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润一愣,她答应得未免也太爽快,他还以为她会继续纠缠……只是不知为何,见她如此爽快,他竟心里不是滋味。她不顾自己的名声,不顾小孩子的心情,闹这一出只为戏弄他么?他与她今日初识,无仇无怨,她为何要这样做?
金迎似乎看穿他心思,忽然笑道:“有趣。”
宣润紧抿薄唇,眉头皱得更紧,严肃的眼眸里已有几分愠怒之色。
“谁那么大脸呀——敢让本郎君腾房!”一道轻狂的声音传来,众人循声看去,一个手持坠玉折扇,身着鹞冠紫袍的英俊男子缓缓走来,男子额角编着一缕小辫,贴着乌黑油亮的头发束进包银玉冠中。如此时兴的衣着扮相,配上一张英俊出挑的脸,往那儿一站,身姿挺拔、腰身纤细,亏得这堂中没有小姑娘,不然,定有芳心悄然暗许于他。这种一看便能迷住女人的小白脸是普通男人最讨厌的,堂中一众糙汉见到此人,皆忍不住在心底暗骂一句:骚包!
他们自然不会承认看不惯这人是出于嫉妒,男人怎么会有嫉妒?那种小心眼的东西只有妇道人家才有!男人的嘴一向很硬,而真正该硬的地方不见得硬得起来。
什么地方?呵呵,自然不是心——男人心,如铁石。
金迎自顾自吃着东西,甚至没有回头。
“谁啊?想要本郎君的房,又不敢吱一声!”英俊男子高声问道,露出嚣张跋扈的嘴脸。
刘钦、董原在一旁拱手作揖、好言相劝,全都无用,未得允许,他二人也不敢多提金迎的身份。董原能够知晓,全因有刘钦这个至交好友,刘钦也是信得过他才与他说的,而他二人从前皆与这自称“玉面小郎”的英俊男子无来无往,只能给足他“好处”,求他将最后一间上房腾出来。
董原笑呵呵地往玉面小郎手中塞金。先前在上面刘钦已给过一次,玉面小郎拿着金锭子一掂,便掀袍而起,风风火火往前堂而来。董原以为是钱还不够,不料,玉面小郎将他给的金锭子与先前收的一并掷在地上,“叮叮”两声。
一锭金越过人脚、桌角、骨碌碌滚到金迎身后。
众人的目光追着金锭子朝金迎看去,玉面小郎顿时了然是谁要占他的房。他气势汹汹地逼近金迎,要找金迎的麻烦,敢让他玉面小郎腾房,还让人使银子羞辱人,他要让这小妇人知道,他玉面小郎不差那几个臭钱!
宣润坐的位置能够瞧见玉面小郎的行动。
察觉他有伤人之意,宣润一瞬眯缝起眼,严肃的眼眸射出两道锋利光芒,搁在桌上的手也渐渐收紧成拳。
金迎笑着按住他的手,身姿妖娆地扭身回头朝玉面小郎看去。玉面小郎似被人点中一般,两脚一定、呆呆愣住,那双勾惯女人魂的眼睛凝在金迎娇艳美丽的脸庞上,渐渐生出几波荡漾的春|潮。
他就这样望着金迎,痴痴地望着,仿佛堂中众人已经不存在。
金迎呵呵一笑,“郎君是在与我说话?”
玉面小郎猛然回神,勾唇一笑,眼中浮现几许坏男人诱捕无知少女的邪魅之色。
“美人~是你要我的房?”他“刷”的一声将折扇打开,在这隆冬的天气像个疯子一般给自己扇了扇风,似乎觉得太冷他又将扇子合拢,在手掌上一下一下地拍着,踱着优雅潇洒的步子,不怀好意地眯眼笑着朝金迎走来。
“早知是你,我便……嚯!肥婆子,挡我前面做甚!”
花婆突然挡在金迎前面,恶狠狠地瞪着玉面小郎,她两手叉腰像一堵膨胀的墙,将玉面小郎的路挡得严严实实。玉面小郎及时停步、仰身后退,才没撞上花婆肥满颤抖的肚子。
看一眼花婆身后探出个小孩儿脑袋,玉面小郎暗道失策,压下脸上轻浮的笑,变作彬彬有礼的模样,隔着胖婆向金迎赔礼道歉,“是我唐突,夫人莫怪,我见夫人如此年轻,宛如少女一般娇艳,还以为夫人仍是闺中女郎,不料夫人已有家室,一时失言……”
一只染着丹蔻的玉手从花婆身后探出,拍了拍胖婆壮实的胳膊。花婆狠瞪玉面小郎一眼,才悻然退到一边。金迎那张芙蓉娇颜重新映入玉面小郎眼帘,虽已不是初见,玉面小郎仍旧看得失神,江北之地竟有如此貌美的女子!他竟从来不曾见过,这样美丽的一朵娇花,他若不将之摘下,岂不辜负老天爷的一番美意——
今日,他与这美人相遇,何尝不是一种缘分?
