服,胸口系着一圈土制炸药,他摁下打火机,“陈翎,放下枪,撤出厂房!”   陈翎所有的动作戛然而止。   “你不活,连累自己兄弟陪葬吗?他们跟着你混口饭吃,不是跟你送命的。”   大花臂嗤笑,“我这伙兄弟,人人有前科,在社会上不容易混,我关照他们,他们心甘情愿。”   陈翎按照他的指示,卸掉弹夹,滑到远处,又撂下抢。   “自己走。”   这种场面,陈翎经历过不下十次。   暴徒要么同归于尽,要么毁尸灭迹。   显然,大花臂怕死。   他势必选择给在场的其余人灭口。   包括他阵营的人。   只活自己。   那么炸弹会在沈桢这头引爆。   陈翎大脑飞速运转,一手拆防弹衣,一手不着痕迹示意陈崇州。   他退到楼口的一霎,防弹衣飞向东南方,“当心身后!”   这招调虎离山果然奏效,国字脸下意识扭头,陈翎纵身生扑,将他扑在地上,手铐一环铐他,一环铐住地桩,完全动弹不得。   解决了国字脸,陈翎反手握紧陈崇州的小腿,合力拽上沈桢,防弹衣牢牢地裹住她。   大花臂不知在哪捡起一柄铡刀,直奔何佩瑜,陈崇州眼神发了狠,迎着他冲过去。   他手里也有铁棍,锃亮的寒光明显准备照着颅顶砍。   陈翎情急,猩红的瞳孔猛涨,“老二!”   倘若他劈下来,大花臂非死即残。   一则,不是人质正当防卫,二则,不是出警专员。   所谓的救助,立场不合法纪,属于蓄意伤人致死。   陈崇州的后辈子彻底毁了。   “老二,你回来!”陈翎飞奔,撞开他。   这一撞,陈翎轧倒了近在咫尺的大花臂,陈崇州被撞得前扑,扑在这层楼的边缘,他上半身悬空,拖住何佩瑜左臂,耗尽全力提上来。   而陈翎死死压制住大花臂,手勾住散落的麻绳,给他双腿扎了个死结。   紧接着,惊天的爆破声炸裂了石板梯,陈崇州被气浪轰开数米之外,四五名警员涌入,人影交织,他筋疲力尽,平躺在冷冰冰的水泥地,天花板震落的墙皮像一场灰色的雨,那些雨点又幻化为墨水,在他眼底融合溃散,天塌地陷。   当一切归于沉寂,领队的小赵走向陈翎,“陈厅,您侄子——”   陈翎也满身的灰土,他背对那摊狼藉,“拘捕吧。”   小赵点头,“是。”   陈崇州一动不动,任由他们上铐,押赴一楼空地。   沈桢从剧痛中回过神,踉跄爬起,扑上去截住小赵,“为什么押他?他没有绑架!”   小赵为难,“富诚的企业公款案暂时没结案,他是潜逃。”   “他有什么罪?”她哭着,“三叔——”   陈翎仍旧背对这边,沈桢从后面抱住他,用力扳向自己,“你不是查明了吗?幕后黑手是陈政和肖徽,他无罪啊!”   陈翎轻轻抹掉她锁骨流淌的鲜血,捂住伤口,“陈政缺一份终审的口供,录完后释放老二,他才算无罪。沈桢,我今天护不了他。”   她呆滞着,又啜喏一遍,“可他分明无罪啊...”   陈翎按捺住悲愤,“要遵守法律流程,无罪不是我决定,必须批准,老二是擅自逃离。”   沈桢骤然瘫软,他脸色一变,伸手搂住,“救护车!”   警员接过她,由医护人员扶到担架上,风风火火抬出厂房。   陈崇州无比潦倒伫立在废墟中央,注视第一辆救护车驶离,他收回视线,垂眸看破败的地皮,“三叔,沈桢和我母亲,拜托你照顾了。江蓉不会罢休,也许再次雇佣黑鸡。”   男人皱眉,闭上眼,“清楚你面临什么吗。”   “我清楚。”   “你太倔!”陈翎扯衣领的力道大了,制服扣崩断,“只差一步。你父亲的口供在录了,你已经撇清干系了。”   陈崇州笑了一声,“三叔,我要保全的人安然无恙,我不后悔这一步。” 第199章 发什么疯   一队医护搀扶何佩瑜走出厂楼,隔着废墟,她停下。   陈崇州下意识侧过身,藏起手铐,“母亲。”   何佩瑜凝视他腕间,眼底波澜涌动,没有反应。   小赵挥手,警员拘押陈崇州坐上一辆鸣笛的警车,驶向小阳山。   良久,她沙哑开口,“老二是什么罪名。”   陈翎捂住左臂裂开的旧疤,“畏罪潜逃和故意伤人。如果陈政和肖徽的终审口供没有涉及老二,畏罪能洗。故意伤人的主观意图是维护人质,也情有可原。”   何佩瑜眼眶通红,“陈翎,我知道你尊敬江蓉,也一向厌恶我这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外室,你常年在外地,我们原本不熟悉,江蓉背地里一定没少编排挖苦我,导致你看不惯二房。我和她之间的宿仇,祸不及子女,我没害过陈渊,但江蓉百般暗算,非要置崇州于死地,有劳你周旋了。”   陈翎抿唇,“二嫂言重。”   她再未多言,跟着医护上车。   一辆牌照平A00003的红旗轿车这时泊在西南方的公路,顾允之跳下来,“陈厅!”他匆匆跑到陈翎面前,“您受伤了吗?”   陈翎恼了,“警力支援为什么这么慢?懈怠渎职吗!”   他恭敬站定,“东郊距离市区太远了,197国道爆发泥石流之后,一直在修道,东疆港又封港,小阳山的山路结冰,实在没辙啊。”   “我再迟一步,何佩瑜当场坠亡!”男人脸色凌厉,“歹徒有四个人,老二只顾拉沈桢,万一歹徒背后偷袭,他脱手了,救不成她,老二发狂的后果,你想过吗。”   顾允之低头,“是我的疏忽。”   陈翎跨过废土堆,直奔吉普车,“长安区局失职,给予警告处分,郑龙在周五的市局大会做检讨。”   “是。”   他坐进后座,喝了一粒止疼药,靠着椅背阖目养神。   顾允之调头开出市政大院,不禁担忧,“您伤口发炎出血,有感染的风险,我送您去医院吧。”   “不必。”陈翎唇色苍白,额头浮出一层细密的汗珠,“封锁消息了吗。”   “封锁了。”顾允之踩油门,闯一个黄灯,“小李要联系交通大队,截停二公子,小方拦住了,主动请示我,我让他们先压下,毕竟二公子的本意是救人,特事特办。”   陈翎淡淡嗯,“回长安区局。”   途中,顾允之接到总医院急诊的电话,那端简单陈述了伤情,他挂断,向陈翎汇报,“何佩瑜右腿和腰部有剐蹭,判定为表皮伤,沈小姐的伤势复杂一些,轻微脑震荡,下颌骨中度挫伤。倘若刀尖再扎深一厘米,下颌便穿透了。”   车厢悄无声息,后视镜投映出男人肃穆凝重的面目,“有前科吗?”   “底细干净的人,夫人会雇吗?”   陈翎缓缓睁开眼,“别轻易妄下结论。”   顾允之仗着胆子,“陈厅,其实您心中有数了,铲除二房,大公子继承家业,是夫人毕生的心愿。”   陈翎望向窗外不断倒退的街景,没回应。   郑龙得知辖区内发生恶性绑架案,也风风火火赶回,大花臂和手下拘押在1号房,他大致掌控了情况,亲自审问。   四十分钟后,陈翎走进审讯室隔壁的监控室,盯着监控仪,放大声音。   郑龙叼着一支红塔山,“挺忠心啊,不吐雇主,是吗?”   大花臂歪着脑袋,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德行,“毙了我呗,我怵你?”   “有魄力!”郑龙绕过审讯桌,“卢强,四十三岁,籍贯汉东省,离异再婚,老家有俩儿子,你表姑改嫁,姑父带来的继女是你现任老婆。”   大花臂一愣,“你——”   “刘利?三十五岁?”他扔出一张假身份证,“你认为警察好糊弄吗?要不是我穿着警服,必须服从纪律,凭你绑架妇女,强-奸未遂,我扒了你畜生的皮!”   陈翎叉腰,注视这一幕。   郑龙围着审讯椅来回转圈,“卢强,你这种案子,你的老婆,儿子,老娘,在乡下根本抬不起头做人,你不吐口,按照条例,我们去你老家走访,搜集证据。吐得彻底,咱们这里了结,你老家我们尽量瞒,另外我派女警接你的老婆孩子来本市见你一面,你自己掂量。”郑龙坐回原位,翘起二郎腿,“听过陈翎吗。”   大花臂撩眼皮,气势弱了,“听过...”   郑龙食指向下,戳地面,“长安区地盘,二十五岁以上,每一个穿制服的,都是陈翎带出的兵,你差点拖着他同归于尽,对吗?你老实交代,我们这口气还痛快,你不老实,考虑你的下场!”   陈翎抄起对讲机,语气生硬提示他,“郑龙,隐晦威胁属于违纪。”   郑龙没吭声。   大花臂开始冒汗,吞咽着唾沫,“我儿子以后考大学会受我牵连吗?”   郑龙身边的男人抛给他一瓶水,“你先交代。”   他接连灌了半瓶,“和我接头的是黑鸡,据我所知,他效力于陈政,这回收了江蓉的钱,要狠狠料理何佩瑜和沈桢,不过黑鸡这小子很守江湖道义,陈家待他不薄,他绝不供出江蓉。”   郑龙本能瞟左侧那一堵单面的墙壁。   陈翎闭上眼,背对监控仪,好半晌,他嗓音晦涩下令,“二十四小时密切监视江蓉,监听陈家的座机以及她本人号码,一旦发现她与黑鸡联络,立即拘押。”   傍晚,江蓉所在的包厢门被推开,力道很大,震得屋顶吊灯也摇摇欲坠。   “陈渊?”江蓉诧异,“你怎么来了。”   杨姬看了她一眼,“大公子回老宅用晚餐,芬姐说您在会所,我们特意接您。”   丁太太感慨,“大公子真孝顺啊,商人最忙了,抽空陪江姐吃饭呢。”   江蓉愈发开心,“小李。”   一名经理装扮的男人进门,“太太?”   “沏一壶热茶,第一泡清洗茶具,留第二泡,一两银针一两六安瓜片,两掺沏。”江蓉笑得春风满面,对赵太太说,“陈渊喝茶最挑剔了。”   赵太太心领神会,“大公子的饮食习惯,我会告诉霁九牢牢记住的。”   江蓉扭头,“陈渊,赵董的二女儿赵霁九,你有印象吗?”   陈渊伫立在壁炉旁烘手,咖啡色的羊毛大衣,米白的条纹围巾,整个人浑厚稳重,气场隐隐射出几分凛冽的压迫感。   “没印象。”   态度寡淡,像冰碴子。   江蓉不乐意,“怎会没印象?你和她姐姐霁七是初中同学,一个班的。”   赵太太打出壹万,“她们姐妹10岁的年龄差,霁七初中时候,霁九是小哭包,冬天的鼻涕流得可长了,陈渊忘记也好,他真有印象啊,哪天见面霁九臊死了。”   丁太太托着腮,思考打哪张牌,“羡慕赵太太有女儿,我有三个儿子,没机会和陈家攀亲了,上流圈谁不眼馋陈家的两位公子啊。”   杨姬站在江蓉身后,小声提醒,“大公子的时间不富裕。”   包厢经理很快端来茶水,放在休息区,江蓉招呼陈渊,“你喝茶等我,再有半小时,我打完这轮。”   他眉目阴鸷,像克制着脾气,“我在车里等您。”   撂下这句,陈渊扬长而去。   包厢内片刻的死寂,丁太太茫然,“江姐,大公子是不是不太高兴啊?”   “他有什么不高兴。”江蓉推倒牌,“改日再玩,今天撤了。”   赵太太紧随其后收拾牌桌散落的钞票,“我也回家报喜。”   丁太太打趣,“你也太性急,门当户对的亲事,到嘴边能飞了?”   “不急?”她撇嘴,“赵家比得过万家显赫?陈渊不一样退婚了嘛。”   “万喜喜跋扈,哪个男人受得了她。”丁太太取下外套,“江蓉敢提这茬,她肯定有把握陈渊答应。”   赵太太喜滋滋,“霁九平日眼光高,真高对了,陈渊一表人才,天赐的良配。”   赵董原计划在附近的酒楼应酬,机场原因航班取消,客户来不了,他索性到会所接赵太太。   “志凯,天大的喜讯。”赵太太搂住他脖子,“霁九的婚事谈妥了。”   他拧眉头,“哪家。”   她得意邀功,“陈家。”   赵志凯横眉冷目,“我不同意。”   “你不同意?”赵太太生气,“你有更好的女婿人选吗?”   “陈渊是好人选?你太天真了。”汽车发动后,赵志凯甩出昨日的报刊,“你自己看!”   赵太太翻开,硕大醒目的标题——富诚集团陷入境外公款风波,稽查组二次进驻。   “嗐——”赵太太没当回事,“我晓得啊。是陈政有问题,陈渊没问题啊,而且他有道行,陈渊在商场是出名的鬼见愁,你之前不是也发怵他的手段吗?不愁东山再起。”   赵志凯气得脑仁疼,“你蠢不蠢?你以为陈家还起得来?你现在把霁九往火坑里送!”   “至于吗。”赵太太没好气,“陈家暂时落魄,可根基稳,底子厚。你的几十亿资产啊,没陈家的零头多,陈政在瑞士的现金就有六十亿,资产岂不上千亿了?霁九嫁给陈渊,长远看是咱们赵家高攀,我千辛万苦巴结江蓉讨来的,你嫌什么?”   赵志凯冷笑,“陈政的六十亿最后一分不少,全流回省里充公,他一辈子白折腾,你信不信?”   赵太太一根筋,“和陈渊有干系吗?他又没插手。”   “我收到风声,陈翎要整顿陈家,首当其冲对长房开刀。”赵志凯面无表情望着赵太太,“陈翎是什么人物,你大概猜到江蓉母子的结果了。”   她愕然不已,“对长房开刀?什么缘故啊。”   赵志凯精明得很,“陈翎出手,自然是长房作死。”   ***   陈翎连夜前往市政大厅,约见郭霭旗。   郭霭旗的秘书直接带他上楼,“郭教员下班没走,他支会我,您百分百会来。”   陈翎笑了一声,“老师果然了解我。”   秘书语重心长劝诫他,“了解归了解,我觉得您还是避嫌。”   他沉默。   到达总教办,陈翎叩门,“老师。”   郭霭旗戴着一副老花镜,在查阅新更正的法律条款,没搭理他。   陈翎摘了警帽,自行落座,“长安区局的案件,您有耳闻吗。”   “当然有。”郭霭旗“啪”地合住文献,“陈翎,你侄子厉害啊,赤手空拳抓绑匪,我颁布一个见义勇为的证书好不好啊?”   陈翎被噎得够呛,他身体前倾,双手交握置于膝间,一言不发。   “你是老警员了,从警二十年,十三年卧底一线,你在省里有大功——”   “老师。”他打断,“我调查过,老二的确冤屈,是陈政将他当成替罪羊。”   郭霭旗伸手,“陈政签字画押的口供。”   陈翎不语。   他继续问,“检察院批签署的释放书呢?”   办公室内鸦雀无声。   郭霭旗怒不可遏拍桌,“铁面无私,法大于情,这八字原则,你是警界的标杆。当初你年轻气盛都没犯过错,如今你准备功亏一篑吗?上级那样器重你,宣传你,你务必沉住气。”他平复下情绪,“富诚是全省知名的上市集团,历届商企排名,没掉出过前三。董事长转移公款,影响极其恶劣,对金融财政是巨大损失,虽然在侦查阶段,尚未逮捕,上面高度重视,没有部门批准,谁保证陈政的儿子不曾参与?”   陈翎烦躁解着衣领,“他无罪的物证确凿——”   “指控他的人证呢?翻供了吗?”郭霭旗逼视他,“江蓉是陈政的妻子,她作为内部人士,亲口揭发陈崇州的分量有多重。”   江蓉的证词,在目前非常致命。   她不仅是内部人,由于和陈政的婚姻关系,更被扣上“知情人”的帽子。   即使物证可以证明陈崇州的清白,人证的口供存在较大出入,照样有嫌疑。   陈翎站起,走到办公桌前,手撑住桌沿,略弯腰,“郭老师,江蓉与何佩瑜有长达数十年的私人恩怨,不排除她公报私仇作伪证。”   “这是你的家务事,她到底有没有作伪证,你想办法摸查,查明再议。”   “那老二——”   “陈翎。”郭霭旗警戒的口吻,“你先摆正自己位置,有些事能不能过问,你明面干预,会不会留下话柄。”   “我问心无愧,老二确实冤——”   “你无愧,不代表外界眼中,也无愧。人言可畏的道理,我教过你。你爬上金字塔尖有多么艰难,你跌下去只需一瞬间。”郭霭旗再次驱逐他,“我下班了,你师母独自在家,我不放心。”   陈翎从市政大楼出来,胸腔堵得慌。倚着车头点烟,呼啸的北风刮过,像刀子似的,吹得皮肤生疼。   指缝间的烟头刚燃起,又冷冷清清熄灭。   陈翎心不在焉撕开烟纸,一点点碾碎烟丝。   顾允之拿着手机钻出驾驶位,“陈厅,医院通知沈小姐苏醒了,已无大碍。”   陈翎看向他,攥紧烟丝,手背青筋一缕缕鼓胀,“过去一趟。”   老宅那头,江蓉在庭院下车,陈渊迈步进客厅,杨姬没有尾随。   芬姐递给他一条热毛巾,“大公子,公司的现状还稳定吗?”   “你退下。”陈渊接过毛巾,一脸寒意,“不许任何人靠近。”   江蓉正在换拖鞋,闻言蹙眉,“你打发走她们,谁伺候我?”   陈渊忍了一路,终于忍无可忍,手臂猛地一扫,茶几上的杯盏果盘摔碎在地,四分五裂,“我伺候您,满意吗?”   芬姐吓得大气不敢喘,躲到厨房,反锁门。   “你发什么疯?”江蓉也惊住,看着他。 第200章 要我的命吗   陈渊的斯文儒雅,是镌刻在骨子里的风度。   若非逼急了,万万不会发狂到这地步。   他眉眼阴郁,“你背地里做了什么,你以为能瞒天过海吗?”   “放肆!”江蓉一巴掌抡上去,“你对自己母亲什么态度!”   陈渊伫立在那,唇角溢出一滴血,神情无动于衷,“您尽到母亲的责任了吗?”   “我生养你,扶持你,为你拔除障碍,到头来,你埋怨我?”   这巴掌,江蓉也恼了。   抡得力道大,陈渊面颊刹那浮起一片红痕。   “扶持我是巩固您正室的地位,拔除障碍的目的是和二房争家产,报复何佩瑜,我从未埋怨您,您明知沈桢对我意味着什么,却擅自害她。您要她的命,与要我的命有何区别?”   江蓉蓦地平静下来,“黑鸡告诉你的。”   陈渊双目猩红,“是您授意吗?”   “你既然知情,我没必要再隐瞒。”她不慌不忙坐下,“你是长子,理应继承陈政的一切,至于我如何教训不安分的外室,是婚姻名分赋予我的权力。”   他胸膛剧烈起伏,强压情绪,“您口中的权力,是故意伤害罪,您明白吗?”   江蓉不屑一顾,“我伤害她的证据呢?何佩瑜与我不睦,她的一面之词是诽谤。”   “三叔从警二十年,降服了无数穷凶极恶的罪犯,您这点伎俩,他会蒙在鼓里吗?”陈渊踏过一地狼藉,逼近她,“您不是替我铺路,是在自掘坟墓。”   “陈渊!”江蓉恼羞成怒,“我一心为谁?你不感激我,还诅咒亲生母亲?”   他眼眶越来越红,耗尽所有的力气嘶吼,“您从来只为自己!从我三岁起,您不停教导我,何佩瑜多么心肠歹毒,想要置您于死地,父亲疼爱老二,早晚会把我们母子逐出家门。我分辨不了是非,只记得您的教诲,每日活在心惊胆战之中,视何佩瑜母子为死敌。八岁那年,何佩瑜带老二去乐园,我读了十个小时德语课,她可怜我,带着我一起,您像疯了一样打我,您怀疑何佩瑜使离间计,也怀疑她下药暗害我,您趴在楼顶,以自杀威胁我远离二房。”   “我厌弃何佩瑜的孩子,她又怎会不厌弃你?她居心叵测,你懂什么?”   陈渊笑了一声,“可是当您狠狠打我的时候,是何佩瑜挡在前面,护住我。”   江蓉反感至极,“那是虚情假意!她演给你父亲看的,你竟然上当?”   他低下头,脸上空荡荡的荒芜。   “母亲,我累。”   她直勾勾盯着他,“即使再累,接管富诚与晟和,接手陈家,你也要完成。”   陈渊脊背微微耸动,他逆着光,面孔隐匿在一片晦暗的黄昏,“这些年,我稍不如您意,您动辄自杀,绝食,甚至断绝关系,谩骂。您在乎究竟是儿子的前程,还是在父亲那里没有得到的不甘,和胜负的欲望?”   江蓉面不改色注视他,“因为我的严格,你有出息,有成就,深受你父亲和陈家各位世伯的器重,而何佩瑜教子不善,导致老二闯下弥天大祸,被关押在区局,他的下场是判刑收监,余生尽毁。你会成为下一任富诚集团的董事长,娶赵家的千金霁九,将陈家和赵家收入囊中,在上流圈呼风唤雨,风光显赫。”   “是吗?”陈渊抬起头,僵硬后退,“我有一个背负污点的母亲,未来会风光吗?富诚有这样一位董事长,有东山再起的希望吗?”   江蓉瞳孔倏而一涨,险些栽个踉跄。   “母亲,我不信命,您也不信。”陈渊走向落地窗,俯瞰楼下一潭湖泊,连日的朔风大雪,湖面结了厚实的冰,这座城市如此灰败,寂寞。   “可事到如今,陈家没有一个人逃得过报应。”   她一时愣住。   “父亲的牢狱之灾,何佩瑜一生的青春换回母女死别,母子生离的结果。您再执迷不悟,又会有好结果吗?”   “何佩瑜活该!她掠夺别人的丈夫,我捍卫家庭和儿子,她配和我相提并论吗?”江蓉冲过去,“陈渊,你打起精神!陈家以后清静了,陈崇州无法和你抗衡,富诚与万贯家业都属于你。”   陈渊没有回头,他宽阔的身躯仿佛定格住,无尽的沧桑和悲悯,“母亲,您真赢了吗。”   江蓉得意,“我当然赢了,我不翻口供,他永远洗清不了嫌疑。”   他侧过身,“您良心安宁吗。”   像一簇熊熊烈火,蓦地点燃了江蓉,“你什么意思?”她扯住陈渊的衣领,“你心软了?他根本不是你弟弟,你没有兄弟,你也没有父亲了,你只剩母亲!我苦心孤诣赢得这副局面,你没资格反抗!”   他掰开她手指,一根,两根,直到从她手中彻底挣脱。   江蓉摸到一把空气,令她慌乱无措的空气。   “我也讲过不要碰沈桢,您听了吗。”陈渊毫不迟疑背对她,“母亲,你唯有一个儿子,这个儿子是您最后的依靠和指望,您试图毁灭他最珍视的东西,您要他死,要他活?”   江蓉整个人摔在沙发上,门一开一合间,他身影消失在万丈晚霞的尽头。   ***   陈翎赶到住院部,沈桢正睡着。   他没有打搅。   省厅办距离医院三里地,陈翎又折返,熬了一夜班。   陈崇州的罪名可大可小,关键的突破点取决于江蓉的口供。   她肯推翻,“畏罪潜逃”的控诉便不成立,不肯推翻,这案子后面有得咬,一年半载都没招。   经济案件最复杂的一类,当属境外转移公款。   上面深恶痛绝。   第二天早晨,陈翎抵达病房,揭过四四方方的窗口,沈桢倚着床头,眼神黯淡无光。   三楼窗柩攀爬着一株开败的梅树,白梅映在她眼中,她亦是映在陈翎眼中。   他静默良久,拧开门扶手,皮鞋踩在瓷砖的动静,惊醒了她。   “三叔。”她撑住枕头,有气无力,“你受伤了吗。”   陈翎搬椅子,坐在床畔,“没有。”   沈桢伸手,“你胳膊。”   他没动。   “三叔,胳膊。”   她偏偏执拗得很。   他愈是试图遮掩,她愈是不罢休。   下一秒,她扼住他手腕,撸起袖口,糜烂的旧疤赫然复发。   沈桢眼圈通红,“三叔,我是不是克你啊。”   陈翎怔住,旋即闷笑,“或许。”   “你留在医院吧。”她带哭腔,小心翼翼哀求。   他几乎没犹豫,“好。”   陈翎觉得,自己无可救药了。   顾允之再三劝诫,他不搁心,一腔精力扑在陈崇州这档事,更不愿兴师动众。   沈桢一句,就这么管用。   他兀自发笑,她却紧张起来,“三叔,你今天过来,有噩耗对吗。”她已经崩溃到极点,勉强深呼吸,“我顶得住。”   陈翎顿时收敛笑意,“还未定论。”   沈桢情不自禁颤抖着,“三叔,你能帮他吗。”   他不语,有些颓靡。   “几年也行。”她哽咽,“我查过法典,转移公款的罪名坐实,起码要五年,六十亿...会无期吗。”   沈桢抓紧身下的床单,手凉浸浸的,如同从冰窖里捞出。   陈翎温热的掌心覆在她手背,虚虚实实揽住肩膀,摁在胸口,“陈政认了,他充其量是从犯,没有那样严重。”   她轻轻啜泣,身体一点点弯曲,蜷缩在他怀里。   “沈桢,倘若实在无路可走。”陈翎的脸在她耳后,视线中,她一头乌发散在他臂弯,他感受到她的脆弱与柔顺,沈桢纯白的直击肺腑的破碎感,再一次落入他心脏。   扎了一个无解的死结。   “我答应过老二,假如你愿意,三叔照顾你。”   沈桢的哭声戛然而止。   好一会儿,她回过神,“照顾什么。”   陈翎松开手,“你可以接受的任何一种身份。”   床单边缘的五指瞬间抓得更紧,“三叔就是三叔,你照顾我,耽误你的公事。三叔是警界的神祗,是全省人的黎明,我哪能影响你的仕途。”   这时,护士进病房输液,陈翎拖着陪护椅退到一旁,抿唇沉默。   ***   十点钟,负责监视江蓉的下属给陈翎打电话。   “黑鸡联系江蓉了。”   彼时,他在住院大楼的后门抽烟,手骤然一紧,“内容。”   下属欲言又止,“汇报卢强被逮捕...以及向江蓉索要五百万的封口费。”   陈翎面无表情闭上眼,片刻,他沙哑下令,“拘捕江蓉。”   下属挂断,掏出对讲机,“行动!”   潜伏在国宾半岛周围的几名便衣,从四面八方涌向4栋庄园,为首的小赵叩门,“物业。”   芬姐停下,隔着玄关,“你们什么事啊?”   小赵气定神闲,“隔壁3栋投诉到物业,你后院的下水道堵了。”   她一边嘟囔一边开门,“后院没堵啊,太太浇花呢。”   门敞开的一霎,小赵出示证件,“江蓉在哪?”   芬姐被眼前的阵仗吓呆了,战战兢兢指长廊,“后院。”   他们兵分三路,小赵截住站在花圃中央浇花的江蓉,下属当场控制了江蓉和黑鸡联络的那部座机。   “清楚为什么拘你吗?”   江蓉波澜不惊用毛巾擦手,“不清楚。”   小赵气乐了,“不清楚?你和陈政不愧是夫妻啊,牙口够硬的。”   “那你清楚这是什么地方吗。”她慢条斯理提醒,“我的民宅,我一没有报警,二没有犯法,你们破门而入,是违纪。”   小赵没当回事,“犯没犯法,不是你说了算,证据说了算。”   下属和通讯中心的员工沟通一番后,面色不太对劲,“头儿。”他招手,小赵上前,“录制完了?”   “没有录音啊。”   小赵扒开男人,询问对方,“录音呢?”   “赵队,我截调的录音没有你需要的线索。”对方点击播音,是一段不满一分钟的通话回放。   “陈政有转圜吗?”   黑鸡回答,“陈翎插手,必然秉公执法。”   江蓉叹息,“富诚一团乱麻,那些董事没有省油的灯,我担心陈渊难以镇压,只能想方设法救陈政,取保候审是最佳途径。”   “二公子估计要无罪释放。”   江蓉义愤填膺,“难道我一个长辈还能成心冤了他吗?我下午再去一趟区局录口供。”   到此,录音终止。   小赵错愕,“不是这段!”   对方无奈,“赵队,只有这段。”   江蓉不疾不徐喝了一口茶,“你们未经允许私闯民宅,搜到什么物证了?”   小赵灰头土脸,没吭声。   “你们的直属上级是郑龙吗?”江蓉放下茶盏,“你们的鲁莽行为侵犯了我的隐私权,我会告知陈翎,由他出面处理你们。”   她绕过桌角,扬长而去,“芬姐,送客。”   小赵带队从老宅出来,直接回区局。   陈翎也刚到,还没来得及换制服,依旧穿着在医院的常服,浅蓝色的高领毛衣,米白的棉麻长裤,英气又干净。   他示意小赵,“没捕?”   “捕了,行动失败。”   陈翎皱了下眉头,“理由。”   小赵将当时的场面和盘托出,“我分明没听岔啊,但通讯大厅传回的记录压根不是那段。”   陈翎并没问责他,“来办公室。”   他们到达局办,郑龙让出座位,“陈厅,不顺利?”   小赵灌了一瓶水,丧气得不行,“太邪门,先前的录音不翼而飞,实际录入的录音又没用处。”   陈翎双手交握置于唇鼻间,半晌没反应。   郑龙琢磨了一下,没琢磨出原由,“赵,你确定吗?”   小赵急得面红耳赤,“头儿,我担保,他们最开始那通电话涉及了封口费和绑架进展。”   郑龙俯下身,“陈厅,有没有可能陈家收买通讯中心的员工,删掉了。”   “从包围4栋到我们离开,一共才半个小时,她来不及收买。”小赵信誓旦旦,“拘捕完全是突发状况,我们事先也没准备。”   他们争执得不可开交,而陈翎全程没有搭腔,反复重放录音。   郑龙挥手,“咱们先撤,让陈厅分析。”   走到门口,背后传来陈翎的声音,“电话没问题,是江蓉故意声东击西。”   小赵匪夷所思,“她有本事糊弄通讯中心?”   “她的确和黑鸡通话了,陈家的座机有三部,西院一部,南院客厅一部,书房一部。相同的号码,转接01、02、03内线,彼此不互通。”陈翎神色讳莫如深,“陈政当初安装座机费了很大心思,他不信任长房,同样不信任二房,包括佣人,厨师,他全部有所防备,而且陈政精于布下障眼法。”   他挪动桌上的笔筒和保温杯,“江蓉借保姆的手机,编辑短讯告诉黑鸡,配合自己演戏,她录制了语音,而黑鸡也录制了,江蓉的语音频率是每隔12秒,黑鸡的语音频率是每隔6秒,江蓉的话长,黑鸡的话短,吻合时间内。她用书房的座机拨通黑鸡的号码,自动播放提前录好的语音,她本人却在客厅,用2号座机和黑鸡本人通话,1号座机的信号干扰2号座机,我们监听陈家的电话,没有做细致的单线划分,当座机同时拨打,信号也同时减弱,通讯大厅只收到主机的传音,副机是一堆断断续续的乱码。陈政严防窃听的高明设置,给了江蓉可趁之机。”   小赵感慨,“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陈政精明,他老婆也不逊色啊。”   郑龙看向桌后的男人,“陈厅,您出马?”   男人揉着太阳穴,“嗯。”   ***   傍晚,陈翎自驾回到老宅。   芬姐迎他进门,“三爷回来了。”她接过大衣,“大公子昨晚也回来了,自从先生出事,老宅可太冷清了。”   陈翎解着衬衫扣,“没有客人吗。”   “孟太太和丁太太来过,没用餐,还有一名瘦瘦高高的的男士,送了茶叶和燕窝。”   他动作一顿,“茶叶呢。”   “储物间。”   陈翎推开挨着露台的一扇门,货架上一枚金属礼盒,800g的祁门红茶,底下垫着一枚金色木盒,是马来西亚金盏燕窝。   盒子明显没拆过,陈家这种权富大族,低于六位数的礼品基本不入眼。   陈翎用匕首划开盒盖,一包不漏地拆,拆到最后一包茶叶,发现了玄机。   包里没有茶叶,有一卷纸条。   逐一抻平,是转账单据。   汇款账号是江蓉,收款账号是卫刚,黑鸡的本名。   地址渭北区烟霞路农业银行,距国宾半岛47公里。   江蓉跨越大半座城,可见非常谨慎。   陈翎不动声色攥在手心,扫了一眼西院,“大嫂在吗。”   “午睡呢。”   他看腕表,“五点了,没醒?”   芬姐把外套挂在衣帽间,忙碌着沏茶,“白天和赵太太去美容院按摩,才睡不久呢。”   陈翎直奔客厅,“请大嫂来南院。”   “不必请。”江蓉背靠南院的扶梯,整理衣裤轧出的褶痕,“我知道你会找我。”   芬姐泡好热茶,放在茶几上,拎着一筐洗完的衣服,去北院晾晒。   江蓉迈下台阶,径直坐在陈翎对面,斟了一杯茶,“你的下属大闹老宅,我没找你算账呢,你倒积极。”   陈翎审视着她,没出声。   “负荆请罪吗?”她捧着茶杯,笑吟吟。   其实,他没料到江蓉有这份泰然自若的气势。   寻常的暴徒、罪犯,一旦面对他,胆大的心虚冒汗,胆小的魂飞魄散。   怪不得江蓉敢铤而走险雇凶。   陈翎坐姿端端正正,“念在大嫂曾经关照我,我给您机会坦白。”   她冷笑,“我坦白什么?陈翎,他们是你的下属,我已经手下留情了,国宾半岛是权贵聚集的地界,名利场上互相有交集,他们这一出,流言沸沸扬扬,我颜面扫地。若不是顾忌你,我早就控告他们了,你不管,督查总管得住他们吧?”   “大嫂一定要逼我挑明吗。”陈翎蹙眉,一张脸满是悲意,“主动交代和被动认罪,不是一样的结局。”   江蓉心里一震。   她意识到陈翎捏住了什么把柄,却仍抱有一丝侥幸。   “我无罪可认。老二树敌不少,何佩瑜一贯张扬,正经的太太们瞧不上她那副嘴脸,她自作孽,捡回一条命很走运了。凭什么认定我所为呢?成王败寇,她输了,我懒得和输者计较。”   撂下这句,她转身回西院。   “江蓉。”陈翎忽然叫她名字,“这一刻起,我们不再以叔嫂关系对话。”   她扭头,诧异望向他。   “29日上午10点35分,你分七次汇款100万到卫刚的账户,他绰号是黑鸡。”   江蓉大惊失色,“你——”   “黑鸡畏惧我,也心知肚明你不值得尽忠。” 第201章 我输了   陈翎起身,一步步逼近江蓉,将茶叶内的票据亮明她眼前,“黑鸡昨天送到老宅一盒祁门红茶,被佣人锁在储物间。他受雇于陈政,理应完成任务收钱,为何花钱送礼?我拆开包装,在茶包中找到你汇款的票据。”   江蓉只一秒的惊惶,下一秒归于平静,“陈翎,你不经商,哪里了解商场的门道呢?你大哥的对手多,对手一旦输急了,会演变为仇敌。敌人肆无忌惮攻击富诚,不惜制造各种灾祸伤害陈家的人,你大哥在这种环境下危机四伏,他收买黑鸡,是自保,也是保家眷。”   她重新落座,用杯盖拂了拂水面飘荡的茶叶沫,“商场水深,不逊色你们仕途。多结交几个江湖人士,万一遭同行暗算,起码有还击之力,不至于任人宰割。”   “是吗。”陈翎漫不经心翻阅单据,“大嫂和黑鸡无来往?”   “黑鸡以前为陈政做事,陈政没来得及付款,我补上。”江蓉转动着茶杯,“汇款一百万不是雇佣他办事,而是陈政垮了,我感念他多年效力,打发一笔遣散费。”   “那你利用书房和客厅的两部座机迷惑我的下属,又是什么意图?”   江蓉一怔,瞳孔倏而胀大。   “通讯中心收集的信号记录,转接01号是正常,转接02号是乱码,我询问过,今天附近区域的信号稳定,所谓干扰是人为。”   “稍有异常就认定有问题。”她强作镇定,“陈翎啊,你是职业病。”   陈翎耐人寻味笑,“单凭这些,你不会认罪。”他绕到她身后,“张理揭发陈政转移公款,计划年底移民瑞士,我便留意他了,陈家待他不薄,公然反目必有蹊跷,而你和他之间关系匪浅。”   他气息近在咫尺,冷到骨子里。   江蓉脊背紧绷,“你信口雌黄。”   陈翎摸索长裤口袋,“你知道我有职业病,凡是我疑心的目标,不挖出真东西,轻易不罢休。”他把手里的录音笔重重一砸,砸在茶几上,“客厅,书房,屏风后的君子兰盆栽,我分别安装了三支录音笔,你和张理商量检举陈政,扳倒他双宿双飞,辅佐陈渊继承家业,打压二房,近三日你联络黑鸡,雇佣卢强,左利,皮大海绑架何佩瑜和沈桢。是你亲口说出,冤你了吗?”   “你非法监听?”江蓉站起,“陈翎,你违纪!”   “我是警察!六十亿的跨境企业大案,你清楚省里多么重视吗?你清楚是什么程度的损失吗?破案使用特殊手段合规合法。”   她仿佛抽干了所有力气,整个人跌倒在沙发。   “你作伪证,涉诽谤罪,雇凶绑架,涉故意伤害罪,你还要解释什么。”   “陈翎!”江蓉慌了神,仓促拽住他,微微的颤音,“你忘了我对你的恩情吗?