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不光能满足穷人的温饱,还能满足政客的野心。
金迎笑一笑,说:“谢皇上给臣妇机会自证清白。”
不一会儿,马夫带着豆油坊的小工匆匆而来。
小工将金迎吩咐他接济病汉子的事如实以告——
他去时,正好碰见王右几人抢钱打人。
真相大白,皇上生气,下令将王右等人抓起来,严惩。
王右等人还不知自己大祸临头,偷了人家的狗,正煮着一锅狗肉就酒吃……
狗肉才吃一口,人已经被押住。
后来,再也没有人敢轻易在别县敲诈讹钱,因为据说曾有一伙人讹县令夫人,犯的竟是欺君之罪!
*
纵然误会解除,金迎仍旧能感觉到皇上对她的敌意。比起皇上隐晦的挑剔,云慧郡主的讨厌是那样光明正大,毫不遮掩。金迎笑容以对。云慧郡主反倒更生气,扭头走了。
皇上心疼侄女,埋怨宣润没眼光,好好的郡主不娶,来这别县娶个寡妇。
“……据说,这金氏还带着个父不祥的儿子?”皇上问,目光带刺地看向金迎。
话音刚落,一个小小的人影跑进庭院。
皇上身边的侍卫立时警觉,拔了刀,老太监也是一副保卫姿态,像只肥硕的老母鸡。
阿穷跑到宣润跟前,张开小短手一把抱住宣润的腿,委屈地说:“爹爹,你可算是回来了!”
小全急匆匆追进来,见阿穷在宣润身边,才松一口气,怯生生地缩在一旁。
皇上皱着眉头,拂开挡在前面的太监,盯着阿穷的小脸,一步一步走近。
宣润察觉不对,连忙带着阿穷谢罪。
皇上抬起手掌,止住他的话,向阿穷招手,“过来。”
阿穷就要走过去,宣润拉住他,警惕地看向皇上。
皇上脸色顿时难看,威吓一声,“宣润!”
金迎扶住宣润的胳膊,放阿穷走去皇上跟前。
皇上身边戒备森严,侍卫个个面如阎王。
阿穷一点都不怕,仰着小脸望了皇上片刻,说:“我认得你。”
皇上不禁失笑,饶有兴味地问:“你认得我?”
阿穷认真地点头,“在街上时,你夸我,还夸我娘呢!”
他挺起小小的胸膛,背着手,学着皇上之前的样子,“‘这孩子小小年纪,竟已如此懂事……’,是不是你说的?”
皇上一愣,哈哈大笑起来,“没错,是朕说的。”
阿穷继续说:“你还说:‘他有一位好母亲啊。’”
皇上看一眼金迎,尴尬地清了清嗓子。
金迎一笑,顺着话说:“谢皇上。”
皇上摆了摆手,将此事揭过,歇下挑剔金迎的心思,但很快,他又发觉可疑之处——
阿穷与宣润长得太像!
像得仿若一对亲父子。
“伯阳侯,你看像不像?”皇上问。
伯阳侯眯着老眼比对,心里觉得像极了,嘴上却说一点不像。
皇上斜睨他一眼,冷哼一声,让太监将阿穷抱去找云慧玩。
“宣润,你可还记得当初拒绝朕的赐婚时说过的话?”皇上质问。
宣润垂首,“臣记得。”
皇上背着手绕着圈打量他,“你当初说一心入仕、报效国家,不愿郡主随你受苦……你到底是志在报国,还是与金氏早已有情?那名叫阿穷的孩子,与你如此相像,分明就是你亲生的!”
皇上越说越愤怒,深觉自己被骗了。
宣润一震,跪下去。
伯阳侯担忧外孙,也跪下求情。
皇上盯着金迎,逼她说个明白。
“你二人今日若说不清楚,便是欺君!”
金迎抿了抿唇,打定主意,坚决否认皇上的怀疑。
“孩子的亲生父亲是谁?”皇上追问。
金迎长而浓密的睫毛微微一颤,表情渐渐变得凄婉哀伤。
她刚开口,便被宣润握住手。
宣润的力气很大,握得她手指发疼。
金迎顿了顿,仍旧继续说下去。她平日里常在祥云轩里听曲赏戏,此时编故事也很信手拈来,说起“负心汉”时的幽怨、气愤都不似作假。
“……是以,臣妇远走伤心地,至此别县……”
皇上狐疑地审视着她,不知信了没有。
云慧气愤地冲出来,“何不扑杀那负心汉!”
