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君莫急,迎夫人迟早会为郎君自荐枕席。”
“没错!那穷小子何处比得过郎君?迎夫人不过图一时新鲜罢了,等她明白没熟的果子涩嘴,必定还会来找郎君的。”
“……”
玉面郎君被人捧着渐渐消气,骄傲地抬起下巴,一脸得意之色。
*
四间上房,宣润住在最靠左的一间,金迎住在最靠右的一间,中间两间,一间住着阿朴,一间住着花婆,阿穷则在四间房乱窜,想去哪间玩耍便去哪间。金迎已收到掌柜的退来的房费,宣润住的那一间房并未算在她的账上。把玩着手里的银子,金迎微眯着狐狸眼睛,眼角的泪痣颜色似乎越来越深,能凭一纸文书入住上房,还让掌柜的那般恭敬对待,宣润到底还有个怎样的身份?
最左边的厢房里,小全一面整理行礼,一面为宣润抱不平:“郎君,你说说你,这又是何苦呢?放着京城大好的前程不要,来这穷乡僻壤受罪,这儿的人都像疯子,一个个说话难听、做事出格!在京城谁敢对郎君如此无礼?”
他忽然停下手上的动作,扭头看着宣润,郑重其事地问道:“郎君,你不肯留在京城,是不是……是不是还忘不掉那件事?”
宣润眸色一暗,不再翻找,随手取一本书,拿着走回桌边缓缓坐下。
“那女人真是坏!”小全深吸一口气,克制着怒气,痛心地说:“害了郎君,却消失得无影无踪!留郎君一人受尽冷嘲热讽……”
宣润翻书的手一僵,抿紧薄唇,眼中闪过一抹痛苦之色。
就在这时,传来一阵敲门声。
“诶?那小孩子又来?”小全念叨着走去开门,见并不是阿穷,而是阿朴。
不多时,他再回到房中,手里还拿着一两银子。
“那名叫阿朴的小跛子送来的,说是他家夫人补给郎君的房费,还让郎君多担待着点。”
宣润皱起眉头,她要让他担待着什么?宣润无奈摇头,翻开书正看着,忽听隔壁咿咿呀呀唱起来。他抬起头,让小全去看看怎么回事。小全点一点头,去了,不多时回来,说是隔壁来了个戏班子。
原来,她说的多担待是这个意思。
宣润松一口气,捧着书继续看。
小全不禁感慨,“这迎夫人真能折腾。”
他话音刚落,一个小小的人影便钻进房中,跑到宣润身边,是阿穷。
“爹~抱抱。”阿穷张着短粗粗的胳膊,朝宣润蹦了两下。
宣润笑一笑,搁下书册,将他抱入怀中。他又挥舞着小手、小脚要回去,宣润打算放下他,他却赖在宣润怀中不肯下地,非要宣润将他抱着送回去,宣润笑一笑,抱着他走出房间,问他要去其余三间上房的哪一间。
阿穷想也不想,指了金迎的房间。
宣润犹豫一瞬,还是抱着他走了过去,走到房门前他停下脚步,将阿穷放在地上,抬手敲了敲门,等着金迎前来将她的儿子领去,等了许久也不见有人来应门,宣润又敲了敲,还是没有人来,再要敲时,阿穷已往前一扑,小小的身子将虚掩着的门扉撞得洞开,眼见着阿穷就要跌在地上,宣润心头一紧,一瞬弯下腰去,一把抓住阿穷的棉袄,将阿穷小小的身子牢牢抓在手里,才没让阿穷那张红扑扑的小嫩脸吧唧撞在地上。确认阿穷没事,宣润松一口气,将阿穷好好放下,拍了拍阿穷被抓皱的小棉袄,让阿穷自己走进房里去。阿穷不肯,扭着宣润抱他进房里。宣润抬眸望一眼里间,虽然隔着屏风,他什么也没望见,仍旧红了耳尖。阿穷见他愣着不动,抱着他的腿便要往上爬。宣润无可奈何,只能将阿穷抱起来,想着先带回自己房里,等过一会儿,再送回来。
许是动静太大,惊扰了里间的人。
一个婷婷袅袅的身影脚步虚浮地走出来——
金迎扭了扭脖子,头发蓬乱、衣衫不整地出来,似没有骨头一般倚靠在屏风旁,那一双狐狸眼睡意蒙蒙地望着宣润,带一抹似有似无的浅笑,她的领子豁开着,露出白细细的脖颈,美丽的锁骨,还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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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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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润吓一大跳,连忙抱着阿穷转过身,背对着金迎。
金迎不觉得有什么不妥,扶住后颈扭着睡得酸疼的脖子走到他面前。宣润看她一眼,立马移开视线,又侧了侧身避开他,像被女妖精缠住的唐僧,只差两手合十念叨“阿弥陀佛”了。