金迎已翻身坐在长条凳外,拿着一张素白的手帕擦嘴,目中一片冷凝,“小郎君自然不会是有意冒犯我。”
宣润瞪着她挽起的发髻,刚才唤他“小郎君”,如今又唤别人……宣润说不出是怎么的,只觉心里不是滋味。他……为何要难受?意识到自己的怪异情绪,宣润忽然惊醒,眼中闪过一抹惊慌。咽了咽干涩的喉咙,他默默收回视线,一脸严肃地坐着,低垂眼眸,像是入定的佛陀。
谁又知他表面平静无波,心里已有涓涓细流在淌。
她爱唤谁“小郎君”都成,与他有何干系?
“是是是。”玉面小郎连连点头,面露羞惭之色。
“小郎君刚才有一句话说得不对。”金迎垂下手臂,将手帕从嘴边移开。
“哪一句?”玉面小郎接话,再逼近一步。
金迎笑一笑,叠着手帕,道:“我并非有家室的人。”
宣润闻言抬起头,眸中幽光一闪,没有家室?她竟然没有家室……是丧夫?还是和离?诶!他何必管这些?她有没有家室,与他有何干系?
宣润重新低垂眼眸,想一想,又匆匆瞥金迎一眼。
她难道无一点防人之心?连这样隐秘的私事也与个不知根底的人细说!再者,纵然她并无家室,也不该见人便唤“小郎君”!
诶!她要唤谁便唤谁,与他有何干系!
宣润抿着嘴唇,仍旧一副严肃表情,无人知他心中有多喧嚣。
听金迎说自己并无家室,玉面小郎惊异地瞪大眼睛,转眼,视线落在阿穷身上。金迎将手帕搁在长条凳上,看一眼对玉面小郎满眼敌意的阿穷,笑道:“这是我儿子。”
“那这位是……”玉面小郎看向目露凶光的宣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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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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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迎扭头看一眼宣润,笑道:“不认识。”
宣润顿时将瞪着玉面小郎的视线移到金迎身上,带着一丝错愕。
“娘~他是爹呀!”阿穷嘟一嘟小嘴,奶声奶气地说。
“他不是。”金迎直说,回头看一眼宣润,眼神十分淡然,如他所愿她已向旁人解释清楚她与他的关系。
宣润抿着唇,似乎并不高兴。金迎扯了扯嘴角,不以为意。
阿穷从长条凳上滑下地,屁颠屁颠地跑到宣润身边,亲热地抱住宣润一条腿,将脸贴在他膝头,气恼而又认真地瞪着金迎,犟嘴道:“是!这就是爹爹!”
严肃的眉眼一瞬温柔,宣润爱怜地护住阿穷,朝金迎看去。
一大一小两双眼睛里好似都带着些许委屈。金迎哭笑不得地看着他二人,大的一身朴素棉衣虽然干净整洁,但细细一看,袖口都已呲毛,小的一身破旧棉袄,小小一件上衣、一条裤子,七八个补丁。
他俩的画风倒是很一致。
不过,这四年他到底经历过什么?怎的竟落魄成这样?他变成这副模样……莫非与她有关?呸呸呸!倒霉的是她才对!
见金迎盯着宣润看,玉面小郎眼珠溜溜一转,眼中浮现几许嫉恨之色——
穷酸汉!竟敢抢我玉面小郎的风头!别以为长得有几分好看,就能比得过我玉面小郎!哼,在这江北的地界上,就没有比我玉面小郎更有魅力的男人!
“迎夫人。”玉面小郎唤一声,走上前一步,“不如咱们现在就去腾房?”他笑容满面、语气温柔,用自以为能迷晕所有女人的英俊面容引诱金迎为他心动。在看清金迎娇媚的面容之时,他便已改变主意,愿主动将上房腾出来,因为他有十足的把握,凭他这一身该死的魅力,今晚便能重回上房,甚至睡上金迎的床,这房腾与不腾于他并无太大差别。
金迎笑着点一点头,同意随他而去。宣润担忧地看着她,用眼神传递着警告:玉面小郎不是好人。金迎可不是不通世事的小姑娘,上辈子摸爬滚打,这辈子纵横商场,玉面小郎一亮相,她便知他几斤几两。为那间上房,她得去一趟,只为房不为人。
想着,她朝阿穷招手。阿穷赖着宣润不肯同她走。无可奈何,金迎只好留花婆在正堂照顾他,领着阿朴同玉面小郎一起离开前堂,往后院的上房而去。
看着她款款妖娆的背影渐渐走远,宣润眸色渐沉,明俊的面容笼罩上一层阴霾,他朝后院望去的严肃眼眸中,似有几分关切与担忧,知道看到刘钦、董原十分殷勤地跟在金迎后面,他从终于收回视线,目光落在阿穷身上时,一瞬便变得慈爱温和,连一贯严肃的脸庞似也藏着一抹浅淡的笑意,只不过,很快,他与阿穷之间祥和的气氛便被打断。
金迎一走,堂中议论声渐渐肆无忌惮地大起来。
“……啧,玉面小郎果然厉害,凭一张脸,三言两语便将那小妇人勾走了去。”
“谁说不是,玉面小郎对女人最有手段,玩弄过的女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那些女人也是傻,有为他临时悔婚的,有为他抛夫弃子的,有为他自残明志的……啧啧,先前那小妇人还顾着那穷小子呢,这一转眼的工夫,那小妇人眼里已只有玉面小郎了。”
宣润垂着深邃眼眸,安静地听着旁人说话,藏在桌面下的手却一瞬比一瞬更紧。
“指不准人家现在便已在上房里浓情蜜意,颠鸾倒凤……”
宣润忍不可忍,一拳捶在桌上,震得盘中的盐酥花生米都一粒粒跳起来。他扭过头冷眼看去,那群议论纷纷的长舌汉心虚地动了动身子,把嘴藏起来,继续小声曲曲。
阿穷皱了皱眉,张着天真无邪的眼眸,仰头望着宣润稚气地问:“爹~什么是浓情密密?什么又是颠乱风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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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润:老婆你怎么跟别人走啊?(哭唧唧) 金迎:…… 宣润:老婆不要我了!——掐住某作者的脖子:喂!把我老婆还来!!!