皇上叹一口气,拉住云慧的手,“你呀,别人一说你就全信了?”他说着,意有所指地瞥一眼金迎。
云慧一点不怀疑,执着地要负心汉的命。
皇上无奈地摇了摇头。
*
夜里,房中。
金迎仰靠在床头,在想着什么。
宣润走到床边,“你今日说谎了。”
金迎抬眸看着他,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那是皇上,你可知谎言被戳破的下场?”宣润说。
“云慧郡主人不错。”金迎说。
宣润皱眉,疑惑地看着她。
金迎转过头去,不再看他 。
宣润叹一口气,在床边坐下,说:“我会严惩王右等人……”
金迎像是没听到,没看他,也没说话。
“我去州府前,你有话要对我说?”宣润问。
金迎终于看向他,欲言又止。
她那时是有话要说,他没来得及听,她憋了大半个月,见着他的那一刻,本就要憋不住了,可是,经过今日那些事,她突然拿不定主意,不知该不该说,说了,她心里好受,却为他制造麻烦。
他为臣子,忠于君主。
她不能让他背上欺君的罪名。
“当初……你为何不愿娶郡主为妻?”金迎问。
宣润沉默。
金迎不难想到,他不愿娶郡主、不愿留在京城是因为那件事。
他太出众,太引人瞩目,若是留京,每进一步都会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睡吧。”宣润说。
金迎偏头看向他,他已经闭上眼睛,呼吸渐渐平缓。
她轻叹一声,裹着被子转身背对他。
都说小别胜新婚,他们没有,各自怀揣着沉重的心思,同榻却不同心。
*
一夜纠结,金迎醒来时,精神不济。
宣润已经不在房中,像是故意躲着她,走的时候没发出一点动静。
金迎沮丧地坐在床榻上,愣了半晌才起来,穿衣打扮走出房外。
天色灰蒙蒙的,像是要下雨,令人心情沉重。
小全端着新摘的青菜,自后院而来,见着金迎,笑着问好。
金迎的视线落在带土的菜叶子上——
有些菜叶枯黄,有些带着虫眼……
宣润离开的大半个月里,她主动照顾菜地,想着等他回来邀功。
可是,她种的菜蔫不拉几,要死不活的。
昨日之前,她都不觉得有什么,想着自己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宣润该领这个情的。
此刻,她突然觉得很没意思,若是皇上真的定下欺君之罪,她的菜种得再好也没用。仔细想一想,从她出现在宣润身边起,他便开始麻烦不断,从京城到别县……她何必再继续拖累他?
望着天际乌压压的雨云,金迎抑郁了。
宣润抱着阿穷从隔壁回来,云慧跟在他旁边,望着他时,眼里仍有钦慕之情。
她昨日见着宣润时,还赌气不理人呢,今日便已放下被拒婚的怨气,想必是真心喜欢宣润的。
想到云慧的单纯与真挚,金迎隐隐感到有些压力,像是手里随意掬着一捧沙,本来不怎么上心的,现在忽然风来了,眼见着沙要漏走,她急得想要用力攥住,又很理智地知道越攥流得越快,最后只好什么也不做。
云慧见着她,立即收起笑容,娇哼一声,扭头走了。
碍于身份有别,宣润抱着阿穷,恭敬地目送她远去,才转身走进宣家小院。
看一眼金迎,他放下阿穷,去了书房。
阿穷蹦蹦跳跳地跑到金迎身边,说起在隔壁的见闻,还有吃到的美味……
金迎静静听着,勉强笑了笑。
阿穷说够了,追着小全到后院翻土,金迎得闲,犹豫片刻,走向书房。
宣润听着动静抬起头,看她一眼,面无表情地继续低头看书,仿佛她来与不来都对他无甚差别。她本来因曾经的事给他造成的坏影响有些惭愧的,被他如此冷漠对待,她便忍不住生气,知道自己没道理也仍然生气!
他不是说要与她“相敬如宾”么?
他待宾客都比待她热情!
这日子还有什么意思?没意思!一点意思也没有。
她何必待在这个家里,给他制造麻烦,还让自己不开心。
金迎攥紧拳头,大声说:“我要和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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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改了一下
第7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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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润翻书的动作一顿,半晌,他才抬起头,眼神错愕地看着她,“什么?”