金迎越看他越好笑,打趣道:“你用不着这样,我又不会吃掉你,再说,咱们连孩子都已有了,你还在羞什么?”她说着用染着丹蔻的嫩白手指戳一戳阿穷红扑扑的小脸,“调皮。”
宣润咽了咽喉咙,凝视着她娇艳的脸庞,心里有股无名火烧了起来,一直烧到他的四肢百骸,烧热他的每一寸皮肤,将他的咽喉烧得干渴,耳尖烧得滚烫,这种奇异而又强烈的感觉,他清楚记得,曾在四年前经历过一次,他早已有所怀疑,眼前的这个女人会不会就是……
“与你说笑呢,看你紧张的,呵呵,我要四间房,本就是不想吵着别人后还得周旋解释,看你也不想继续被那玉面小郎纠缠,我才分出一间上房给你住。虽然,你是凭自己的本事住进来的,我却不会为你委屈自己——”
说着,她转眸朝墙边看去,隔壁咿咿呀呀的吟唱仍旧继续着。
“你收好房费,我请你听戏。”
她将阿穷抱入怀中,摇摇晃晃往里间走,留下宣润一人愣在原地,那娇媚软柔的声音从屏风后传出来,“你出去时记得帮我把门掩好,免得透风进来,这下雪的天真是够冷的。”
宣润渐渐收紧拳头,气金迎的随意,她难道一点不知防备,若他不是好人,她就不怕自己吃亏?气归气,想着金迎如此信任他,宣润心里竟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怪异感觉,像是春天刚冒出嫩绿叶芽的纤细柳枝拂过镜子似的湖水,荡起来一圈又一圈的涟漪,一晃又一晃的波光。
回到房中,宣润的心始终难以平静,隔壁咿咿呀呀的吟唱,就像小猫爪子似的一下一下挠在他的心尖上,伶人轻柔婉转的嗓音入耳,总让他忍不住想起刚才在最右边那间上房中所见的景象,想起那个女人懒散随意地笑看着她。那一刻,她明明没有朝他勾手,没有喊他走过去,他竟差一点没控制住自己的脚,情不自禁地靠近她……倘若他真的那样,她一定当他与那玉面小郎一个样,是个浪荡无耻之徒!
宣润有一点庆幸,庆幸自己忍住了心中的激荡,没有做出逾矩冒犯之事。他拿起桌上的书,一页一页地翻,总也看不进去,越翻越快,翻到一大半,他停下手,抬眼看向墙边,那咿咿呀呀的吟唱还在继续,他的心绪随着曲调忽上忽下,任他如何聚精会神,他仍旧忍不住去想那些事!
他抿紧薄唇,严肃的眼眸中浮现一抹烦躁之色,小全站在一旁,侧耳听着戏,时不时点头,听得很是津津有味,宣润见他这副模样,心生怨气,狠狠瞪他一眼。小全察觉他的不悦,立马收敛起乐在其中的表情,假意抱怨:“诶!也不知还要唱多久,唱得真是难听,吵闹死人!”
宣润的唇越抿越紧,眸色也越来越暗。他将书搁在桌上,起身又去翻找别的书,总有一本书是他能够看进去的!这一本看看放下,那一本看看放下,一番折腾,宣润坐在桌边定定望着墙边,严肃的眼眸中似有几分幽怨之色,终于,隔壁的吟唱停下来,宣润松一口气,小全仍意犹未尽,追到门外问过之后,才知是金迎已经睡醒。
那唱戏的伶人是她专门找来唱“安眠戏”的,如今她已睡醒,自然不用那伶人继续唱了。宣润无奈地摇一摇头,拿起一本书正要看,忽听闻房外传来一阵娇笑,还有男人的声音,听来有几分耳熟。宣润不自觉已皱起眉头。
小全立即知他心意,暧昧一笑,“噔噔噔”跑出去探听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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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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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全许久不回来,宣润看不进书,索性将书又搁在桌上,起身往门边走去,到了门边他又顿住脚步,迟疑着该不该出去,只听那一阵娇笑中夹着一声“玉郎~”,宣润严肃眼眸中幽光一闪,腾起两簇烈烈的火焰,他捏紧拳头拂袖折回桌边,一下坐下去,拿起书册暴躁地翻。书页翻飞着,他的胸口也起伏得厉害。
小全终于回来,“啧”一声,慨叹道:“那迎夫人真是任性,这大冷的天,偏要吃告县有名的绿豆饼,小二有经验,拿准那糕点铺子大雪天里不会开着,可迎夫人不管,给了钱,让那小二一定想法子将绿豆饼给她弄来,给的银子还不少,小二想拿好处偏偏又真是没法子,正是为难的时候,郎君你猜,谁又冒了出来?”