我代替你母亲照顾你,你根本不是陈家的血脉,陈政和陈智云排挤你,防备你,是我护着你,若不是江家有势力,我有底气,你会有今日吗?”   “我没忘。”陈翎脸上一片悲凉,在道义与人性的挣扎下,统统化为无情的一句,“大嫂,我给过你机会,现在太迟了。”   “没有迟——是你发现的!只有你发现了,陈翎——”江蓉苦苦祈求,“你放大嫂一马,只要你不下令,他们不敢擅自拘捕我,不是吗?”   陈翎无动于衷注视她。   江蓉忽然意识到,她错了。   她寄希望于陈翎放过,是一个荒谬的错误。   他连自己的大哥都不手软,何况她。   江蓉双手无力滑下,掩面而泣。   半小时后,李浩带队包围了老宅,“陈夫人,得罪了。”   手铐一左一右铐住的一刻,江蓉前所未有的躁动,“我要见我儿子一面!陈翎——”   “陈厅回医院了,这边我处理。”李浩收回手,“联系不到你儿子。”   “你打陈渊的私人号码...”   他不耐烦打断,“陈夫人,你真不懂假不懂?”   江蓉直勾勾看着他。   “你躲着陈政,不愿受他牵连,你儿子也躲着你,你有罪,他见你有什么好处?”   一记晴天霹雳,震得江蓉愣住。   好一会儿,她痴痴发笑,“我跟何佩瑜斗了四十年,她的儿子,我的儿子,都卷入其中。”   李浩挥手,“押上车。”   车门合拢的瞬间,江蓉闭上眼,全然没有半分的留恋。   警笛呼啸而去,一个实习警员凑近,“浩哥,他们到底图什么,钱和权?掐得你死我活心力交瘁。”   李浩扭头,凝视这栋金碧辉煌的庄园,在国宾半岛栽跟头的权贵,何止陈家这一家。   苏家,顾家,魏家。   接二连三曝出集团黑幕,靠山被查,家族也倒台,从富贵至潦倒,大半生如过眼浮云。   可繁花似锦的名利场,依然有无数人神往,前赴后继往里跳,明知它是吃人不吐核的火坑,会烧掉最初的信仰与良善。   跳得准,功成名就,跳偏了,满盘皆输。   李浩叹气,“在他们的位置上,身不由己吧。”   ***   那头,富诚办公大楼熄了灯,仅剩董事办的窗户还亮着。   杨姬叩门,径直走到办公桌,“夫人拘押在长安区局,三爷很厉害,不声不响搜集了物证,夫人也惊住了。”   陈渊没出声,继续吸烟。   “我在外市的法院有同学,夫人的情况大概三至五年,当然,何佩瑜和沈小姐肯签下谅解书,局面有转圜。”烟灰缸溢满烟头,她调暗台灯,收拾桌面,“沈小姐念在您的面子,或许会签,但何佩瑜和夫人不共戴天,她巴不得夫人翻不了身,她不签,终究于事无补。”   男人衔着未抽完的半截烟,直奔里间,杨姬听到他掀开被子躺下,蹑手蹑脚离开。   次日早晨,陈渊去了一趟总医院。   何佩瑜的病房在四楼尽头,门虚掩,她正烘头发,他停在门口,“何姨。”   她关掉吹风机,冷眼旁观,没有应声。   陈渊撂下礼品盒,“您身体好些吗。”   “托你母亲的洪福,我好着呢。”何佩瑜皮笑肉不笑,面对他而坐,“你是瞧笑话吗,打探我是死是活?恐怕让你母亲失望了,我活下来了。”   他面目消沉,伫立在浓白的阳光深处,“何姨,我替向您道歉。三叔已经拘捕了她。”   “大快人心啊。”她哂笑,“我盼这一天,盼了三十八年。陈渊,你母亲机关算尽,为你争家产,争富诚,争来争去,把自己争到穷途末路,贪欲不足,自有天收。”   陈渊默不作声,任由她奚落。   何佩瑜缓缓靠近他,食指一挑礼品袋,非常贵重的灵芝和紫参,价值数十万,她不屑一顾笑,“你假惺惺慰问我,目的求我谅解,保你母亲对吗?”她一扫,当场摔落在地,“你死了这条心,江蓉憎恶我,我更憎恶她,我们的仇怨永远解不了,这点礼物,我不缺,也吃腻了,我如今只缺发泄这口气。”   “何姨。”陈渊膝盖一弯,要跪下。   何佩瑜面色突变,本能拉住他,“你什么意思?”   “我承认,在得知富诚有黑幕的时候,算计老二接管晟和集团,撇清自己。也承认母亲有过错,可她已年过六十,何姨,您的怒气,委屈,仇恨,尽管向我讨,我都接受,宽恕我母亲行吗。”   何佩瑜的脚垫在他膝下,腿也撑住他,不准他跪,“我可担待不起你一跪。”   陈渊一言不发,维持着这个屈膝的姿势。   她一推,将他推到打开的折叠床,“威逼利诱这套,对我无用,你乐意跪,索性跪一年,也不能改变任何。”   何佩瑜转过身,没有丝毫余地。   良久,他嘶哑开口,“何姨,打扰您了。”   陈渊握住门把手的一霎,她喊住,“老大。”   他当即驻足。   “江蓉是江蓉,你是你,从来祸不及子女。你若在乎自己的前途,总要权衡舍与得。”   陈渊背对她,肩膀隐隐战栗,片刻,他走出病房。   沈桢比何佩瑜的伤势重,由于倒吊坠楼,一度缺氧昏厥,先安排在脑科,后来转到外科。   抵达三楼外科区,一队医护人员正查房,陈渊拦住一名护士,“沈桢在哪间。”   “3床。”对方狐疑打量他,“家属?”   他笑着,“算是。”   “那个佩戴厅级警衔的中年男人不是她家属吗?”   陈渊看向她,“经常来吗?”   “陪护两天两夜了,那位先生自己也有伤,真疼惜沈小姐,相貌又英俊,在我们科室可出名了。”护士一边记录病情一边进入隔壁病房。   走廊人来人往,大多是家属,3床的门外,天窗敞开半扇。   刺骨的朔风灌入,他站在安全通道,迎着风口,点烟。   他不清楚,沈桢是否愿意看到他。   他又是否有资格出现。   犹豫不决之际,病房门被拉开,沈桢拎着垃圾袋出来,四目相视间,她浮现几分错愕,“你...”   陈渊碾碎发焦的烟头,“我...路过医院,顺便探望你。”   “我挺好。”鞋尖磋磨着瓷砖,她垂眸,“你呢?”   “老样子。”   沈桢撩眼皮,“老样子是什么样子?”   他闷笑,“不好不坏,按部就班。”   她点头,“富诚集团的麻烦殃及你了吗。”   陈渊并未吐露实情,“没殃及。”   事实上,他也接到配合调查的通知,而且审查方是长安区局,不是稽查组。   这象征至少有一个嫌疑人,口供中的同案犯涉及他。   他猜测是郑智河或者靳桂。   当初,扶持陈崇州上位,设局嫁祸,郑智河知情。   靳桂混迹商海,同样是聪明人,董事局宣布陈崇州继任董事长,他立马察觉是诈。   他伪装愤懑与不服,为陈渊鸣不平,正因他演技逼真,才是一个潜在的巨大威胁。   靳桂企图拖着陈渊一起入网,有这只大鱼挡箭,他这只小鱼自然有生机。   这场内讧,俨然是最激烈的狗咬狗阶段。   沈桢走向回收桶,丢在里面,又折返,“进屋坐吗?”   他抿唇,在原地一动不动。   房门没关,她安安静静修剪窗台摆放的花束,陈渊情不自禁跟上去,在一束香水百合旁,整齐码放着陈翎的制服与卡包。   他目光落在上面,“是三叔留下的。”   沈桢眼角一扫,“他喝粥不小心洒了,我洗完晾着。”   陈翎原本打算自己洗,但他手臂旧伤复发是为救她和陈崇州造成,所以沈桢提出给他洗,还个情分。   他当时脸色刻意而微妙,“洗衣服就还了?”   “不然呢?”她狡猾无赖,“我亲手裁缝一件?”   陈翎侧身回避她,解着皮带扣,“也可以。”   沈桢不拾茬,装聋作哑,“三叔,我一共欠了你两条命,你欠我一条。”她掰手指数,俩拳头,交替一晃,“这次扯平了。”   男人笑了一声,“你数学挺优秀。”   她托腮,伏在床头柜,“我是数学课代表。”   “油嘴滑舌。”陈翎将警服搁在床尾,“洗干净,允许你扯平。”   彼时,陈渊陷入漫长的沉默。   好半晌,他轻声说,“其实我很羡慕三叔。”   沈桢擦拭包花束的彩纸,“羡慕三叔什么。”   他低下头,苦涩一笑,“没什么。”   她挽起窗帘,堆在暖气片上,随即拧开热水壶,倒一杯水。   “沈桢,如果我的下场——”陈渊戛然而止,晦涩得难以启齿。   她望了他良久,“你如实坦白,忘掉和崇州的恩怨,三叔一定不忍心,他会帮你。”   “我不怨老二。”他盯着地面一簇光影,“倒是他该怨我。”   沈桢把水杯递到他面前,“商场兵不厌诈,胜败皆是命,他也怨不得你。”   “他一生活在我的阴影下,活在长房的压迫下。”陈渊眉间一团化不开的愁意,“沈桢,是不是报应?我赢了他一辈子,只输了他一回,却是无法补救的最致命的一回。”   她仍望着他,“这回谁也没有输。”   “不。”他眼眶泛红,“我输了。”   陈渊知道,沈桢宽慰他,未必不怪他。   他筹谋布局请君入瓮,在富诚萌发大地震的征兆,诱导陈崇州背锅了晟和集团的雷。   眼下,沈桢又险些命丧江蓉手中,这样的深仇大恨,又怎能烟消云散。   他和她,注定没有以后。   陈渊最后的曙光,也一夕覆灭。   ***   下午,陈渊在陈公馆用餐,被一拨警员入户带走。   到达长安区局的审讯楼,小赵推开4号房。   扑面而来的寒气,阴森诡异。   灼白的管灯晃晃悠悠悬在房梁,灯光下,陈翎的左臂包扎着白纱布,靠在审讯桌后,批阅案宗,气色有些苍白。   铁门落了锁,锈迹斑斑的闷钝响,刺激得头皮发麻,“三叔。”   陈翎抬眼,没回应。   小赵示意他,“这里没有三叔。”   陈渊坐在审讯椅,重复了一遍,“陈厅。”   “第一次来?”   他淡淡嗯。   小赵放下挡板,离开房间。   男人合住案卷,“始终没有探视你父亲吗?”   陈渊嗓音低沉,“没有。”   “为什么。”   他胸膛急剧贲张,像一只猛兽的血口,吞噬,凹凸,再摧毁一般爆炸。   “我恨他。”   陈翎眯眼,“因为他不忠于你母亲?”   “我恨他的所有。”   桌后抛出一枚塑料打火机,连同一支烟,用细皮筋绑住,陈渊点燃,“他冷血自私,我和老二都是他的替罪羊,一个对亲生儿子漠视、牺牲的男人,他对妻子和情人只会更残忍。你是他的弟弟,在你决定从警之前,他分过你祖产吗?你在一线卧底,他担忧过吗?倘若你发生意外,他和二叔,乃至陈家,像彻底解脱一样,你的存在于他而言,是他畏手畏脚的约束。” 第202章 崩塌   陈翎也点燃一支烟,没说话。   “三叔不是不抽烟吗。”   “偶尔提神。”他舌尖抵出一枚烟丝,“靳桂的终审笔录指控你知情不报,包庇富诚和陈家,你有何解释?”   陈渊猛吸一大口烟,“我知情,更多是主观猜测,没有实际证据。”   陈翎目光犀利,“肖徽和张理是境外转移的经手人,以你的聪明,你有办法拿到物证。”   他摇头,“肖徽是老二的党羽,他手上的物证,我拿不到。张理给过我一份境外流水的复印件,我验证后,是假的。我由此怀疑他明处爱慕我母亲,暗处是同样老二的人。”   陈翎前倾,揭过烟雾注视他,“张理和江蓉之间,不是有感情吗?”   “张理利用我母亲反咬陈政,他心中爱慕的女人是何佩瑜。倘若我用伪造的流水单据举报陈政,我是诬告罪,张理目的扶持老二,借此感动何佩瑜,我假装在公司内部听信他,对外没上他的当。”   陈翎叼着烟蒂,许久才理清这盘局,“你累吗?”   陈渊苦笑,“三叔,我真的筋疲力尽了。”   审讯持续了四个半小时,李浩在快餐店买了汉堡,在三楼审讯室外汇合,“赵队,陈渊什么下场?”   “饿坏我了。”他撕开包装纸,大口吞咽,“没下场。”   “他设局让陈二上位背锅——”   小赵噎得打嗝儿,“一则,没有构成经济损失,二则,陈家儿子多,大的谦让小的继承,很正常啊。”   李浩蹙眉,“关键富诚有经济漏洞,陈渊没有及时举报,他明知自己是继承人,还诱导陈二替他,陷害二房下水。”   小赵吃完汉堡,攒纸团抛入垃圾桶,“他举报什么?亲爹转移公款,证据呢?一面之词怎么立案?”   李浩搔头,“那诬告呢。”   “从案发至今,陈渊从未露面,是陈政和江蓉在审讯中诬告陈二,至于公司会议上泼脏水,董事也好,职员也罢,没有人证指控他污蔑陈二,陈渊这次基本撇得干干净净,他的所作所为是踩着边缘干的,没有留下半点违规证据。”小赵拍他肩膀,“你无凭无据猜疑一个人,碰上脾气横的,投诉你。”   他咂舌,“够狡诈啊。”   小赵没当回事,“父辈经商,自己又浸淫商场十余载,自然处事圆滑,不具备顶级的手段,能在二十八岁带领晟和集团上市吗?这是多大的道行,只有他玩人,没有人玩他。真正的商人,最擅长勾心斗角钻空子。”   4号房的铁门这时拉开,陈翎出来,活泛着脖颈,“接我一下。”   小赵正要接手审,一个女人慌慌张张飞奔出电梯,“陈渊!”   李浩拽住她,“哪位啊?谁放你上楼的,这什么地方?你逛街呐!”   “我要控告陈政。”女人挣开小赵,当着陈翎面儿,卷起上衣,露出腹部的刀疤,“九年前,陈政雇佣黑狗绑架我,企图在境外谋杀,我隐姓埋名逃过一劫。”   片刻的鸦雀无声。   陈翎皱眉,“你是乔函润?”   “我清楚陈政给黑狗的汇款时间,也有陈渊和黑狗通话录音,陈渊质问他,他在电话中交代了绑架我的经过,他如今举家迁居柬埔寨的洞里萨河。”   小赵捕捉细节,“所以陈渊放了他?”   她否认,“不,黑狗移民在前。”   陈翎走进对面6号房,“你跟我来。”   小赵在信息库迅速调出刑满人员的资料,“冯斌,绰号黑狗,有前科,02年在边境非法买卖药材,服刑5年,因狱中表现良好,提前8个月释放。”他诧异,“黑狗刚出狱就受雇于陈政,他又联合伦敦当地的黑势力,你竟然平安无恙?你练过中国功夫?”   “赵儿。”陈翎眼神警告他。   他龇牙乐,退到墙角。   乔函润靠着椅背,“是陈崇州在危急关头救了我。”   陈翎审视她,“你藏在外地?”   “伦敦的一栋庄园。”   小赵忍不住插嘴,“你为什么不回国?”   “我丈夫和一双儿女是英国籍,我是黑户,以玲娜的假身份注册结婚,直到今年10月份,黑狗定居东南亚,伦敦势力也大变天,新一批人物崛起,取代老一批,我才恢复真实身份买票飞回国内。”   小赵震撼,“陈政追踪了你九年?”   “最初一年,他花费了200万英镑,委托黑狗雇佣当地的地头蛇,给各个工厂,餐厅,车站,街道流浪汉,指认过我的照片,如果发现我的行踪,扣押住我,给5万英镑的奖赏。我不敢找工作,不敢出街,万一有人认出我,联系他们...”乔函润恐惧颤抖着,“在英国郊区死一个偷渡户,不是永不见天日的冤情吗?”   陈翎松了松衣领,脸色阴沉,“陈政是作死。”   小赵斟了一杯热水给乔函润,“你联络国内的朋友啊,你当时是陈渊的女友,他会救你。”   她低着头,“手机在海域坠海,我只记得陈渊、司机和黄梦的号码,黄梦是陈政安排的秘书,我担心司机也是陈政的眼线,陈渊作为继承人,一举一动都在陈政的管理和控制下,我在香港其实也小心翼翼躲着,只要陈渊回内地,我不出行,也没交什么朋友。”   “你觉得陈渊的电话被陈政监听了?”   “陈崇州告诉我,一旦陈渊接到英国属地的电话,陈政会通知那边,我等于暴露了。即使电话没问题,他办理签证出国,或是委派亲信接我,来回行程至少要两日,无论哪个环节,陈政照样会得知。”   “他这么明目张胆,伦敦有不少华人,陈政不怕你向他们曝光吗?”   “陈政散布的消息是丢了女儿,被英国男人欺骗出走,不惜代价寻回,华人知道也会帮忙,未必相信我。何况,我语言不通,他们想到我肯定求助华人,黑狗的手下十有八九埋伏在华人聚集地,我不能去。”   陈翎翻阅她的诉状,“陈政九年不曾放弃搜查你下落,你捏住他的致命把柄了?”   “你们破案,不是经常遇到灭口案吗?陈政最恶劣的面目不是转移公款,而是雇凶谋杀,我是他的目标,更是知晓他犯罪的直接证人。留着我,假以时日我报案,陈家的高楼彻底轰塌。陈政动手之前,压根不认为黑狗会失手,事实上,他的确没失手,是轮船相撞,意外导致他失手。”   陈翎敏锐的侦查力令他感觉没那么简单,“陈崇州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08年,陈崇州从伦敦桥救下我,安置在泰晤士河西边的一栋庄园,聘了菲佣和中式厨师,他在法国学习戏剧,每个月到伦敦探望我。09年夏,他介绍我认识了齐商。齐商在唐人街的中餐店收银,他们是朋友。”   “齐商...”小赵重复这个名字,“陈崇州是探望你,还是监视?”   “探望。”乔函润喝了一口水,“他没有限制我什么,可我一度精神焦虑,不敢接触陌生人,稍有风吹草动就崩溃,噩梦频发,陈崇州也请了心理医生开导我,在我们一家四口身上,他花了很多钱。”   陈翎手撑住额头,极度疲乏,“继续。”   “齐商在庄园住下,陪我聊天,看国产影片,一起探讨剧情。他厨艺很棒,他特别了解我,我喜欢的,讨厌的,他曾经多次向我示好,我没有答应。我比较依赖他,仅仅是好友。”她很局促,摩挲着水杯,“2010年圣诞节,陈崇州去伦敦过节,那晚我也喝了酒,连同菲佣都很尽兴,他第一次提出,让我考虑齐商,他说也许一辈子无法回国,我在英国也要活下去,而齐商是合适的结婚人选。我渴望回来,也心知肚明自己很难回来,陈崇州在陈政的眼皮底下护住我,已是万分吃力了,他不可能为了我冒险与陈政反目。思虑再三,我同意了。”   乔函润喝光杯里的水,小赵又添满,“这些年,齐商算是一个好丈夫,好父亲。但我心里惦记陈渊,我逐渐适应伦敦的气候,适应孤独感,我不再需要齐商,我越来越抗拒他,生完齐扬后,我们分房睡了。”   陈翎微眯眼,叩击着桌沿,“他支付的生活费,你有大概估数吗?”   “加上买那栋庄园的钱,一千三百万。”   小赵差点呛着,“他要么是慈善家,要么钟情你。”   “闭嘴。”陈翎呵斥,又望向乔函润,“你们达成什么交易。”   “年初,陈崇州和我深度交谈过,指使我回国控告陈政,扳倒他。陈崇州和陈渊始终在争夺富诚的继承权,陈渊是原配长子,他胜算大,陈崇州也深谙自己败局已定,命令我想法设法搭上陈渊,探知富诚与晟和的商业机密,比如工程款,投资方和利润比,我不懂他的意图。”   “筹划了九年——”小赵懵了,“这什么人啊,城府太深了。”   陈翎也万万没料到,老二如此深谋远虑,沉得住心性。   绝非一朝一夕的蛰伏,是如同苦行僧一般的消耗。   为家产?似乎谈不上。   陈翎眼力很毒,老二对名利的欲望,应该逊色于陈智云和陈渊。   除非,他的猎物根本不是富诚,就是陈政。   一个在轻视和畸形的环境下成长的男人,他恰好手腕狠决段位高明,拥有与毁灭的岔路口,会倾向于后者。   陈翎莫名喘不过气,他将现场交给小赵,到外面透风。   隔壁的1号房,正在审讯陈崇州。   由郑龙亲自负责。   陈翎扫了一眼,倚墙而立。   “83年7月,我母亲怀上我,那年严打,非婚有孕臭名昭著,打胎定性为犯罪。她想过离开陈政,在工厂做女工,可惜怀得不是时候。后来生下儿子,回到他身边,也顺理成章萌发争家产的心思。”   郑龙翻开档案,“你是84年出生?”   “是。”   “户籍显示你不是。”   陈崇州胳膊放平在挡板,坐姿端正,“为避开83年,我出生后11个月上户口,相当于我母亲84年有孕,三十年前的户籍审查没有现在严格。”   郑龙接收完小赵的汇报,“乔函润的供词,说你要报复陈政?”   “是。”   “因为他毁了你母亲,也毁了你?”   陈崇州面无表情,“他不配为人夫,更不配为人父。陈政耽误了我母亲,他的懦弱虚伪贪得无厌,招惹了江蓉和江家,母亲的长子七个月胎死腹中,我永远摆脱不了出身,陈政是罪魁祸首。他享受的荣耀,地位,财富,被至亲一锅端,他沦为全省的笑柄,从高处狠狠摔死,不是很过瘾吗?”   郑龙神情复杂,有同情,有惊讶,有悲悯,“除了私刻公章,你还做过什么。”   他平复了情绪,“我在地下钱庄赌过,乔函润生齐扬大出血,齐商又肇事,缺一笔打点钱。”   “哪家。”   陈崇州吐出俩字,“皇城。”   郑龙当即拾起对讲机,“陈厅,咱们盯皇城盯了半年,终于有证人了,皇城的老总开设巨额赌局,涉资上亿。”   那端回应,“头儿,陈厅出去了。”   他嗯了声,放下对讲机,“皇城几个入口?”   “四个,二楼美容院的洗手间,标注员工使用的格子间,是VIP场地的暗门。一楼的餐厅后厨,冰柜里是地下室入口。正门和后门对外开设,充值100万可入内。”   “谁是常客?”   “省内身家在百亿以上的商人,占一半。”   郑龙倒抽气。   没法罚,毕竟法不责众,商界地震不是太平局面。   只能查封皇城,然后杀鸡儆猴。   “最高级的贵宾是谁。”   陈崇州回答,“周秉臣、周源父子,我有录音。”   “很好。”郑龙点头,“陈二公子,皇城是上面钦点你三叔侦办,可他本人,包括我们下属,在本地混得脸太熟了,无从下手,我们一接近,他们立马停止营业,我们抓赌,也总不好挖地道进去。”   他兴奋搓了搓手,“录音在哪?”   “富江华苑的书房抽屉底格,贴着黄色胶带。”   一门之隔的陈翎,右手衔着烟,眼底波澜暗涌。   法与情,他一向泾渭分明,十三年卧底生涯中,非黑即白,从无灰色地带。   这一刻,他蓦地意识到,人性本身存在灰色地带。   孤勇者脆弱,得意者空虚,风光者污秽,卑贱者竭力。   是非常隐晦的矛盾。   他碾灭烟头,敲击铁窗,郑龙走出,“您有吩咐?”   陈翎扬下巴,示意电梯跳跃的数字。   下一秒,电梯门显露薛岩的轮廓。   同时,警用电梯门也敞开,两名下级押着江蓉从里面出来。   陈翎抬手,制止他们动作。   薛岩走到他面前,“三爷,何女士暂时没有出院,不便出面。她签署了谅解书,还有何女士与沈桢小姐的验伤报告。”   陈翎接过报告单,两份伤情鉴定均为轻伤。   李浩也粗略浏览一遍,“另一名受害人的谅解书呢?”   薛岩说,“由沈小姐的朋友宋黎女士送到郑局办公室了。”   李浩压低声,“陈厅,有谅解书能轻判。”   江蓉神色不屑看向那封文件,“我用不着她假惺惺谅解我,下井落石倒是符合她。”   薛岩又走到她面前,“何佩瑜女士嘱托我捎一句话,为薄情寡义的陈政耗尽一生的青春,以唯一的儿子做家族斗争的武器,陈夫人,咱们到底值不值呢?”   江蓉望着不远处那扇紧闭的铁门,脑海浮现年幼的陈渊,他怯生生,捧着几乎比他还高大的英语词典,“母亲,您不要生气,我学。”   他抱头,任由她用戒尺击打后背,只因他跟着何佩瑜去乐园,激怒了她对二房的敏感。   他在发烧生病也不哭不闹,甚至不会同她多讲话。他每次回老宅,江蓉好像从来没有嘘寒问暖,体贴关怀,她一味要求他凌驾于陈崇州,独占富诚,驱逐何佩瑜母子。   “不值。”江蓉眼眶一点点泛红,倏而哭出声,“太不值了。”   陈翎合住文件袋,递给郑龙,“后续量刑由法院判定,你随案卷上交。”   ***   陈家这场风波,是省厅重点督办,12月拘捕,1月底便开庭。   宋黎陪沈桢坐在旁听席,她环顾一圈,没有陈渊的身影。   “你寻摸什么呢?”   她回过神,“没什么。”   宋黎试探问,“陈渊?”   沈桢咽了口唾沫,“他没出庭?”   “他在香港的公司挂牌上市了,子公司在本市,万文集团。”宋黎感慨,“他一直两手准备,没有全盘押注在富诚。富诚垮台,他有香港的公司,仍旧是金融圈大鳄,陈崇州斗不赢他。”   她不吭声。   在长达五十分钟的辩护后,审判员当庭宣判:   陈政涉嫌故意杀人罪【未遂】,挪用公款罪,境外洗钱罪,重婚罪,诽谤罪,数罪并罚,判处无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处罚金1.2亿,终身不得任何理由保释。从犯肖徽、张理、靳桂,分别判处十年、八年、六年。   江蓉涉嫌故意伤害罪,诽谤罪,由于受害人出具谅解书,判处有期徒刑4年,处罚金70万。   陈崇州涉嫌私刻公章罪,由于是本家族企业,后果较轻,得到其他家族成员的谅解,且有重大立功行为,判处有期徒刑6个月,处罚金9万。   陈政与江蓉在婚姻关系存续期间,何佩瑜破坏家庭和谐,无视公共道德秩序,应归还部分夫妻共有财产:芙蓉道华熙墅区02幢,江云路天禧公馆B座9层,宾利一辆,奔驰SUV一辆,共计4.3亿元。   另,非婚子享有同等继承权,何佩瑜与陈政育有一子,其账户2800万资金,以及其子名下所继承资产:金禧墅园A3幢,捷豹一辆,酌情不予追回。   宣判完毕后,当场带离法庭,陈崇州迈下被告席的瞬间,忽然侧身停住,目光精准无误落在沈桢的方向。 第203章 小邋遢鬼   沈桢站在旁听席二排角落,灼白的灯光洒下,面容清澈而明亮。   陈政是主犯,带离现场走在第一个,套着橙色马甲。开庭前,上流圈有传言,他大概率活不成。   尤为致命的一击,当属乔函润的控告。   连律师也几乎放弃辩护,未曾想判了个无期。   陈崇州走在末位,他已多日没有梳洗过,下颌胡茬没入灰色的高领毛衣,眼底遍布淡淡的红血丝。   沈桢从没见过他如此落魄。   他总是一副干净温朗,清俊无瑕的模样。   这一幕,有几分刺人心疼的潦倒。   彼时黄昏,方方正正的法庭不透一丝光,陈崇州伫立在一条通道的入口,昏暗深处,他唇形阖动,“等我。”   沈桢倏而红了眼眶,回他一句,“做梦。”   他笑了一声,笑意越来越大,短短数秒,仿佛半个世纪漫长。   警员侧身看了一眼,往前推他,陈崇州随即消失在落锁的金属门。   从法院大厅出来,宋黎哆哆嗦嗦在台阶上跺脚,“雪真大,再有5天立春了,最后一场雪了吧?”   沈桢搓了搓手,对准吹热气,“也许吧。”   “半年而已。”宋黎比划海浪的手势,中气十足,“岁月不饶人,弹指一挥间呐。”   她噗嗤笑,“陈崇州特倔,我烦他,在里面服个软,磨磨他的性子。”   宋黎安慰她,“他服什么软啊,有三叔呢,日子虽然不比外面舒服,也差不了。”   沈桢撇嘴,“三叔不管,他铁面无私。”   “有你呢——”宋黎挤眉弄眼,“你俩革命友谊,三叔卖你面子。”   她一言不发,望向主城区白茫茫的灯塔。   “三叔多有安全感啊,有势力,有血性,阳刚正派,熟男多香啊。”   “三叔。”沈桢咬文嚼字,“都喊叔了,瞎琢磨什么呢。”   宋黎心不在焉划掉一个电话,“可惜呗。他认识你比陈大陈二可早,早五年呢!”   她余光瞥手机来显,“廖主任?”   “嗯。”   “追你呢?”   宋黎没当回事儿,“他那样的条件要什么女人没有,我一单亲妈妈,十几段情史,和良家妇男玩不起。”   沈桢回忆了一下陈崇州的原话,廖坤相亲对象就有三十多个,正儿八经谈过恋爱二十来个,一半甩他,一半被他甩,“廖主任情史比你多。”   宋黎如临大敌,“那更不行了,海王撞海女,分出胜负的一天便是反目为仇的一天。”   “沈桢!”   雪地闪过一道人影,说曹操,曹操到。   廖坤气喘吁吁,“陈主任判了?”   沈桢识趣,故意不吭声。   宋黎没辙了,答复他,“六个月。”   他沉吟一会儿,“就当度假呗,在哪不是吃喝拉撒啊。”   宋黎掐他胳膊,“你去看守所度假?会说人话吗。”   “你他妈也太狠了。”廖坤龇牙,“肉都掐掉了!”   “廖主任妙手回春,自己长出肉呗。”宋黎扭头和沈桢道别,“我撤了,孩子自己在家。”   她冲进铺天盖地的大雪中,廖坤招呼她,“我开车了!捎你一程——”   宋黎没搭理,坐进路边的宝马X6,驾车离去。   沈桢歪脑袋盯着他,“廖主任多大岁数了?三十五?”   廖坤被她盯得浑身不自在,“虚岁三十七。”   “你和佟护士...”   “绯闻。”他言简意赅。   “我帮你撮合。”   “嗐——”廖坤端着架子,“我没认真。”   沈桢迈下台阶,他又颠颠儿尾随,“你真帮?”   “您不是没认真吗,大主任。”   廖坤搔头,“那拜托你了,狍妹。”   她踏过雪堆,摆了摆手。   沈桢的车停在十字路,被白雪覆盖,冰冰冷冷的雪色从长街南拖到长街北。   杳无尽头。   这座城市失去了纸醉金迷的本色。   却又是另一种风华。   在雪色里,渐渐映出陈崇州那张脸。   理智的,破碎的,英气的,冷漠的。   她尝试触摸他,却只触摸到一摊虚无潮湿的空气。   一辆红旗鸣笛开过,穿着羊绒大衣的男人从后座下车,直奔她而来。   天地一片混沌,沈桢眯眼辨认了许久,她跑出几步,一边跑一边打滑,“三叔,你好厉害呀!”   陈翎扶住踉踉跄跄的她,“你跑什么。”   沈桢摇摇晃晃定住,“六个月,很快结束了。”她仰面,笑容明媚,“谢谢三叔。”   他掸了掸她头顶的雪霜,“我只负责撬开陈政的嘴,无权干预审判,没必要谢我。”   “可别人不是撬不开吗?三叔出马才撬开啊,你是我的偶像。”   陈翎眉目漾着笑,“傻丫头。”   他戴着纯黑的羊皮手套,滑滑软软的,裹住她冻僵的手,“接下来有打算吗。”   沈桢不假思索,“努力上班啊。”   “还挺勤劳。”陈翎闷笑。   “三叔,我看到陈智云去长安区局了,他是探视崇州吗?”   “不。”他正色,“陈智云揭发倪影的罪行,赵桐上午已经带队去医院拘押她了。”   沈桢垂眸,鞋尖拨弄着地面的雪,“倪影没有利用价值了吗。”   “是老二逼迫陈智云。他掌握百洲集团一些违规竞争的商业内幕,自从富诚垮台,现在商界风声鹤唳,陈智云不得不舍弃倪影保全自身。”   她五指在他手心紧张蠕动,“倪影判多少年?”   陈翎唇边是一团浓浓的呵气,“她目前病情中晚期,判决后可能采取保外就医执行。”   沈桢深呼吸,“恶有恶报就好。”   “倪影的罪名不少,你知道柏华吗。”   她怔住,“知道。”   “柏华控告她窃取商业机密,诱赌,与会所、赌场有不正当利益合作,这些坐实,十年起步。”陈翎声音低沉,“柏华的真正幕后,是老二。”   沈桢慌了神,“那——”   他一粒粒系上她外套的纽扣,“老二没有参与犯罪,他是出高价收购了柏华手里的料,吩咐他顺水推舟,接下倪影的任务。”   她整个人轻松了,“三叔,你要回厅里吗?”   陈翎觉得好笑,沈桢挂着鼻涕,一颤一颤的,鼻头也泛红,像白腻的玉兰花瓣落了一只灵动的粉蝴蝶,“回市政大楼,办件事。”   他伸手,擦拭她鼻孔,“小邋遢鬼。”   陈翎要送她回家,沈桢指了指街口自己的车,顾允之这时在驾驶位提醒他,“陈厅,郭教员一小时后下班,明天他出差,您别耽搁了时机。   “三叔,你忙,我自己没问题。”   他坐上车,“有事给我打电话。”   红旗驶离后,沈桢转身的一霎,对面泊住的银色宾利闯入她视线。   她在原地驻足良久,走过去。   陈渊降下车窗,递出一袋热气腾腾的烤红薯,“路口买的。”   沈桢一愣,接过纸袋剥开,是溏心的烟薯。   她咬了一口烤焦的皮,烫得倒抽气,“怎么想起买红薯了?”   “我记得你说,心情苦的时候喜欢吃甜的。”   “我都忘了。”她蹭掉嘴角的红薯渣,“你母亲判了四年。”   陈渊抿唇,“我清楚。”   片刻的缄默,沈桢把红薯塞回纸袋里,“你母亲一直在旁听席找你,你是无法面对她的下场吗?”   “我也恨她。”陈渊顿了顿,“其实我很羡慕老二,他不仅仅是他母亲的筹码,何姨尽到为人母的责任了,我母亲没有。她对待我像培养一具机器,她希望操控我的所有。当年对乔函润下手,陈政固然有罪,她何尝没有参与。”   沈桢一动不动,凝视他。   陈渊抬起头,“我并非懦弱护不住自己的女人,我又如何护呢?亲自揭发自己父亲和母亲的罪行吗?用家破人亡换取我的爱情吗。”   他胸口剧烈鼓起,战栗着,“为人子,为人夫,为人父。我先是儿子。”   沈桢倚着车门,无声无息。   “你的选择没错。”陈渊舔掉唇间的一滴泪,“老二比我强。我没有他的勇气,也不具备他的洒脱。”   “你也有强过崇州的地方。”她俯身,笑得眉眼弯弯,“恭喜陈董,公司在香港上市了。”   陈渊蓦地笑出声,“值得恭喜吗。”   “一切尘埃落定,你也放过自己,释怀恩怨。”   沈桢要离开,陈渊一把攥住她手腕,眼睛悲怆而落寞,“你怨我吗。”   “我不怨你。”她摇头,“我怨你,那你又怨谁呢?崇州也未必怨你,他甚至不怨江蓉,他一向理智,他报复的也只是陈政。”   她手缓缓抽出,在陈渊注视下,一点点远去。   ***   傍晚六点半,陈翎敲门进入郭霭旗的办公室。   男人从桌后站起,很热情,“陈翎,你大哥无期,你满意吗?”   陈翎察觉他话里有话,看向他。   他斟了一杯龙井茶,搁在茶几,“上面器重你,陈家现状不会牵连你,可必须顾忌影响。亲大哥被毙,你升迁有阻碍,无期也算合情合法。你基层口碑好,功绩硬,除了你,哪个都难以服众啊。”   陈翎没碰那杯水,十指交握抵在唇鼻间,“老二私刻公章目的不是贪污企业款,归根究底是家族泼脏内斗,当时陈政选定的继承人是老大,老大在董事局的支持率最高,投票那关轻而易举,陈政打定主意,谁上位由谁背锅。老大提前得知集团内幕,不愿跳下这个陷阱,于是设局让郑智河与肖徽联手,煽动股东投票给老二,老二稀里糊涂继位董事长。”   郭霭旗点头,“这是肖徽的口供,不过陈渊没有违法,属于商业斗争。”   “老二继位,大局已定,陈政也默许。富诚公款的漏洞,全部是老二承担,陈政伪造了财务报表,一共25亿的汇款记录,在今年11月份,正好是老二任职期。老二能认下这笔无妄之灾吗?”   郭霭旗长吁气,“的确不能认。”   “他也伪造了陈政任职期的汇款记录,标注经办人是陈渊,盖上陈政的假印章,然后同陈政谈判,罢免自己的董事长职务,改为陈渊继位,销毁造假的财务报表。”陈翎松了松勒紧的制服扣,“东窗事发后,老大谅解他,为什么判六个月?法院上报您,您批准了?”   “你这脾气啊。”郭霭旗哭笑不得,“牛犊子,难怪郑龙那群人怕你,我也怕你。”   