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信你不会亏待表妹,若有合适的人选,不妨先让外祖父过目,但最终还得表妹自己做主。”
宣润并不反对表妹另嫁,金迎的心也就放下了。
“好。”
她张开手臂,一把抱住宣润,将他的两只胳膊都困住。这些日子的冷战,她是真的很不喜欢,像这样把话说清楚,多好!
她突然的举动牵扯到宣润的伤处。
宣润脸色微变。
金迎仰着头看他,有所察觉,关切地问他怎么了。
宣润咬牙摇了摇头,说着没事,还有公务要忙,推开她就要走。
金迎嘟了嘟嘴,不许他走,拉着他的胳膊到床边,将他按坐在床沿,一撩裙摆跨坐在他腿上,“宣郎,夜深了,该休息了。”
她染着丹蔻的白嫩手指,从宣润的额角往下滑,摩挲者他光洁明俊的脸庞,最后落在他的薄唇上,她的视线也落在那里。
宣润难耐地咽了咽喉咙,尽管已经心猿意马,他还没忘自己身上有伤——不能让金迎发现的伤。
他抬手抓住金迎的手,将她轻柔地推开,“阿迎,公务紧急,你先睡吧。”他起身从地上捡起枕头,拍了拍灰,放在床头,“别歪着脖子睡,睡在枕头上。”
说罢,他便匆匆而去,留下金迎独自跪坐在床上,赌气嘀咕着:“公务、公务,成天忙不完的公务!”
她躺下去,裹住被子,气呼呼地睡去。
宣润离京折返江北前,难得空出半日陪伴金迎与阿穷。
一家人即将分离三月之久,都很珍惜离别前最后的相处时光。
阿穷盯上庭院中桃子树上结的果子,猴儿似的往上爬,伯阳侯很是高兴,他是武将出身,宣润的功夫就是他教的,可是宣润从文入仕,并未继承他的衣钵,如今,瞧着阿穷活泼好动,伯阳侯很是欣慰,有心教阿穷从武。
阿穷摘着桃子,从树上跳下来。
徐心柔领着小儿子正好走来。
阿穷将小桃子送给小弟弟,一大一小两小孩儿,格外亲近,跑去桃树旁,揪那树干上沁出的桃胶。
宣润站在桃树下,徐心柔站在伯阳侯旁边,都望着两个玩儿在一起的孩子。
花婆走过来,附在金迎耳边悄声说话。
金迎看一眼徐心柔,跟随花婆而去。
徐心柔瞥见金迎离去的背影,眼中闪过一抹精光,等到金迎走远,她的视线转向树下的宣润。
表哥、孩子与她,他们若是一家人,该多好?
想着,徐心柔眼中浮现一抹算计。
金迎拿着名册回来时,便瞧见宣润身边站着个娇弱的人影。
徐心柔正用手帕掩着嘴笑,眉眼弯弯,很是美丽,她与宣润看着两个蹲在地上拨弄桃胶的孩子,俨然如一对夫妻!
金迎顿住脚步,冷下脸去,在宣润抬头看来的一瞬,抬起下巴,捏着手里的名册,骄傲地走过去,硬生生挤进宣润与徐心柔之间,不客气地将徐心柔撞得往旁退了半步。
徐心柔脸上的笑顿时僵住,继而露出难堪之色。
金迎挽住宣润的胳膊,轻蔑地瞥她一眼,举起手里的名册,“宣郎,你让我为表妹挑的好人家,都在这名册上。”
徐心柔闻言,脸色骤变,惊愕地看着宣润,哆嗦着嘴唇,不敢置信地唤一声:“表哥?”
宣润看一眼金迎,明白她的心思,默认为徐心柔选夫是他的主意。
徐心柔见他不解释,眼神愈发幽怨。
伯阳侯拄着拐杖走过来,眉头拧得很紧。
徐心柔见着祖父,顿时掩面哭泣,“这个家里容不下我,我走就是。”
伯阳侯连忙搂住孙女,“柔儿,这里就是你的家!有祖父在,你在此住一辈子,都行!”
金迎笑了笑,说:“外祖父,表妹年轻貌美,何必蹉跎年华,寻个好男儿另嫁,往后夫妻恩爱,和和美美,岂不更好?”