金迎叉着腰,深吸一口气,“我说,我要与你和离!和离——”
“我与云慧郡主没有那种事。”
“我要和离。”
“我是昨日回到别县,才知祖父到来,并未故意瞒你。”
“我说我要和离。”
“……”
宣润凝视她片刻,合上书,缓缓起身,说:“你还未换大运,现在和离,以后怎么办?”
他就这样痛快地答应了?
金迎心里一梗,赌气说:“没你那几年,我不也活得好好的?当初嫁你,不过是病急乱投医,现在想一想,我不该那样做的。”
宣润咀嚼着“病急乱投医”几个字,苦笑一瞬。
“现在我的生活已经回到正轨,不需要再借你的运了,咱们不如就和离吧!从今往后,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金迎越说越生气,瞪着宣润的眼神里已带上威胁。
他若是敢二话不说地答应……她就!就……就如何?金迎没想好,忽然有些迷茫,不知自己是在赌气,还是真的想与宣润和离。
“这事,过些时候再说吧。”宣润说完,走出了书房。
金迎一个人在书房里,气得咻咻喘气,有点庆幸他没有答应,又不高兴他说以后再说。
一连几日,金迎都在极其别扭的情绪中度过。
她有生以来第一次如此纠结,想和离又舍不得,要继续又很担忧。
直到一件事传入她耳朵里。
她知道宣润一直在努力地赚钱给她花,去州府出公差查案,获得的奖赏,他回来之后,尽数给了她。他是县令,别县如今蒸蒸日上,多少眼睛盯着他看,盼他好的有,盼他不好的也有,其中不乏想要借他职权之便的人。
宣润一直公正严明,从未收受过富商们的贿赂。
金迎在书房说要和离的当晚,他在黑暗中辗转反侧,问她:“我的俸禄微薄,不足以让你过上想要的生活,你是不是一直不满意?”
金迎没说话,娇哼一声,裹走了被子。
她缺的才不是钱呢!
或许,她那日的态度使他误会了。他竟然收了商人送的“礼”。从宋云峰处得知此事后,金迎已惴惴不安大半日,一面等着宣润回来,一面斟酌着言语。
她不知该怎样与他说。
她要质问他为何会变成今日这般模样么?
她有何资格质问?她本来就不该招惹他,不该狠不下心离开。
若她早日了断,也不至于害他丢掉最难能可贵的初心……
金迎越想越难受,见着宣润带着两匹上好的绸缎回来,她也笑不出来。
她没问他从哪里来的钱买绸缎,他也没多说,他们仿佛心照不宣,又仿佛各自猜测着对方的心思。
夜里,宣润在书房,金迎在寝房。
想了又想,金迎决定真的和离,这一次,她没有在赌气。
第二日,在宋云峰的引荐下,她见着那个给宣润送贿赂的人——牙帮的副帮主。
见着那人第一眼,金迎便有种强烈的熟悉感,直到那人用扇子掩住嘴笑。金迎恍然认出他竟是当初在告县纠缠她多时的玉面小郎,如今的玉面小郎少了当初的几分轻狂,稳重自持了许多,尤其是笑的时候,一定会用扇子遮住嘴。
金迎忽然想到与宣润成亲后,偶然间从小全口中听闻的消息。
当初她离开告县之后,玉面小郎急着寻她,摔了一跤,摔掉一瓣门牙,现在已经是“缺牙小郎”了。说来凑巧,听说牙帮那为神秘的帮主有个怪癖,见不得别人的牙比他的好,所以但凡在牙帮担任高层职务的人,都得自证忠心敲掉一颗门牙。
别县商盟大会时,众人偷闲聊起齐白长,都在猜想他的门牙还齐不齐全。
金迎本来觉得这些传闻很滑稽,今日见着玉面小郎,忽然觉得传闻或许并非完全不可信。
没有门牙的玉面小郎,在牙帮确实很受重用。
金迎以宣润的名义将钱还给玉面小郎,摆明态度,绝不同意牙帮进入别县。
“宣县令说这事有得商量。”
“没商量。”
“别县到底是宣县令做主,还是金小祖做主?”
“别县其他的事,我管不着,经商之事,别县商盟说了算。”金迎说,毫不留情。
“果真如此么?宣县令。”玉面小郎看向门边。
金迎皱起眉头,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宣润来了。
她起身走过去,抓住宣润的胳膊,朝他郑重地摇了摇头。
宣润缓缓推开她的手,对着玉面小郎露出圆滑的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