他挪开水杯,面目严肃,“您不批,张院不敢这么定。”   郭霭旗彻底气乐了,“陈二是你什么人。”   “侄子。”   “陈家在何处受审。”   陈翎意识到什么,没反应。   郭霭旗又将水杯挪回他手边,“长安区局全是你的人,你是陈二的亲叔叔,即便可以释放,也没法放。你明白外界的揣测能杀死一个人吗?”   他猝然起身,“因为我?”   “对。”郭霭旗正色,“避免有损你清誉。”   陈翎双手叉腰,面孔阴沉到极点。   “陈二不是全然无辜,条款中有一项私刻印章罪,上市集团董事长的印章能随便刻吗?小小的印章一盖,文件生效了,涉及百亿,千亿的资产,是闹着玩的吗?刻了不用也犯罪,何况陈二用了。”   郭霭旗摁住他肩膀,强迫他坐,“我理解你,长辈嘛,想替他争个清白的底子。但陈翎啊,任何领域遵循一个社会原则,舍小保大,上面是保你啊,不判这半年,你会沾污点。你以为陈二真能释放?同僚举报你徇私,陈二后续移交异省侦办,你保证他依然无罪?那两省交接不是白折腾了?起码判一年,要是两年,你也得认。我翻阅过陈二的案卷,有罪或无罪,在他身上都说通。”   陈翎胸膛憋着气,无从发泄。   半晌,他再次起身,“陈家这场风波,我作为陈家一员,同样有失察的过错。我写了一份书面检讨,并且请愿重回边境一线。”   “陈翎!”郭霭旗恼了,“你和谁赌气?”   他决然走向门口,“回归枪林弹雨,戍守省境,是我应有的结果。”   郭霭旗风风火火跟上,拦住他,“你什么身份,你去一线?”   陈翎摘下肩章,交到郭霭旗手中,“都是血肉之躯,爹生娘养,保一方太平安宁,我有何不同?”   “你...”他平复下情绪,“你先消消气,行吗?”   郭霭旗试图重新扣回肩章,被陈翎拂开手,“老师,我不是置气,一线需要主心骨。我没有妻儿,父母亡故无牵无挂,陈家出事,我也姓陈,我在一日,你们平息舆论不为难吗?我自愿降为副厅,坐镇边境。”   “陈翎——”郭霭旗鼻子酸胀,捂住眼皮,“陈家的罪孽与你无关,我不忍心啊。”   陈翎立正敬礼,没再多言,走出办公室。 第204章 婚礼   芭东区闹市的北门,一辆黄色摩托车急刹,男人潇洒跳下,抬腿一踹,摩托倒在路旁,哐啷的巨响,惊了一排店铺的狼狗,激烈的犬吠此起彼伏。   一个包花头巾的中年老板钻出木屋,不伦不类的泰语骂骂咧咧,“狗叻?”   昨天下了一场雨,街巷潮漉漉,摩托车主穿着黑色T恤,米白的布质长裤在脚踝处扎紧,身姿颀长挺拔,活泛着肩颈,“老朴,你该交租了吧。”   老朴这才认出男人,“盖吉老板,不是月底交吗?”   男人正反翻巴掌,“珈先生的意思,以后月初月底一共交两次。”   老朴殷勤给男人点烟,“最近生意不容易做,清迈的梧叻天天闹事,已经搜刮我们一千万泰铢了。”   男人拂开他手,“梧叻来干什么啊。”   “卖药材啊,各种药。”   他掂量着手上的车钥匙,“珈先生做药材市场发家,芭东区缺药材?”   老朴搬椅子,请他坐,“梧叻是新药,珈先生没有。”   男人垂眸,眼底精光一闪,“我先放你一马,下个月初必须凑齐。”   “谢了。”老朴打手势致意。   男人转身,摘了头盔。   一对浓重的剑眉英目,风华凛凛。   赫然是陈翎。   他头发略蓄长一寸,发胶定型,梳成乌亮硬实的背头,在阳光下,英俊得乍眼。   收完这趟街的租金,陈翎买了一份泰椒炒牛肉,一盒米饭,挑了一张挨街边的桌子,狼吞虎咽。   途经的男人,凡是花臂,秃头,吆五喝六的,见了他,都毕恭毕敬打招呼,“吉哥,喝一杯?”   “不了。”他态度冷漠,“等人。”   大约七八分钟,东南方向的商店走出一个男人,鼻梁卡着墨镜,下巴粘了小胡茬,背了一麻袋山竹,坐在板凳上,一指陈翎的碗,“老板,和他一样。”   老板端来,“中国人?老乡啊。”   男人挥手轰他,“少套近乎,30泰铢,多一铢不给。”   陈翎漫不经心擦拭油渍,“太平吗。”   男人将墨镜滑到颅顶,露出完整的面孔。   李浩是长安区局仅有的生瓜蛋子,入职不满一年,青涩归青涩,在东南亚各国畅行无阻,没人认得他。   “消息封锁了,暂时几个星期估计没问题,再长没把握。”   “够用。”陈翎弃了纸巾,“这星期铲他老窝。”   李浩端详他,憋着笑,“怪不得郭老说您适合当演员,扮什么像什么。”   他松了松皮带扣,“现在像什么。”   生瓜蛋子是没谈过恋爱的大直男,诚实坦白,“像最帅的无业游民,妇女心中的男神。”   陈翎懒得搭腔。   “头儿,沈小姐10月10日的婚礼,在东疆港海湾,怀孕俩月了。”李浩掏出U盘,“当天的录像。”   男人一言不发攥在掌心,半晌,“嗯。”   小赵是大嘴巴,所以陈翎和沈桢那场“没来得及开花、树苗先枯萎”的故事,李浩有耳闻。   他不是滋味,措辞宽慰陈翎,“朦朦胧胧多美啊,属于婉约派,这次功成身退,您回省夕阳红,最美不过夕阳红嘛。”   男人目光寒浸浸盯着他,猛地站起,饭桌的油汤猝不及防溅了李浩满身,像个油人。   陈翎回到住处是下午三点半,日头晒得发晕。   他灌了一瓶啤酒,将U盘插入电脑接口,点击播放。   录像里,摄影师一个机位,录制全场,伴郎一个机位,录制新郎。   一群西装革履的男人拍门,一群香槟色礼服的女人堵门,两方较劲,门忽开忽合。   大红喜被的中间,沈桢娇美得令人移不开眼,她小心翼翼望向外面,嘴角盈盈的梨涡。   陈崇州孤身闯,“老婆,我接你了——”   她掩唇,挺直脊背,咯咯笑。   “瞎叫什么。”宋黎推搡他,不耐烦捻手指,“没做功课啊?白娶一个如花似玉的媳妇?”   “美女姐姐们,菩萨再世。”廖坤挤到门口,晃悠着红包,“孝敬诸位奶奶,祝奶奶们青春永驻,恭喜发财。”   乔丽探出手臂抢了一个红包,拆开,里面是卫生纸,“糊弄老娘?”她手肘一搪,门“砰”地关住。   陈崇州回过头,酒红色的西服衬得他白皙英气,神采奕奕,“你包钱行么,不是给你六万么,一包两万。”   廖坤想昧下钱,眼看露馅了,臊得舔牙床,“姓乔的太精了,把沈桢都带坏了。”   他重新包了钱,塞进门缝,乔丽清点了数目,仍旧不让路。   宋黎拿出全国1卷的历史卷,“90分以上,新郎进。”   郑野一撇,给廖坤,“赶紧。”   后者急了,“我学理的啊!”   易名扒拉开他,蹦高呼唤,“娘子,跟为夫走吧!夫妻双双把家还啊!”   伴郎团你一句我一句,“夫人!”   “太太...”   “贤内助。”   “媳妇!”   轮到廖坤,他没词儿了,舌尖咕哝半天,“秦始皇统一度量衡...贱内!”   陈崇州没好气扯领带,“我用你们代劳?贱么。”   易名今天格外精神,湖蓝色的燕尾服,举着录像机平移,“二哥,一千个俯卧撑,她们保准开门。”   陈崇州皱眉,“你收钱了?”   “一万。”   “我给你十万,撞门。”   易名聚焦镜头,拍摄他的面部特写,“钱不重要,主要每个伴娘给一枚香吻。”   做题的廖坤丢了卷子,愤怒揪他衣襟,“真亲了?宋黎都没亲过我!”   易名成心激他火,“缠绵至极的吻呐。”   “你他妈——”   宋黎隔着门,“马上到吉时,到底撑不撑啊?”   “撑撑撑!”郑野一记左勾拳,出其不意按倒陈崇州,“你要不要新娘,撑啊。”   起哄声中,新郎趴在地板,肌肉贲张,一下接一下,郑野大喊,“十个,四十八个,一百零九,三百五——”他欢呼鼓掌,“陈二体力强啊,猛男重生。”   门敞开,乔丽端着一盆乌漆嘛黑的水,当头泼下,“你识数吗?直接喊一千个多好啊?”   廖坤从后面迂回前面,嗅了嗅气味,在他胳膊揩了一把,“嚯,糖醋味儿的水,你们腌排骨呢?”   郑野甩掉水珠,脱下陈崇州的礼服,“太弱了,我当新郎,我入洞房——”   众人围拢过去,哄堂大笑。   陈崇州反手挡住镜头,一片黑暗下,传出窸窸窣窣的动静,镜头再亮起,他抱起沈桢,朝屋外飞奔。   沈桢赤脚,拎着高跟鞋,在他怀里放声笑。   宋黎恨铁不成钢,“新娘矜持点行不行啊,没皮没脸的死样子。”   镜头一转,转到灯火通明的客厅,中式喜服的陈崇州跪在李惠芝面前敬茶,“岳母。”   李惠芝高兴得合不拢嘴,摸出一摞红绳拴着的钱,他没接,“沈桢管钱。”   她抿唇笑,“你胡说八道什么呢。”   李惠芝偏头,对旁边的何佩瑜说,“亲家母,同喜了。”   何佩瑜珠光宝气,接过沈桢的茶,“崇州,既然得偿所愿,未来数十年,你要顾及家庭,爱敬妻子,教养儿女。”   “是,母亲。”   沈桢乖巧,“妈妈。”   何佩瑜点头,“起来吧。”   易名的镜头怼过来的一刻,陈崇州再度横抱沈桢,跑出客厅。   郑野玩命追,“陈二,伴郎的红包呢?你累傻小子呢!”   陈崇州冲进礼堂,宾客刚到场,他掀开新娘的头纱,往伴郎席一抛,在潮水般惊呼中,三米长的白纱罩在他们头顶,一霎天昏地暗,挣逃不得。   当所有人被困住,他趁机捧起沈桢的脸,深吻下去。   诧异过后,掌声雷动。   司仪没遇到过这种阵仗,错愕发笑,“新郎迫不及待亲吻他的新娘了,让我们给予这对新婚夫妇最诚挚的祝福!”   郑野在头纱底下一边蠕动一边嘶吼,“廖坤你奶奶的废物!没拦住陈二——”   廖坤茫然,“咱们是伴郎,拦他干嘛啊。”   “要钱!”   陈崇州面容浮起笑意,沈桢偷偷睁开一条缝隙,原本是瞧他们,毫无征兆落在他清澈深刻的瞳孔。   如幽邃的海洋,如磁场颠倒的南北极。   吸附着她,坠入更深处。   四目相视间,男人笑意愈发浓,“陈太太。”   她醒神,“我不是。”   陈崇州唇贴着她唇,“那谁是?”   沈桢使劲掐他腰侧的肉,“仪式没举行呢,戒指没交换。”   他握住她手,扣在胸膛,“先浅尝,仪式开始吻得再狠点。”   礼堂的三重喜门外,泊着一辆宾利。   后座玻璃显露一副男人的轮廓,他分明什么也看不到,只有金碧辉煌的待客厅,和模糊不清的巨幅的新人合影。   他迟迟没有动作,沉默僵在那。   驾驶位的男秘书揭过后视镜,试探询问,“陈董,进去吗?”   陈渊收回视线,“不必打扰。”   “其实薛助理送了请柬到陈公馆,您在男方家属的首席位。”   他苦笑,“你认为老二真的希望我出现吗。”   秘书不吭声。   这场面,的确不见更好。   陈渊升起车窗,“去机场。”   秘书调头,驶向东疆公路,“富诚办公大楼三日后面向全省法拍,底价是一亿。”   男人落寞失神,没反应。   “陈董,竞拍吗?”   他嗓音沙哑,“竞拍。”   陈家垮台后,皇城地下会所也遭查封,周秉臣父子被执行逮捕。   周家尽管没垮,同样不复当初的盛势。   上流圈,名利场,是镀金的,不是救灾的。   家族爆发灾祸,牵一发而动全身,顷刻便没落。   重回巅峰比初登巅峰,要艰难许多。   名声在外,无数人堤防,下绊,围攻。   陈渊舍富诚,自立新门户,反而最快的速度杀出重围。   等他们意识到陈家的大公子卷土重来,再阻止为时晚矣。   那头,婚礼录像定格在拥吻的一幕,陈翎笑了一声,拇指摩挲着画面中沈桢的眉眼。   清丽,纯净,有无尽的星光。   这大抵是她最美好的模样。   关闭视频,陈翎倚着墙焚一支烟。   楼下,几名泰国菲佣在庭院中央铺红地毯,从玄关铺到院门。   迎接芭东区当地的大药商珈达。   珈达非常迷信,鞋不沾地,鞋底纤尘不染,他说自己命里有灾,沾了泥土,要栽大跟头。   本来卧底是王宽,他在南江区局负责侦查长达十二年,谨慎机敏,是老一线了。   可珈达这人,警惕性很高,南江区抹王宽的底细时没抹干净,露马脚了。   险些出乱子。   芭东区这边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没特殊的本事,妄图博得珈达信任,简直难如登天。   南江区上报厅里,厅里召开紧急大会,综合分析后,陈翎是唯一的人选。   经验老道又擅于伪装,再者,他之前在缅越挝一带卧底,而且混到团伙中的第二三把交椅,这咖位的头子,很少在场合过多露面,因此珈达不认识他。   郭霭旗并不赞成陈翎出场,他是老手,终究比新手脸儿熟。   可陈翎的脾气倔,虽然对内训练严格,但一向护犊子,越是危险,他越亲自上,尤其有妻儿的下属,他从不派上一线,于是一封请愿书递到厅里,硬生生替了王宽,打得郭霭旗措手不及,在办公室摔茶杯发疯。   “这个陈翎!什么臭毛病,我管了他二十年,愣是管不服他,主意太正!”郭霭旗火冒三丈,扔出新下达的任免书,“降两级,有没有命回来都未知数!”   顾允之拾起文件,放进公文包,“郭老,陈局的脾气,您还不清楚吗?”   “我清楚什么?大家都往上爬,爬到位置了,巴不得不动。他多厉害啊,自己往下出溜,我管不了他。”郭霭旗摆手,“我半辈子教学生,担得起桃李满天下,几万朵桃李开出这一朵奇葩。”   顾允之没忍住笑,“他知道郭老生气,不敢来见您,心知肚明会讨您的骂。”   ***   此时,陈翎和珈达在一楼餐厅碰面。   珈达是泰籍华裔,会中文,饮食习惯也中式化,他喜欢烤鸭,一名厨师正在炉前烤,焦黄的鸭皮滋滋冒油,他抽了口烟,审视那只在炉火上翻滚的鸭子,“你爸死了?”   陈翎吃着盘里的手抓羊肉,“死了。”   珈达半信半疑,“梧叻打死的?”   他神情寡淡,“两拨人在贫民窟交锋,我爸距离近,被误伤,梧叻的保镖一刀捅破动脉。”   “梧叻在清迈真狂啊。”   陈翎十分粗鲁,拔下一只鸭腿,大口撕咬,珈达乐了,“我一直觉得你的气质不太像走街串巷混饭的,倒像一个有来头的正派人物。”   他心一沉,咀嚼不由自主放慢。   珈达把玩着锋利的刀叉,“你今年三十二岁?十七随父母偷渡到泰国,对吗?”   陈翎直视他,“对。”   他竖起刀,刀尖蹭了蹭鼻翼,挠痒痒,却没再问。   欲言又止的诡异气氛,惹得陈翎不安。   然而他驻扎了半年,终于熬到这一步,中途撤手,他不甘心。   陈翎啐出嘴里的鸭肉,“油没刷均匀,你会烤吗?手残废?”   厨师愣住,“吉哥,珈先生吃焦的,油太多——”   整只鸭对准他的脑袋砸去,厨师捂住额头,吓得面色发青。   珈达嘬着烟蒂,没出声。   陈翎起身,夺过厨师手里的家伙什,亲手上架烤,“从鸭肚刷,刷8字,刷鸭头,绕过鸭膀,再刷鸭尾,鸭头的油会流向鸭尾,烤出渐层的焦皮,口感先脆后焦,我爸在清迈的市场卖烤鸭,这门手艺我学了十五年。”   珈达眯眼,打量他。   娴熟,流利,纯种的糙爷们儿。   所谓的猜忌瞬间打消。   珈达腮帮的横丝肉抖了抖,“切片,卷饼,葱丝甜辣酱,我嗜好这口。”   开席没多久,一个花裤衩叼着牙签的男人走进餐厅,一瞟陈翎,“哟,盖吉也在啊,不出去收租?”   陈翎压根没撩眼皮,埋头吃。   男人落座,“珈先生,盖吉入伙才五个月,你器重他的程度超过跟你多年的我了。”   “你不痛快?”珈达余光一扫,没正面扫他,只扫他手边的空碗,“你有道行搞定梧叻吗。”   男人阴恻恻挑眉梢,“莫非盖吉就有这么大的道行?”   珈达不假思索,“没道行,我会提携他吗?” 第205章 成心折腾我   男人拾起刀具,“我瞧盖吉像个警察。”锋利的刀刃有一搭无一搭戳着瓷碟,诡异的声响刮得头皮发麻,“哪个市井地痞这么浩然正气啊。”   陈翎撩眼皮,气势凌厉,“花锰,我不惹你,不是怕你,你不要欺人太甚。”   “你多心了。”花锰拍他肩膀,“你我不是一根绳上的兄弟吗?为珈先生效力。”   他侧身一撇,躲开花锰的触碰,手背抹掉嘴唇的油花,在桌布上蹭了蹭。   这样的陈翎,与穿警服庄重英气的他,完全判若两人。   连混子的习性和细节,也表演得入木三分,无懈可击。   花锰抻着筋骨,脖子扭得嘎吱作响,“咱们的老巢总有警察的卧底,为什么不派个马仔,去警察局卧底?”   珈达嗤笑,“你去?”   “我哪行啊。”花锰脚后跟发力,椅子弹出半米,绕到陈翎的对面,一本正经审视他,“盖吉比我合适。”   陈翎默不作声站起,走向烤炉。   珈达瞥花锰,“你听到什么风声了。”   后者点燃雪茄,意味深长定格在陈翎的背影,“关于卧底红桃A的风声。”   珈达吮着鸭头,满手油汪汪,“红桃A是陈翎的代号,管豹、老K、花豹、刘武,这些有头脸的江湖人物,是他一网打尽的。”   花锰喷出一缕烟雾,“目前没有陈翎的报道和照片,他调任省厅之后,省里也刻意隐藏他的信息。以前刊登过他的功绩报道,后来涉及他的又全面销毁,珈先生,有消息他近期又重出江湖了,任务是铲除泰国边境的势力。”   陈翎站在烤炉前,持刀割鸭腿,他感觉到局面不妙。   到底没瞒住,传到泰国境内了。   珈达的人脉网辐射果然很广。   厅里预计陈翎一年内会暴露,命令他最迟十个月收网。   没想到,危险提前四个月便降临。   “到芭东区了吗。”   花锰信誓旦旦,“陈翎的目标百分百是芭东和清迈这趟线,他出马,绝对搞一票大的。”   珈达眯眼,“你过来什么心思。”   “珈先生,你记得老K吗?”花锰掸烟灰,“老K覆没后,他有一个手下在柬埔寨避风头,因此没落网,凑巧栽我手里了。我本来利用这个手下当幌子,准备收复老K的一部分市场孝敬珈先生,今天另有用场了。”   陈翎弃了烤叉,一边擦手一边回过头,“花锰,你怀疑我直说。”   “我的确怀疑你。”花锰没遮掩,直截了当,“我觉得你眼熟。”   他折返自己的座位,斜目睥睨,姿态狂傲,“你要验明正身?”   花锰奸笑,“为一众兄弟的安全,你敢配合吗。”   陈翎翘起二郎腿,T恤敞开,健硕的胸膛袒露,“我从没犯过怂,坦坦荡荡有什么不敢?”   “好样的。”花锰鼓掌,“盖吉,希望你牙口永远硬。”   珈达吃完烤鸭,喝烧酒,顺手给陈翎斟了一杯,却在问花锰,“眼熟?”   “盖吉8月份去边境送货,曾经在缅甸跟着老K的一位堂主见了他一面,那个手下正是堂主。”   陈翎端起那杯酒,手不由自主一歪,洒了半杯。   花锰哂笑,“哟,盖吉,心虚啊。”   “见过我的同行还少吗?”陈翎迅速恢复镇定,“他认出我说明什么?”   “说明你是警察。”花锰上半身前倾,“他见过陈翎。”   四目相视,风起云涌。   陈翎冷笑,剩下的白酒一饮而尽,重重搁下,“我倒要看看,你怎么栽赃我。”   珈达也犹豫了,花锰似乎掌握了内幕。   他全程不语,同样有心验证一番真伪。   花锰吩咐俩兄弟押进一个五花大绑的男人,年岁与陈翎相仿,四十出头,秃瓢,后脑勺一道蜈蚣形的旧疤,是镰刀砍的。   无须直面他,只这道刀疤的特征,陈翎倏地如坠深渊。   是赖头。   赖头是黑K旗下的亲信,不仅仅是堂主,而且是排位第三把交椅的大堂主。   何止认识,共事过五年半。   一旦他吐出自己,陈翎随身没带武器,这栋庄园又是珈达的地盘,四周电网林立,手下轮流放哨,孤军奋战可谓插翅难逃。   为首的爪牙拎起赖头,迫使他仰面,“仔细辨认,现场有警察吗?”   赖头被折磨得够呛,吊着口气,他发现陈翎,几乎瞳孔地震。   卧底生涯,是长是短,这辈子,就一次。   赢了,露脸了,撤出一线,调去基层派出所、分局,当二把手,或者转业,国企保卫科的科长之类。   如果输了,命也没了。   赖头是坏人不假,好歹七尺男儿的胚子,血雨腥风混迹了半生,最佩服有胆色,有魄力的男人。   陈翎回归一线,明显没打算活着抽身,不惜同归于尽的方式灭了珈达这颗毒瘤。   舍尊荣名利,铺正义大道。   赖头大为震撼。   “谁是警察?”他装糊涂。   爪牙踢他腋下的肋骨,“想安然无恙离开吗?看清楚了,有没有!”   陈翎放在桌下的手攥拳,眼中涌起惊涛骇浪。   花锰使眼色,爪牙踢得更狠,踢中赖头的下巴,当即掉了一颗门牙。   “珈先生给你机会了,你最好识抬举!”   赖头啐了口血痰,“你就算打死我,潜伏在K哥窝里的那群便衣和卧底,根本没有这人,我总不能诬陷他吧?”   陈翎手心溢满汗渍,他闭眼,喉结上下一滚。   花锰抄起酒瓶,直奔赖头,“你胡——”   “行了!”这出戏,唱得珈达恼了,“梧叻垄断了清迈的药市,又要侵吞芭东区的市场,花锰,这节骨眼你他妈还起内讧?”   花锰咬着后槽牙,“万一盖吉真是卧底,咱们一个跑不了,都翻船!”   “那他是吗?你问也问了,进门给盖吉下马威,我也由你了,结果呢?老K的人指认他了吗?”珈达是暴脾气,说一不二那种,他一掀餐桌,餐具菜品摔了一地,“我养你们是赚钱,争夺场子做生意,不是内斗!谁招来晦气,我一枪崩了他!”   陈翎起立,“是,珈先生。”   珈达离去后,花锰扔了酒瓶,鼻腔挤出冷哼,也扬长而去。   佣人收拾着狼藉的餐厅,陈翎跨入卫生间,反锁门,脑袋扎进水池,拧开水龙头。   水流淌入衣领,他终于得以清醒。   疤头被押出房间的一霎,他口型是,“陈翎,我家人拜托你了。”   正邪势不两立。   可生死一瞬,疤头确实没指认他。   保全了他的真实身份。   陈翎不畏死亡,他惧失败。   筹谋了将近八个月,成百上千的警力付出心血,由于自己的疏忽,在紧要关头功亏一篑,他委实不甘心。   陈翎打开抽纸盒,从纸芯的夹层内摸出两张SIM卡,其中一张插在机壳,输入一串烂熟于心的号码,发送短讯——计划有变,立刻收网。   他撅折卡,冲进下水道。   次日上午,陈翎抵达仓叻商贸市场,继续收租。   途经一所小卖店,他一瞟匾额,顿时停住不动。   一个体态佝偻的老头子走出店铺,“买水?”   “一瓶冰镇。”   老头递给他,“5泰铢。”   陈翎掏钱,顺势闲聊,“阿公,一天几餐?”   老头示意五,“心、肝、脾、胃、肾全失调,医嘱少食多餐。”   陈翎默数,灌下半瓶水,“阿公会养生。”   他转身的刹那,手不露声色伸进口袋,编辑短信,“五日后,石哆侗市区,凌晨五点。”   与此同时,一辆牛车晃晃荡荡同他擦肩而过,撞了后腰陈翎一下。   他站稳,一脚踹在牛屁股,“眼瞎了?”   车夫被撂倒在地,哀嚎着,后面乌泱泱的行人没留意,碾了牛尾巴,牛发了狂,东跑西撞,一片混乱之际,车夫塞他手中一个麻袋,他一捏,硬梆梆,寒气凛冽。   陈翎反手一摁,勒进皮带箍住,旋即站起,推开车夫,“去你妈的——”   车夫卑躬屈膝,主动敬一支烟,“盖吉老板,我老婆怀孕了,四胞胎,月底的租子...”   他嘬着烟头的火苗,“下个月交。”   车夫感激涕零,“盖吉老板,我记你大恩了。”   陈翎垂眸,五根手指扼住对方手腕,用力握,再挪开,反复五次。   车夫笑呵呵的,微不可察点头。   陈翎的气性野得令人闻风丧胆,半年前,他独自开摩托截停货车,一跃而起,从车顶滑下车头,落地时,摩托的车胎滋滋冒火星,若非铁打的身板,兴许五脏六腑都震碎。   那天是3月17,陈翎在芭东区的贫民窟一战成名。   当场抢了清迈过境的一批药材,货车的风挡裂了,尖锐的玻璃碴剐破胳膊,他眉头不蹙一下。   格斗,摔跤,拳脚功夫更是没有短板。   除了那张脸冷漠至极,平日走街串巷,为人也算仗义。   冷是防止言多必失,野是扬名立万。   沉得住气,镇得了场。   这片地界的商户和头目,一提横空出世的盖吉,简直骨子里打颤。   ***   陈崇州呈交了重回市人民医院的申请书,院里又复议省里,在商讨审查阶段,没有确切的答复。   顾院长的意思,很悬。   主要矛盾在病人家属,医生有前科,外界难免有色眼镜看待,认为有可能存在报复社会的行为,非常不易过审,即使通过审核,也要彻底平息,刑满释放两年后,再上岗。   不过陈崇州在金融商业领域的手段极其出色,他应聘了一家顶级的风投公司,担任业务组长。郑家和易家拉了数亿的资金投资这家公司,陈崇州短短几星期,业务额激增,昨天前刚晋升为经理。   晚上在书房加班时,沈桢昏昏倦倦进来,撒着娇搂住他。   他亲吻她额头,“睡醒了?”   她没精神,偎在怀里,“想呕。”   陈崇州暂停工作,“饿么,喂你吃?”   沈桢神色恹恹,揪着他的睡袍束带,“保姆休息了,我要喝鸡汤。”   他闷笑,“你是喝鸡汤么?你是成心折腾我。”   她也咧嘴笑,“你炖得好喝。”   陈崇州走进厨房,系上围裙,拿出冰箱内处理好的鲜乌鸡,在砧板上切块洗净,女人蹑手蹑脚,没来得及吓唬他,他背后仿佛长了眼睛似的,“又不老实?”   她泄气垂下手,“你不能配合我嘛——”   他笑了一声,“好,我配合。”   沈桢溜出厨房,又返回,故技重施,“哈——”她探头打量男人的反应,“吓着没?”   陈崇州半敷衍半认真,“陈太太吓坏我了。”   她笑得眉眼弯弯,“你好假啊!我还要重来一遍——”   “当心烫到。”他掰开她禁锢自己腰间的手,“出去等,吃饱陪你玩。”   沈桢不依不饶,耍无赖缠着他。   她面颊贴在脊梁,感受他的心跳,他的喘息。   陈崇州拿她没辙,尽量用身体护住她。   煲好一锅汤,沈桢像跟屁虫一样跟在他身后,他没注意,险些撞个趔趄。   他好笑,将她抱在自己腿间,用勺子舀凉汤羹,“怎么突然变得黏人。”   沈桢温驯张嘴,可喂了三勺,她便腻了,懒洋洋伏在他颈侧。   “不吃了。”   陈崇州所有的耐性都给了她,“饱了?”   她摇头,“不想喝。”   “不是你要喝鸡汤么。”   沈桢慢条斯理的腔调,“你和孕妇犟什么嘴啊。”   陈崇州蓦地发笑,分不清是气笑是逗笑,“还饿吗?”   “饿啊,我又没吃多少。”她琢磨了一秒,“想喝鸭汤。”   他无奈俯身,双臂撑住桌沿,将女人小小一团身躯笼罩在胸口,“这回多喝点?”   沈桢脚趾踩着他脚面,“取决于心情。”   他拇指抹掉粘住的葱花,“有兴致捉弄我,心情肯定不错。”   “不捉弄你了。”她笑容愈发明媚,勾住他领口,“我困了。”   陈崇州打横抱起她,送回卧室,放平在床中央,沈桢不罢休,双腿夹住他,“你不睡觉?”   她磨人得很,陈崇州骤然紧绷,“别胡闹。”   沈桢摩挲他鼓胀的肌肉,“男人在妻子怀孕期间,很多会偷腥,你偷不偷啊?”   他当真思索了一会儿,“不一定。”   沈桢忍着怒火,“什么时候偷啊。”   “既然是偷,能告诉你么。”   她盘腿坐起,义正言辞,“廖坤揭发你有小号,小号收录了两百个女人。”   陈崇州转动着手机,“忧郁如风,缺爱的男人。廖坤小号昵称,加起来五百六十二个女网友。”   沈桢半信半疑,“你少拖他下水,他追宋黎呢,马上要成了。”   “之前。”男人一副云淡风轻。   她深吸气,“现在呢。”   “不知道。”陈崇州并不替他澄清,“他贼喊捉贼。”   沈桢眼神警觉,“你们是一丘之貉吗?”   他忽然躺下,手臂卷着她,虚虚压在身下,与肚子隔开距离,“我是出淤泥而不染,清白之躯只为你。”   她笑出声,呸他,“油嘴滑舌的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陈崇州掌心捂住她尚且平坦的腹部,“稳稳,你母亲找茬,想和我离婚。”   沈桢咯咯笑,“宋黎的历任男友清一色的小鲜肉,又乖又嘴甜。”   “男人越老越有味道。”他举起她左手抵向床头,唇瓣细细厮磨她腕间的脉搏,“老男人重质量,年轻的行么。”   墙壁挂着巨幅婚纱照,朦胧的橘光映在上面,温柔而缠绵。   男人穿着纯白修身的西装,高挺的鼻梁架着金丝眼镜,斯文而欲。   化妆师说化过那么多新郎,唯有陈崇州生得最漂亮,戴眼镜衣冠楚楚,十足的涵养,很加分。   沈桢抡打他后背,“陈崇州你骚不骚...”   他埋在她肩窝,笑声清朗,“男人不骚,女人不爱。我不就是这么骗你上钩的吗。”   沈桢不服,“是我骗你上钩的!”   自从怀孕,她霸道得厉害,陈崇州好言好语哄着,偶尔比划一套剑法讨她欢心。   二十岁去法国学戏剧那阵,他练过击剑,二级专业运动员的水平,还代表巴黎队和马赛队竞技过剑术,在决赛摘了银牌。   陈崇州又哄了她半晌,总算睡了。   从卧室出来,关严门,他倚着回廊的扶梯,给廖坤回电话。   廖坤打了十几个,他始终没顾上接。   大概率是医院那头出事了。   “崇州。”廖坤语气低沉,“倪影熬不过这周末了。”   陈崇州盯着地板属于自己的影子,没回应。   “你抽空来一趟吧。” 第206章 小姑娘   沈桢早晨睡醒,男人已经不在床上,空荡荡的位置尚有一丝余温。   她走到浴室,洗手台的牙膏挤好,水温也调试到适中,镜框挂着一个湖蓝色的棉绒蝴蝶结。   陈崇州每天会准备她的头饰、首饰,长裙,一日一款,从不重复。   问他缘故,他笑了一声,“陈太太不是小姑娘吗?”   她心里美滋滋,嘴却硬,“怀孕当妈了,还算小姑娘啊。”   “你六十岁也是我的小姑娘。”   沈桢蹑手蹑脚溜到厨房,鬼祟扒头。   男人穿着雪白的缎面衬衫,衣襟熨烫得没有半点褶痕,风姿俊雅,灼烈的阳光洒下,他高挺轮廓在深处,仿佛镀了一层暖融融的金光。   她微微恍惚。   记得查出怀孕那天,是一个下雨的黄昏。   陈崇州到妇幼医院接她,她坐上车,包里是检测报告。   “不舒服?”   “宋黎看妇科。”沈桢从置物架拿出一罐牛奶,“拉投资顺利吗。”   “可以。”   妇幼医院前行800米,是一所幼儿园,恰好放学的时间,陈崇州在街角减速。   成群结队的孩子从园里出来,为首的小男孩一身喜庆的运动服,奶声奶气,“手牵手!不要掉队!”   沈桢莫名好笑,示意他,“像动画片葫芦娃的火娃。”   陈崇州心思没在这,他望向栀子树下一个三四岁的小姑娘,扎一对羊角辫,粉嘟嘟的,一边哭一边嚎,“我妈妈又迟到——她午睡经常睡过头。”   他眼底漾笑,“你二十年前也这样。”   沈桢喝了一口奶,若无其事问,“你喜欢女儿啊。”   陈崇州嗯了声。   她生气推搡,“不喜欢儿子?”   交警在中间打手势变道,他专注调头,驶向西城区,“凑合。”   “陈家尽管没落,也显赫了半个世纪,权贵大户根深蒂固讲究传承,我以为你也一心要儿子呢。”   陈崇州仍旧没醒悟,“女儿更好。”   途经一处十字路口,男人猛地急刹,扳正她,面向自己,“你——”   沈桢似笑非笑,“我干嘛啊。”   陈崇州目光定格在她腹部,喉结急促滚了滚,“我——”   她拂开他手,扔出化验单,掌心撑住他膝盖,上半身前倾,勾着他脖子,“陈先生,你要当爸爸了。”   算日子,是他出狱那夜怀上的。   沈桢知道,他渴望一个完整没有杂质的家庭,如此简单的渴望,陈崇州煎熬了漫长的半生。   尔虞我诈,父子相残,一度剔掉了他的人伦情意,他的仁慈热血。   陈崇州险些放弃,从一个清明的佛,堕为罪恶的魔。   车开进金禧墅园,他抱着沈桢,在宽阔潮湿的柏油道飞奔,她举着伞,滂沱的风雨吞噬了笑声。   “你放我下来——我自己走!”   道旁的梧桐芭蕉蹭过他裤脚,溅起满身的水,他眼睛燃烧起一束光,星河万里,日月不及他明亮,“我有女儿了。”   他战栗着,雨水淌过额头和鼻梁,他声音愈发大,“我有女儿了。”   她捂住他唇,不许他再喊,偏偏同他作对,“你没女儿,你有儿子了。”   陈崇州紧绷到抽搐,脸埋在她胸口,钝哑得令人心疼,“是女儿。”   沈桢蓦地发笑,“老男人真固执。”   彼时,他卷起袖绾,在出锅的蛋羹上撒调味汁。   佣人在一旁打下手,“先生,太太爱吃甜咸味的。”   陈崇州越过糖罐,没碰,“孕妇少吃糖,别惯着她。”   “我可没惯着,每次太太不肯吃,耍小性子绝食,是先生服软,您惯着她呢。”   沈桢没忍住噗嗤,佣人扭头,发现她在门外,“太——”   她比划噤声,笑得小狐狸般狡黠,佣人领会,一言不发走出厨房。   沈桢慢悠悠靠近他,“在外面杀伐果断的陈经理又在洗手作羹汤啊。”   男人转过身,“陈太太又懒又馋又蛮横,喂不饱你,天天惹事。”   她踮起脚搂住他,嗅着他衬衣散发的柠檬清香,“你今天加班吗。”   陈崇州舀了一勺蛋羹喂到她嘴边,“尽量早回。”   沈桢撇开头,“你们这些狗男人,打着加班的幌子为非作歹,流连花丛。”   他不禁闷笑,“我又招你了?”   “反正你不按时回家,我就回娘家,回去住一年半载,儿子随我姓。”她扭头,大摇大摆出去。   陈崇州解了围裙,“讲理吗。”   “不讲啊。”她理直气壮,“我是理。”   他揽住她腰,无奈妥协,“我一定早回,你老实在家等,行么。”   沈桢喟叹,吐一个字,点一下他胸膛,“陈经理不要勉强。”   陈崇州打量她这副德行,彻底笑出声,“不勉强,是心甘情愿。”   用完早餐,沈桢站在二楼露台,凝视他的车驶离小区。   旋即,打通廖坤的电话,她开门见山,“倪影的病情恶化了吗。”   廖坤惊讶,“他告诉你了?”   “他接电话都不忘躲着我,哪会告诉我呢。”   廖坤更惊讶了,“你猜的?”   “倪影之外,没有其他人,会让陈崇州这么怕我知晓。”   他慌了神,“狍妹,怪我多事,陈二根本没打算探望倪影,你老公对你是身心不侍二女...”   “我没怪他,也没怪你。”沈桢拨弄着葱油油的芦荟叶,“倪影也算罪有应得,我又何必与病入膏肓的女人计较一时片刻呢。陈崇州见了她,旧情和恩怨了结,她以后是死是活,他都安宁了。倘若我阻拦他,不准他见,倪影死后,他总有一个心结解不开。我并不介意他最后的告别,可我介意他心存愧疚与遗憾。权衡利弊,他去一趟是最好的结果。”   廖坤盯着挂断的屏幕,感慨沈桢抱得美男归,绝不是完全凭运气。   这姑娘,识大体,明事理,感情也通透。   