伯阳侯一想,确实如此,向金迎要去名册,眯着眼睛看起来。
徐心柔啜泣着,说:“祖父,我不嫁。”
伯阳侯心疼孙女,拿着名册迟疑了。
金迎故意挨近宣润几分,说:“表妹莫要介怀从前,且挑且看,瞧上个好的,再嫁必定幸福美满,像我与宣郎这般。”
她说着,仰起脸望着宣润,宣润也低头望着她,夫妻二人眼神缠绵,分外深情。
一旁伺候的小丫鬟见着,都羞红了脸。徐心柔则憋着一口气,吐也不是,咽也不是。
伯阳侯同意金迎的话,拉住孙女的手拍了拍,“你表嫂说得没错,咱们且挑且看着,不急着嫁,遇着好的,也不要错过……”
徐心柔幽怨地看一眼宣润,可宣润眼里只有金迎,并未看她,她只能满心是怨的在伯阳侯期待的目光中点点头。
当晚,金迎洗得香香的等在房里,白日的胜利令她高兴,可即将与宣润分离,她心中不舍,叹一口气,盼着宣润从净房回来,夫妻二人说些体己话。
敲门声响起,并非沐浴完毕的宣润,而是来报信的花婆。
花婆在院子外揪住个鬼祟的丫鬟,夺来一封信。
金迎接过信来,抖开一看,顿时面容冰霜。
她换上衣服,走出房间,瞪了一眼持着灯笼、瑟瑟发抖的小丫鬟一眼,匆匆走出院子,直奔隔壁而去。
金迎走上阁楼,推开房门,便见着徐心柔站在凳子上,正在将自己的脖子往梁上的白绫上挂。
“表妹要寻短见?”
“怎么是你?”
“见着我来,表妹很失望?呵呵,表妹想死,何必还给你表哥送信去?是怕死后没人收尸?”
“你!你……”
“我来也一样,表妹大可放心挂上去。”
徐心柔气得直哆嗦,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阿迎。”一道严肃的声音传来。
宣润走进房中。
徐心柔见着他来,跳下凳子,哭着扑进他怀里,“表哥!她——她想逼死我!”
宣润看一眼金迎,推开徐心柔,开解道:“阿迎不是那种人。”
徐心柔不依不饶,不顾金迎还在场,死命圈住他不放,“表哥,她在你面前都是装的!难道你不信我?表哥,你难道已经忘记,你我二人一起生活的那十年时光?如今我已和离,你……”
宣润用了些力气,强势地将她的手扒开,呼吸一沉,说:“表妹,舅舅待我有恩,我会照顾你,但是,我对你……只有表兄妹的情谊,别无其他。”
徐心柔含着眼泪,冲着宣润摇头。
宣润心一狠,扒开她的手,后退一步。
“明日我将启程回江北。”
“我与你一起去!”徐心柔激动地说。
宣润摇头,并不应允。
“你与外祖父留在此地,阿迎也会留下,她会代我照顾你们。”
徐心柔摇头摇得更加厉害。
金迎走过来,挽住宣润的胳膊,朝她露一抹微笑。
“没错,表妹,我会好好照顾你的。”
她的眼神寒冷如冰。
徐心柔打了个寒颤,惊恐地看着她,不停地摇着头。
*
清晨,细细的鸟叫声传入房中。
金迎自睡梦中渐渐苏醒,宣润正背对着床穿衣,背脊上有些淡红的抓痕。
昨夜,他们不只说了体己话,还干了许多别的事。
穿好衣后,宣润走回床边,坐下。金迎浑身酥软,将头靠在他肩上,问:“可不可以不走?”
宣润沉默。
金迎不高兴地嘟起嘴。
宣润将手里的东西递过去,“去年你生辰时,让你为我担心,今年你的生辰,我亦无法陪伴左右,这个锦囊是我为你备好的礼物,等到生辰之时,你再打开来看。”
金迎接过那只红红绿绿的锦囊,翻来覆去地看着。
宣润说着时候不早了,便要起身而去,让她不必相送,继续睡就是。
毕竟,昨晚她累得不轻。
金迎捏着拳头捶了宣润一下,将锦囊塞到枕头下,起身迅速穿好衣裳,简单挽起头发,领着阿穷将宣润送出伯阳侯,亲眼看着他上马,在他回头看来时,依依不舍地朝他挥了挥手,看着他一人一马渐渐远去。
“爹爹!呜呜——你早些回来呀!”阿穷在小全身边抹着鼻涕眼泪。
金迎不禁红了眼眶,看了半晌,收回目光,扭头一看,小全也在伤心地哭。金迎觉得奇怪,探究地看着小全。小全吸着鼻子,眼神有些闪躲,说着:“我自打到阿郎身边伺候,还从未与阿郎分开过呢。”
金迎不禁失笑,牵住阿穷的手,往府中走。
转眼一月过去,金迎每每想起宣润,便将他留下的锦囊拿出来看,越看心越痒,想着早看晚看都一样,她将锦囊打开,往里看了一眼,再往手上倒,倒出一把钥匙与一封信。
信上写道——
阿迎吾妻,见字如面。
料想你会提前打开此锦囊,我已嘱托小全,待你生辰之时,为你送上贺礼,在此之前,你莫心急为难小全。
金迎将信拍在桌上,狡黠一笑,大喊花婆寻来小全。
“宣郎让你守着的礼物,是什么?”