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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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润脸色一沉,上手捂住阿穷的耳朵,冷眼看着金迎先前离去的方向。
阿穷奶声奶气地唤他,他才收回视线,爱怜地摸一摸阿穷的头,抬眸扫过四下七嘴八舌的汉子,冷声道:“诸位在人背后议论,未免有失男儿本色。”
他不怒自威的模样令人胆颤。堂中大多数人自知理亏收了嘴,另有几个刺头不信邪,故意说得更加大声,全都是些不堪入耳的鬼话。不必宣润发声,花婆冲上去便扬了那桌的花生米,给那说得最得意的一个干柴淫贼一个响亮的耳光。
淫贼捂着脸打颤,惊恐地望着暴怒的花婆——老婆子一根胳膊比他腰还粗。
与他同桌的另几个淫贼齐刷刷起身,似要与花婆干一场,花婆虽肥壮却也恐怕难敌这么些汉子。宣润喊一声“小全”,递去一个眼神,小全便蛮牛似的冲到花婆身边,将那几个淫贼全都顶回长条凳上,拽着花婆回来。
眼见着那几人还要来较劲,宣润缓缓站起身来,将阿穷交给花婆,一手按住那领头之人的肩,不疾不徐地走动,推着那人连连后退,另几人见他们的大哥被挟持,只敢瞪着眼睛望着,跟着一起后退,退到他们先前坐的桌子上,宣润眼眸一寒,硬生生将人按得坐回去。
宣润在此,无人敢再议论金迎的不是。
正堂中终于恢复平静。
搂着撒娇的阿穷,宣润时而看向前堂接壤后院的过道,不见金迎回来,他的眼神愈发暗沉。
阿穷在他怀里睡过去,微微张着小嘴,像小猪似的沉沉地呼吸,他低头看一眼,面容温和不少。他抱着阿穷欠身而起,金迎便与玉面小郎并肩同行,言笑晏晏地回来。
玉面小郎停在柜台前,用他的折扇“邦邦”敲两下,示意掌柜的给他换间房,很不幸,上房、中房、下房皆已住满,只有大通铺还有一席之地。玉面小郎冷下脸来,他这样的翩翩郎君,怎么能住大通铺和一群抠脚大汉睡一起!
他正不悦着,帘外进来个胡子拉碴的彪形大汉,往柜台前一挤,得知还有大通铺可住,兴高采烈地将那唯一的席位也占了去,玉面小郎张一张嘴,似有话要说,彪形大汉已扛着大包从他身边挤过去,大包差点往他头上来一下。
“喂!臭汉子!你……”他现出嚣张的气势,正要破口大骂,对上一旁金迎的笑眼,顿时闭上嘴巴,继续着他彬彬有礼的伪装。彪形大汉扛着大包动作迟缓地转过头,朝他点头致歉,玉面小郎打开折扇,虚晃两下,摆一摆手让大汉自走自的,作出一副心胸宽广、待人和善的样子。
他万分嫌弃的大通铺已经被别人住下,眼下,他要住只能往在柴房、马厩这种地方,比大通铺还不如,玉面小郎自然不肯,他不住上房最次也要住一间中房。先前金迎入住时,剩下的两间中房,一间住着刘钦,一间住着董原,刘钦灵机一动,打算与老友董原挤一间,腾出一间给玉面小郎住。
玉面小郎握着扇子,摇一摇头,满眼期待地望着金迎,盼着重回上房与金迎共眠香帐。金迎笑一笑,不置可否,扭身朝宣润走去,她已得到四间上房,玉面小郎住柴房还是马厩,睡草席还是高床,她都已不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