最关键在得到所求之后,懂得给男人留体面。   郑野眼光那么挑剔,陈崇州和易名的历任女伴,他从头到尾一通批判,“这妞儿啊,不咋地。”   “丽都俱乐部的模特啊,太茶了,62年的碧螺春。”   “那女孩啊,纯粹是倪影2号,绿帽子戴到你发晕。”   唯独沈桢,他嘴下留情了。   没贬过。   在女人堆声色犬马的风流浪子,审视女人的本色,眼力是真毒。   ***   陈渊中午在东疆码头对岸的港湾餐厅应酬荣盛集团的赵志斌。   赵志斌月初才吞并了长实集团,背后出谋划策的军师正是陈渊,他非常了解长实的经营结构,以及梁泽文的弱点。   梁泽文身边那个掌控他全部机密的致命女人,是陈崇州入狱前安排的间谍。   他服刑四个月时,让沈桢介绍给陈渊,击溃了长实集团的财务和市场防线,梁泽文气急攻心,但陈崇州布局环环相扣,几乎没有漏洞可钻,他回天乏术,眼睁睁自己的帝国一夕轰塌,沦为赵志斌的口中餐。   如此丰厚的恩惠,使陈渊收服了赵志斌,赵志斌在内地证监会颇有人脉,有助于香港总部的子公司上市。   长实集团是陈崇州留给自己的一座金山,如今物是人非,早已不需要。   陈渊却也未想过,他在这关头,帮自己一把。   赵志斌斟了一杯酒,“陈董,子公司在内地挂牌上市,享有的政府扶持很多吧?”   “有优势,有限制,有失有得。”陈渊接过赵志斌递来的酒杯,“赵董有意向合作吗?”   “当然,我求之不得。”赵志斌大笑,“听闻陈董拍下富诚大楼的旧址,花费了六个亿。失去陈家的靠山,陈董依然是商场贵胄啊,随手甩出六亿,哪家集团有这份魄力呢?跟着陈董如鱼得水,我岂有不巴结您的道理?”   陈渊笑而不语。   侍者将羊排切条,分装在餐盘内,依次摆好,“贵客,慢用。”   当雅间内只剩赵志斌与陈渊,前者用银叉戳住一块肉,“倒是二房所生的陈崇州,落魄得很呐,据说他在一家风投公司担任业务经理,早出晚归,各种酒局交际,无非一个为温饱奔波的普通人了。”   陈渊看向他,“赵董和他碰面过?”   “上周末在梅园,我撞见他应酬江氏,老总饮一杯,他饮两杯,数不清到底饮了多少杯,拿下那单投资。我这边酒席散场,在停车位又撞见一回。陈二醉得厉害,他曾经的助理薛岩开车送他,喝完醒酒药都吐了一地,还叮嘱薛岩,不要告知家里的太太。”   陈渊抿唇,说不震撼是假的。   这时,赵志斌的秘书走进包厢,“陈二公子在隔壁包房,洽谈一单三千万的基金投资,对方是津德的高层。”   赵志斌挑眉,“企业投资?”   秘书瞟陈渊,“是私人投资,津德三公子与陈二公子当初有往来,因此没出面,万一分红谈不拢,无法合作,互相也尴尬。”   赵志斌带点讥笑,“津德三公子是出名的笑面虎,阴险下作,陈二公子十有八九讨不着便宜,我怀疑这家公司被津德收买,故意折腾陈二呢。”   陈渊晃悠着酒杯,不理会。   与此同时,陈崇州在5号包厢,看着一桌42度的白酒,扼紧杯壁,生生压下脾气。   “狄总,这是何意?”   津德这位高层头发梳得油光水滑,眼泛奸诈,活脱脱的斯文败类,“陈经理不是在梅园陪江氏老总喝得很尽兴嘛,怎么,轮到我们津德,不赏脸喝了?”   陈崇州波澜不惊摩挲袖扣,“商人图利,我为津德谋利,莫非狄总不看重利益,只看重无关紧要的排场。”   狄大玮大喇喇坐着,“利益重要,排场也重要啊,能给津德带来利益不止你陈经理一家,我换一家合作不是一样吗。”他笑容一收,“可陈经理错失津德的合约,你的上司要找你麻烦了。”   他咧嘴笑,推过去一瓶白酒,“喝与不喝,陈经理不妨自行掂量。”   “听秘书说有旧相识在,原来是狄总啊。”门忽然被推开,陈渊停在那,面带笑意,“狄总,许久未见。”   陈崇州背对门口,闻言一僵。   在看守所期间,陈渊委托所长送过烟和食物,他没收。   后来,又送了几回,他统统没收。   陈渊便作罢。   至今已有八个半月没见过面。   “哎呀,是陈董啊。”狄大玮没想到陈渊主动和自己打招呼,他起身,赔笑握手,“祝您发财。”   陈崇州当即撂下酒杯,“狄总既然有客,我们改日再谈。”   狄大玮一脸不耐烦,“陈经理,谈不谈也许没什么必要了。商场之道嘛,一次不成,十次又怎会成呢?不入流的区区小人物,耽误我的宝贵精力,不太合适吧?”   陈崇州面无表情摘下椅背的西装,“告辞。”   包厢门被陈渊挡住,他神色凝重,“老二——”   “劳驾。”陈崇州打断后半句,“让个路。”   他侧身,“老二,万文集团有闲置资金,如果——”   男人丝毫不领情,拉开包房门,略颔首,“多谢。”   陈渊注视他迈入电梯,他背影道不尽的疲惫,扯掉领带搭在臂弯,倚着门壁阖目养神,面色几分苍白。   陈二公子昔年也一呼百应,前拥后簇,可那些奉承他的党羽,在时移世易的今朝,反而成为践踏他尊严的铁蹄。   狄大玮朝过道啐了口痰,“贱东西,豁不出脸面还妄想高攀津德?”   陈渊眉头紧锁,“豁不出什么。”   狄大玮一副鄙夷相,“他最风光的时候,不过是上不得台面的私生子,何况他遭难呢?三斤白酒,三千万的单,五斤白酒,五千万的单。他要喝十斤,我做主,一亿的单。”   陈渊望了他一会儿,从西裤口袋内掏出方帕,把右手的手指一根一根清理干净,然后丢在脚下,锃亮的白皮鞋一碾,不阴不阳的腔调,“是吗。”   嫌脏。   他那只右手,是狄大玮刚刚握过的。   陈渊皮笑肉不笑,“津德集团的工程不容易做吗?开始卖白酒了。”他直奔包厢里面,拾起一个酒瓶,手骤然一松,玻璃瓶坠地,砸得四分五裂。   刺破耳膜的脆响,狄大玮瞬间一激灵。   “津德好歹是名门大族,做卖酒的生意,委实不光彩了。”陈渊围着餐桌转了一圈,意味深长抬眸,“狄总认为呢?”   陈家此番垮台,除了大公子,家族世伯也无一保全。   富诚这潭水太深,隐形股东有二十一人,虽未参与转移公款,可知情者众多,判三到六个月缓刑的,罚款的,五年内禁止入市,也有十六人。   传言是陈渊运筹帷幄颠覆了陈家这艘船,所以在天翻地覆的漩涡中独善其身。   毕竟港圈同行都知道,乔函润是他的旧情人,理所应当作为他制敌的棋子。   同样有揣测,陈崇州是幕后黑手,挑拨离间长房,扳倒陈政,为母复仇。   无论传言真假,兄弟俩不睦,且各自母亲又是一辈子的仇敌,却是实打实的真相。   江蓉入狱,何佩瑜失势,两房女眷没有赢家,可陈渊稳居商界巨鳄的席位,陈二差之千里,名利场一向有拜高踩低的规矩,他们自然百般刁难陈二,讨好陈大。   可显然,陈渊对此的态度,并非默许,而是不满。 第207章 我们回不去了   狄大玮察觉局面有问题,索性坦白,“这笔资金原本是三公子的私房钱,津德家族是老太爷掌实权,在幕后发号施令,三公子仅是名义上的董事长,老太爷之所以退位,毕竟九十岁高龄,万一突发意外,总要培养接班人,否则偌大的集团群龙无首,短期会天翻地覆。可老太爷在世一日,三公子一日是傀儡。基于此,三公子授意我打着创建私人基金的幌子,实际暗中投资一些有潜力的企业,结交扶持党羽,老太爷两年内不死,三公子便联合多股资本篡位。”   他压低声,“老太爷迷信,在泰国请了大师傅,那位大师傅早已被三公子的母亲胡蕴芳收买,一星期三场法事、六颗药丸,专门催命,老太爷活不长了。胡蕴芳虽是一介女流,却不是普通角色,她的心机手腕胜过十个何佩瑜,多年前津德长公子失势,胡蕴芳没少吹枕边风,唆使老太爷彻底厌恶了长公子,长公子车祸身亡,生母悲恸过度也撒手人寰,胡蕴芳趁机上位,稳坐津德主母的位置。她提防二公子争夺津德,雇了一批小有名气的网红模特轮番上阵,美人计诱导二公子,大集团的接班人嘛,私情糜乱的后果相当致命,董事局不会支持。千亿资产交到风流浪子手中,不是自取灭亡吗?”   陈渊神色喜怒不明,良久,“无稽之谈。”   “您不信,老一辈的财阀都信鬼神之论,越有钱越怕死,谁不乐意多享受几年呢?”狄大玮在过道东张西望,反锁门,“您父亲鼎盛时期,抢了津德不少风头,老太爷心知肚明三公子刁难陈二公子,正好发泄私怨。”   他理正歪扭的领带,语气不疾不徐,“是三公子授意你羞辱老二。”   狄大玮感慨,“若不是三公子有交代,我怎敢刁难陈二公子呢?”   陈渊浮出一丝笑容,一股阴恻诡异的意味,“津德有津德的规矩,陈家衰落,照样有陈家的骨气。津德既然肆无忌惮,不讲道义,我与狄总也无话可谈了。”   他撂下这句,扬长而去。   狄大玮惊慌失措联络三公子,汇报了此事。   那头根本不在意,“装腔作势。”   “可陈大——”   “同父的弟弟嘛,又撞破这一幕,他不闻不问合适吗?同僚议论他冷血,那不是坐实他手足相残的传言?他哪里是鸣不平,而是粉饰太平,遮一遮自己的丑。”津德三公子在俱乐部赛车,他新提了一辆限量版的布加迪,这几日爱不释手,因此态度不耐烦,“打扰我比赛,输了你赔?这局我加注了一栋豪宅的筹码。”   随即挂断。   狄大玮愤懑啐了口痰,“狗屁的纨绔子弟!”   他乘坐电梯到达一楼大堂,遇到赵志斌,后者正要上车,他风风火火追上,“赵董,留步!”   赵志斌站在车门处,“是狄总啊,有何指教?”   狄大玮愁容满面,“赵董可有耳闻?陈大和陈二的关系并非外界所猜测老死不相往来啊。”他心有余悸搓手,“我稀里糊涂差点得罪陈大,赵董与他的私交不错,有劳为我多美言,我是三公子的下属,津德命令我干什么,我只能干什么。”   赵志斌神情也凝重。   陈渊去隔壁包厢替陈崇州解围,他就预感大事不妙。   这些年,陈家的大房二房斗法,斗得水深火热。上流圈理所应当认为两位公子也你死我活。目前陈渊得势,陈崇州没落,前者赶尽杀绝,是必然的结局。   这出反转,委实捉摸不透。   赵志斌说,“终究是亲兄弟,你折腾陈二,无异于打陈渊脸面,若非陈家垮台,津德纵然不待见陈二,冲陈政的地位,也得客客气气。陈家垮了,墙倒众人推,陈渊能痛快吗?”   狄大玮恍然大悟,“到底是赵董英明睿智啊。”   ***   陈崇州回家是下午四点半。   由于饮了酒,薛岩特意向新公司请假,送他一趟。   他大约乏到极点,连招呼也没打,直接回卧室。   沈桢走出厨房,“在哪接他的?”   薛岩把陈崇州的商务西服交给她,“在东疆港西码头一家酒楼。”   他看了一眼腕表,“太太,我公司有事,先撤了。”   “薛助。”沈桢鞋尖一踢,关住门,拦下薛岩,“崇州最近的酒局很多,正常吗?”   “应该正常...”   “什么名头组织的酒局,拉投资在酒局拉?”她诧异,“风投公司搞得像公关部门似的,哪家企业注资哪家企业不是开始有意向才谈判吗?我在凯悦的同事也任职风投公司,从没参加过酒局。”   薛岩支支吾吾,“风投的性质不同,国内外也有差异...”   沈桢不吭声,目光铿锵沉静,惹得他心虚。   他没辙了,“二公子的工作确实不太顺利。津德,江氏明里暗里一直为难他,二公子在长安区局供出周家开设赌局,是皇城会所的大股东,借此扳倒周秉臣父子立功减罪,周家的世交好友非常记恨二公子。”   沈桢早就发觉陈崇州不对劲,只是没想到他在外面这么难熬。   “我知道了。”   薛岩安慰她,“二公子叮嘱我不准透露,请您理解他的苦心,他不忍心您牵挂担忧。”   沈桢没回应。   薛岩离开后,她解了围裙,堵在卧室门口,扁了扁嘴,浑身战栗。   酸涩的泪意上涌,她按捺住,深呼一口气,推开卧室门。   陈崇州在衣柜前换居家服,沈桢走过去,整理他脱下的衬衫西裤,“今天没加班啊?”   他拆着皮带扣,“没加。”   沈桢故意嗅了嗅外套,找他的茬,“为什么有酒味,你们公司允许上班时间喝酒?”   “庆功宴。”陈崇州面不改色,“我是主角,不喝不行。”   “是吗。”她憋着,腔调发颤,“你谈成了一单生意?”   “自然是为夫谈下的。”陈崇州从背后搂住她,“你老公出马——”   “我老公出马被同行为难,讥讽,打压,报复,对吗?”沈桢恼了,一双眼通红,含着泪,“陈崇州!你什么处境了,还骗我?”   男人一愣,四目相视间,他明白她发火的原委,“薛岩告诉你了。”   沈桢翻箱倒柜,翻出结婚证抡在他身上,“你承诺过什么?不撒谎,不欺瞒,彼此坦诚相待。”   陈崇州伫立在那,沉默许久。   当他试图再次拥抱她的时候,沈桢崩溃大哭,扑在他怀里声嘶力竭,“我要撞死他们!雇凶阉了他们!这群臭猪!”   陈崇州不禁闷笑,她哭得越厉害,他笑声越是抑制不住,“我不是挺好么?谈生意哪有一帆风顺。”   “可你没有受过这份委屈,他们在侮辱你!”她抽噎着,“我不要你受委屈。”   “我并不委屈。”他手背轻轻擦拭她泪水,巴掌大的脸蛋儿脏兮兮,眼皮也肿了,滑稽又可爱,“赚钱养自己的太太女儿,不是身为丈夫和父亲的义务吗?”   她使劲摇头,执拗得要命,反复念叨要阉了他们。   “陈太太再哭,我可心疼了。”他握住她手,捂在自己心脏,唇挨着她耳畔,“真的疼。”   “我们不干了,好不好?”   陈崇州抚摸她盘在胸口的长发,乌黑浓密,像盛夏时节奔腾的一缕瀑布,“不干了?”   “我养你。”她信誓旦旦。   他瞳孔的笑纹几乎溢出,“你怎么养。”   沈桢手臂勾着他脖子,“你耕田我织布。”   陈崇州莫名笑了一声,“我挑水你浇园么。”   沈桢点头,鼻涕冒着泡,噗嗤吹长,再一吸,抓着他的手,蹭在衣袖。   “我很喜欢这样,陈太太,这是我想要的。”   沈桢一时没反应过来,“想要什么?”   “家庭,爱人,没有算计与纷争。”   她怔住,仰面。   夕阳近黄昏,朦朦胧胧的橙橘色,迷离又古朴。   白纱柔和,在微风里起起落落,光斑零落跳跃,拂过陈崇州清隽的一张脸。   沈桢笑,“这也是我想要的。”   ***   夜最深之际,陈渊走进玄关。   客厅的壁灯猝不及防亮起,刺得他闭眼。   女人躺在沙发上,素白的灯光照在她清净温婉的面孔,如同一株出水芙蓉。   “你下班了。”   陈渊皱眉,“你还没睡吗。”   “我困得很,打了个盹儿。”乔函润坐起,发丝捋到耳后,迎上他,他衣服沾染的酒气重,扑面而来的呛味,她架住他身躯,“你喝了多少酒?”   陈渊一共应酬了三台酒局,喝得胃口灼痛,佣人端来温水和醒酒药,伺候他服用,“先生,乔小姐等您整整一晚了。”   他扯了扯勒紧的领口,“有话说?”   乔函润绕到正面,解开他的西装扣,“没什么话,单纯等你而已。”   陈渊坐下,打算自己解,但她没松手,双方僵持住,“我记得你喜欢在归家时,有一盏灯,一碗热粥,一个相爱的女人。我不愿你进门是空旷没有温度的房子,不愿你眼中是冷冰冰的墙壁,我宁可从天黑等你到黎明,也要给你留一盏灯,一碗粥。”   像一副钥匙,开启他尘封已久的回忆。   故事中的故事破旧生锈,有无数的血泪,苦涩,挣扎与错过。   “我上午去市监狱探视过陈政。”   陈渊手缓缓从衣襟处滑下,没出声。   “我恨他入骨,他毁掉了我安稳平静的一生,粉碎了我的爱情,他让我们回不去了,永远回不去了。”乔函润哽咽,“陈渊,其实我有感觉,你刻意疏远我。我在天府1号住了253天,你只回过七天,四天吃晚餐,一天回来取文件,那是全市六十八年以来最大的暴雨,你万不得已留宿,睡在客房。余下的两天,是我的生日和除夕。陈政和伯母在监狱,你不肯回老宅,也无处可去,才回到这边。”   乔函润不甘心,却早有预料。   陈渊不再是十年前的陈渊。   他是悲情的,寥落的,陌生而空洞的。   回国见到他的第一面,她一清二楚,她和他隔了太多无可逾越的鸿沟。   他激情爱过和深刻怀念的模样,清晰浮现在她眼前,如今面目全非,她又怎样自欺欺人。   乔函润抹了一把眼泪,“餐桌上的保温盅有小米粥,酱菜是我亲手腌制的脆笋,你尝尝,有熟悉的味道吗。”   陈渊本能伸手拭去她的泪痕,伸到半空,又戛然而止。   好半晌,也只晦涩挤出一句,“别哭了。”   乔函润所有望眼欲穿的期待,所有尚未覆灭的东西,这一刻轰然溃塌。   “我...上楼。”   转身的一霎,男人喊住她,“函润。”   她驻足,意识到陈渊要给她一个结果,一个她始终逃避、不敢接受的结果。   乔函润背对他数秒,平复后,笑着回头,“我帮你放洗澡水吗?”   一阵无声的死寂,他艰难开口,“你想回英国吗。”   她一清二楚陈渊为何提起,她五脏六腑瞬间拧在一起,不由自主捏紧裙摆,“我没想...”   陈渊抿唇,“你女儿在伦敦。”   她十指颤抖着,用力搅动,“有齐商照顾她。她更亲近爸爸,不亲近我。”   “你没有尽到陪伴的责任。”他揉着眉骨,“你消失一年,她如何亲近你?”   乔函润蓦地失声痛哭,“一边是骨肉至亲,一边是你,我舍弃母亲的身份,你不懂我的心意吗。”   陈渊食指停在眉尾,揭过缝隙,望向她。   “我在异国他乡像漂泊的浮萍,一场风雨便将我撕裂。我讨好崇州,也畏惧他,一旦他抽身,我没有任何生路。当我需要一个依靠,一个像我一样弱势依附于他人的同伴,齐商出现了。”她逼近他,“陈渊,你回答我,是苟且偷生,留一条命重要,还是为了忠贞于爱情,坦然赴死尸骨无存?”   天台外月色浅淡,击不透窗帘,无尽的晦暗中,唯有男人的一切是如此炽烈而浓郁。   陈渊是纯粹的,至少在情爱中,他是纯粹的。   他分明有资本拥有这世间最美好的女子,最艳丽的风月。   可触动情肠却寥寥无几。   她甚至希望,陈渊是坏的,恶劣的,游戏人间,无所约束。   他们之间起码公平,她可以比现在有底气面对他。   乔函润极度压抑自卑,她感受到自己不断泄气,不堪的过往,无助的遭遇,她的辜负,仿佛成千上万根针,扎得她血肉模糊,残败枯萎。   她所表露的情绪也统统扎在陈渊心口。   他无法说服自己,完全地拒绝和疏离她,亦无法说服自己,粘合那段憾失的、离散的岁月。   “你的选择很正确,函润,我从未怪过你。”陈渊起身,“我曾经无能护住你,我没有资格怨你。”   乔函润鼓足勇气,看向他,“你...是赶我走吗。”   陈渊动作一滞,喉咙有些沙哑,“不是。” 第208章 报复   钟声敲过11下,秘书李哲的车泊在庭院,他下车,径直走向客厅,“陈董,赵霁九在新世纪酒吧,有公子哥包场,男男女女很混乱,她被扣下走不了,经理委托我请示您,怎么处理。”   陈渊倚着沙发背,一听赵霁九的名字,头昏脑涨,“与我无关。”   李哲为难,“在新世纪,如果出事了,对场子的名声不好。”   这姑娘,二十七年没谈过恋爱,初生牛犊似的,猛得很。   追陈渊的阵仗,比当初的万喜喜热络百倍。   万喜喜是威逼利诱,重点在利和诱。   多数男人扛不住利,少数扛住了,也沦陷在诱那一关。   美女如云的“伪名媛”圈,万喜喜姿色的确不够瞧,可真正的上流名媛,她担得起盘靓条顺,正室风范。   而赵霁九,简直是猴王下山。   狗皮膏药一般,又黏又缠,变着花样接近他。   好在,赵家教女有方,赵霁九是活泼过头,但不势利,心地干净,直肠子。   据说,赵霁九高中给一个乞丐捐了五千块钱,后来路过学校的巷子口,那个乞丐带着俩小乞丐吃烧鸡,小乞丐是姐弟,姐姐六七岁,弟弟两三岁,个头比同龄孩子矮小。   她同情心泛滥,又借了司机一千块钱,给了乞丐中的姐姐。   小女孩泪眼汪汪,攥得紧紧地。   再后来,直到她毕业,那三个乞丐再未出现。   于是传言,赵二小姐的脑子缺根弦,连骗子都懒得骗她。   赵太太气急败坏,质问她是不是干蠢事了。   赵霁九不以为意,“他是骗子怎样?不是又怎样?我这样好骗的人,骗子舍得放弃吗?除非他良心发现,弃恶从善了,假如他是坏人,这是最好的结局,假如他是好人,养一双儿女,你知晓他的疾苦吗?钱财于我而言,多如牛毛,他骗了我,我不亏什么。可万一于他而言是救苦救难呢?”   李哲调查过赵霁九的事迹,这姑娘确实善良,也确实任性。   任性到,陈渊明确拒绝了八百次,她月牙一样的眼睛不知疲倦笑嘻嘻,“陈渊,周末我再找你?”   陈渊克制着燥意,“别找我。”   “有约吗?”   “有。约女人了。”   赵霁九倒走,走在他前面,“太好了!你不理我,她理我。”   陈渊倏而气笑,“你——”   她主动摆手,“周末见,陈渊。”   这会儿,他勉强醒了酒,强作力气走到玄关,乔函润放完洗澡水,从浴室出来,“陈渊,你要去哪?”   他穿好外套,“接一个朋友。”末了,又补充,“你早睡。”   “我陪你吧。”她弯腰换鞋,“你喝酒了,开车不安全。”   “有李哲。”陈渊没再耽误,匆匆离去。   乔函润注视他背影,片刻,返回浴室。   满满一缸温水在橙色灯光下浮漾,她食指随意拨弄,汽车发动的声响传来,她蓦地一砸,投映在水面的影像瞬间四分五裂。   如同这场残破绝望的情事。   乔函润不恨陈渊,她知道他用漫长的九年遗忘自己,所经历的折磨,消耗的心力,胜过她。   她至少有丈夫,有孩子,不需要勾心斗角在家族立足,只需要藏起来,躲过陈政的劫数。   他的生活灰暗而空白,当乔函润如今面对他,她在陈渊的眼里,甚至可以看到他曾经的寂寞,荒芜,她的死亡带来的伤疤。看到他在亲情与爱情中的挣扎,压迫与无望。   她亦知道自己的“复活”多荒诞,多突然。   在那样的悲哀,等待,痴守下,陈渊最初又何尝不是望眼欲穿,悲悯祈求,一如她此时。   她不告而别,留给他一个震撼的死讯。   他接受了悲剧,接受了分离,命运又岂会任意倒流,再赐她一个不告而回的喜剧。   ***   陈渊赶到新世纪,是零点。   赵霁九趴在贵宾区的卡座,整个人酩酊大醉,高声叫嚣,“灭了他们——”   周围聚集着一群男人,嘴巴不干不净,“酒量不行啊妹妹,哥哥调教调教你?”   话音刚落,迫不及待上手。   李哲上前一步,擒住那人,“哥们儿,认识这位小姐吗?”   男人嫌他碍眼,胳膊一抖,没抖开他的桎梏。   “我认不认识她,关你屁事?”男人扬下巴,“你认识我吗?”   李哲笑,“骚扰女性是违法,我自然要阻止你。至于你,我不认识。”   男人抄起烟灰缸,戳了戳他额头,“不认识我,还英雄救美啊?”   李哲反手一拧,将男人双臂背到身后,直踢膝窝,面朝陈渊跪下,整套动作干脆利落。   男人饶是再混账,也明白了,“你什么来头。”   “我没有来头。”李哲让开一条路,舞池的乐曲正好终结,十米开外的男人逆光而立,霓虹闪烁,一张脸忽明忽昧,偶尔明亮,掠过英挺的鼻梁,眼眸幽邃如海,偶尔黯淡,他不发一语,深沉似长夜。   打火机摁下的刹那,火光彻底燎红他眉目,他环视一圈,眼睑若无其事垂下,拇指佩戴的一枚玉戒抵住烟蒂,猩红的鸽子血。   十足的危险凌厉。   “李哲,松手。”   男人直起腰,活泛着肩颈,“挺大的派头啊,陆元璋,你们没耳闻?”   后排一个打扮花里胡哨的公子哥眼神好,当即提醒男人,“陆公子,是陈渊——”   男人瞪眼,“我陆家兴盛,而他陈家垮了,他唬谁呢?”   公子哥急切解释,“您一直定居新加坡,不了解局势,他在香港的集团上市——”   男人一扒拉,“去去去,废物!灭自己威风长他气势?”   说罢,张牙舞爪歪着头,“陈渊啊,你老子和亲妈蹲大狱,你倒潇洒,来泡夜店啊。”他大笑,“大孝子!”   男人落座,大喇喇端起高脚杯,“同饮?”   陈渊慢条斯理走近,在他仰脖灌酒之际,卡住他喉咙,虎口一撞,酒水顺着鼻孔喷溅出,男人剧烈咳嗽,憋得涨红。   他俯身,手撑住酒台,拔下唇角含住的烟,火苗的那头肆无忌惮碾在他头顶,“陆砚,不懂规矩?”   黑暗虚掩住他轮廓,仍感觉到他神色阴狠,骨骼里渗出的戾气。   “什么规矩?”   陈渊前倾,他个子高出陆砚半头,呈居高临下的姿态,“我现在和你爸爸是平辈,你是我儿子辈。”   男人后知后觉,烫得龇牙咧嘴,“陈渊,我陆家——”   “你陆家如何?”陈渊仿佛在逗狗,划他的后脑勺,一下接一下,划得蛮力,陆砚身躯都弹动着,“你爸爸陆元璋尚且称呼我陈董,他和我讲话的时候,开场加一个您字。论商场的辈分,我是你大伯,你是我的小侄,记清了吗?”   一旁的李哲翻出手机邮箱,亮明他眼前,“9月15日,陆公子约见了华茂集团的邹董,邹董计划为宏河注资五千万,扶持宏河上市,陈二公子负责跟进这笔生意。津德三公子授意陆公子搅黄,并告知二公子的上司,二公子与邹董不睦,是他的问题影响了华茂集团投资,致使公司亏损五百万的佣金,若非郑家的公子从中调和,二公子已被辞退,是陆公子所为吗?”   陆砚一怔,半晌没吭声。   李哲收起手机,“您与陈家的账,大公子准备清算清算,请陆公子转告陆元璋先生,静候佳音。”   陈渊揽住烂醉如泥的赵霁九,往门外走。   她浑浑噩噩,对准他打个嗝儿,扑面而来的酒气熏得陈渊眉头紧皱,“什么情况。”   随行的朋友拎着女包,一并交给陈渊,“霁九心情低落,她被渣男甩了。”   李哲震惊,“她有男友?”   “有。”朋友从赵霁九的包内取出男人相片,“他。”   李哲一扫,愕然,看向陈渊。   是他的照片。   陈渊穿着黑色衬衫,黑色长裤,手持一把透明的白伞,伫立在南江桥头,桥尾是蒙蒙细雨,桥下是五光十色的游轮。   大抵是6月份。   这座城很少有如此温柔的雨,7月涝过一回,8月涨潮又淹了西疆港的工棚。唯独相片里的雨,润物无声,厚重多情,像极了陈渊。   他身影是忧郁的,静止的。   “误会。”李哲夺过照片,“我替你们请代驾,赵小姐由我们先生带走,他和赵董是旧相识。”   陈渊虚搂着赵霁九,避免两具身体亲密接触,去停车坪的途中,她兴师问罪,“你为什么不喜欢我啊?”   她脸蛋绯红,像一颗熟透的西红柿。   “我为什么要喜欢你。”陈渊不耐烦,“你又为什么散播我是渣男?”   “你本来就渣啊。”赵霁九抚摸他面颊,“长这么俊,不让亲,不让抱,在我眼皮底下散发你的魅力,你渣不渣?”   陈渊再温和的性子也忍无可忍,“李哲!”   李哲接手,扶住赵霁九,“陈董,送回赵家吗?”   他沉默坐进副驾驶,赵霁九四仰八叉在后座,四十分钟后,车越过南江桥,驶入赵公馆的栅门。   赵公馆距离陈公馆1.7公里,这一带,有88座公馆,寓意发大财,以房主的姓氏作为馆名,13年开盘之初,售价便达到四千万一幢,是国宾半岛之外最尊贵的住宅区,没有显赫的身份当入场券,根本无法购买。   赵公馆的佣人听到鸣笛,迎出庭院,“陈董?”   “赵董在吗。”   “在的,我们二小姐失踪了,赵董要报警呢。”   “不必,我送她回来了。”   佣人喜极而泣,“先生!太太!陈董送二小姐回家了——”   赵志凯夫妇风风火火从客厅跑出,赵太太直奔后座,确认赵霁九无恙,赵志凯则先向陈渊客套,“听我二弟志斌提起,万文很抬举他的荣盛集团,多谢陈董厚爱。”   “谢他个鬼。”赵霁九伏在后车窗,一边狂吐一边发泄怨气,“他不要我,他是打发我呢!暗示我离他远点。”   赵太太尴尬得要命,“霁九!你弄脏陈董的车了。”   “没脏啊。”她指外面的车门,“我吐门上了,谁敢吐他车里啊!他骂人。”   佣人拉车门,拖她下来,“二小姐,怎么没大没小的?那是陈董。”   “陈董有什么了不起?他能生孩子吗,还不是要我生?”   赵太太赔礼,“陈董,您见笑了。”   陈渊维持着基本的礼数,“赵太太言重。”   赵霁九挣脱开赵太太和佣人,冲向副驾驶,“你其实也担心我吧?”   他无波无澜目视前方,“赵小姐,我希望你最后一次麻烦我。虽然万文与赵家有往来,我念及你父亲与二叔的面子施予援手,适可而止才是聪明人。”   陈渊撂下这句,朝赵志斌夫妇颔首,吩咐李哲离开。   ***   那边,沈桢记仇得厉害,死活咽不下这口恶气。早晨,陈崇州离家上班,她联系宋黎。   “胡蕴芳五十七岁,津德的老太爷已经九十高龄,早就心有余力不足,她二十年前开始独守空房,如狼似虎的年纪,个中滋味一定有苦难言吧?”   宋黎兴奋,“所以...”   “三公子继位后,胡蕴芳心中踏实了,胆量也见长,你猜她会不会玩刺激?一旦玩上瘾了,贪婪的本性很难收住。”沈桢榨了一杯蔬菜汁,“招数老套,管用就行。富太太嘛,凡是夫妻不谐,有几个在家安分的?男人最忌讳。津德处处刁难崇州,他们不仁在先,怪不着我不义。”   宋黎打个响指,“我母亲可能有内幕。”   她母亲自从嫁给继父,母女的交际圈非富即贵,凑巧和傅太太是牌友,而傅太太与津德家族的现任夫人胡蕴芳是酒友,顶级男公关云集的会所,结伴光顾多次。胡蕴芳的嗜好、新欢和包房号,傅太太了如指掌,宋黎母亲稍一套话,行踪暴露无遗。   沈桢和宋黎倒班,一连跟踪了胡蕴芳四天,第五天晚上,拍到她去白龙会所,点了一对孪生兄弟。   大的艺名大B哥,小的艺名小B哥,组合名是“BB组合。”   沈桢举着相机按快门,“宝贝组合?”   “你有病啊?翻译它干嘛,就叫BB,哔哔组合。白龙会所的公关是清一色的高学历,洋名显得洋气。”宋黎瞥她,她困得睁不开眼了,“你回去睡觉,我帮你搞定。”   “一起吧,你盯半宿了,我下午睡了。”沈桢搁下相机,挑拣果盘内的青苹果,“我特爱吃酸的。”   “酸儿辣女啊。”宋黎乐了,“我求你回去吧。孕妇娇贵,陈二那臭脾气,你折腾出病,他不活剥了我?”   “这事和你没关系,我当然不能偷懒。”   她翘起二郎腿,检查胶卷,“你爱一个男人,真掏心掏肺啊。”   沈桢嚼着苹果,眼中有光,“周海乔不值,但崇州值得。”   宋黎翻白眼,“真酸。”   当晚,胡蕴芳23点17分进包房,缠绵到凌晨3点15分。   分手时,在走廊还晃了个激吻。   那饱满的神态,像情窦初开。   一段时长8分钟的劲爆视频次日在宋黎的手上曝光,胡蕴芳的面容完全没打码。   连眉心的瘊子都清晰可见。   明摆着要搞臭她。   关键,宋黎的继父背景颇深,和陈翎同圈,年中又高升了,津德有心调查,查到宋黎这个继女头上,自己罢休了。   津德的老爷子犯了心肌梗,抢救18个小时终于缓过那口气,胡蕴芳由于红杏出墙沸沸扬扬,沦为阔太圈的笑柄,三公子也颜面扫地。   津德集团在风和日丽的10月份,蒙了一层阴霾,内部动荡不已。   与此同时,津德旗下原本稳操胜券的项目被万文集团横插一杠,在签订合同的前一日易主。   这单项目自始至终是老太爷监管,津德派出三公子与副董事长出面谈判遭对方回绝,要求老太爷现身,否则将与万文集团合作。   三公子怒不可遏,在谈判桌发飙,“我父亲躺在重症监护室,你让他现身谈判?”   对方老总故作诧异,“老太爷入院?是什么缘故呢。”   老总睥睨他,讥笑,“津德的夫人为老不尊,行事荒谬,我更不能和三公子合作了,有其母必有其子嘛。”   “你竟然讽刺我?”三公子绕过桌角,揪住老总衣领。   副董事长拽住他,“三公子!谈判场有君子协定,动手违规!”   他顾不得原则,一拳击中老总颧骨。   淤青浮出的一霎,老总助理呼喊保安,“津德的三公子打人了!”   保安蜂拥而至,截住了三公子。   隔壁的休息室,门敞开半扇,李哲得意发笑,“这出戏很热闹,您料事如神。”   喧嚣的打砸声中,男人气定神闲,“三公子不成气候,是胡蕴芳续弦之后强捧他继承,对付这种心性暴躁的人,无须多么高明的手段,他自掘坟墓。”   “不入流的窝囊废罢了,他折损您手中,是他的福气。”李哲不屑,“还羞辱二公子,诋毁陈家,忘了您也姓陈吗?津德家族纯属不自量力。” 第209章 死讯   暖融融的夕阳笼罩住男人侧脸,他噙着一丝笑。   “倒是宋黎小姐,曝出胡蕴芳的丑事,给她继父捅了大娄子,被封禁在家受教育。”李哲不禁好笑,“宋黎小姐可老实不少,学刺绣,烹饪,茶艺,据说她母亲报了礼仪班,约束她的性子。沈小姐要见她一年半载是无望了。”   男人挑眉,“宋黎没那么多鬼心眼。”   李哲一琢磨,“也对,宋黎小姐与津德无冤无仇,自然是帮沈小姐出头。”   “沈桢满腹的花花肠子。”男人笑纹愈发深,“谁招了她,她憋主意报复。”   李哲感慨,“二公子,三爷,包括您都护着她,她可不有底气猖獗吗。”   老总简单包扎了颧骨的伤口,进入休息室。   推开门,男人坐在主位左一的真皮椅,板正的铁灰色西装,风度极其温雅。   他漫不经心用杯盖掸了掸茶叶末,“有劳了,秦总。”   “陈董。”秦总挥手,“是万文开出的条件比津德优厚,商人择利而为,我弃他投您,不是很正常吗?”   陈渊使眼色,李哲递出合同,“5%的利润比,秦总过目。”   秦总接过,从头至尾浏览了一遍,签字盖章,“陈董,合作愉快。”   他放下茶杯,并未同秦总握手,不疾不徐站起,“秦总这一拳,挨得委实冤了点。”   “无妨。”秦总悻悻收回手,“三公子骄横惯了,津德有权又有钱,受他委屈的何止我一人呢。”   陈渊意味深长,“秦总似乎没有理解我的意思。”   对方诧异,“您的意思是?”   “津德的当家董事长目中无人,在谈判桌动手,违背和平法则,应该为自己的鲁莽付出代价,不对吗?”   秦总一懵,“我...曝光他?”   “曝光与否,取决于秦总,我只是建议。”   “这...”秦总有顾虑,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毕竟津德家族是全省的第一大族,尽管三公子不成气候,老爷子一天不死,津德的余威尚在,明面绞杀惹火烧身。   “不如放他一马,三公子刚三十岁,年轻气盛嘛,何必计较呢。”秦总搓了搓手,“陈董的美意,我心领。”   