小全紧闭着嘴,摇头,不肯相告。
金迎故意板起脸,吓唬他,“你说是不说?”
小全仍旧摇头。
金迎无奈,挥手让他走。
小全松一口气,走了。
此后,金迎时不时便缠着小全问礼物的事,小全守口如瓶,只说:“阿郎交代过,不能提前给夫人,等夫人生辰,自然便知是何物了。”
金迎问不出个所以然,实在无聊,只好卖力地给徐心柔寻觅良缘。
她四处打听,精心挑选,选中的几个好儿郎,伯阳侯看了都很满意。
“心柔啊,你表嫂为你挑选的郎君,都很不错,你瞧瞧,可有瞧得上的?仔细些瞧,莫要辜负你表嫂的一番苦心。”
徐心柔咬牙点点头,心不在焉地翻看着那些郎君的画像,抬眼望向江北的方向,心里盼着宣润早日归来。
金迎也在满心期待着宣润回来,她的生辰也一日日近了,比起宣润让小全守着的礼物,她更想要的宣润回到她身边。他若能早一些回来,便是给了她最好的生辰礼物。
金迎想着,笑着,忽觉心里发慌、不舒服,她皱了皱眉,深吸一口气,缓缓舒出,待不适感消退,花婆正好送来一碗甜汤。金迎笑了,端起碗来正要喝,又觉一阵反胃。
花婆忙不迭给她拍背,算了算日子,脸上露出喜色。
“夫人的小日子好些时候没来了,夫人莫不是已有身孕?”
金迎一愣,抬手附上小腹。
有了身孕?
莫非是宣润离去的那一晚……
金迎的心不禁砰砰直跳起来。
“去,请个大夫来。”
她的小日子一向不准,让大夫把脉看看,稳妥些。
花婆笑着点头,匆匆而去。
不多时,大夫来了,证实金迎确实已有两个多月的身孕。
金迎顿时喜上眉梢,给了大夫赏银,嘱咐花婆好好送送。
*
金迎有孕,伯阳侯十分高兴,徐心柔说着恭喜金迎的话,虽然并非真心。
她还盘算着等宣润回来,金迎身子不方便,她或许更有机会。
这日,金迎生辰到来。小全捧来一本账册,说是宣润备下的礼物。
金迎觉得很是奇怪,翻看着账册,里面写着宣润借出去的钱,以及收账的日期,最迟的竟然已到五十年后,先前锦囊里的钥匙,便是取钱的凭证。
宣润竟然送给她一个小金库。
他还怕她没钱花么?他的俸禄全都交给了她,又是如何攒下这笔钱的?
金迎不禁失笑。
日子一天天过去,金迎害喜的症状越来越重,想到三月已过,宣润即将归来,金迎心里高兴,一面把玩着宣润给的钥匙,一面翻看着账本,瞧着不对的地方,指着同花婆打趣,“他还真是不善经商、理财,这笔钱的利息都算错了。”
说完,便笑起来,花婆跟着一块笑着。
就在这时,小全匆匆跑进来,脸色煞白,额头上满是汗。
“夫人!江北来的消息,江北商会伙同叛军作乱,企图谋反,阿郎他……”
“他怎么了?”
“阿郎他被叛军所伤,跌入山崖,失踪了!”
金迎一震,手无力垂下,手上持着的钥匙落在地上,发出“锵”的一声脆响。
宣润失踪,生死难料。
金迎忍着孕吐,欲赶回江北寻人,才知皇上不许她离京的禁令。
宣润出事,皇上心软,应允她离京。
金迎回到江北,苦寻两月,不见宣润踪影。
谋反的齐王已经被囚,柳云陆的真实身份暴露,原来他便是牙帮的神秘帮主,也是少女失踪案的真正凶手,他爱惜他的牙齿,几乎已经入魔,养成以少女初乳混合珍珠粉涂抹牙齿美白的习惯。宣润失踪前,将柳云陆、牙帮及齐王勾结谋反的证据派人秘密送会京城,而他明知危险,仍旧留在江北,掩人耳目。
金迎的身子一天比一天重,宣润不在身边,她再次陷入破财的窘境,只好一面待产,一面避难。
除夕夜过,新春来临。
金迎已要临盆,刚经历过一个庚申日,宣家穷困潦倒。
旭日初升,大年初八这日,魏长明拍开宣府大门,送还一笔钱。
金迎坐在小榻上,翻开宣润送给她的那本账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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