陈渊十分冷漠,“秦总很体谅津德啊。”   这没头没尾的一句,秦总没来得及品味,他转身离去。   “陈董——”   李哲没有跟上,而是留下提点他,“秦总打算息事宁人,可陈董的心思,商人有商人的原则,津德三公子打破谈判场的规矩,必须受罚。”李哲耐人寻味看着他,“秦总若是不讲原则,万文集团怎能与您长期合作呢?因为咱们陈董是原则至上的商人。”   秦总终于明白陈渊的深意了,他许诺自己利益,自己作为他的利刃,他的垫脚石,厮杀津德,报所谓的私仇。   这盘局不大,且直白,相当符合陈渊的为人处世。   隐蔽,干脆,手起刀落,蚕食猎物。   他吐气,“津德后续恢复元气,对我下手...”   李哲笑,“万文集团的合作伙伴,陈董自会关照,津德又能对秦总如何呢?”   胡蕴芳的风波未消,万文集团又撬了一桩工程,是津德与外省首富蒋家联手打造的3D科幻园,业内评估S级的大工程,只要上市,吸纳周边六省四十二市的客流,盈利不可估量。   津德已注资5亿,蒋家也注资2亿,而万文集团的总部隶属香港,在子公司走账,等于大半的商税缴纳给内地,因此备受省里的扶持,万文看中的项目,到手往往易如反掌,陈渊以同价位7亿拿下,直接造成津德现金断流。   原本数亿元的缺口在津德不致命,可恰逢多事之秋,集团股票大跌,三公子又曝出殴打同行的视频,口碑下滑严重,坚挺了四天,老太爷不得已打起精神,在病房召开高层大会,试图弥补漏洞。   副董事长亲眼目睹三公子盛气凌人不听劝诫,非常懊悔,“二公子品行端正,又是原配夫人所出,是继承企业的最佳人选,比三公子体面,他纯粹自寻死路。这半年,津德公报私仇,抢占富诚的市场份额和资源,百般打压陈二,他之前应聘金融公司屡屡受挫,是郑野出面才找到这家风投公司。三公子举报到卫生局、医疗机构,以陈二有前科为由,不准他重操旧业,甚至扬言聘用他,会招兵买马医闹,让医院不太平,未免也太过分。陈渊这回明显震怒了,要围剿津德,他在商界的实力深不可测,谁想到他一己之力捧集团上市?万文集团短短八个月,市值扩张五倍,堪称风头无两,他这份道行连陈政都蒙在鼓里,陈家倒台,陈渊不仅屹立不倒,反而再续辉煌,业界同僚纷纷见风使舵,站队他卖人情,津德是嗑上硬茬子了。”   老太爷愁眉不展,“有法子吗。”   一位董事犹豫不决,“就看陈渊肯不肯卖您一个面子了。”   副董事长摇头,“夫人出入会所,曝便曝了,无非是宅院内的艳闻,离婚逐出家门,很容易平息。可三公子打人是商业性质的过错,在同行中影响恶劣,陈渊但凡给津德留余地,他登门提出交易筹码,我们答允他,照样有转圜,他此举是断咱们津德的根基了。”   “断根基?”董事愕然,“津德有六十年的历史,万文集团区区的新秀,断得了?”   “大浪淘沙,幻灭在沙滩的前浪比比皆是,后浪已崭露头角,你防得住吗?陈智云在商场号称人面狐心,那是商战的好手,陈家垮台后,他名下的百洲国际不也节节败退吗?老太爷一旦...”副董事长欲言又止,“凭三公子的资质,陈渊都懒得吞并,否则津德易主,早晚而已。”   老太爷神色沮丧,合住报表,示意他们出去。   次日上午,陈渊赶赴清月茶楼。   在总医院直线距离1.1公里的位置,迈入301包厢,一队医护人员在随侍。   老太爷偎在轮椅上,要起身,陈渊打手势拦住,“您坐着。”   “陈董。”老太爷合手作揖,“犬子多有得罪,我赔不是了。”   陈渊绕到他对面,慢条斯理坐下,“老爷子是替三公子赔罪吗。”   “养不教父之过,我赔罪是情理之中。”   “为何赔罪呢?”男人软硬不吃,“三公子打秦培德,不是打我。”   老太爷很通透,“没有陈董的支援,秦培德有胆量同我津德为敌吗?”   陈渊放声笑,“老爷子深谋远虑。”他举杯,“我敬您一杯。”   护工挪着轮椅到桌边,碰杯后,老太爷没喝,托在手里,“我服药不宜饮茶,但陈董有何要求,我尽力一试。”   “老爷子爽快,我也直言不讳。”陈渊注视他,“老爷子的外甥在卫生局,侄女婿是药监部门,医疗人脉很广,我要求通过陈崇州的录用申请。”   老太爷蹙眉,“医学生有前科,初次录用不亚于登天。法律淡薄,道德瑕疵,万一心术不正,视人命为儿戏,会酿成大祸。”   对面的男人一言不发,只斟茶,喝茶。   “好在二公子曾经是医生,病患口碑不错,他的前科是经济罪名,不是恶性案件,当初的量刑也过重,再加上私刻印章是自家的章,他目的为自保,不是转移公款,谈不上前科,重返医生岗位不是全然没可能。”   陈渊转动着茶杯,“老爷子有意向帮忙了?”   老太爷沉思片刻,“主任的头衔...怕是保不住。”   “无妨,当医生即可。”男人态度缓和,“老二有医术,他自己凭本事晋升。”   “二公子能委曲求全,这事不难办。”老太爷望向他,“至于科幻园的项目——”   “津德前期注入的5亿资金,我接手后这笔款冻结在万文的账户,事成,我会原路汇回津德。”   老太爷点头,“陈董仁义,万文集团有今日的成就,我心悦诚服。”   ***   陈崇州结束外市出差回到家,沈桢亲自下厨,卤了一锅三鲜蟹黄面。   他一边倚着门一边拆领带,“乖不乖。”   “我很乖啊。”   陈崇州掌心裹住她脸蛋,“胖了点。”   她回过头,“顺利吗?”   他笑了一声,“说顺利,你不信,说不顺利,又不是实话。”   “所以呐——”沈桢收拾着厨具,“男人不要有骗老婆的前科。”   陈崇州手指温柔流连过她小腹,“你真乖么?”   她意识到不妙,支支吾吾要跑,“我渴了...”   他不由她逃,一把拽住,腋下连揽带夹,卷着她放在大理石台边缘,“你干的?”   沈桢故作不解,“我干什么了呀。”   “还装傻?”陈崇州一副识破她诡计的模样,“津德老太爷在总医院抢救了一天两夜,市人民心脑血管专家集体会诊。”   “关我什么事啊。”她嘴硬,晃悠着俩脚丫,“胡蕴芳包-养男公关,花钱流水似的,她又没包我,我没收一分钱。”   他气极反笑,“还犟?”   沈桢耷拉眼皮,酝酿了情绪,蓦地大哭,“我肚子痛...”   陈崇州瞬间慌了神,将她摁在怀里,冲进卧室,“哪痛?”   她翻来覆去地打滚儿,“哪都痛,拿纸——”   “纸?”他褪下她裤子,撅起她打量,“尿裤了?”   “哎呀,没尿!”沈桢蠕动着,要挣开,“我写遗书!”   陈崇州冷静一秒,走出房间,她欠身,鬼鬼祟祟窥探,他停在墙根处,不知在思索什么,大约又过了五六秒钟,他返回。   男人眼底掠过一缕精光,不露声色,“我叫救护车。”   她一骨碌爬起,“叫救护车干嘛啊?医疗设施多紧张啊,别麻烦了。”   陈崇州弯腰,悬伏在她上方,眼神温和俯视她,“宝贝。”他音色苏得很,沈桢却莫名发毛,“耽误不得,打针,喝汤药,针灸,抽血,每样都尝试,先止痛,你说呢?”   “能耽误!”她站在床中央,扭了扭臀,“哎?奇怪啊,没感觉了,就痛一会儿。”   他笑容本来也浅,此时一寸寸凝固,“下来!”   沈桢垂头丧气跳下床,在他面前站军姿。   “糊弄我?”陈崇州手发了力,揉她脑袋,“到底痛不痛。”   她心虚啜喏,“不痛...”   “好玩么?”他恼了。   沈桢梗着脖子宁死不屈,“他们仗势欺人,津德的老家伙就该死!我连他丧事的礼金都备下了,他没死我嫌遗憾呢。”   这胆大包天、恣意妄为的德行,果然是他宠坏她了。   陈崇州无奈发笑。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他们欺负你,我还击是理所应当,重了是他们倒霉,轻了我再补一刀。”沈桢得意洋洋,“津德倘若不收敛,我有得是手段折腾呢。”   他接住她,笑意更浓,“把你能耐的。”   她认认真真地故弄玄虚,“我的手段吓死你们臭男人。”   陈崇州搂住她,埋在她发丝间,声音发闷,“什么手段这么厉害。”   沈桢咯咯笑,“以后惹不惹我了?”   “我惹过你么。”   她彪悍推搡他,“你撒谎!意图隐瞒我真相。”   “沈桢。”陈崇州忽然郑重喊她名字,“我不愿你担惊受怕,我不在乎处境,我在乎我的妻子有资格得到任何她想要的东西,而不是羡慕某个女人。我希望嫁给我,是你未来几十年都不后悔的决定。”   她所有的胡闹都止息,软绵绵枕着他胸膛,“夫妻不就是同甘苦共患难吗?没有什么东西比你重要,我已经有大房子,有儿子,有爱我的男人,我这辈子无所求了。”   陈崇州笑出声,“是女儿。”   她高高扬头,屁股使劲拱他,“你烦不烦啊。”   佣人煲了鸡汤,摆在餐桌,试了试打卤面的温度,走到主卧招呼他们用餐,敞开的门缝中,男人抱着女人,眉目满是情意。   佣人没吭声,蹑手蹑脚退下。   “宋黎告诉我,陈渊在对付津德和陆氏,狙击得格外凶猛。”   陈崇州一动不动,贴着她颈窝,灼热的气息往她肌肤深处钻。   “你见过他吗。”   “见过。”   他目光定格在摇曳的窗帘,窗外是漫无边际的灯火,从西城到东城,从城里到城外。   霓虹连绵不休,淹没了太多属于这座城市的爱恨情仇。   “在哪?”   “东疆湾酒楼。”   沈桢环住他腰背,仰面,“津德的高层刁难你那晚,陈渊也在吗。”   “在隔壁应酬。”   “江蓉固然有错,是上一辈的恩怨,母亲也原谅她了,你还不原谅大哥吗?我清楚你其实不恨陈渊,长实集团和国贸的把柄,是你主动交给他的。”   他面无表情脱衬衫,随手丢床上,走进浴室,“我洗澡。”   ***   陈崇州去见倪影那天,她正好做完化疗,外面飘着细雨,街口的井盖咕咚咕咚冒出前一日积压的雨水。   他收了伞,竖在门后。   拂落外套沾染的水珠。   “你来了。”   倪影萎靡躺在病床,青白的面孔没有半点血色,的确时日无多,“我相信你一定会来。”   陈崇州直奔床尾的陪护椅,落座,“二叔不在么。”   倪影一脸苦涩,“自从陈政入狱,富诚查封,陈智云再没出现过。”   他腿分开,身体倾轧,手肘抵住双膝,攥拳掩唇,“百洲国际的税务有问题,在重查。”   她哂笑,“难得你愿意用善意的谎言安慰弥留之际的我了。”   天色阴沉,病房没开灯,晦暗的尽头,倪影从枕头底下抽出一个信封,“陈智云公司全部的账款记录,都在这里。”   陈崇州没反应,“我不需要这些。”   “陈智云不是轻易认输的人,他的党羽众多,哪日破釜沉舟,手伸向万文集团,你不需要,也许陈渊需要,你只当卖他,不是也有钱赚吗?我没什么能给你的,算是最后的念想了。”   陈崇州抿唇,像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他,越来越紧,越来越狠。   倪影剧烈咳嗽着,“沈桢怀孕了,是吗。”   “是。”   “恭喜你,当父亲了。”   他自始至终没抬头,盯着脚下的瓷砖。   “崇州,我后悔了。”她战栗着,“我这一生,追求了不该追求的,失去了不该失去的,如果我早点醒悟,现在陪伴你的女人,会是我。”   陈崇州眯眼,敛去一切波澜。   “可我得了这样的病,是我的报应,也是你命好。”倪影抹掉眼角的泪,“不然我撒手人寰,你要带着孩子当鳏夫了。”   陈崇州喉咙溢出淡笑,她也笑,“你后悔吗。”   “后悔什么。”   “当年爱上我啊。”   他直起腰,视线落在别处,“都过去了,当年不后悔,如今不留恋。”   “是啊。我这种女人,哪里值得你留恋。”   突然间,她啐出一口血,那口血在空中融化,氤氲成一团,铺天盖地的蔓延。   陈崇州睁开眼,分不清现实还是梦境,那日见面的场景,天气,对话,几乎一字不改的重映。   他坐起的动作大,惊醒了一旁的沈桢,她拧开台灯,抚摸他急促隆起的后背,“怎么了?”   陈崇州额头是细细密密的汗渍,她擦掉旧的,又渗出新的,像擦不完。   沈桢抱住他,“崇州?”   他肩膀轻颤,阖目捂住半张脸,泻下的汗珠淌过鼻梁,“没事。”旋即,掀开毛毯,“我去抽根烟,你先睡。”   陈崇州伫立在走廊,平静抽烟。   木梯上,透入一片月光。   那样孤冷苍白的色调,像祭祀的灵堂。   他深呼吸。   这支烟熄灭的一霎,他接到廖坤的电话。   担心吵到沈桢,避到天台。   “在家?”   “嗯。”   那边缄默,“有心理准备了?”   陈崇州心脏一沉,眺望市区闪烁的灯塔,没回应。   廖坤叹息,“倪影半小时前死在ICU了,癌细胞全身扩散,器官衰竭。”   他五指收紧,捏住机壳。   整个世界没了声息。   胸腔一阵压抑的窒钝感,他嘶哑开口,“知道了。”   廖坤安抚他,“为了等你,比预计多活了几天,你要是一直不来,她兴许熬到年底,她也算没遗憾了。”   陈崇州靠着桅杆,凌晨的风凉,骨头也发寒,他拢了拢睡衣的衣襟。   廖坤继续,“尸体存放太平间,有办法联系她的家属领取吗?”   他单手点烟,形容不出什么滋味,点了许久才点燃,“倪影父亲98年去世,她母亲改嫁之后,不认她了。”   廖坤恍然,“和她沾亲的,只有你二叔了?” 第210章 哪都好   陈崇州终止通话,整个人筋疲力竭,伏在桅杆。   下一秒,一件大衣搭在肩头,他侧过身,沈桢埋怨他,“你不冷啊。”   “冷。”男人耍无赖缠着她,“陈太太温暖我。”   “我还冷呢。”   陈崇州抱住她,大衣裹着他,他裹着沈桢,“吵醒你了?”   “我没睡。”她小猫儿似的扎在他怀里,“你不在,我睡不着。”   “矫情。”他虽然骂,眼底笑意却浓。   “你去吧。”沈桢没由来讲了一句。   “去哪?”   “料理倪影的后事。”   男人在她头顶,骤然哑了声息。   “我早就知道了。你那晚去医院探望她,我也猜到了。”   廖坤那棉裤腰的嘴,真松。   “我没赌气。”沈桢仰面,“廖主任也没出卖你,是我聪明,料事如神。”   陈崇州噙着一丝笑,“是吗。”   她清了清嗓子,半正色半揶揄,“倪影没有家属,陈智云当初受你威胁,告发了她,他们已经撕破脸,他不会为前妻收尸,你不管,医院草草火化,你以后回忆起来也不是滋味,我不希望你有遗憾,有愧疚,我忍她两年了,还差一回吗?”   陈崇州最怵她皮笑肉不笑地发脾气,“没旧情了。”   沈桢打量他,“我又没问,你虚什么啊。”   他无奈,“我发誓。”   她退后倚着栏杆,“我不是蛔虫,挖不开你心脏一探究竟。”   陈崇州一拽,又拽回怀中,低头吻她,“我不出面,行吗。”   她从腋下钻出,狠狠擦他吻过的肌肤,“烟味,臭男人!”   沈桢返回卧室,他拨通郑野的号码,“帮个忙。”   郑野近期在外地,负责郑氏集团新签约的工程,刚应酬完一场酒局,“公司不顺利?”   “不是。”他沉默良久,“倪影没了。”   郑野醉得晕头转向,趴在水池台吐,“这娘们儿,癌症晚期了吧?出院浪什么啊。”   “死了。”   那端鸦雀无声。   好一会儿,“办丧事?”   “从简,你选一块墓地,安葬她。”   他叹息,“节哀啊。”   陈崇州轻笑,“我和她没有任何交集,谈不上哀。”   郑野由衷感慨,“陈老二,你成熟了,不是八年前分手拖着我在后海大街喝得要死要活——”   “啪——”陈崇州挂断。   房间里,沈桢躺在床上,橙色的台灯洒落毛毯,一片幽暗。   陈崇州叠好大衣,放回脚踏,从背后搂住她,“解决了。”   她一愣,“你出门了吗,怎么解决的?”   “让郑野办。”   沈桢绷着劲儿,没出声。   陈崇州死皮赖脸亲吻她脖子,“陈太太,不奖励丈夫一个缠绵的吻吗?”   他胡茬又硬又密,痒得她立马破功,推搡他,“郑野倒八辈子霉了,认识你。”   “那你呢。”他贴得紧,胸膛顶住沈桢脊背,嗅着她发香,“你是倒霉是幸运。”   她平躺,“我是又倒霉又幸运。”   陈崇州拢了拢毛毯,替她盖严实。   沈桢掰着手指数,“倒霉是嫁给你了,幸运是我儿子一定可爱。”   男人手臂撑住额角,“我是陈太太精心钓上钩的生子机器码。”   她咯咯大笑,“你有病啊——”   话音未落,她一蜷,“踢我了。”   陈崇州拧眉头,“谁踢你了。”   沈桢一本正经,“你儿子踢我了。”她拉他手,扣在腹部,“可有力量了。”   他郑重其事,“大名叫陈哪吒。”   她诧异,“陈哪吒?”   “两个半月长出脚踢他妈妈,不是成精了么。”   “没情趣。”沈桢翻个身,“滚开,坏男人。”   ***   陈渊在内地的一部分证件到期,上午重新办理完,走出登记大厅,墙角出其不意蹿出一道娇小玲珑的身影,刮起一阵极为甜腻的风,“陈渊!”   他步伐一顿,是赵霁九。   万文的“内鬼”简直防不胜防,又泄露了他的行踪。   陈渊迅速上车,命令李哲,“快开。”   车疾驰而去,赵霁九的宾利在后面穷追不舍,“陈渊——我们是同款车,天注定的缘分哎!你发现了吗?”   他燥意撇开头,“没发现。”   李哲的车技不赖,经过一大一小的十字路口,成功甩掉了赵霁九的司机。   终于清静了,陈渊按摩着太阳穴,“赵志凯是管不了她吗。”   “赵霁九是赵家的幼女,赵志凯视为掌上明珠,与何家的何月了为家族牺牲截然不同,赵霁九是父母疼惜,姐姐爱护,自然养得任性执拗,为所欲为。”   他按摩得更用力,“换保安了吗。”   “换了一批。”   万文子公司在本市的东城区,上市是托了赵志斌打点证监会的人脉,而赵志斌是赵霁九的二叔,因此这姑娘在子公司可谓横行霸道,加上她光明正大公开自己追陈渊,老板的小桃花,保安不仅不拦,时不时放消息给她,陈渊十次出行,有九次撞上她。   “叛徒。”   李哲憋住笑,“陈董,赵小姐很适合您,性格互补嘛。”   男人扫了他一眼,“适合?”   “您沉稳,她毛躁,您理智,她爱闹,何况,她有几分沈小姐天真活泼的样子。”   毛躁,爱闹。   没优点了。   “满身缺点的女人适合我吗。”   李哲揭过后视镜,莫名感觉他俩有戏。   陈渊烦赵霁九,不至于厌她。   一个成熟的中年男人,对于风情,妖艳,聪颖的女人,都有免疫力。   因为不具备这些特质的女人,没底气接近优质的男人。   见太多了,反而失去光芒和吸引力。   凡是世俗标准中,彼此差距悬殊不相配,劣势一方百分百是另辟蹊径。   欢喜冤家,大抵如此开头。   车驶入公司的同时,赵霁九从另一条巷子也匆匆驶来。   她气喘吁吁跟上,“我的司机是赛车手,和你弟弟陈崇州一个俱乐部,你甩不掉我。”   豪车俱乐部,身价过亿是基本的门槛。   陈渊半信半疑,“你司机?”   赵霁九笑得仿佛一朵盛开的向日葵,明媚灿烂,“我司机是我表弟啊。”   男人无言以对,越过她,乘电梯上楼。   陈渊到达办公室,一如往常反手关门,非但没关上,还弹回。   他回过头,赵霁九理直气壮,“我做客啊。”   陈渊没同意她进来,“我有工作,没空招待。”   “我不打扰你。”她一溜,倒麻利,往沙发一倒,老实又乖巧。   “陈董。”一名高层这时捧着文件,“荣盛集团的项目上面批准动工...”   对方余光察觉沙发有一个年轻女人,戛然而止。   陈渊面无表情直奔办公桌,“搁下。”   赵霁九听父亲与世伯谈论过陈渊,金融界的一流精英,商场最负盛名的新贵。   不过世伯说,陈家的大公子不能深交。常言道知子莫若父,陈政直到垮台,都没识破他的庐山真面目。   在香港,独自布下这样宏大的一盘棋局。   商界老一辈的风云人物,也恐怕不是他的对手。   可见心机之深重,为人处世之毒辣。   相反,赵志凯很欣赏陈渊,“都说千里马常有,伯乐不常有,其实千里马又何尝遍地皆是呢?汗血良驹,同样可遇不可求。”   赵霁九不懂那些弯弯绕绕,更不介意。   她只晓得,陈渊好。   若问她哪好,哪都好。   他的算计,狡猾,连同他对自己的爱答不理,在她眼里,都好。   她走过去,“陈渊,你清楚你什么时候最有魅力吗?”   男人头都不抬,“无时无刻。”   赵霁九一怔,“真是心有灵犀啊。”   陈渊以为她的答案是工作时候,刻意反其道而行,没想到,这姑娘自来熟,脑子反应快。   “陈渊,你名字好听。”她托腮,“穿衣服好看。”   忽然,她掩唇笑。   难得矜持。   又补充,“你穿不穿也好看。”   陈渊对她的叽叽喳喳再次投降,“你什么目的?逼疯我吗。”   “你疯了,残了,傻了,我照顾你一辈子。”隔着办公桌,赵霁九撅屁股,同他平视,“反正我要拿下你。”   男人合住财务报表,“你拿下谁。”   “你啊,年纪大了,耳聋呀?”   他放下文件夹,“你不是开美容院吗。”   赵霁九心不在焉摆弄桌角的玉虎饰物,“月初倒闭了。”   陈渊挑眉,“什么缘故。”   “我旷工啊,院里无人监管,美容师也消极怠工,客户投诉服务不好,索性歇业了。”   他转动着钢笔,笔帽一下下叩击桌面,“我给你投资,你继续开。我不分红,不索取一毛钱的回报,赚了是你的,赔了算我的,怎样?”   赵霁九嘟囔着,“你分明要躲我。”   陈渊不禁笑了一声,这姑娘,长得单纯好骗,实际上,心眼儿也精。   他批示完手头的合约,临近十二点,抄起外套出去。   赵霁九原本睡着了,听到动静,忙不迭尾随他,“你中午吃食堂吗?”   陈渊一边在走廊摁电梯,一边看腕表,“我中午饿着。”   “为什么?”   “不为什么。” 第211章 凶多吉少   赵霁九屡战屡败,练就败不馁的气场,她挤进电梯,“一起吃吧,公司食堂有一个窗口的面食特正宗。”   陈渊被逗笑,“我公司的食堂,你比我了解?”   她十分得意,“当然了,没搞好关系,我能每回精准无误堵住你吗。”   赵霁九在食堂挨个取餐口打探,“陈渊,要卤鸡腿吗?”   “陈渊,新出炉的鸭架汤,是葱花味的!”   “陈渊...”   员工进进出出张望这边,窃窃私语。   男人万不得已朝她招手,“你过来。”   她颠颠儿跑到跟前,“才分开多久啊,你可真粘我呀。”   陈渊眉骨跳了跳,按捺住情绪,“坐下等,李哲在打饭。”   赵霁九不可置信挺直背,“你邀我共进午餐吗?”   他只求制止她的闹腾,“对。”   她一双弯弯的月牙眼,开心得发亮,“这是你第一次和我正式约会!”   李哲打完餐,送到这桌,“陈董。”又询问赵霁九,“赵小姐吃什么?”   “和他一样的情侣餐。”她划开手机的日历,“10月18日,我们的纪念日,我记下了。”   陈渊头又开始嗡嗡痛。   李哲也哭笑不得,员工食堂有哪门子的情侣套餐。   他端着餐盘,打了一碗鸡丝面,半条清蒸鱼肉,一碟笋条。赵霁九照单全收不挑食,吃得格外欢快。   陈渊目睹这一幕。   在她对面,保准有食欲。   赵霁九与万喜喜的确不是一类女人。   万喜喜非高档餐厅不入眼,这种员工食堂,嫌吵,嫌脏。   即使万文集团的环境非常整洁雅致,在她眼中,根本不配她的身份。   而赵霁九,没有世家千金的娇纵气,简单,率真,易相处。   这会儿,她凑到隔壁那桌,“蟹肉炒蛋好吃吗?”   女下属笑,“好吃,右边的我没碰呢,赵小姐尝尝吗?”   她倒不认生,举着餐盒讨饭一般,“不辣吧?我吃辣椒长痘痘。”   陈渊蓦地发笑,舀了一勺汤,赵霁九两腮塞得鼓鼓的,“你笑什么啊。”   “你夹她半盒菜,你付账?”   赵霁九错愕瞪大眼,“公司是你的,吃饭还付账啊?”   陈渊喝完汤,用纸巾拭口,丢下便走,“饱了,你慢用。”   她撂下筷子紧随其后,“你回办公室吗?”   “去男厕。”   赵霁九脱口而出,“我陪——”   男人驻足,偏头看向她,“行。”   她窘迫挥手,“不了...你自己去。”   陈渊哪里是去男厕,从食堂出来,他调头走向后门,李哲发动引擎,在那恭候他。   “真撤了?”   他淡淡嗯。   “你放赵小姐的鸽子,她不翻天吗?”   陈渊阖目养神,耳畔回荡着赵霁九叽哩哇啦的声音,“是她不请自来。”   李哲调转方向盘,开往桃林街,“乔小姐请您回一趟天府1号。”   陈渊皱眉,“什么事。”   李哲欲言又止,“佣人在电话说乔小姐要见您最后一面。”   “最后一面?”他眉头皱得更紧。   “佣人是这么转达的。”   陈渊半晌没回应,他盯着窗外飞驰而过的街景,“回去。”   ***   芭东区的十月份潮热得厉害,庄园建在草坪中央,湿气重,厚厚的苔藓延伸至窗户。   临窗的一间佛堂,珈达跪在蒲团,摩挲着一串佛珠,法台上供奉十尊佛,香火昼夜不息。   陈翎与花锰分别率领一拨打手,在他身后。   “珈达先生,明天是梧叻送货的日期,在您的地盘上...”花锰作出割肉的手势,“由您决定。”   珈达背对他们,“盖吉,你认为呢。”   陈翎上前一步,“放虎归山确实不是明智之举,可梧叻不同,他在清迈的势力广,即便在泰国,他与咱们是平起平坐,扣押他,清迈会反,一旦惊动警方,必定捅大篓子。”   珈达笑着,“你想怎么处置。”   “先发制人,或者在猛虎归山的途中,打埋伏。”   他捻着佛珠,越捻越快,“怎么先发制人?”   陈翎说,“在他进驻芭东边境之前,劫了他的现金。”   珈达突然暂停捻珠,“打埋伏呢?”   “在梧叻出芭东边境之后,夺回货。”   “哪一种胜率大。”他缓缓站起,“你有把握吗?”   陈翎势在必得,“只要我出马,我有十成十的把握。”   “好。”珈达高兴,“我没看走眼。”   花锰颤悠着身子,脸色明显不服他。   一个剃着小平头的马仔风风火火闯进佛堂汇报,“梧叻那边传来的风声,芭东海滩,三天后接头。”   珈达一发力,佛链在他手中崩断,一千零八颗紫红色的檀木珠滚向四面八方,沙啦啦的脆响,刺得耳膜震麻,“这小子,够狂气。”   花锰也怒不可遏,“时间和地点一变再变,梧叻玩什么花招?”   陈翎笔挺伫立,“他的老巢在清迈,来芭东交易,我们占主导权,你是他,你安心吗?”   花锰当场翻脸,“盖吉,你很喜欢和我作对啊!那你支个招?夜长梦多的道理,用我教你吗?”   “吵什么!”珈达一巴掌打在花锰左脸,“有工夫吵,先到海滩踩点,安排眼线。”   花锰捂着,“是,珈达先生。”   珈达又嘱咐陈翎,“盖吉,你是领头。我一票兄弟,我的钱,我的货,都交付你了。”   “我不会辜负珈达先生的厚望。”   珈达审视他,总觉得这个男人城府很深,是他掌控不了的,神秘且特殊。   有一股,矛盾的冲击力。   七分正,三分邪。   甚至,是九分正,一分邪。   邪窝里的人,立场与正为敌,可不妨碍他们赏识正的气味,正的热血。   边境慕名陈翎,慕名已久。   珈达掸了掸他衣襟的灰尘,“盖吉,这笔生意做成,我打算会一会那位陈翎。”   男人警惕眯眼,心口一凉。   瞬间又恢复从容,“预祝珈达先生得偿所愿。”   珈达大笑,“借你吉言了。”   他折返法台,烧三炷香,陈翎和花锰带着各自的爪牙,离开佛堂。   海滩位于芭东区境内最繁华的一处夜市,确切说,是夜市开设在芭东海滩。   彼时黄昏,现场早已人潮鼎沸。   在距离海滩入口900米的马路,陈渊示意司机,“靠边停。”   泊稳后,他下去,走进不远处的华人金店。   车后那辆越野吉普,后座的花锰也降下车窗,追随他背影,“盖吉去金店干什么?”   女人挽着他,喂他抽烟,“金店能干什么呀,买首饰。”   “哦?”他乐了,“盖吉不是对女人不感兴趣吗。”   “男人拎得清,玩是玩,爱是爱,盖吉先生肯定有心爱的女人啊。”   花锰指节弯曲,蹭她脸蛋,“一语点醒梦中人啊。”他踹了一脚前排的驾驶椅,“安屿,盯紧盖吉,他女人到底藏什么地方。”   安屿点头,“您放心。”   “盖吉抢了我在珈达身边大堂主的位置,一群兄弟投奔他手下混饭,妄想架空我?我正好咽不下这口气。”花锰的门牙镶了翠白色的玉,咬着下唇,一副凶悍相。   那头,陈翎站在柜台前,环顾一圈,“有小孩满月佩戴的长命锁吗。”   “有定制,您要多少克?”   他抿唇,“我要最好的。”   店员调出图样,“这几款,价格比较昂贵,不过我们可以请最知名的泰国太师开光。”   “价格无所谓。”   陈翎津贴多,住省里的公家别墅,平日没花销,有百万积蓄。   他有预感,这次卧底任务凶多吉少。   所以提前邮回国内,以免来不及。   “我想要亲手刻字。”   “没问题。”店员笑,“会预留刻字的玉牌,嵌在金锁中间,是男孩女孩呢?”   陈翎摇头,“没出生,预产期在四月底五月初。”   店员按照他选定的样式记录,“您确定要这款价值三百七十二万泰铢的金锁吗?”   “我确定。”   “呦呵。”花锰慢悠悠溜达到柜台,扒头探脑,“买长命锁啊。”   陈翎一言不发,掏皮夹,刷卡。   “多大的婴儿啊,满月,满周岁?”   柜员将提货卡交给他,“加急定制对吗?届时通知您到店内刻字。”   “多谢。”   他转身,花锰截住,“亲自刻字,绝对亲生的啊!何必瞒着兄弟们呢?骨干娶妻生子,珈达先生的贺礼可是别墅。”   “让开。”陈翎睥睨他,傲得很。   “我挺好奇,弟妹很漂亮吧?”花锰奸笑,“不如介绍——”   一记左勾拳,抡在花锰的胸口,后者故意找茬,就为刺激他动手,再顺理成章地教训他。   “论资历,你在泰国要称呼我大哥。”花锰擒住他衣领,“反了你了?真拿自己当人物?”   陈翎任由他,极度的镇定自若。   可恰恰是这份诡异的平静,令花锰手软了。   “我知道你看我不顺眼,想修理我。可花锰,我警告你,你一家妻儿老小住在边境一幢灰蓝色洋房,我见过她们在院子遛狗。”   男人顿时火冒三丈,“盖吉,你他妈——”   “你安分,我与你井水不犯河水,我不屑于伤你家人。但你敢惹我,谁下手快,你自己掂量。在芭东区,你大势已去,三分之二是我的人,你全家如何逃出我的控制?”   花锰龇牙咧嘴,愤懑撒手,“好,算你有本事。”   陈翎不疾不徐整理衣领的褶痕,旋即迈下金店台阶,坐回车里。 第212章 回不来了   陈渊回到天府1号,庭院泊着一辆出租,佣人和司机进进出出搬运行李,他直奔客厅,乔函润在楼梯口拖着皮箱,他皱眉,“你干什么。”   她望向门口,“陈渊,你回来了。”   “搬家?”   乔函润把行李箱交给佣人,“我准备回伦敦了。”   陈渊伫立在那,以为是那晚让她误会了,“我并非赶你走。”   “我明白。”她笑着,“我没有家,没有朋友,你不忍心。可不忍心无关爱情。我的图谋是你的感情,不是你的施舍与愧怍。去年在回国的飞机上,我告诫自己,我们分离了九年,或许一切物是人非,我不强求你激烈如初,只要你同情我,怜悯我,我就有机会重新获得你的深情。后来的八个月,我住在这栋空空荡荡的房子里,你很照顾我,金钱堆积在我的生活,即使长房自身难保那段日子,你也挂念我的处境,富贵,自由,我什么都不缺,可陈渊,我心疼你,我理解你面对不了我的死而复生,理解你在尽力接纳我,呵护我,可过去就是过去了,你死掉的感情回不来,完整的乔函润也回不来。”   陈渊侧身,仰起头,眼眶倏而泛红,“抱歉。”   “你没有对不起我。”乔函润笑中带泪,“你何尝不无辜呢。我在国外藏匿多年,你一无所知,我明知你绝望痛苦,依然隐瞒你自己活着的真相。陈渊,感情是最虚无缥缈没有定数的东西,我相信倘若你了解我没死,九年,十九年,你也会守住那份情意,可我凭什么要求你消耗一辈子的大好时光怀念一个死人呢。你已经为我耽误那样久,拒绝了那样多的女人,我很知足。”   陈渊战栗着,背对她。   乔函润抹了一把眼泪,“你我之间没有对错,我只怪命运弄人,许是我不配,你值得更美好的女人。于是上苍设下一个局,浇灭了我们的火焰。”   他手腕盖在眉间,半晌没回应。   “某一刹那,我也怨憎,不是怨你,是怨沈小姐,怨那些接近你的女人。我自私想过,假如她们不曾出现,你是不是心止如水?是不是容易再爱上我?甚至宁愿你是一个坏男人,你骗我,蹉跎我,而不是保持分寸,尊重我,疏远我,该多好。”她小心翼翼掏出包内的丝绒盒,“这枚钻戒是你05年定制,我保留至今。我很久没戴过,身为齐商妻子的我,有何资格亵渎你当初的真心呢?”   陈渊胳膊无力垂下,闷哑的嗓音,“陈政的孽,是陈家造孽,我是陈家人,函润,自始至终都是我的错,我在没有能力抗衡陈家的阶段,害苦了你。”   乔函润走近他,“08年富诚与六大集团商战,两名富商跳楼自杀,你有印象吗?齐商是其中一名富商的儿子,他视你为仇人。”她深吸气,“本来,他打算利用我牵制你,他担心我对你旧情复燃,挣脱控制,所以攥着我的女儿当胁迫的筹码。如今陈家垮台,陈政在长安区局交代了那场商战自己是幕后黑手,齐商怀疑陈政是择出你,他纵然心有不甘却无能为力,齐商不是你的对手,没有崇州的助力,他斗不赢你,也报不了仇。”   陈渊缓缓转身,像一面平静死亡的湖泊,没有一丝波澜,“我都知道。”   乔函润愕然,“你知道我...”   “可你没有动手”他一霎沧桑许多,“书桌抽屉里存储着万文集团的资料,我上过锁,却从未拔钥匙。齐商的确没有本事同我较量,最重要是,你没给他余地攻击我,不是吗?”   她低下头,情绪崩溃,“我舍不得。”   陈渊挽起她披散的长发,捋到耳后,露出满是泪痕的面庞,“哪怕齐商有翻云覆雨的本事,导致万文集团失利,我不会因为他是你丈夫而怪罪你,你什么都没做。”   乔函润捂住双眼,“陈渊,我以这样不堪的身份在你面前,我很懊悔。”   他拇指拭掉她下颌一滴泪,旋即取出皮夹内的银行卡,“我会定期给这张卡汇款,不管在什么地方,养孩子都需要钱。”   “不。”乔函润婉拒,“我自己能赚钱,逃出陈政和黑狗的魔爪,我可以像正常人一样工作,养家,光明正大的出行。”   陈渊将卡塞在她手里,“有备无患,你收下我安心。”   她手一寸寸拢紧,没再推辞。   “在伦敦定居?”   “去接扬扬,然后在沿海城市定居。”   “你喜欢海。”   乔函润看着他,“是,我一直喜欢海,海水洗掉世间的肮脏污秽。陈渊,我一生真正的欢愉,是你在我身边,认识你以前,失去你之后,我没有快乐过。”   四目相对间,他笑了一声,“还会有。”   她也笑,“我同样期待,有一个男人取代你在我心里的位置。”   乔函润有耳闻,赵霁九对陈渊一往情深。   那是一个背景强势、清澈明媚的女孩,性格像极了沈桢。   活泼,爱笑,爱闹,火辣辣的小太阳。   很适合陈渊。   带给他世界光亮,温暖,色彩。   而她太敏感,自卑,无助,她只会带给陈渊疲惫,迁就,压抑。   她不是当年的乔函润,就算他还是当年的陈渊,又能改变什么呢。   乔函润离开在19度多云的午后。   时钟敲过三下,窗帘在半明半昧的阳光深处浮起。   陈渊梭巡过卧室,长廊,和天台。   飘窗摆着巨型的玩偶,是黄色的皮卡丘。   纯白的毛毯,翻开的一本书,定格在空白的末页。   书签是乔函润的相片。   那年她二十二岁,风华正茂。   在香港大学的校牌下,陈渊亲手为她拍摄。   “陈渊,我也想读大学。”   “读这里?”   她用力眨眼,“我行吗?”   “不行。”   “你讨厌——我渴望有朝一日,自己配得上你。”   “你现在也配得上。”   乔函润垂头丧气,“我不觉得,他们也不觉得。”   “我觉得你配得上,足够了。”   她笑,“你会嫌弃我吗。”   陈渊不假思索,“不会。”   “你会变心吗?”   “不会。”   “你会娶别人吗。”   “傻话。”   他阖目,握着那本书,默不作声。   ***   市人民医院的顾院长25号早晨到金禧墅园找陈崇州,那天正是风和日丽,沈桢和佣人商量包饺子,陈崇州在书房召开小组的视频会议。   沈桢引着顾院抵达二楼,推开书房门,“崇州,有客人。”   他摘掉耳机,辨清来人是谁,有些意外,“顾院?”   “崇州,没打扰你工作吧?”   陈崇州起身,邀请他坐,“没打扰。”   顾院环视四周,“养一套别墅不便宜吧。”   他浅笑,“也习惯了。”   佣人端来两杯茶,陈崇州先给顾院一杯,自己留一杯,“您有事?”   “有要紧事。”顾院打开公文包,“省里,市里,卫生局,还有医疗机构部门,经过重重批示,你的执业医师证过审了。”   陈崇州接过,沉默片刻,“您疏通的?”   顾院挥手,“我哪有这么大的道行啊,我无非是跑跑腿,呈交材料,你在市人民从医七年,业绩有目共睹。你离职后,患者和家属都非常惋惜,而且廖坤相当会交际啊,他联系了你曾经的患者,联名到院里,希望你挂牌接诊。省里考虑比较多,前科嘛,不是简单问题啊。你暂时呢,是实习医生。两年期间表现好,合同工录用,你接受吗?”   陈崇州点头,“接受。”   “那说定了。”顾院站起,“男科奔走相告,等着给你接风呢,蔡溢豪言你返岗他全科室请客,海鲜大餐!”   “14年他请过烧全羊,中途逃单了,我付账的。”   顾院大笑,“这老小子,到时安排人盯紧他。”   陈崇州送他到玄关,“顾院,是我大哥疏通的关系么。”   “你大哥与津德集团的交情怎样?”   他沉思,“数年前和津德三公子有商业来往。”   “那对了。”顾院拍他肩膀,“你大哥委托了津德老太爷从中调和,人情社会嘛。好在你口碑不错,案底不复杂,要是重案,谁调和也无用。”   陈崇州不语。   沈桢捧着一个打蛋机,扒厨房门,“顾院在家吃饭吧,中午煮饺子。”   “不了。”顾院越过陈崇州,打量她,“没恭喜你们新婚燕尔呢,不过陈医生后面有得加班了,作为家属多支持啊。”   “应当的,崇州乐意当医生,我百分百支持他。”   顾院感慨,“小陈啊,家有贤妻嘛,比你师母强,你师母天天埋怨我加班,二儿子明年高考,我腾不出时间辅导,她也埋怨我。”   “师母是关心您身体。”   陈崇州亲自陪顾院乘电梯,十分钟后,他进门,沈桢一边搅拌肉馅一边唠叨他,“虽然你患者人缘好,医术也佳,可终归有前科,前科有轻有重,但性质轻也是污点,这次回医院,亏了陈渊打点。” 第213章 最后那个人   陈崇州洗手,系围裙,专注擀饺子皮,“厚的薄的。”   “中间厚,边缘薄,不然下锅煮破了。”她扭头,“你会擀皮啊?”   男人邀功似的,“上学就会。”   沈桢指尖蘸了一点馅儿,“尝尝咸淡。”   陈崇州舌尖一卷,“咸。”   她随手洒了一撮细白的调料,他无奈,“咸,还洒盐?”   “是白砂糖。”她一本正经,“咸了,加糖。”   合着除了黄焖牛肉,沈桢烧菜的结果完全凭运气。   陈崇州好笑,彻底没食欲,“你自己吃吧。”   沈桢神情俏皮,腔调也绵绵软软,“老公,今年春节回老宅吗?”   男人一顿,“什么?”   “今年春节...”   陈崇州弯腰,耳朵凑近她唇,“前面喊什么。”   “前面喊...”他眼睛明亮,嘴角溢出幽深的笑意,沈桢话锋一转,“喊陈公公啊,你的葵花宝典练成了吗?”   他偏头,手忽然扬起,她吓得闭眼,“打人了!”   陈崇州掌心摁在她额头,拨开汗涔涔的发丝,“又无理取闹?”   佣人从厨房出来,收拾完餐桌又往回走,沈桢睁开眼,嘟囔着,“蔡姐,你不救我啊!”   佣人忙忙碌碌,“您不打先生就行,他哪里有胆子打您。”   她噗嗤笑,“我有那么蛮横吗?”   每次回娘家,李惠芝也教训她,不要女土匪一般欺负了崇州,有个贤妻良母的样子。   陈崇州也顾全她面子,“岳母,桢桢很体贴我。”   李惠芝不信,她生养的女儿什么德行,她有数。   可女婿甘之如饴,宠着,惯着,骄纵她。   沈桢拾起刚才的话茬,“到底回不回呀?”   他笑纹敛去,“不回。”   “婆婆的意思,让你回。”   陈崇州动作一滞,“什么时候。”   “周六你在外市出差,妈跟我去医院产检。”沈桢数了数饺子皮,挪开擀面杖,开始包馅儿,“妈说你姓陈,要回老宅守岁,陈渊也回,三叔的卧底任务年底结束,他是老宅的大家主嘛,他不回老宅,能回哪过年啊?他回了,你们晚辈不回,太失礼数。”   他一言不发,舀了一勺肉馅,学着沈桢,像模像样地捏,“再议。”   “陈医生最孝顺了。”她捅他肋骨,“婆婆的命令,你不遵从啊?”   陈崇州毕生包的第一个饺子漏得一塌糊涂,馅儿黏在手指,他洁癖犯了,暴躁到处蹭。   “哎呀——脏。”沈桢抽出纸巾,替他擦手,“宋黎告诉我,赵霁九追陈渊追得可热情了。”   他垂眸,注视她擦干净,“郑野调查过赵霁九的底细,比万喜喜强。”   郑野的原话是:这姑娘蠢的,纯粹是沈桢2号,关键情史特清白,你哥捡到宝了。   陈崇州没好气,“沈桢蠢?”   “不太聪明,聪明早跑了,谁嫁你们啊,陈家男人多精,剃了毛的金丝猴儿。”   陈家的男人是精,在名利场出名的圆滑奸诈,卸磨杀驴。   可陈家的男人也痴。   陈翎痴,陈渊痴,陈二也痴。   郑野背地里起绰号,陈三痴。   沈桢踮脚,亲吻他面颊,刁钻又狡黠戳破他,“你不放心啊?”   陈崇州回过神,“不放心什么。”   “郑野闲得蛋疼啊,查赵霁九,还不是你吩咐他查,万一赵霁九伪装真容,坑了陈渊。”   “闲得什么。”他表情严肃。   “蛋。”她一个字一个字蹦,“疼。”   “不许讲脏字,你忘了新婚之夜约法三章?”   沈桢当时怀孕了,不能同房,新婚夜数完份子钱,没事干,又数了一遍。   数第二遍的工夫,陈崇州同她约法三章。   一章,打他掐他踢他都行,骂人不准,胎儿后期有听觉,不利于胎教。违规一次,扣掉一星期一个冰淇淋。   二章,人前留颜面。   三章,人后留口气。   沈桢泄气,“我下次不敢了。”   陈崇州在日历打个叉,划掉这周的冰淇淋,“扣掉,否则不长记性。”   她捏完一屉饺子,清了清喉咙,“陈渊有钱,按辈分他是你儿子的大伯呢,满月礼一定贵重,兴许能攒齐未来给儿媳妇的聘礼。”   陈崇州不咸不淡瞥她一眼,“嫌我没钱?”   “对啊。”沈桢压根不宽慰他,反其道行之,故意气他,“我嫌你穷。”   他怔了一秒,情不自禁发笑,“惹不起陈太太。”   她拽住,“去哪啊。”   “外面抽根烟。”   沈桢抬手一抹,面粉抹在他鼻梁,挨近细细观赏,“你真是小白脸呀,分不清皮和面。”   陈崇州下午去了一趟公司,办理辞职手续,又专程赶到万文的分公司,提出见李哲。   前台是新聘用的员工,不认得他,“您有预约吗?”   “我不见老板,见董秘。”   前台微笑,“董秘也要预约。”   他不得已自报,“陈崇州。”   前台一愣,“您稍候。”   她迅速联络秘书部,“李秘,董事长的弟弟,放行吗。”   李哲看向会议室,流程在收尾了,他索性没向陈渊汇报,“我立刻下去。”   他到达一楼,恭恭敬敬上前,“二公子,怎么不提前通知我呢?我迎接您。”   “不必。”陈崇州递出一个牛皮纸袋,“给陈渊。”   李哲开启封口,是百洲国际所有工程和财务的详细报表,精确到万元。   “我不欠他人情。”撂下这句,他走出大堂。   李哲追上,“二公子不如去休息室喝杯茶?陈董马上开完会。”   陈崇州置若罔闻,踏入流动不息的人潮。   李哲返回总裁办,陈渊正巧进入办公室,他交出这份报表。   “1月份开庭前,薛岩给陈智云带话,如果不揭发倪影涉嫌故意伤害和非法买卖,便曝光他商业违规,洗钱漏税的物证。二公子的脾气,陈智云最了解,既然威胁他了,势必有胜算,因此将倪影送上了被告席,夫妻反目。事实上,二公子手中根本没有全面的财务报表,不足以扳倒陈智云,报表在倪影手中。她弥留之际,把物证交给二公子。”   陈渊浏览着账目数据,“倪影竟然拿到陈智云最致命的软肋。”   “利益合作的夫妻,无论如何谨慎,也防不住枕边人的挖掘。陈智云不可能大张旗鼓警告下属与同僚戒备倪影,他们不知内情,纷纷巴结这位陈夫人,倪影又擅于谎言周旋,一来二去拿到情报也情理之中。”李哲沏了一壶热茶,搁在办公桌,“津德集团表面服软,目的从您手上交换科幻园的5亿投资,摆脱您与赵家的进攻,求一个缓兵之计。实则背后反击不断,津德老太爷千方百计搭上陈智云这艘船,联合围剿咱们万文。陈智云垂涎富诚,陈家查封后,他认定剩余的资金流入万文,您独吞的财产他也有继承权,毕竟陈政利用陈家的祖产起家,再加上二爷奸商本色,自然与您为敌。”李哲胸有成竹,“有这些把柄,他必败无疑。”   陈渊合住文件,“老二呢?”   “我挽留过二公子,他不肯上来。”   李哲走到落地窗,俯瞰街口,“陈董,二公子的车还在。”   陈渊穿好外套,匆匆下楼。   彼时,陈崇州挂断郑野的电话,刚要上车,身后传来一声,“老二。”   他衔着烟,停住。漫不经心瞧别处,一张面孔清清冷冷,覆了一层近乎发光的雪白,仿佛陈旧无际的冬日,下了一场寂寞荒凉的雪。   陈渊驻足在台阶上,再未靠近,“市人民院长找你了。”   他倚着引擎盖,“嗯。”   “11月上班?”   “嗯。”   夕阳晦黯,酝酿着降温风霜,陈渊被一片枯黄的光影笼罩,“何姨近况都好?”   “好。”   陈崇州一清二楚,他问了自己,问了何佩瑜,皆为铺垫,只是想要顺理成章问最后那个人。   “她也好。”   陈渊出乎意料,他会主动提及沈桢。   僵持良久,“过年回老宅吗。”   “回。”   陈渊说,“三叔也在老宅过年。”   他没出声。   “我记得沈桢的预产期在四月底,春节时要生了。”   陈崇州碾灭烟头,“她也回去,三叔惦念她。”   又是一阵缄默,财务经理在接待厅招呼陈渊,“陈董,工程款的单据需要您签字。”   陈崇州拉车门,语气寡淡,“你多保重。”   他发动,拂尘而去。 第214章 败露   赵霁九和陈渊这段一厢情愿的故事,总算在上流圈流传开。   一时,沦为笑柄。   餐桌上,赵太太憋了一肚子火,“胡太太是什么东西?胡延庆的资产十几亿而已,她给我拎包都不配!仗着女儿争气,读了博士,又嫁了国外互联网的巨头,她趾高气扬的德行。”   赵霁九嗅到气氛不妙,小心翼翼要溜。   “站住!”赵太太发飙,“陈渊喂你吃什么迷魂药了?他根本不喜欢你,万喜喜论长相胜过你,论学历,英国硕士,起码镀镀金吧?论家世,万宥良是央企老总,她那样条件也不入他眼,你入得了吗?”   她执拗,“入得了啊。”   “入得了?”赵太太戳她太阳穴,“你天真无邪啊?”   她丢了筷子,“我离家出走,我不碍你眼——”   “赵霁九!”   赵志凯拦住夫人,“姑娘嘛,脸皮薄,你也太直白了。”   “姓赵的,你惯坏她了,她那臭脾气,嫁到婆家能容她?”   “容不了不嫁,女婿入赘,富家子弟合不来,有得是潜力股。我赵志凯的女儿还愁嫁吗?我陪嫁一亿嫁妆,结婚第二天直接上任公司副总,我不信了。”   赵太太义愤填膺叉腰,“我和你们父女过不下去,我要红颜薄命了。”   赵志凯忍笑,“行了,你刀子嘴豆腐心,好好说嘛。霁九不是不通情达理的姑娘。”   那头,陈渊应酬完酒局,七点整,车泊在庭院。   李哲从驾驶位下来,“周定坤的电话,陈智云和津德又有行动了。”   周定坤是万文集团子公司的总经理,专门负责应对百洲国际与津德集团的联合围剿,把对立的势力挡在香港之外,以免波及总部。   “什么行动。”   “目前子公司在内地商圈没有站稳,而津德如今缓过劲,我们承包的几桩工程,津德投资数亿进行狙击,陈智云人脉硬,疏通了关系,工程大概率会被截胡。三爷在边境,陈智云愈发肆无忌惮。”   陈渊不屑哂笑,“他是贼心不死。”   “陈政入狱后,只追回一半公款,瑞士方不松口,省里无可奈何。这一半若不是三爷的视频为证,瑞士方一分不吐。富诚集团彻头彻尾的一具空壳子,集团哪有钱呢?”   “你以为他图钱吗。”   李哲诧异,“不图钱?”   陈渊看透陈智云的心思了,“富诚的市场和资源,一年来被瓜分,我给了赵家,肥水流入外人田,他心生不满。再者,三叔调查百洲国际,罚了一大笔钱,陈智云不恨三叔,不恨我吗?三叔始终支持长房,陈智云认定我们里应外合。”   迈台阶的时候,李哲步伐一滞,提醒他,“陈董,灌木丛好像有人。”   陈渊余光不紧不慢一扫,神情错愕。   显然,他没料到是她,“怎么是你?”   赵霁九哭着走出,“赵志凯和胡美娟逼我相亲。”   这姑娘,是真生气。   直呼其名了。   “为什么?”   她委屈得要命,“因为你不要我啊。”   陈渊患了一种病。   一遇到她,便头痛,“我是问,逼你相亲为什么来我这里。”   赵霁九一怔,旋即哭得更厉害,“你欺人太甚了!”   她低头,狠狠撞陈渊,后者猝不及防,被硬邦邦的额头撞得踉跄一步,赵霁九不解气,扼住他胳膊,吭哧一口,咬在最脆弱的肘关节,骨头酥酥麻麻的电击感。   陈渊甩开她,皱眉沉默。   她蹭了蹭嘴巴的唾液,“我学过解剖。”   男人眉头皱得更紧,“什么意思。我不喜欢你,你剖我?”   赵霁九一言不发,调头跑开。   李哲全程目睹,也无奈,“她是找您安慰,您完全不懂怜香惜玉。”   “怜香惜玉?”陈渊揉着胸口,那一下比咬一口还重,撞得相当野蛮,“你见过会铁头功的香玉吗?”   李哲不由发笑,“女人嘛,不能惹。宠她,她柔情似水,敷衍她,她师从少林,取决于男人。”   陈渊瞥他一眼,“你倒内行。”   李哲输密码开门,“我也追过女人,虽然没成。”   陈渊换了拖鞋,在吧台斟水,“什么原因没成。”   “她有男友。”   男人喝水动作一顿,李哲补充,“我确实不知情。”   陈渊端杯子绕过长廊,驻足在通往客卧的露台,分不清有意或无意,他俯瞰楼下花园。   女人正好途经一片木芙蓉,小女孩扯着她衣角,“阿姨,你踩烂我的草环了。”   赵霁九弯腰捡起,“那阿姨赔你一个。”   她将针织裙的裙摆打个结,麻利爬上树,摘了一枝微微发黄的桑叶,又编进赤粉和雪白的木芙蓉花,小女孩托腮望着,“阿姨,你编得真好看。”   “当然,草环是男孩戴的,花环是女孩戴,阿姨送你的花环比草环漂亮,对不对?”   小女孩眉开眼笑,“我的草环是保镖叔叔编的。”   “呐——”赵霁九很是心灵手巧,还给一个崭新的花环,“桃花更漂亮,这季节没有,你凑合戴。”   小女孩缠着她,“阿姨,明年桃花开了,你再编一个桃花的花环行吗?”   “行啊。”赵霁九答应完,又改口,“我可能不会再来。”   她抬起头,那一霎,陈渊本能后挪,纱帘遮住身躯,他喉结一颤。   “老男人,我咒他永远光棍!”   昏黄的路灯掠过赵霁九面颊,圆润的婴儿肥,睫毛眨动间,在眼睑投下暖融融的橙色。   灯火迷离,渐渐吞噬了她身影。   陈渊撂下水杯,“赵志凯安排的相亲对象是谁。”   李哲整理他加班需要过目的文件,“邹家的公子,美国投行高管,三十三岁,年薪百万美金。赵夫人也安排梁太太的表侄,是一名年轻有为的律师。”   男人似乎安心了,“生活中有新目标,她也能放弃不该期待的。”   ***   珈达和梧叻在芭东海滩见面,是三日后的中午。   砂砾晒得灼烫,踩上去,鞋底像着了火。   他们到达时,梧叻的手下在清场,方圆一公里不准有陌生人。   珈达揭过风挡观望,“是不是有诈。”   花锰纳闷儿,“搞这副排场,震慑咱们?”   “吓唬人吧。”安屿啐了口痰,“我打探打探虚实。”   说完,推门下车。   “兄弟。”安屿流里流气拱手作揖,“梧叻老板呢?”   那人审视他,“你是珈达的人?”   珈达。   连尊称也没。   风头不对劲,安屿退缩了,“我叔叔是梧叻老板的司机,不是谈生意吗?”   “谈。”那人爱答不理,“腾地方呢。”   安屿点头哈腰,“打扰兄弟了。”   他溜回车上,一身的冷汗,“珈达老板,来者不善。”   “梧叻竟然玩阴的!”花锰也恼了,“难怪他接二连三改日期,改地点。”   陈翎趁他们不注意,在啤酒里泡了一粒药,仰脖灌下。   药是临床测试过的清醒剂。   万一爆炸之类的重伤,四肢折断,意志能扛一阵,不至于晕厥。   扛归扛,疼也真疼。   活活疼出幻觉。   可陈翎只求保持清醒,清醒状态下,他才能一网打尽这伙恶徒。   “盖吉。”珈达递给他家伙什,“四枚,三枚给对手,一枚给自己,嘴巴闭严实了,不然剁碎了喂狗。”   陈翎接过,掂了掂分量,后坐力小,充其量自保,远程攻击性为零。   幸好,他提前预备了武器。   “四枚都是对手的。”   珈达乐了,“有胆色,我欣赏。”他踹门,“过去。”   他们浩浩荡荡走向海滩中央,与此同时,西大门的栅栏轰隆隆拉开,驶入一辆墨绿皮的车。   是吉普改装过的装甲车,比越野吉普还高出半米,三层防弹皮加筑,除了轮胎是软的,车体刀枪不入。   陈翎叼着烟,不露声色捏住扎在皮带内的武器。   千辛万苦藏匿的玩意,废了。   搞不赢这辆车。   即使在泰国缅甸最鱼龙混杂的地界,开装甲车出场也足以横行街头。   埋伏在对面热带雨林的李浩,见状彻底懵了,“糟糕!是防弹车!”   郑龙夺过望远镜,监视这一幕,心脏提到嗓子眼,“完了。”   “什么完了?”   他一拳怼在树桩,“陈局完了。”   李浩屁股差点墩在地上,“头儿,冲吧!”   “冲什么!布局九个月,收网近在眼前,你擅自出动毁掉大局吗?”   “那陈局...”   郑龙摇头,“他一辈子肝胆热血,宁可与大局共存亡,不愿我们为救他而前功尽弃。”   李浩嘶哑哭着,“边境的差事,凭什么咱们支援?他们自己不上?”   “十三年的老卧底经验丰富,假如他无法全身而退,任何人也白搭,谁没有父母妻儿呢?上面派出最有把握的是为降低损失,梧叻和珈达太狡猾。”   李浩抹了一把眼泪,直勾勾盯着对岸。   此时,后门缓缓敞开,滑下七阶的扶梯,为首的男人板寸头,头顶剃了个圆,纹着泰文符号,他的名字:梧叻。   梧叻是典型的矮胖子,一米六出头,二百多斤,壮实,黝黑,彪悍。   这种体型油脂厚,痛感反射弧长,崩一枪子儿,他的反应迟钝一到四秒钟。   而后的短短几秒,他会加倍反抗,超乎强悍的力气,陈翎的致命危险正在于此。   双方搜身扫描,确认没带武器,放行。   梧叻和珈达走到中间,珈达主动握手,“梧叻老板,钱呢?”   前者的眼睛像锋芒锐利的鹰隼,梭巡了一圈,在陈翎那里,定格尤其长。   半晌,他收回视线,偏头,“像吗。”   手下打量,“像。”   “哪像。”   “眉眼,唇形,黑眼球多,很亮。”   梧叻衔着雪茄,“确定。”   手下犹豫,“毕竟是素描画像,和本人多少有出入。”   梧叻瞪着珈达,“钱?你他妈还敢要钱?”   珈达狞笑,“黑吃黑啊?不拿钱,你拿什么买?你的脸面没那么大,耍我?”   话音未落,花锰抽出砍刀,对准梧叻。   梧叻的手下同样不是吃素的,棍棒锹斧齐刷刷比划着。   一公里外的游客发现场面有些失控,尖叫流窜。   混乱之际,几名潜伏在游客群的便衣迂回至一公里内,花锰察觉,指着他们,“退!”   便衣举起手,向后退。   陈翎拔下烟蒂,指尖掐灭火苗。   是暗号。   提示他们局势有变,撤离到安全地带,保大多数,舍卧底。   远处的郑龙急红了眼,“不可以撤!”   一旦撤,陈翎必然面临孤立无援的绝境。   后排的便衣竖起衣领,贴着微型对讲机,压低声,“陈局命令撤。”   郑龙呵斥,“我不允许你们撤!”   这时,陈翎鞋跟又碾在熄掉的烟头,微眯眼。   便衣了解他,一向铁令如山。   纷纷没入人潮,消失无踪。   郑龙扔了望远镜,镜片砸在角落的钟乳石,四分五裂。   梧叻把雪茄一抛,冒出一缕灰烟,“珈达,是你坑我啊,别倒打一耙。”   珈达蹙眉,一挥手,“样品。”   花锰开启密码箱,码放整整齐齐的牛皮纸包,“中草药,麻药,抑制剂,凡是东南亚市场的稀缺货,我一应俱全,你买三千万的药,我添了五百万的,这笔交易你不亏,谈何我坑你?”   “我是不亏。”梧叻挠着鼻翼的黑瘊子,“你何止添了五百万的货,你还添一个卧底呢。”   陈翎双手一紧,大脑瞬间空白。   “是盖吉!”花锰瞳孔骤胀,“珈达先生,是他——”   “嚷什么?”珈达破口大骂,他看向梧叻,“这可不是闹着玩的。我的队伍真有卧底,我能站在你面前吗。”   梧叻表情阴恻恻,“古祭,给珈达老板过目。”   叫古祭的男人出示一幅素描画像,是电脑合成,五官轮廓清晰深刻,“陈翎,四十一岁,1.27边境,代号猎狼计划,卧底。”   珈达目光落在上面,好一会儿,“是你吗,盖吉。”   花锰和一众手下朝四面八方散开,目不转睛凝视他。   陈翎压下打火机,又焚一支烟,火光迸射,他的胡茬,他的眼眸,他晒得油亮的棕铜色肌肤,是如此的刚毅英武。   “珈达。”   珈达心惊。   分明不是盖吉的声音。   但他清楚,警方训练卧底的课程,有一门,是方言,音色。   陈翎噙着笑,牙齿咬断烟,“你死期到了。” 第215章 替我交给她   珈达反应敏捷,拉开保险栓,瞄准陈翎。   “砰”,放空了。   他讶异,又连开三枪,还是空响。   陈翎猛地一踹,珈达重心不稳,撂倒在地。   他顶住珈达眉心,“你反侦查力的确很高,也算聪明,可你太过谨慎,谨慎到防备手下,邻居,甚至同行,没有试用武器。你怕枪声暴露武器的型号,以及你的行迹。珈达,你成也谨慎,败也谨慎。”   陈翎夺过他的武器,“我掉包了,你没察觉吗?”   “什么时候。”   “昨晚。”   神不知鬼不觉在他眼皮底下得逞,珈达绷直,“你果然是陈翎!”   又是接连两声“砰”,“砰”。   第一下,血光四溅,陈翎击中了珈达的膝盖,废了他腿。   第二下,陈翎背部中弹,血水呈柱状喷射,喷在他身后的沙滩。   陈翎愣了一秒,缓缓低头,子弹穿透胸骨,剧烈的灼痛。   当花锰再次扣动扳机,陈翎先他一步,射中他左臂。   珈达咬紧牙关,挣开陈翎的桎梏,“好样的,花锰!只要你今天掩护我出去,我账户的钱和你平分!不,三七分!你七我三!我养你全家!”   花锰上膛,攻击陈翎。   陈翎撕下一截袖子,勒住胸口,纵身一跃,跃上梧叻的装甲车。   此番目标是珈达,梧叻自然不会蹚浑水与警察为敌,他坐上装甲车,调头要驶离。   从天而降的人影砸在引擎盖,司机本能刹车,“梧叻先生,是陈翎!”   梧叻张望远处,“珈达束手就擒了?”   “珈达受伤了,我猜附近有便衣埋伏,他们会接手,现在陈翎要对付您!”司机一指海面,“游艇!”   梧叻眯起眼,省里清空了陈翎的信息,可郑龙简介是公开的。   一共四艘游艇,从东南西北方向逼近海岸,聚集在这片沙滩,领队正是郑龙。   梧叻系好安全带,“想办法突围,驾驶游艇的是长安区局一把手!”   陈翎带出的兵,一旦交火,个顶个是不要命的主儿。   司机慌了神,手忙脚乱往前碾压,陈翎跌跌撞撞滚下车头。   根据上一名卧底的情报,在泰国境内,梧叻是药市的老大,珈达仅仅是芭东区的老大。   但珈达的武装非常优越,而且在警署布置了眼线,梧叻有钱,打点警署,于是眼线叛变,两人也结下梁子。这回做买卖是万不得已,珈达这批货走漏了风声,边境严查,他出不了手,要么,全赔,要么,在梧叻的手上捞回个本。   梧叻老窝在清迈,仓库在缅甸,承包了大半江域的的渔船,往来于两国,他容易销赃。   陈翎的任务是铲除珈达,珈达在中泰边境胃口日益增大,放任他开疆僻壤,后患无穷,必须扼杀在根源。   结果蛰伏期间,梧叻闯入陈翎的视线。   他通过李浩上报,计划连根拔起,将梧叻也一锅端。否则,梧叻早晚会染指中泰边境,陈翎绝不容他。   郭霭旗最初驳回他的上报,搞垮一个珈达,险之又险,再加上一个更胜一筹的梧叻,相当于拿命搏。   可他太倔,太犟,非要肃清不可。   陈翎利落的侧空翻,仰卧在装甲车底,车在沙滩滑行,他脚勾住车壳,脊背的枪伤反复拖磨,血淋淋的衣服磨破也未松开,一手卸掉轮胎,一手将炸药集中捆绑于挨在后备箱的位置。   炸药是他踩点那日提前埋在沙滩正西方一只黄色的遮阳伞下,只等交易的当天,以身殉职。   在降服珈达的过程,打火机遗落,无法燃爆,暴晒的砂砾与轮胎摩擦起火,陈翎以烟盒引火,甩向车尾的炸药。   他逃生的刹那,在混战中已经身中数弹的花锰,自知活不成了,忽然蹿出人群,扑倒陈翎,牢牢抵在身下。   “我要死了,你想活吗?你凭什么活?”   陈翎全身的肌肉凸起,蓄力推开,“花锰!”   花锰骑在他腹部,令他动弹不得,“陈翎,我眼力真不赖,我早就识破你了!江湖混饭的,哪个不是流里流气的瘪三相?你分明是有来头有地位的人,你装得再像,骨子里装不出不入流的东西。”   花锰观察过陈翎,吃相粗犷,打扮也俗气,曾经一起去曼谷出货,赶不回芭东,在旅店睡觉,呼噜,磨牙,嘟囔要女人,姿态像极了刀口舔血的混子。   可那夜花锰宿在庄园,路过陈翎窗下,他凑巧换睡衣,花锰意外发现,他脊梁笔直,正气斐然,尤其背部和两肋有刀伤,还有断骨重接的痕迹。   花锰记得,珈达提过他的背景,老家在南方四线县城,母亲没了,父亲带他偷渡到清迈,摆摊谋生,属于泰国的黑户,珈达是他跟过的首位大哥。   一不是江湖老手,而不是警察,平民百姓会满身伤痕吗。   显然,他没讲实话。   “花锰,你上有老下有小,妻儿本无辜,你身为人夫,人父,不考虑她们的名声和未来吗?你要为作恶多端的珈达搭上一条命吗?”   “我投降你会放过我吗!”花锰面目狰狞,“凡是被你盯上,有生路吗?”   陈翎眼睁睁看着他拆开一包药粉,试图灌进自己口中,使出全力抗拒,“花锰,你可以将功赎罪,至少死于法律的审判,你死得不光彩,你的家眷儿女会受你连累!”   穷途末路,一心拖个垫背的,花锰完全丧失人性,掰开陈翎的下颌,强迫塞,“吃了它,咱们好歹共事八个月,我保你舒舒服服的死法。”   困兽之斗,以同归于尽为代价,所倾注的决绝和力量,恐怖至极。   陈渊屈膝一踢,磕在花锰的腹脐,他四肢一震,药包也洒掉。   零星的一小口,沾在陈翎的唇舌,是普通的面粉,压根不是药。   他愕然,瞬间意识到,中计了。   紧接着,花锰爆发大笑,“珈达这么警惕手下,药哪能落入我手心呢?”   火烧火燎的痛感流窜在耳畔,只顾忌那包药,厮打中,忽略了花锰的刀刃。   刀刃戳进太阳穴下方一寸,陈翎的半张脸被鲜血糊住。   伴随装甲车惊天动地的巨响,破碎的铁皮片掀起无数黄沙,形成一场吞日的沙尘暴,崩裂的余威翻腾海浪,漩涡在海滩汇合,一股滔天啸浪仿佛澎湃的龙吸水,旋转着,自南向北游移。   浓稠的水浪渐渐溃散。   烟花。   潮汐。   山脉。   风雪。   陈翎开始出现一个又一个幻觉,当幻觉覆灭,他也将化为灰烬。   他不知自己眷念什么。   有何遗憾。   毕生渴望家,却终身没成家。   英雄孤胆梦,亦有铁血柔情。   他错过的那些年,那些时光。   他没有感受到的亲情,没有盛开的爱情。   陈翎凝视着灰蒙蒙的天际,母亲的面容,沈桢的背影,年少的自己,昔年峥嵘岁月。   四十一年的一幕幕,颜色绚丽到极致。   他想要握住,如此无力。   “陈局!”郑龙跳下游艇,眼眶猩红,“李浩,赵斌!抓珈达和梧叻!”   他们前赴后继,一人打一个,一人打两个,发疯似的搏杀,珈达那伙人冒险贪财,本性恋生怕死,郑龙的下属一味匡扶正义,且背负着陈翎生死未卜的仇恨,豁出命在拼,打得对方节节败退。   “郑子——”陈翎嘴角溢出越来越多的血,“北海仓库,3号...”他艰难呼吸着,“清望岛,7A渔船,船员舱是藏赃物的窝点,四十五箱泰铢,六十箱药物。”   “是!”郑龙发着抖,朝对讲机大叫,“二组,四组,兵分两路包抄北海仓库和清望岛,迅速清缴现场货物!”   “样品是假的。”陈翎吐了一滩血,沿着颈部,顺延而下,“珈达要黑吃黑...算、算计梧叻。”   郑龙泣不成声,“您保留体力。”   陈翎右手伸进长裤口袋,摸出一块金锁,血迹染红中间的青玉,模糊了刻痕。   “替我交给她。”他指腹一厘厘擦拭,“陈煜。”   煜。   一簇生生不息的火焰,伫立在旭日阳光下。   光明磊落,向阳而生。   郑龙死死地摁住他渗血的伤口,“是,我明白。”   陈翎浮起一丝笑,眼前终于陷入无尽的漆黑。   二十一岁警校毕业,二十二岁任重案组队员,二十五岁挂衔刑侦专业副教授,二十六岁出征一线,先后剿灭刘虎,花豹,黑K,老威,山狼五大势力组织,无一不是殊死奋战,破釜沉舟。   一晃,在龙潭虎穴坚持了十四年。   人这一世,有多少十四年。   又有多少从一而终的信仰。   “郑子,我累了。”   “不——”郑龙抽搐着,“是我无用,没来得及拦下花锰。”   陈翎的头一点点沉下,“你记住,护天道苍苍,戍边境太平。”   李浩嘶吼着,一刀插进花锰的胯骨,当场制伏。   “头儿!”他栽了一个趔趄,返回跪倒,郑龙望向半空,一架标注“平”字号的直升机迫降在浅水海域,一队急救人员接连涌出,“止血钳,麻药,氧气瓶!”   “陈局...千万别睡!撑住!”   赵斌指挥便衣,“本地的警员押送歹徒回局里,长安区的便衣通知郭教员和航管局,腾出咱们市西城区的机场跑道,四小时后降落,通知公安医院!”   ***   陈崇州接到消息,是晚上9点半。   他在书房做临床案例分析,整个人惊住,“什么?”   郑龙哽咽,“您三叔在总医院,专机接来的。”   陈崇州胸腔一窒,像坍塌的泥石流,堵得喘不过气,他强作镇定,“是死是活。”   “在抢救,情况不乐观,下病危书了。”郑龙瞟了一眼“手术中”的灯牌,“郭教员的意思,让家属有个心理准备。”   陈崇州闭上眼,积沉的情绪涌动。   他十七岁那年,陈翎调任长安区局重案1组队长,有一次回家过中秋,看见他颧骨有淤青,问他,“老二,被打了?”   他撇开头,“自己摔的。”   陈翎轻笑,“挺倔,像个爷们样。”   和陈政下完最后一盘棋,陈翎驾车出门,回来后,又去他的房间,“李家那小子打的?”   陈崇州懊恼,“你查我?”   “查你学校了。”陈翎坐下,“你姓什么。”   他攥拳,手背青筋暴起,“我的事不用你管。”   陈翎语气加重,“到底姓什么。”   “姓陈,怎么了?你以为我愿意姓?姓陈是屈辱!陈政和我母亲强加于我的,我没得选择!”   陈翎蓦地笑了一声,“既然姓陈,证明陈家认你。你不愿姓陈,那就学真本事,脱离陈家的光环,靠自己出人头地。”他站起,“没有真本事,放什么屁。”   那会儿,陈崇州读贵族学校,陈渊高四届,他初中部一年级,陈渊高中部二年级,同一个校园不同的校区。   陈渊是赫赫有名的风云学长,省大赛的理科之星,国际象棋,国画,德语,西班牙语,在占尽优质资源的二代子弟中,仍旧拔尖。至今,挂在学校招生简章的专栏,充当优秀生门面。那所学校也有不少私生子女,对外随母姓,只要被曝光生父是谁,欺负,讥诮,孤立接踵而至。   陈家的家族内部很特殊。   嫡系长子出色,外室次子的资质也毫不逊色。   陈崇州精于围棋,书法,日语,法语,相比津德家族,江氏,胡家,只有一个儿子勉强拿得出手,陈家有不分伯仲的双骄,各有手腕的母亲,注定不得安宁。   陈崇州的性子野,也冷,受不得气,常常以一敌三、五、甚至一群,和他们在操场打架。   少年意气轻狂,敏感多疑。   三叔的询问,他当作奚落,并不视作关怀。   陈翎自幼丧母,陈老太爷知晓他的来历,态度比较漠然,他受到江蓉的照拂,看不惯何佩瑜,其实对待陈渊与陈崇州,陈翎心里没有亲疏之分。   他一度与陈政开诚布公,上一辈的恩怨纠葛,这一辈何其无辜,老大也好,老二也罢,随性自在生活,不应该沦为各自母亲斗争的利器,陈家继承人的牺牲太庞大,感情,婚姻,自由,重重枷锁,像锤炼一具无血无肉的机器。   然而陈政心意已决,总是搪塞他,“你不爱财,便觉得所有人不爱财吗?家族接班人的身份,老大和老二稀罕得很。”   陈翎摇头,“大哥,冷血之人的眼中,人人皆冷血。”   不过李家那位公子直到毕业,再没敢欺凌陈崇州。   后来他从巴黎留学回国,郑野告诉他,是李家老爷子得知陈翎向校长讨说法,出面致歉,教训了孙子一通,这茬才作罢。   李家公子是独生子,家族的宝贝疙瘩,在学校也霸道,当年对处置很不服气,“陈家和李家平起平坐,我为何道歉?”   老爷子连踢带打,“陈翎是什么人物?二十五岁已是队长,再有十年,他肯定升到省里,得罪陈二无所谓,得罪陈政也无所谓,你胡作非为得罪了陈翎,我李家的公司要倒霉!他查税呢?你认为李家债务干净吗?没有百分百干净的企业!”   他不屑,“陈翎也瞧不起陈崇州,一向器重陈渊。”   老爷子怒不可遏,“那也是他的侄子!轮不到外人糟践,你糟践他,陈翎会找李家算账。”   陈崇州骤然回过神,鼻腔酸涩难耐,只感觉心口沉甸甸梗住,他当即拨通总医院院长马博平的电话。   “马院,陈翎是我三叔,是一线英雄,您务必倾尽全院之力。”   马博平是心外科的国手专家,心血管、脑科均有建树,退居二线多年,在幕后培养新一批的医生,再未操过手术刀,彼时他在手术室旁的预备室,换无菌服亲自上阵,“陈医生,我们总医院和公安医院共有七名教授联合主刀,一定尽力。”   电话那头有女护士喊,“陈局是AB型血,血库告急,妇产科三楼和四楼有两名AB型的孕妇大出血,都调光了!”   马博平吩咐,“先调取少量的其他血型!联络市人民和一中心,运输1800CC!”   陈崇州匆匆起身,“我是AB型。”   陈政和陈翎遗传母亲,是AB型,陈智云遗传陈老爷子,是B型。   而陈渊遗传江蓉的A型,陈崇州则遗传陈政的AB型。   马博平挂断电话,直奔手术室。   陈崇州心不在焉从书房出来,连少穿了一只鞋也没发觉。   沈桢洗完澡,正躺在沙发吃水果,她坐起,“夜深了,你去哪?”   “去公司加班。”   她莫名其妙,“你不是辞职了吗?”   陈崇州穿上外套,“公司没同意。”   “没同意?”沈桢截住他,“人事部盖章了,老板也签字了。你究竟去哪。”   他肤色本就白皙,此刻,更是慌张得血色全无。 第216章 遗忘   “三叔——”陈崇州抿唇,生怕刺激了她,“需要输血,我开车去医院。”   沈桢清楚输血代表什么,眼前一黑,险些栽倒,“他中弹了吗?”   “背部子弹穿透,颅骨有刀伤,医院的意思做心理准备。”   她勉强扶住门框,扯下外套裹住自己,“我也去。”   陈崇州不愿她面对那样生离死别的一幕,“你在家,有消息——”   “别耽误时间。”她颤着音,“我肯定去。”   陈崇州拗不过她,让她坐在驾驶位的后座,系好安全带,疾驰出小区。   途中,沈桢神情麻木凝望窗外的夜景,陈崇州同她讲话,她亦没反应。   “三叔,以后我假装不认识你,对吗?”   陈翎翻阅案卷,“对。”   “为什么呀?”   “不喜欢你呱噪,啰嗦,哭哭啼啼。”   “那我不呱噪,不哭——”   他不耐烦打断,“你正在呱噪。”   沈桢低着头,“你是不是听到流言了。”   陈翎一顿,没回应。   “流言说,我是你的私生女。”   他噎住,不可置信皱眉。   沈桢托腮,“他们背地里议论,我年轻好看,像十八岁的,三叔四十岁,刚好生我。”   陈翎沉默片刻,倏地发笑,“胡言乱语。”   她也笑,“三叔,你不相信对不对?所以身正无畏影子斜,咱们清白坦荡,管他们编排什么。”   男人目光落在案卷,“倘若我不坦荡呢。”   沈桢没听清,支棱着耳朵,“你什么?”   那时,她和老二断了,也躲着老大。   可陈翎心知肚明,断不长,终会重修于好。   即使没有那一日,也早已阴差阳错,注定是无可逾越的禁忌。   老二的颜面,陈家的颜面,他自己的颜面。   有些未曾萌芽的情意,发乎情止于理,埋得越深,越稳妥。   其实2月初,陈翎飞往边境之前,去看守所探视过陈崇州,聊起沈桢。   他这趟凶多吉少,唯有沈桢,是他牵挂。   陈崇州穿着号服,揭过玻璃窗,“三叔,您喜欢沈桢。”   他没回避,“你指哪种喜欢。”   “男女之情。”   早在去年,陈崇州问过他一回。   陈翎的答案很模糊。   因为他没有从那个模糊的界定中清醒逃脱。   他注视陈崇州,“是复杂的喜欢。”   “假设没有我和陈渊的存在呢。”   陈翎含笑,“那就不复杂了。”   掺加了身份、世俗与分寸的感情,会禁锢这份感情的全部。   爱它,一种突如其来的野生,迷它,一种难以自抑制的动荡,而粉碎它,是极度成熟自律的男人保护女人的一种理智。   不曾将世间最美好纯粹的东西变成一场爱欲的浩劫。   等信号灯的街口,陈崇州手伸向后面,抚摸她脸,冷冰冰没有温度。   沈桢回过神,“是自己的性命重要,还是素昧平生的陌生人重要?”   “对于我们而言,是自己重要。对于三叔而言,他的信仰是边境安定,舍己为大局。”陈崇州握住她手,“人性是不同的,自私无罪,无私也无罪。很多家属起初也挽留自己的爱人,儿子,父亲,担忧他们的处境,如果他们自私一些,他们会安然无恙,更多无辜的人会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她鼻腔酸涩,“被拯救的无辜人,在经历自己的悲喜离散后,会永远铭记素不相识的他吗?”   陈崇州一怔。   “数十年沧海桑田,三叔的付出会被遗忘吗?”   绿灯起,后排的车辆急促鸣笛,他发动,绕过市中心的华塔湖,平稳驶入总医院,急诊部此时灯火通明,隶属长安区局的警车泊在上坡处。   陈崇州安顿好沈桢,直奔抽血窗口,“陈局的家属,抽血。”   护士扒头,“你是什么血型?”   他卷起衣袖,“AB。”   “二公子?”墙根处的郑龙撂下水瓶,“您倒及时。”   陈崇州盯着针头渗出的血,“差多少?”   “至少三袋。”   1200CC。   相当于四分之一,属于过量失血了。   但凡陈翎意志力不坚,捱不到现在。   “陈局以往负伤,是一脚踏入鬼门关。这次,他大半个人都踏进去了。”   陈崇州面目凝重,没吭声。   郑龙转身,走到沈桢面前,“沈小姐,陈局在泰国定制了一枚金锁,是您腹中孩子的满月礼。”   他双手递出,“中间的青玉染了陈局的血,我没有清洗。”   沈桢呆滞杵在那,仿佛静止的雕塑。   她眼底是灰暗无助的空洞。   皲裂,决堤,直至翻涌成灾。   “名字是陈煜。”   她嘴唇蠕动,“陈...煜?”   启齿的一霎,不由自主淌下一滴泪。   郑龙点头,“是,陈煜。”   沈桢手在半空,要接住,又缩回,挣扎良久,才崩溃抓住。   触及那块锁,依然有陈翎鲜血的余温。   干涸腐朽,锥心刺骨。   她牢牢地扼在手里,“三叔当时痛苦吗。”   郑龙回忆那副场景,“很痛苦,一线卧底牺牲的一刻,是常人无法忍受的剧痛。”   沈桢五指越捏越紧。   抽血口隔壁的护士收到指令,去急诊部接力运输,“市人民支援了600CC,刚到。”   “600CC?不是要1200CC吗?”   “没这么大量啊,市人民还要自留一部分给急诊,血库里AB型太少,全是O和B。”   “A、B型也能用。”   “用了,输了300CC,先顶一阵。”   陈崇州抽完400CC,没动弹,“再抽一袋吧。”   护士风风火火跑向手术室,“不能抽了——”   与此同时,陈渊在手术室门外和京圈的院长通话,“你们院专家连夜会诊,我包专机,出诊费你开。”   院长为难,“今晚悬了,最早明天下午到达。陈董,不是不卖您面子,我们院的专家全国抢,在外省会诊。”   护士进进出出送药物和血浆,陈渊愈发烦躁不安,“外省什么人?”   “知名富商。”   他语气阴沉,“省里派遣了公安医院的顶级医生,全省力保我三叔,你掂量办。”   院长嘬牙花子,“是是是,我马上调过去,最迟凌晨,行吗陈董?”   陈渊挂断,手机随手一扔,疲倦不已。   一道长长的黑影掠过他脚下,“你也在。”陈崇州在对面落座,“手术多久了。”   陈渊胃疼的老毛病犯了,枕着椅背,“三个小时。”   这类综合性的大手术,如同从阎王殿救人,没有十个小时,最终的生与死,有不了定论。   他干嚼了一粒止痛药,不经意抬眸,沈桢站在走廊距离三四米的地方,脸色比苍白的管灯还惨淡。   她没有靠近,充满恐惧。   陈渊眉头紧拧,“你怎么带她来医院?”   陈崇州摸出一盒烟,夹在指间,没点燃,嗅着烟草味,“我没瞒住。”   “你对女人撒谎的道行呢?”   他压低声,“沈桢不信。”又补充,“我说去我妈或者她妈那里,她一打听就露馅,我只能骗她回公司加班。”   陈渊无言以对,这谎撒的,还不如不擅撒谎的他圆满。   他挺直背,“辞职了去加班,你自己信吗?”   陈崇州狡猾了半辈子,可结婚后,对沈桢言听计从,没蒙过她一个字。   在公司,他的助理组员清一色的男人,部门原来有姑娘,他也调到另外的组。   平日里,根本无交集。   陈家这一代的男人,包括陈翎,心思一样。   见识过两房相杀皆是输家的战争,也见识过家族内斗,陈政的凉薄,江蓉与何佩瑜用一生书写这段血泪史,他们如若爱一个女人,绝不置她于悲苦、等待和算计里。   这时,手术室的门被打开,走出一名护士,陈渊当即起身,“顺利吗。”   护士翻开病危书,“二次病危,家属签字。”   陈崇州下意识偏头,望向不远处的沈桢。   她身体一晃,始终浑浑噩噩的情绪骤然溃塌,发疯般往手术室里冲,“三叔!”   护士拦她,“家属不允许进——”   她使劲挣开,陈崇州从背后抱住歇斯底里的她,“你是孕妇,先顾及孩子!”   沈桢跌坐地上,啜泣着,“我不要锁,要三叔活着...”   陈渊挡在门口,示意陈崇州将沈桢抱回长椅,“你们拖住,拖延办不到吗?我调京圈的专家了,最迟凌晨赶到。”   护士摇头,“致命伤在胸骨,和心脏不足一公分,取弹壳的过程淤血完全止不住,若非马院有经验,陈局已经不行了。根据伤口分析,他在中弹后,有摩擦弹头、加深伤势的行为,淤血浸润胸腔,你理解脑出血吗?那种大面积的扩散,会窒息而亡。”   手术室门再度打开,马博平满头大汗,连无菌服也湿透,“尽力了,陈董,陈医生,目前我们四位主任轮流摁住止血钳,换手的时差不能超过0.1秒,一旦松开,血管崩裂,陈局——”   陈渊拽开马博平,防止吓到沈桢,“我三叔今年四十一岁,没有成家生子,假如牺牲...”他胸膛猛烈鼓起,嗓音也哽咽,“缅泰越柬四大边境的恶势力组织,是他十四年间不顾一己安危清剿。他这回自降两级,请愿到芭东,他作为省厅一把手不必涉险,是目标主犯太凶残,而原本有经验的卧底和一线警员,有妻子孕期,有老母亲瘫痪,也有新婚不久的警员,他替下了那些人。”   马博平眼眶通红,“我有耳闻,可他的大动脉和主血管粘合太紧密,要分离再缝合,缝合中,控制根部的出血点,控量在0.9cm,否则肺部倒呛,几位专家束手无策啊。”   “京圈的吕长禄,他接手有希望吗?”   马博平擦拭手上的血迹,思索着,“吕教授亲自主刀,我配合副手,尚有一线生机,宜早不宜迟。”   陈渊稍稍松口气,“没问题,麻烦您尽量稳住。”   他走向角落通道,电话催促贺院,贺院也无奈,“吕教授才结束一台手术,我通知他了。”   “哪一架航班。”   “最后一班国航。”   “你告诉吕长禄,半小时内,我保证他登机。”   陈渊找到郭霭旗,由省厅出面交接,借用当地一架军用飞机,最短的航线直达本市。   吕长禄匆匆抵达总医院,是两个小时后。   他一眼发现陈崇州,“小陈,你在总医院男科?”   “市人民。”   “陈局是你什么人?”   “亲叔叔。”   马博平得知吕长禄过来,迎接他,“吕教授,有劳。”   大致介绍了伤势,吕长禄的表情不太好,他脱掉大衣,跟随马博平走进消毒室。   这一夜,沈桢看着天花板的吊灯失神。   陈崇州搂着她,“困么。”   她嘶哑无力,“三叔能活下去吗。”   他吻她额头,“能。”   陈崇州轻轻扳住她脑袋,靠在自己肩膀,“睡一会儿,好吗?”   沈桢偎着他,眼神直勾勾。   第一束黎明刺破云层,洒在尽头的天窗,“手术中”的灯牌终于熄灭。   吕长禄从手术室出来,瞳孔熬得密密麻麻的血丝。   沈桢小心翼翼倾身,越过陈渊和陈崇州,窥伺他。   他摘下口罩,“万幸,命保住了。”   陈崇州是医生,这种开场白,意味着后续不妙,“没苏醒?”   吕长禄回答,“不仅暂时没醒,未来有知觉的概率也微乎其微,匕首扎入颅骨,再上移一寸便是脑血管,对神经的伤害极大。”   陈渊一愣,“植物人吗。”   “有可能。”   气氛压抑到极点,他们神色严肃,一言不发。   吕长禄感慨,“确实伤得太重。”   一队医护人员推着陈翎缓缓挪出,他躺在病床,脑袋缠着纱布,只露出紧闭的眼睛,上半身赤裸,插满红绿黑三色的仪器管。   装甲车反复拖行,磋磨得他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皮肤。   沈桢僵在原地,像一个隐形的笼子囚住她的一切,她一点点漏气,一点点融化,无边无际的海域,只沉入她自己。   她感受到巨大的悲伤在淹没,撕咬。这里分明异常光亮,又令人绝望的漆黑。   陈翎的潦倒与萎靡,犹如一支锋利的箭,割得她皮开肉绽。   她想象在那场血雨腥风中,他豁出命拼杀,在千钧一发之际仍旧死死攥住金锁的模样;想象他昏迷前耗尽一丝余力叮嘱郑龙,起名陈煜;想象他在危机四伏的泰国,还惦念她,惦念她的孩子。   沈桢忽然扑上去,声嘶力竭大哭,“三叔...我听话,你要我走,我就走,你嫌我呱噪,我再也不烦你了。”她眼中大雾弥漫,看不清他,只倔强掰开他手指,把那枚锁塞回掌心,“我想要换你平安,换你睁开眼,陈煜像个男孩,你再起个女孩的名字,好不好。”   男人寂静无声,气息也微不可察。   记得陈翎出国那天,南江路堵车。   从南江桥东,冗长车流蔓延至南江桥西。   沈桢索性跳下出租,一路飞奔,奔向东疆机场。   李哲办理完行李托运,提醒陈翎,“陈局,再不登机来不及了。”   陈翎看腕表,视线梭巡大厅。   “估计沈小姐临时有安排,又联络不上您。您的正事要紧。”   他此行是新的手机号,新的手机,连同护照证件,也使用“盖吉”。   省厅一周前和航空公司打了招呼,确保珈达调查他的出入境记录,可以无懈可击。   陈翎消失在安检口的瞬间,沈桢穿梭过拥挤的人潮,停在值机队伍后。   他拐弯,她在转角。   四十五度,去分隔两个世界。   似乎总是擦肩而过。   李浩在二楼快餐厅,乘坐下一趟航班,香港转机。   沈桢将一兜子食物交给他,“有榨菜,有速食罐头,是我亲手卤的。三叔在泰国应该吃不惯。”   “陈局在东南亚十几年了,他早就习惯那边的饮食了。”   她摩挲着背包带,也发觉多余,但嘴硬,“年纪大了思乡情怀嘛,你懂个屁。”   “年纪大了...”李浩打包进行李,“放心吧,我转交陈局。”   午夜12点24分,航班降落。   陈翎在洗手间改头换面,扮作商贩,与李浩碰头。   “沈小姐6点37到机场,她可没放您鸽子。”   男人洗了把脸,平复心情,“嗯。”   “她委托我带给您的,亲手卤制的爱心罐头,警民一家亲啊。”   陈翎接过,“她亲手卤的?”   “对。”李浩席地而坐,闻了闻鞋坑,熏得他翻白眼,“郑局太抠了,配备的跑步鞋是劣质品啊,天天嚷嚷经费少,买泡面搞集体募捐,我自从在长安区局当警察,瘦了三斤!”   李浩抱怨什么,陈翎心不在焉,他拆开密封的铁皮盖,是黄焖牛肉罐头。   他笑了一声,又严严实实合住,没舍得吃。   沈桢匍匐在床畔,那么鲜活英勇的男人,那么温暖宽厚的血肉之躯,竟这样死气沉沉。 第217章 梦   陈翎在ICU待了一个月,11月底,转入高干病房。   除了护工值夜,其余时间沈桢几乎寸步不离。   她都没给陈崇州刮过胡子,倒是将陈翎清理得整洁俊秀,没有半分潦倒憔悴。   “三叔,我呕得厉害。”沈桢用棉签蘸着矿物质水,浸湿他干裂的嘴唇,“吃什么吐什么。”   “崇州重新当医生了,他以前的病人商量好似的,竟然全部制定了锦旗,挂满崇州的诊室,男科一层楼水泄不通,他返岗当天卖了三百多个号,廖主任羡慕得眼红!其中有一对杨姓夫妻啊,五十出头,原先不孕不育,是崇州治好的,生育的双胞胎呢。杨太太介绍了自己的同事,亲戚,邻居,那些没毛病的男人,她非要他们捧场,那场面,可壮观了。”   沈桢咯咯笑,“三叔,你怎么不笑呀。”她莫名酸涩得慌,“我想看你笑,你笑起来最好看。”   “三叔...”她啜泣。   男人脸色苍白,呼吸很浅,当温热的毛巾拂过他眉宇,她腕间弥漫淡淡的茉莉香,陈翎眼睛微微一颤。   沈桢并未察觉。   这时,病房门被推开,她闻声扭头,“你来了。”   陈渊解着西服扣,“老样子?”   “嗯。”   他发现她眼圈通红,“担心?”   沈桢委屈得要命,“我掐三叔,他也没有反应。”   陈渊脚步一顿,“掐三叔?”   “偶尔也挠他咯吱窝,骂他老光棍。”   他憋不住笑,“三叔这辈子,你是唯一一个敢这么对待他的女人,包括男人在内,绝无仅有。”   沈桢倒了一杯水,递给陈渊,“你公司顺利吗?”   “一周起码应酬六天,也习惯了。”他喝完水,放下纸杯,“老二呢。”   “在医院,连轴做手术。”她调慢输液的流速,“当医生比当业务经理还忙,他四十多天没休假了。”   陈渊走到床畔,半玩笑半认真,“早知道,不如不帮老二打点,他能在家多陪你。”   沈桢马上改口,“我可没怪你。”   他也笑,“我逗你。”   她倏而想起什么,“宋黎月初撞见赵霁九和一个男人在环湖西路的西餐厅约会,你们没成吗?”   陈渊一怔。   许久没见到她了。   确切是,赵霁九许久没纠缠他了。   万文上市,风头大盛,香港和本省签约了不少工程,有政府承包,有私企合作,陈渊无暇分神。   何况,他根本没上心过。   “最后出现是10月份,赵志凯给她安排了相亲。”他坐在沙发上,没当回事,“或许是相亲对象。”   沈桢坐在他对面,“你爱答不理的,她不要面子啊。”   陈渊乏得很,按摩着太阳穴,“又不喜欢,何苦耽误她。”   “赵小姐主动,你耽误什么了?我们女人最憎恶你们男人说三句,我是为你好。我不愿你跟着我受苦。你值得比我好的男人。值不值,好与坏,女人不傻,分辨不出吗?既然甘之如饴,自然是认可你。你实在不喜欢就罢了,假如合得来,不讨厌,给赵小姐一个机会又何妨?”她绕过会客桌,收拾陈崇州留下的医案,语重心长,“陈董,你虚岁三十八了。”   他不禁失笑,“周岁为准。”   “那也三十七了,不老啊?难得赵小姐不嫌弃你。”   陈渊注视她来来回回的身影,她小腹鼓起一些,腰肢仍纤细,扎着高马尾,绑了一枚草绿色的蝴蝶结,衬得她青春朝气。   老二的确养得她恣意舒服,哪像当母亲的人,像一个粉嫩烂漫的小姑娘。   “赵霁九的性子很像你。”   沈桢偏头,“像我?”   他沉思,“冰雪聪明,刁蛮,也善良。”   “赵小姐的名声似乎比万喜喜强。”她在面包片上抹果酱,“你为何不满意她。”   “没有不满意。”陈渊叩击着沙发扶手,“是不合适。”   事实上,连不合适,也谈不上。   纯粹是,陈家男人的病。   爱一个女人,伤筋动骨,半死不活。   剥层皮一般。   多则十年八载,少则九十个月。   总要熬过那阵,疗完伤,释怀遗忘。   陈渊在医院用过午餐,下午离开。   沈桢去一楼水房打了一壶热水,返回时,病房中站着一名女子。   与陈翎年纪相仿,知性成熟的中短发,墨蓝色大衣,捧着一束鲜花。   只瞧背影,优雅干练。   沈桢没打扰她,倚着门。   女人凝视昏睡的陈翎,“这些年,你反而越来越固执了。”   她挪椅子落座,顺手把花束搁在窗台。   “我记得在警校,那一届372个学生,你高考分数最高,也最桀骜不驯。校长,教导员,老师,很烦你。”女人不由自主笑,“你分配到长安区局,全区二十五个实习刑警,只有你挨了批评,差点遣返回校,也只有你胆子大,入职不足半年,立了三等功。”   沈桢揭过四四方方的窗口,这一幕陈旧,悠长。   是陈翎的峥嵘岁月,多情往昔。   “那桩三等功,你险些搭上性命,我哭着哀求你当民警,即使当刑警,至少调离重案组,以免我担惊受怕,你不肯,宁可与我分手。”   女人自嘲,“爱情,亲情,金钱,这世间代表一切的欲望,在你眼里,比不过你的警服,你的信仰,你的热血和荣誉。我们在一起两年零八个月,从20岁到22岁,后来分分合合,直到你二十六岁那年,出征缅甸一线,我目睹你的衬衫沾满鲜血,你的左腿嵌入五枚钢钉,肩胛被子弹打穿,颅顶缝了七针。”   她不可自抑,哽咽的哭腔,“陈翎,我很后悔考入警校,遇到你。倘若我遇到一个不那么深爱的男人,我能做到理解他,支持他,甚至接受他的牺牲。我也从警,我热爱事业大于热爱自己的丈夫。但造化弄人,让我遇到你。我在脑海一遍又一遍预演你可能会牺牲,我意识到我支持不了你,我不配在你身边,因为我是自私的。我所挚爱的男人,一心舍生忘死,他注定属于警界,属于战场,是人民的英雄,他不会只属于我,属于一个小小的家庭。”   女人起身,为他掖了掖被角,“祝福你扛过这一劫,你不年轻了,后半生为自己活。”   陈翎一动不动,躺在灼白的灯光下,消寂如海。   下一秒,女人走向门口。   沈桢来不及躲闪,迎头和她碰面。   女人当即驻足,脱口而出,“你是沈桢吗。”   她一懵,“您认得我?”   “不认得,我听过你的名字。”   沈桢诧异,“我和您没有交集吧?”   “你和陈翎不是有吗?”女人上下打量她,“陈家男人的眼光果然不错,沈小姐圆润可爱,像一颗小番茄。”   圆润...   她笑容凝固。“谢谢...”   傍晚,陈崇州下班回来,沈桢在厨房煮粥,“今天有一个女人探望三叔。”   他扯了领带,在水池前洗手,“下属么。”   “是三叔在警校的初恋女友。”她舀了一勺,佣人端着搪瓷锅,直奔餐厅,她虚掩门,“气质和寻常女人真不一样,英姿飒爽,又蛮贤惠。”   陈崇州没见过,据说谈过两三年,不长不短,陈翎比较传统,没到谈婚论嫁的阶段,他不带回家。   一旦到那程度,谁不同意,也没用。   沈桢嘟囔,“她夸我。”   这萎靡的态度,不像多么中听的好话。   他扬眉,“夸什么了。”   “夸我像番茄,长得圆乎乎的。”   陈崇州闷笑,“也是实话。”   她气恼,当场翻脸,“我为什么胖啊?不是为你生儿子?你们这群狗男人,全没良心!”   他好脾气,照单全收,“夫人教训得对。”   狗男人,陈崇州忍了。   沈桢生气就爱叫他狗男人。   至于儿子,这茬他没来得及“报喜”。   当然,对他是喜,对沈桢,未必是喜。   她醋劲儿大,不乐意怀他的小情人,乐意怀自己的。   上星期五,她去市人民医院产检,挂蒋斓的号。   蒋斓升职称了,妇科的副教授。   沈桢套了半天,灰溜溜地没套出个结果。   转天,陈崇州中午在食堂堵蒋澜,贡献一份豪华大餐,“我给孩子买米老鼠玩具,买公的,还是母的。”   蒋斓打开饭盒盖,“红烧羊排,糖醋虾球,清炒秋葵,四十五块钱的标准,妄想在我这里钓鱼啊?”   “这是食堂最贵的组合了。”男人卷起白大褂的袖子,“我现在还饿着。”   她哂笑,“行了吧!陈医生哭穷呢?你住别墅。”   “已婚男人兜里没钱,我特意为蒋主任攒的私房钱。”   蒋斓没吃,又合住,“我不领情。”   陈崇州站起,紧随其后,“蒋主任,奶瓶买粉的蓝的?”   “黄的。”   他笑了一声,“婴儿车呢。”   蒋斓深吸气,“全科室人尽皆知陈医生想要女儿,你安心当女儿奴吧。”   之后,陈崇州眼底总是蓄着光,像盛满星星。   ***   沈桢怀孕五个月时,陈翎的脑部监测仪忽然显示巨大的波动。   主治韩昭百思不得其解,掀开陈翎的眼皮,又试了试心跳,“第一次?”   护士翻阅记录,“各项体征始终平稳,应该是第一次。”   韩昭扫了一眼沈桢,“是不是对于他很重要的人,或者提及他未完成的心愿,刺激他了?”   她恍惚摇头,“我只是告诉三叔,我胎动了。”   陈崇州在外间会客厅处理市人民男科积压的化验报告,没吭声。   他心里有数,波动的原因是沈桢太闹腾。   陈翎这人,喜静。   陈家的两位公子不嗜好热闹,陈翎更甚。   读一本刑侦书籍,能专注一天不讲一个字。   而沈桢在耳畔没完没了唠叨,他虽然深度昏迷,终归有零星的感应。   马博平结束院里的研讨会议,亲自检查一番,收起听诊器,“陈局有求生的意志。”   韩昭大喜过望,“有奇迹吗?”   “暂时无法定论,确实有反应了。”马博平安慰沈桢,“和陈局多聊天,有助于唤醒他。”   结婚后,陈崇州宠得她骄纵任性,可实际上,沈桢骨子里是一个乖巧懂事的女人。   尤其,怕大夫。   李惠芝说过,她自幼打针喝药,一边哭,一边遵从医嘱。   很老实。   于是,在她循环往复极为卖力的“攻击”下,陈翎的精神波动愈发频繁。   这座城市每逢冬季必定下一场鹅毛大雪。   今年也不例外。   洗过的病号服晾在暖气片,烘得热乎乎,陈崇州替陈翎换上,随即接到顾院的电话,避到走廊。   沈桢擦拭着陈翎的胳膊,“三叔,你要当爷爷了。”   男人眼球凸了凸,一下接一下转动。   她拉住他手,摩挲过隆起的腹部,“再有五个月,你的侄孙就出生了。”她念叨着,“陈煜。”   男人依然毫无血色,由于不能自主进食,轮廓消瘦了一圈。   沈桢略弯腰,伏在床尾,又耐心修剪他的脚趾甲,“三叔,我不喜欢那块锁,青玉的颜色太淡,男孩要墨绿色,等你痊愈了,你重买一块,好不好。”   陈翎脚背有疤痕,弹壳坠地击打的惯性下,烙印在上面的圆孔疤。   她抿唇,心口窝得难受。   他制服缀满勋章,是一身伤痕累累所换取。   陈崇州打完电话走进来,沈桢趴在床边正打盹儿。   他俯身,试图抱她到沙发上睡,可她捏着床单,捏得紧紧地,他索性任由她趴着。   彼时黄昏,夕阳沉落于西天际。   最明亮的一缕阳光笼罩在陈翎的面孔,好半晌,他缓缓睁开。   浑浊,沉重。   目之所及,纱帘在飘荡,罅隙间,窗外一片纯白。   铁柩下横亘着寒冷的冰棱,是零下十五度的北国之冬。   男人本能出声,喉咙却发不出声,一口痰阻塞住。   沉甸甸的右臂有些钝麻,他垂眸,沈桢一张脸埋在被子里,干净透明,娇憨清澈。   他愕然,僵硬伸出手,抚摸过她长发,额头,鼻尖,最终流连在她唇瓣。   陈翎从未想过,自己一度狼狈死里逃生,醒来是这样的画面。   他并不觉得痛,亦不觉筋疲力竭。   陈翎只觉得幸福,安宁,了无遗憾。   沈桢在睡梦中剧烈战栗几下,这场梦太过真实。   真实到她感受来自于男人的抚摸,体温,和汗毛摩擦的细痒。   如此亲昵,如此柔情。   她抬起头,呆滞望着落在自己脸颊的那只手,宽厚,硕大,筋络分明,染着浓浓的药香。   常年持枪训练磨砺出坚硬粗糙的茧子,盘桓在指节,像深沉的,永恒的沧海与桑田。   沈桢吮了吮嘴角的口水,直勾勾盯他,“三叔,我梦到你醒了。”   陈翎眼角浮起一丝笑,大约太虚弱,那笑纹只维持了一霎,“小傻子。”   她先是一愣,明白了什么,凄惨大哭,“梦里喊我小傻子。”   男人眉间的笑意融融泻出,“哭什么。”   “这场景太熟悉了,我和三叔经历过两次了。”她越是哭,陈翎越是笑。   沈桢抽噎着,“下回,我受伤,三叔完好。”   “胡言乱语。”他呵斥。   哭声太激烈,惊得陈崇州走过来,他望向陈翎,也出乎意料,“三叔,您昏迷了八十四天。”   “辛苦你了。”陈翎嗓音嘶哑得听不真切。   陈崇州笑着,“我不辛苦,这三个月都是沈桢照顾您。”   查房的医护人员看到陈翎苏醒,立马请来马博平。   详细的诊断后,马博平询问他,“陈局,您感觉如何?”   陈翎有气无力,“还可以。”   马博平摁住他胸口,“有酥麻的知觉吗?”   他回答,“有。”   沈桢痴痴杵在原地,眼眶噙着泪,一直未曾回过神。   陈崇州拥住她身体,站在一旁。   马博平转过身,同他握手,“恭喜陈医生,陈局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   陈崇州斯文有礼,“这段时日有劳马院精心治疗。”   马博平感慨,“其实按照陈局的伤势分析,推下手术台那天,我给他判定‘死刑’了。陈医生,你了解这种病例,即便救活,十有八九是植物人,刀伤在颅骨,子弹刺穿胸腔,肺叶,何其艰险啊。陈局不愧是一线英雄,他的毅力比普通人顽强百倍。”   想到沈桢不疲不休轰炸陈翎,陈崇州蓦地好笑,正色道,“是您医术高超。”   “是你大哥人脉广,搬得动京圈的吕长禄,他可是负责最顶级权富的国手。”马博平审视着浑浑噩噩的沈桢,“陈局很疼惜这位侄媳妇啊。” 第218章 错过   陈崇州擦拭沈桢眼角的泪,“去陪三叔。”旋即,对马博平颔首,“马院,借一步。”   马博平跟随他出去,一队医护人员也离开。   沈桢在原地又怔了许久,跑回病房,扑在陈翎身上,“三叔——”   陈翎被她压得喘不过气,却舍不得推开,“你反射弧也太长。”   “三叔。”她自下而上仰视他,视线里,是他刮得干净的下颌,胡茬底是淡淡的青色,他唇色极浅,吸烟少,又不饮酒,常年健身的体魄,即使数月不进食,削瘦了许多,依然刚毅结实,宽厚如初,“给你擦身,伤口涂药,换病号服——”沈桢掰着手指,“都是我。”   男人沉默片刻,“擦身。”   “崇州是男人,他力气大,没我轻,会弄疼三叔。”   陈翎噙着一丝笑,“不像话。”   她嘟囔,“只擦了四肢和脸,其他部位是顾允之擦。”   他缓过精神,抬手蹭她面颊,“又哭了?怎么这样爱哭,像一只小花猫。”   男人的手干燥微凉,掠过肌肤,密密麻麻的粗茧,“三叔,我是不是克你,自从你认识我,你是不是很倒霉?”   陈翎思索了一秒,“是。”   “难怪你上次受伤,让我离你远点。”   他笑着,“你不是离远了吗,这回不关你事。”   病房外的脚步声来来往往,房中温暖安静。   沈桢长发铺在他臂弯,柔顺泻下,窗下的皎洁与她脖颈裸露的雪白相融,散发清澈的冷光。   陈翎庆幸于自己的苏醒。   这一刻明亮美好,美好到他不记得那场血雨腥风如何残酷,在生死边缘又如何艰辛,历经八个月的对峙与苦难,尽数粉碎在此时。   “喜欢锁吗。”   她没出声。   “不喜欢?”   “只要三叔平安活着。”   陈翎笑意更浓,“答应你。”他掌心下移,虚虚实实扣在她隆起的腹部,只一触,迅速收手,“五个月了?”   她吸溜着鼻涕,邀功讨赏一般,“三叔,你要当爷爷了,你高兴吗。”   “闭嘴,沈桢。”   陈翎属实拿她没辙,半昏半醒间,听到这句,差点背过气。   他辈分高,事实上,只比陈崇州年长七岁。   老大读高中,他也刚从警校毕业,同样的意气风发,热血轻狂。   但好在有沈桢无休无止的胡言乱语,吵得他不得安宁,终归是醒了。   雪色与她皆在,何尝不是命运赐予的柔情。   她端着碗,用勺子喂他喝水,“三叔,你初恋女友探望过你。”   陈翎动作一滞,看向沈桢,“她来过。”   “回忆了你们曾经的故事,一起读警校,你分配到长安区局,你提分手,她哭得伤心。”沈桢一指窗台,“那束蔫儿了的百合,是她送的,我没扔,我天天浇水,浇了一个多月了。”   陈翎偏头,花瓣已是枯黄腐烂,辨不清原本的模样。   青春时代一别,十五年了。   沈桢一手托腮,一手掖他的被角,“三叔,前三婶无名指没戴钻戒,小拇指戴了。”   陈翎拧眉,“什么意思。”   “离婚啊。”   他不语,神色淡漠。   “前三婶说,她要是嫁给你,她没有勇气面对深爱的男人负伤,牺牲,心里有你。”   “什么前三婶。”他莫名逗笑,“没结过婚。”   陈崇州从院长办公室回来,他拥住沈桢,“不是困了么?睡一会儿。”   她明白他们有话讲,走到外间的会客厅,合住门。   陈崇州坐下,“马院交代了后续康复治疗的方案,建议您留院。”   “多久。”   “两至三个月,确保清除颅内淤血,以及取出您体内陈年的钢钉。”   陈翎嗯了声,“有后遗症吗。”   “间歇性的失聪,失明,骨痛。尤其骨痛,复发时浑身关节骨骼生不如死。”陈崇州摁住他手背回血的针管,“您不能再折腾,身体不允许。”   “老了。”   沈桢念叨他老,他不服。   或许他是老了。   昔年峥嵘岁月,在云南边境的雨林,伏击黑K,七天七夜吃生肉野果,饮河水,天气又潮又阴,蚊蚁咬得没一块好地儿,枪林弹雨,雾瘴毒蛇,荆棘丛生,夜晚一百米的能见度,实打实的真本事火拼,那样艰苦的环境硬是扛住了。   “我问过郑野,那位法院副院长的夫人,年初离婚了。婚后聚少离多,始终不睦,没有子女。”   陈翎面容无波无澜,“我知道。”   “您知道?”   “沈桢告诉我,她钻戒戴在小指,象征单身。”   陈崇州蓦地发笑,“人小鬼大,平时也机灵,眼尖得很。”   他吃力移动,试图坐起,“老二,扶我起来。”   陈崇州在他背后垫了枕头,姿势靠得舒服些,“行么。”   陈翎倚着,长呼气,“行。”好半晌,再度开口,“你的心思,我明白。”   陈崇州调慢输液的流速,没接茬,“流得太快,心脏不适。”   “你和倪影,有可能吗。”   他指尖停在输液管上。   “即便没有沈桢,回得去吗。”   陈崇州缓缓垂下手,“我理解您。”   “你不理解。”陈翎望向窗户,“我二十六岁出任卧底,没打算抽身成家。男女之事七情六欲,谁都有情不自禁,可强行抑制,也就抑制住,不再需求了。你大哥重名利,你重自由,每个人有各自的考量。”   陈崇州缄默良久,“退二线吧。”   “太早。”他摇头,“梧叻落网,他的大马仔逃匿了。”   梧叻当初就是黑K的大马仔,后来陈翎铲除黑K,梧叻顺理成章上位,这行暴利,多得是亡命之徒,缅泰边境又乱,盘根错节之下,恶势力层出不穷。   一旦从南三角偷渡入境,后果是源源不断的清剿,牺牲,循环。   陈翎退了,有经验的老警力必然顶上,又有一个完整的家庭失去丈夫,父亲,儿子,支离破碎。所承受的悲恸,远超过孑然一身的他。   “当年我向郭老师请调重案组,任职一组刑警,没想过自保。老二,人人自危,人人自保,危及的群体会更广,光明与正义,需要牺牲和无畏。”   陈崇州凝视他,“您这次暴露真容,在边境藏不住身份。”   他笑了一声,“幕后指挥,调兵布局,带队拘捕,一线不仅仅是卧底的战场。”   “三叔。”陈崇州猜到什么,“您一向有分寸,从前,以后,我一样敬重您。沈桢也希望您安然无恙。”   陈翎注视他,“错过的,这一生便错过了,分寸是应当的。至于沈桢,照顾她后半生是你作为丈夫的责任,无论三叔在何处,都会为她出头,男人不仁不义的毛病,你不准有。”   陈崇州也注视他,“三叔放心。”   ***   赵志凯给赵霁九安排了四日的相亲,一日见十个。   有二代子弟,有官宦世家,也有普通背景的绩优股,凭自己拼出一番天地,百万年薪,私企高管,精英律师。   这类群体,极其容易滋生周海乔二号。   榨干了岳丈家,翻脸无情,满腹阴谋算计。看重自身财富,要跨越阶层,外面安置着红颜知己。   赵霁九的第十个相亲对象赵翰生,正是这号货色。   赵翰生在名媛圈,是铁打的钉子户,皮相中上,舍得买礼物讨欢心,斯文憨厚。   他专门谈富家女,据不完全统计,外市的,甚至外省,他谈过二十来个了。   有四五个,一度谈婚论嫁的程度,可惜他骑驴找马的行为曝光,都吹了,勾搭着千万身价的,又巴结亿万身家的,最终竹篮打水。   临市有一家姓范的,做卫浴生意,大品牌的马桶、洗手台,出厂有瑕疵,他低价收购,销往三四线的地级、县级市,成本低利润大,发家了。   范家的长女和赵翰生订婚当天,无意在他电脑邮箱发现一封文件,陈列了当地所有未婚富家女的家庭信息,嗜好,居住小区和工作单位。   于是分道扬镳。   范家不甘女儿被耍,扬言报复他,赵翰生慌不择路,逃到本市定居。   他能言善辩,学历高,职位也体面,在本市的小富豪圈混得风生水起,之所以搭上赵家这趟线,也是那圈子的一位太太蒙在鼓里,介绍给赵夫人。   赵翰生很懂得展示个人优势,开门见山自曝学历,世界最顶级的哥伦比亚大学,法学、金融学双硕士。   赵霁九随行的司机很满意,她嗤笑,“我是德国名校的硕士呢,在上流圈,有学位不稀奇。”   对方愕然,“赵小姐的学历是硕士?”   她故作惊讶,“花钱买学位,镀镀金而已,赵先生不了解我们圈子的规则吗?”   赵翰生一噎,“名校的学位可以买吗?”   赵霁九若无其事,“赵家在柏林的银行存储了一千万欧元,又购置了一套价值数亿欧元的洋宅,学位自然是任我挑。”赵霁九嘬着吸管,“我母亲要买博士学位,我没同意。”   他讪笑,“赵小姐出身名门,不是我这种阶级有资格比拟。”   “你有自知之明就行。”赵霁九点头,“阶级差距大,婚姻无法和谐,我订购一个七位数的爱马仕包,你供应不了我,我只能朝娘家伸手,那嫁你有何用啊,我养你吗?你一不英俊,二不年轻,我养你图什么呀,当慈善家啊。”   赵翰生接触过的千金不计其数,属赵霁九最难搞,筑起城墙,无路可攻。   表面白幼甜,实际心眼儿蛮清晰,对图谋不轨之徒,识破后杀人诛心。   赵家的女婿果然不易当,他尴尬,“打扰了,赵小姐。”   碍于颜面,赵翰生主动到前台结账,被告知赵霁九是VIP客户,一律记账。   他臊眉耷眼走出会馆。   这家综合性会馆位于南城区中心,一楼是御厨餐厅,二楼是演艺大厅,三楼是私人剧院。   一楼分出八个区域,每个区域以金丝楠木的花雕屏风隔断,上方镶嵌水晶流苏做房顶,笼罩其中富丽堂皇,缺点是隔音差。   差到隔壁的陈渊,全程心无旁骛聆听赵霁九长达四个半小时的相亲过程。   没一个靠谱的。   李哲为他斟了一杯酒,不由也笑,“这位赵小姐,谈笑风生间摧毁一个凤凰男,比沈小姐要泼辣。”   陈渊转动着酒杯,一言不发。   赵志凯夫妇在商场精明老辣,物色的相亲对象委实不入流。   估计是赵霁九追他闹得满城风雨,赵家急于平息笑柄,颇有实力的青年俊杰统统入选了,攀高枝的凤凰男也趁机钻了空子。   司机一头雾水,“小姐,您哪有硕士学位啊,您考艺校还差二十分托关系呢,太太得知您胡诌,肯定罚您。”   赵霁九切着盘内的牛排,“你不出卖我,她不会得知。”   司机无奈,“今天的十个,您一个没瞧上吗?”   她不吭声。   “小姐,人无完人,有能力的没家世,有家世的心性纨绔,放眼省名流圈,陈家大公子的确才貌双全,可他...”   赵霁九没胃口吃,弃了筷子,“又提他!我不是放弃了吗。”   司机张了张嘴,“您再耽搁下去,更没几个能入眼的男人了。”   这时,赵夫人的电话打到司机这里,他接通,那头问,“什么进展啊。”   司机看了一眼赵霁九,她双手合十,一副拜托相。   “在约会...和秦家的公子。”   她松口气,瘫在椅子上。   “秦家明?他条件最出色了。”赵夫人喜不自胜,“让他们单独相处,你在场,秦公子怎么有借口表现自己,你快撤,秦家明会亲自送她回赵家。”   司机挂断,赵霁九心不在焉打呵欠,“我再吃一个小时,自己打车回。”   “那单独相处的结果呢?”   “嫌我太蠢。”   司机哭笑不得,“糊弄得了夫人,糊弄不了先生,你哪里蠢?”   赵霁九又点了一份水果沙拉和法式鹅肝,司机前脚刚走,后脚进来一个男人。   男人的座位在4号桌,途经赵霁九的2号桌,他驻足,胳膊环住她身躯,往怀里带,“哟,赵二小姐,真巧啊,不认得我了?”   赵霁九冷眼,“胡锋,你干什么?”   胡家是暴发户,09年居住的城中村拆迁,和三十多户留守村民持有一千六百平米的土地,杂七杂八的补偿款共计4.2亿。   胡锋的老子心黑,在村里是一霸,独占了这笔款,一户只给了20万封口。   然后摇身一变,做起建材批发的买卖,成为市里小有名气的富豪。这茬在13年败露,胡家树倒猢狲散,胡锋老子也判刑,彼时胡锋在西班牙留学,躲过一劫。   去年,胡锋卖掉西班牙的房产,回国开酒吧,雇佣了一批小喽啰盯场子,平日吆五喝六的。   “我老子那时去赵家提亲,赵志凯拒绝了,我可一直对你念念不忘啊。”胡锋手脚不老实,朝赵霁九的衣领探,低头吻她脸。   “胡锋!”她玩命厮打,有侍者过来制止,被胡锋直接撂翻,“少他妈插手——”   话音未落,他一愣,诧异扭头。   陈渊手臂一横,禁锢住他肩膀,骤然发力,胡锋栽个踉跄,半边身子过电似的,那股强悍的力道勒得他倒抽气。   “胡公子。”陈渊撒手,“多年未见,下九流的做派更胜一筹了。”   胡锋瞪大眼,“陈渊...你没在香港?”   陈渊在赵霁九身旁的空椅上落座,点燃一支烟,“我在你眼前,意外吗。”   赵霁九看着他,“你偷听?”   他吞吐烟雾,“光明正大。”   “你——”   “陈家垮了,你母亲蹲大狱,你还有心情英雄救美啊。”胡锋不屑睥睨,“准备傍上赵家的二小姐,再创陈家的辉煌吗?”   “放肆。”李哲一脚踢中胡锋的腿,“陈大公子是万文集团的董事长,瞎了你的狗眼!”   胡锋显然不知情,“万文是你的?”   陈渊眼色示意李哲,后者招呼餐厅保安,“立刻报警,有流氓企图侵犯女客。”   他吓得面色煞白,“陈渊!咱们无冤无仇,你未免太多管闲事了!”   “陈家是衰是败,轮不着你定义。不过陈家的男人最看不惯下三滥。”陈渊掸了掸烟灰。   胡锋猛地站起,抓住桌上的刀具,猝不及防刺向陈渊,赵霁九见状,几乎本能倾身护住他,挡在前面。   陈渊瞳孔瞬间猛缩,奋力一推她,抬脚踢在胡锋的腰腹中央,这一下又狠又准,胡锋哀嚎倒地,飞出半米。   李哲擒住他,“胡锋,猥亵加故意伤害,你等着去里面受罪吧!敢对陈董动手,你是活腻歪了——”   陈渊一把拽住赵霁九,惊魂未定,“你有病?”   被他一扯,她失手打碎桌沿的那只水杯,“你管我干嘛?我不纠缠你了,你清清静静多好。”   陈渊恼了,“我问你挡什么?那是刀!你以为闹着玩吗?”   “我不欠你人情!”赵霁九眼眶通红,强忍眼泪。   他阖目,竭力平复情绪,没再理会她,紧接着起身离去。 第219章 柔情   陈渊站在镜子前,拧开水龙头,水流最大的一刻,他整张面孔沉入池底。   刚才的一幕,带给他前所未有的动荡。   赵霁九不顾安危扑向他,挡在胡锋刺出的利刃与他身躯之间。   没有一个男人不为此震撼。   倘若他反应慢一些,她的下场是鲜血淋漓倒在他怀中。   林笙爱过他,黄梦爱过他,万喜喜也爱过他。   她们爱他的英朗,爱他的地位,在她们眼中,他荣耀,发光。   但飞蛾扑火的决绝,自我牺牲式的情意,他从未感受过。   陈渊风光显赫了三十七年。   权势,财富,威望。   唯独一个情字,他所得寥寥无几。   家族的棋子,大房的武器,兄弟为敌,叔伯反目,痛失挚爱。   是他跌宕起伏的前半生。   连同乔函润,纵然万般苦衷,终究欺瞒了他真相。   陈渊挣扎浮出水面。   “陈董?”李哲叩门,“胡锋已经交给警察了。”   好半晌,他拉开门,水珠沿着下颌线,喉结,没入胸膛的沟壑。   李哲递出方帕,“是淮西分局韩局的下属,据传胡锋名下的酒吧设有专门的包厢聚赌,非法敛财上千万,淮西分局暗中监视他一年了,他反侦查力不弱,雇佣了一批喽啰替他领取分红,清一色的现金,不存银行,包括视察场子是他的司机,他本人从不出面。那家酒吧有地下车库,车库后门通往百货商店,商店二楼也是胡锋的产业。春节期间全市商户严查,查到胡锋的酒吧了,服务生提供的情报也准确,可韩局带队逮捕时,只短短三四分钟,各个包厢偷天换日,演艺厅的歌舞表演也非常正规,韩局怀疑胡锋有线人和秘密通道,又盯了他几个月,胡锋之后撤得利索,酒吧和商店再未露马脚,淮西分局急于清剿,却无从下手。胡锋平日欺行霸市,和谁起冲突了,对方不敢报警,借这次猥亵的机会,正好羁押他,只要进了审讯室,不愁撬不开他嘴。韩局委托我向您表达感谢,赵小姐那边,淮西会尽快给一个公道。”   陈渊从大堂出来,赵霁九同样没离开。   她徘徊在门口的马路牙子,冻得颤颤巍巍。   雪越下越大,视野一片迷茫,几乎看不清前路。   偶尔一辆出租驶过,有客,或不载人。   赵霁九枣红色的大衣落了一层厚厚的雪,三分狼狈。   陈渊皱眉,迈下台阶。   李哲服侍他坐进车里,调头打闪。   这工夫,陈渊降下玻璃,面无表情,“上来。”   赵霁九隐约意识到什么,偷笑成一朵花,姿态却拿捏得端庄,“陈董的私车,我方便坐吗?”   这一招欲拒还迎,对多数男人奏效,对陈渊无用。   他从车窗内抛出一柄伞,吩咐李哲发动引擎,驶离她面前。   赵霁九捡起,打开伞檐,是他常用的那把纯黑绣银边的伞。   长情的男人恋旧,若论长情,痴情,非陈家的男人莫属。   于他们而言,旧物轻易不送,一旦送出,起码不生疏了。   赵霁九所有的怨气烟消云散,开心得大幅度挥手,“陈渊!是你送我的定情信物吗?我会保存好的!”   后座的男人烦躁闭眼,愈发用力揉太阳穴,“是个鬼。”   她并未用它遮雪,而是夹在腋下,冒着呼啸的北风,一溜小跑。   李哲没忍住,“其实赵小姐很有意思,您如果娶了她,相当有滋味,您这些年太压抑,太苦自己了。”   男人手势一顿,从分开的指缝看他,“娶她不压抑了?”   “回家有一盏灯,有一个活泼乐观的女人,您懒得搭理,她热情洋溢讲白日发生的趣事,生活像烟花一般热闹,不是很好吗。”   陈渊目光掠过后视镜,没回应。   镜中是白茫茫的街道,自南向北,一望无垠。   穿梭的机动车刹不住闸,歪歪扭扭滑行,前赴后继撞在树桩、橱窗和护栏。   混乱之际,甩在车后的女人无影无踪。   赵霁九饶是长了飞毛腿,消失得也没这么迅速。   陈渊心口一慌,“靠边停。”   李哲急刹,他匆匆下车,疾步往回赶。   洒扫主干道导致积留的雪山,一夜未消融,新一场鹅毛大雪覆了旧的,堆积足有半米高,掩住了摔在路边的赵霁九。   她啃了满嘴的雪泥,爬起,又跌倒,索性脱掉湿滑的高跟靴,勉强站稳,哭丧脸埋怨他,“我骨折了,你慢悠悠下来!假如我被轧死了,你收尸——”   “胡言乱语。”他呵斥。   赵霁九气鼓鼓,咽下后半句。   是不太吉利。   陈渊垂眸,她米黄色的袜子浸透,头顶和睫毛也沾了细碎的雪霜。   “车呢。”   “司机开走了。”   “我知道。”他眉头皱得更紧,“我问你回赵家的车在哪。”   赵霁九懊恼,“拦不着空车。”   陈渊焚烟,摁下打火机,雪水浇灭了火苗,他手一拢,堪堪点燃,“倔什么。”   “我没倔。”她气势汹汹,“是你先讨厌我。”   “这不是倔?”   他侧过身,眺望远处雪雾弥漫的灯塔,“不讨厌你。”   片刻的沉默,“吓到没。”   赵霁九很坦诚,“吓到了。”   “害怕还扑?”   她低头,又畏惧,又委屈,“我更怕你出事。”   陈渊一言不发。   这支烟吸完大半,他指腹碾熄,“上车。”   “陈渊——”   她毫无征兆喊她名字。   陈渊停下。   赵霁九伸手,拨掉他发茬凝结的冰凌,一颗一颗的,像褪色的珍珠,“你流汗了,你热吗?”   他个子高,她不得不踮起脚去攀附,许久,陈渊略弯腰,“是水。”   “哪来的水?”   “男厕。”   “为什么去男厕。”   他耐着性子,“洗手。”   “胡锋欺负我,你心疼不心疼?”   陈渊如实,“没到心疼的程度。”   “那你出头?”   他绅士后仰,避开她的气息,“男人应该出头,胡锋欺负任何女人,我今天都会管。”   赵霁九没生气,眉开眼笑凑近他下巴,“陈渊,我喜欢听你说话。多么无聊的话,我也喜欢。”   “我不喜欢说。”   “我可以逼你说啊。”   ***   沈桢这胎,在八个半月的时候,有早产迹象。   起初住在妇幼,陈崇州上班下班两头折腾,然后转院到市人民,第四天,早晨天没亮,羊水破了。   蒋斓风风火火通知在急诊科值勤的陈崇州,送入手术室。   “陈崇州。”沈桢躺在病床,面色泛白,“你记住,万一我有三长两短,你五十年之内不准给孩子娶后妈。”   他轻轻掐她脸蛋,“不许晦气。”   “你分明是不同意不娶后妈,你支支吾吾!”   “我守寡五十年,熬到九十岁娶个老太婆有什么用处?”   沈桢啜泣,“三十年也成。”   “闭嘴。”   陈崇州异常紧张,整个人魂不守舍。   乔函润那次大出血,他不在伦敦,可通过齐商和保姆的转述,也了解大概。   女人生育是赌命,为丈夫和孩子赌这条命。   他死死地握住她手,“我在外面寸步不离等你。”   沈桢止不住哆嗦,“我要见我儿子了。”   七点半进去,直到九点半,里面的尖叫声仍旧撕心裂肺。   陈崇州反复看腕表,朝廖坤发难,“怎么还没生?宋黎进产房不是半小时就顺产了吗?”   “沈桢和宋黎比?宋黎分娩时150斤,那劲儿多足,沈桢像一只小鸡子似的,生一会儿,歇一会儿,蒋斓心里有数,再不济剖腹产了。”   山珍海味喂着,他也精心养护,沈桢死活不增分量。   孕早期呕得厉害,倒瘦了四斤。   自从她怀孕,陈崇州没有睡过一天踏实觉。   孕后期噩梦频繁,浮肿憋气,他每晚定时,凌晨一点、四点起床,按摩四肢,喂水,抚背顺气,唯恐出差池。   “两年前她流产,大出血。”陈崇州坐在长椅,捂住脸,“后来一直做措施。”   陈崇州服刑半年,加上服刑之前因为倪影那茬,分分合合又僵持了数月,有一阵没亲密过,出狱当天激烈些,清理时发现套子破损,没想到,中了。   廖坤愣住,这男人心事太重,忐忑了整个孕期。   “这道鬼门关啊,只能女人自己闯,男人没辙。母子平安了,爱惜照顾,是咱们的责任。”   “陈崇州——”手术室传出歇斯底里的大吼。   他猛地站起,推门。   蒋斓没回头,也猜到是他,“陪产?”   “出去!”沈桢又吼了一遍。   陈崇州靠近一步,“桢桢...”   “你出去——”她强撑,又重重躺下,张大嘴喘气。   乔丽接手过一桩男客户“产后焦虑症”,妻子要离婚的案例。   男人姓闵,闵太太二十二岁,由于年轻体健选择顺产,可胎儿稍大,过程比较艰辛,闵先生从此留下了阴影,产后三年,再没有同房。闵太太也调查过他的情况,没出轨,深爱妻儿,纯粹的心理问题。这类问题爆发率万分之一,见多识广的医生,概率更小。   可沈桢依然不肯他旁观。   临近中午,蒋斓走出手术室,“母女平安,五斤八两。”   “母女?”陈崇州怔了一秒,旋即转身,眼底蓄着水光,“是女儿!”   廖坤和蔡溢接收到讯号,搂在一起蹦,“生完了!哈哈哈——同喜。”   蔡溢回过神,嫌弃搪开,“你有病吧?”   “你他妈先搂我的。”   “我搂错人了,你搞什么将计就计?”   “神经病。”廖坤龇牙,“离我远点啊。”   护士小心翼翼推出沈桢,她身上的手术服完全湿透,虚弱得发抖。   陈崇州冲过去,她嗓子叫哑了,发不出声,拼尽全力挤出一句,“姓陈的,你又骗我。”   那日,她泡了澡,他抱她回卧室,沈桢在他怀里问,“蒋主任透露了吗,是儿子?”   陈崇州一手拥着她,一手翻医书,“嗯。”   “我的小情人要降生了。”沈桢喜滋滋,“以后读警校,当一线警察,像三叔一样英勇。”   陈崇州看向她,“你舍得么?一线很危险。”   她琢磨良久,泄了气,“不舍得。”   他意料之中的答案,“哪个警察家属经常哭哭啼啼,你不适合培养警察。”   “适合我培养什么。”   “培养演员。”   沈桢得意,“我儿子继承我的基因,百分百是当红偶像派啊。”   结果,没盼到儿子,盼到陈崇州的小情人了。   “辛苦了,陈太太。”他俯下身,在她耳畔小声,“不是故意骗你,是刻意骗的。”   陈崇州逗完她,自己不由发笑。   沈桢看着他,“你是不是哭了。”   “没哭。”   她指着他,“你有眼泪。”   “沈桢。”他面目严肃,“灯太刺眼,晃的。”   “陈医生。”她自顾自,“你激动哭了——”   她话音未落,陈崇州吻住她唇,不让她再念叨。   沈桢挣脱,撇开头,“我浑身是汗,又咸又臭。”   “不臭。”   她嘟囔,“有酸苦的药味和咯吱窝味儿。”   他眉眼间皆是爱怜,“陈太太永远是香的。”   沈桢有气无力抓住他手,“我想再生个儿子。”   “我不想。”陈崇州掌心擦拭她额头的汗渍,“你想没用。”   “你妈想要孙子。”   “不可能。”他斩钉截铁,“陈家儿子多,争斗也多,她不喜欢孙子。”   沈桢彻底气笑,“你干嘛啊。”   男人继续吻着她,从嘴唇到面颊,落在她眼角,“死了这条心吧,陈太太。”   宋黎生产前豪言壮语,“我有儿子,我老公背叛我,我教育儿子长大揍他,凭我儿子在,谅他没胆惹我。”   沈桢羡慕得要命。   都说女儿亲近爸爸,儿子是妈妈的护身符。   陈崇州虽然称得上是模范丈夫,孝顺女婿。   有儿子震慑他,他为了言传身教,也会坚决贯彻忠贞勤劳、夫人至上的家庭方针,她认为爽得很。   陈崇州回到病房哄沈桢睡着,在办公室的窗前抽了根烟,廖坤给他一封请柬,“哥们儿订婚,巴厘岛。”   他接过,扉页是邀请语,内页是新人合影,准新郎廖坤,准新娘宋黎。   廖坤私下蛮爱玩,严格意义不属于好男人。   主要欠调教。   女友骄横,他老实,女友柔情似水,未必驾驭得住他。   宋黎脾气比沈桢暴躁得多,正宗的大小姐。   治得廖坤服服帖帖。   他最打动宋黎的一点不是驯服,是对她的儿子视如己出。   跟陈崇州关系好的这群浪子,但凡动情了,真是一辈子。   易名结婚后,连酒局都不现身了,男人酒局的确荤比素多,他也直言不讳,“我老婆多心。”   陈崇州收下请柬,“订婚仪式去巴厘岛,正式婚礼呢?”   “乡下啊,我三舅和四大爷一百多岁了,挪不了窝,我和宋黎商量过,迁就他们。”廖坤无比憧憬,“田园风,麦地里建一个城堡,铺满鲜花,绿色环保啊。”   “挺好。”陈崇州丢了烟蒂,神色懒散出门,“我准备结扎。”   “结扎?”   “不行么。”   廖坤乐了,“行啊,海王从良,四海庆贺。”   他双手插兜,直奔诊室,“我海过么。”   “陈二公子的花名在外,真真假假百口莫辩。”廖坤一边将听诊器缠在胸前,一边尾随他。   陈崇州挂上接诊的提示牌,搬椅子坐下,“全是你不造谣。”   廖坤撅着腚,上半身匍匐在办公桌,“咱们科室一把刀是你,二把刀是我,你的手术必然由我亲自上阵,给你扎结实点。”   陈崇州不冷不热瞟他,“我去总医院。”   干这行,有一个心照不宣的潜规则——绝不在同事眼皮底下脱裤子。   当年,副院长割痔-疮,肛-肠科的贾主任操刀,手术后二十分钟,形状,出血量,副院长胆战心惊的惨嚎,绘声绘色传遍全院。   像一部禁忌感十足的悬疑大片。   陈崇州入职多年,院里当之无愧的高岭之花,岂能毁在廖坤手中。   隔天午休,陈崇州从门诊部去月子中心,和几名护士同乘电梯。   为首的姜玲笑着,“恭喜陈医生,小千金好漂亮。”   他斯文颔首,“像她母亲。”   “是像您吧?父亲帅,女儿自然俊俏啊。”   陈崇州笑意更浓,“我太太要是听到你们夸我帅,一定吃一缸醋。” 第220章 终结篇   沈桢出院的第二周,也是陈翎出院的日子,陈渊本来在香港出差,特意赶回本市。   芬姐在老宅门口迎他,“大公子,三爷和二公子夫妇都在。”   陈渊扫了一眼玄关的鞋柜,“何姨没有来吗。”   “二太太去探监了,今天是先生的生日。”   他解着衣扣,“我忘了。”   芬姐接过脱下的西装,“您忙于工程,哪能事事周全。二公子夫人委托薛助理准备了即食燕窝,凉席,菊花枕,也送去大太太的女监了,您安心。”她挂在衣帽间,又准备一套崭新的居家服,“二公子夫人插手陈家的内务,必然是二公子授意,兄弟终归是至亲,不念僧面念佛面,与大太太不合,与您总有血缘。”   他沉默,良久,“嗯。”   客厅内极为清静,隐隐有落子的声响。   陈崇州轻笑,“三叔似乎不在状态。”   “记挂厅里的案子。”男人嗓音低醇厚重,“梧叻的大堂主下落成谜,郑龙向我汇报,怀疑他藏匿在中越和柬埔寨边境,威胁到云滇一带。”   “难得偷闲,您何必烦恼缠身。”陈崇州摩挲着黑子。   陈翎抬手,在半空一晃,又收回,“能悔棋吗?”   骤然笑声四溢。   鼎炉内祛湿的檀香袅袅散开,雾霭缭绕的深处,翡翠屏风虚掩着两名男人,相对而坐,中间一盘围棋。   厮杀得激烈,白子下风,黑子步步紧逼。   陈崇州发现伫立在那的陈渊,旋即站起,“大哥。”   后者点头,“在医院顺利吗?”   “还可以。”   陈渊梭巡一圈,“陈煜呢。”   “在卧室睡觉。”   陈翎在一旁笑,“满月的孩子贪觉,早晨喂饱便在月嫂怀里睡了,怎么也叫不醒。”   沈桢没有母-乳,而何佩瑜坚持母-乳喂养,于是陈崇州高价聘请了两位哺乳期的月嫂,昼夜精心养护。   出生四十天的陈煜娇嫩又俏丽,像一块白璧无瑕的美玉,格外惹人怜,比陈崇州和沈桢加起来还要漂亮。   上周末,带去何佩瑜的住处,凑巧,她约了几位太太打牌。   其中的马太太双眼冒光,抱住不撒手,“我从没见过五官如此精致的婴儿,小樱桃似的。”   何佩瑜也喜爱得很,搂着亲着,“是她母亲会生,生得这么漂亮。”   马太太俯身,戳点陈煜的鼻尖,“二公子鼻梁挺,个子高,二公子夫人眉眼秀丽,肤色白,小宝贝多会继承啊,专拣优点呢。”   何佩瑜给陈煜拍了照片,放在食袋里,由狱警转交陈政。   没有只言片语,亦未见他一面。   陈崇州重新落座,吩咐佣人,“把陈煜抱下楼,给大伯看。”   “我至今没看过她。”陈渊笑了一声,“香港名流嗜好交际,推辞哪一场酒局,不免结梁子,除非全部推掉。但那边的资本不比内地,不合群的商人混不开。万文上市时间短,根基不深,场面应酬不得不面面俱到。”   他拿起茶几的水杯,“听顾秘说,三叔完全康复,不用坐轮椅了。”   陈翎捏着白子,斟酌布局,“现在跑五公里越野,老大,你未必是我对手。”他偏头,噙着一丝笑,“比试吗?”   陈渊喝了一口茶,“我认输。”   “大哥在老板的位置上养尊处优,一公里腿也软了。”陈崇州叩击着棋盘边缘,语气意味深长,“结了婚,估计一百米的力气都没有,一把年纪久不开荤,起不来床了。”   陈渊慢条斯理撂下茶杯,“老二,胆子狂妄了,调侃你大哥?”   “你早日娶妻,我有得调侃么?”   陈翎分心,棋错一招,被陈崇州连吃七八枚白子,“赵霁九没有跟你来?”   “她姐姐赵霁七和丈夫定居澳洲,赵家今晚举办送行宴。”   “你不出席吗?”   陈渊坐在对面的单人沙发,“没到那地步。”   “赵家教女有方,赵霁七和赵霁九的品性不错。”   “我知道。”男人神色淡淡,指了指棋盘,“三叔的棋艺退步厉害。该吃黑子,却不吃。”   陈翎审视着陷入绝境的白子,“是老二手段太精。”   话音才落,他敏捷拾起那几粒自己疏忽的黑子,陈崇州摁住他手背,“来不及了。”   陈翎蹙眉,非吃不可,“不谦让长辈吗?”   “战场无父子,无兄弟,无夫妻。”   沈桢捧着果盘从厨房出来,狠狠打掉他手,将黑子统统划到陈翎的棋盅里,“无夫妻?惯得你臭能耐。”   半壁江山的棋子稀里糊涂没了,陈崇州目光定格在必败无疑的棋局,“你清楚押注么?”   她漫不经心削果皮,“多少钱啊。”   “十万块。”   沈桢不当回事,“三叔的十万要攒一年呢,你三个月加班奖金而已,计较什么。”   陈翎顺势答,“攒一年半。”   陈崇州望向他,“装穷装过分了。”   “老二的围棋段位是国手级别,省里拿过奖。”陈渊拍了一下陈崇州肩膀,“当初父亲也斗不赢他。”   这时,芬姐托着一个红色的绸缎襁褓,小心翼翼走到客厅,沈桢接住,“稳稳给大伯面子是不是?大伯喜欢你,你就醒了。”   陈渊上前,掀开襁褓的一头,露出陈煜乌溜溜的眼睛。   机灵,清澈,眉目开阔分明,半点不像四十天的小姑娘,倒像四个多月的。   “早产还喂得这样大。”   “你可别瞎说。”沈桢侧过身,“我们稳稳记仇。昨天,崇州念叨她个子大,他一碰她,她就哭,连换尿布也不许。”   陈渊不禁发笑,“是吗。”   不止容貌随母亲,脾气也随母亲。   陈渊抱了一会儿,递给陈翎,窗外蓦地一阵电闪雷鸣,陈煜受到惊吓,哭得小脸涨红。   陈翎换了个姿势护在臂弯,为她突如其来的哭声好笑,“怕打雷?”他看向餐厅女人的背影,“和沈桢一样。”   芬姐端上菜,张望空空荡荡的庭院,“二爷呢?他不回吗?”   客厅一时鸦雀无声,沈桢推搡她,“莲藕排骨汤呢?先盛出晾着,天气太热,喝不下。”   芬姐不明所以,“是...”   沈桢悄悄窥伺他们,也没出声。   长安区局凌晨批捕了陈智云,他名下的百洲国际涉嫌偷漏巨额税款、非法竞拍项目以及行贿,宣布并案侦查。   督办人是郑龙,拘捕令由陈翎签署,检举人是陈渊。   陈家在平息十八个月后,再次置于风口浪尖。   陈智云的罪名若是尘埃落定,大概率判在十年以上。   ***   陈翎接到省厅政治部主任蒋瀚文的电话,是傍晚。   雨下得正大。   蒋瀚文问,“陈局,有新案子,你干么?”   他走向北院会客厅,寻了一个僻静的角落,“对方什么背景。”   “越南定居,在柬埔寨走货。”   “新手老手?”   “在当地是新手,势力大,管着七十多个马仔,不排除是梧叻的大堂主现身。”   七十多个。   在东南亚的组织中,最多达到三百多个。   这数目不大,不过攻克的难易程度,主要取决于枪械装备。   梧叻的手下是黑K的一半,可装甲车,黑K没有,梧叻有。   若非他赌上性命亲手炸毁,整个芭东海滩,包括郑龙潜伏的热带雨林,在梧叻逃亡途中会被装甲车夷为平地,卷入车底的人也轧成泥浆。   区区的新手在越南称霸,怎会没来头。   陈翎注视雨幕中的湖泊,淅淅沥沥的雨水沉落,泛起涟漪。   像硝烟烽火的边境,阴谋迭起,生死相搏。   “越南这趟线,截至目前你未曾露过真容,泰缅肯定不行。你要是干,月底出发,要是累了,郭委员打算上报省里,恢复你正厅的职位,负责指挥坐镇,你是咱们警界的主心骨啊。”   “我干。”   那头静默片刻,“确定吗。”   “确定。”   蒋瀚文感慨,“陈翎,你这份胆气,我佩服。”   陈翎挂断电话,回屋不久,沈桢从隔壁的回廊走出,她清理了花园的积水,撞见他讲公事,原意要回避,可涉及陈翎重返一线,又本能驻足。   她站在原地,死死地握拳。   入夜,陈崇州回主卧,看到沈桢失魂落魄,在梳妆台前愣神,他从背后环住她腰肢,“怎么了,不高兴?”   “崇州。”她忽然带哭腔,“三叔要回一线。”   陈崇州眉头紧皱,“什么时候。”   “月底。”沈桢抹了抹濡湿的眼角,“下午厅里打电话通知三叔。”   他不语。   沈桢起身,依偎住他,“三叔在泰国好不容易死里逃生,我很担心。”   他手抚摸着她脸,“我明白。”   “你劝劝三叔,留在老宅,不要冒险了。”   “劝不了他。”陈崇州面目深沉,“他的决定,任何人改变不了。”   沈桢眼眶通红,“可是三叔已经死里逃生很多次,他能一直逃得过吗?人生不是有概率吗?幸运不会反复眷顾某一个人。”   陈崇州垂眸,吻她额头,没有回应。   战场没有常胜将军。   一将功成万骨枯,终有一日坦然赴死。   那是将军的命数。   ***   陈翎比预计早出发一周。   原因不详。   24日中午,陈崇州得知消息,从市人民医院返回金禧墅园,告诉沈桢,三叔从省厅出征,乘坐三点零八分的航班,飞往越南。   沈桢顾不得换衣服,抱起陈煜匆匆上车,直奔位于东城的省厅。   车泊在办公大楼外的街道,沈桢下去,揭过灰色的高墙,几十名穿着制服的警察聆听陈翎训话。   过程持续了五六分钟,他们笔直列队,齐刷刷敬礼。   她伏在桅杆处,拼力跳高,“三叔!”   陈翎循声望过来,盛夏骄阳似火灼烈,他纯黑的警服熠熠生辉。   四目相对间,他眼底漾出笑。   沈桢抱着陈煜,指向浩浩荡荡的人潮,“稳稳,你要记住他。”   陈煜睁大眼,盯着为首的男人,无意识地咧嘴笑。   “他的名字是陈翎。”她哽咽,“你的长命锁是他在危险之际护在手心,交给稳稳的。稳稳健康长大,是因为他在边境戍守,抵御了一切不公与黑暗,我们才有黎明,和平。”   陈煜软绵绵的,任由沈桢举起手,竖在太阳穴,像模像样地敬礼。   陈翎微笑立正,回敬了她一个礼。   沈桢埋在她面颊,有些崩溃,“稳稳,这世上谁都能遗忘他,稳稳不能,妈妈也不能。”   或许下一次,陈翎传回的音讯是牺牲。   又或许,他再度满身伤痕,凯旋而归。   五年,十年。   直至他耗干生命与热血,尽数抛洒在边境。   没有人永远记得他。   甚至许多人从不知晓他是谁。   他的结局,仅仅是千千万万鲜血铸就的无名墓碑之一。   陈崇州拥住她身体,连同小小一团的陈煜,揽在怀中。   滚烫的阳光将陈翎离去的影子拉得那样长,那样长。   沈桢脑海回映初次坐他的车,车里播放的那首歌。   “历尽苦难,痴心不改。峥嵘岁月,何惧风流。”   她扎在陈崇州胸口,放声痛哭。   六辆警卫车护航正中央那辆吉普缓缓驶离,郭霭旗的声音在对讲机响起,“陈翎,保重。”他顿了顿,“这是最后一票了,一定功成身退,我们等你。”   陈翎笑着,“会的。”   后视镜内的身影越来越小,直到彻底消失。   他阖目,手指掠过冰凉的肩章。   ——倘若我无法以小爱成全自己的感情,我愿以大爱,护我珍视的人岁岁平安。 推荐一个下载小说必备网址: 每天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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