宣润不必再猜,那一声“玉郎”,他听得真真切切,不会有错。
“没错!就是那玉面小郎!”小全兴奋地说,“那小白脸哄女人果然很有一套!他向迎夫人拍胸口保证,今日一定让迎夫人吃上绿豆饼……”小全说着,望一眼窗外,天色已有些昏暗,许是又要下雪了,他笑着问:“郎君,你说那玉面小郎能不能在入夜前买来绿豆饼?”
宣润并未回应,眼神愈发幽暗。
小全好奇地趴在窗边往街上望,看有没有玉面小郎的身影。还真让他瞧个正着,“去了,去了!果然去了!”
他伸长脖子往外望,可惜,他的眼睛不会转弯,玉面小郎带着他的矮仆人在风雪中疾步走着,不多时便已消失在街角,小全望不见玉面小郎的人影,也耐不住风雪冰寒,连忙将头缩回来,合上窗户,搓着脸儿喘气,“外面真是冷!能把人冻僵的冷,为讨迎夫人欢心,那玉面小郎真是豁得出去……郎君,他已做到这般,想必那迎夫人也要动容的,你说是不是?”
宣润冷哼一声,将书拍在桌上,忽然起身朝门边走去。
小全一惊,连忙问道:“诶!郎君去哪儿?”
宣润顿下脚步,大雪的天,他能去哪儿?他又不必为谁买糕点……想着,他又拂袖折回房中,走入里间,和衣斜靠在床边闭目养神,小全走进来,让他脱掉衣裳,盖上被子暖和些,宣润闭着眼不动,不肯脱衣,小全不知他在想什么,只觉得奇怪,劝不动他,又跑到窗边趴在一条小缝上往外望。
不知过去多久……
“回来了!”小全惊喜叫道。忽然想起他的主人还在休息,他连忙将嘴捂住,心虚地往里间望,祈祷刚才那一声没有惊扰到宣润,却见宣润衣衫整齐地匆匆走出来,径直往门边走去,他一愣,想了想,忽然便明白了他的主人为何不肯脱衣。
宣润拉开门的一瞬,便见玉面小郎气喘吁吁地爬上楼梯,一脸欣喜地呼唤:“迎夫人,我回来了!我把你要的绿豆饼买回来了!”
他虽说是买来的,其实与抢劫无异。他去时,那糕点铺果然关着,但他玉面小郎岂会被这点小事难住?在他的威逼下,老掌柜拖着病体现做一份绿豆饼给他。绿豆饼出炉,他拿着便走也没给钱,把老掌柜气得一个倒仰差点直挺挺地摔在地上。
“迎夫人~”他甜甜的呼喊声里能拧出蜜来,腻得宣润心里发慌、除却厌恶还是厌恶。
最右边的房门缓缓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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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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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迎素面朝天,披散着如瀑一般的乌黑秀发便款款走出来,宣润看到她时,一瞬将视线落在她的领口上,好在她这一回没有衣衫不整。金迎注意到宣润的存在,一双狐狸媚眼含笑望着他。宣润心头一抖,连忙用严肃掩饰慌乱。金迎眼中的笑意越发加深,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她的眼神并不单纯,像勾魂使手里的金索要勾他的魂,又像雪白柔软的拂尘扫在他的心上。
宣润只觉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快,想要回避她炙热的目光,躲回房里去,又实在不放心她与玉面小郎单独相处。
玉面小郎嫌宣润突然出现碍事,狠狠瞪他一眼,笑着走近金迎。他黑油油的头发上、鹞冠紫袍上还有未消融的白色雪花,在进入客栈时,他本可以将之全部抖落的,但他没有,他故意让金迎瞧见,让她知道他为她做到怎样的地步!
他笑着,伸出两只冻得通红的手,朝掌心哈一口热气,才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裹得严严实实的绿豆饼,捧着送到金迎眼前。金迎垂眸看一眼绿豆饼,又看一眼他还敞开着的衣领,眼中闪过一丝带着笑的嫌弃,但当她再抬眸时,眼中水盈盈的满是柔情。玉面小郎登时一喜,想他这一趟没白跑,凭这两个热饼,他今夜必定能够住上房、卧香榻、睡美人!
金迎似有些惭愧地说:“我突然又不想吃了。”
玉面小郎脸色微变,他冒着风雪买来的绿豆饼,她竟说不吃就吃!
金迎笑着看他,娇声哄着:“玉郎,你吃。”
玉面小郎登时喜笑颜开,连连点头,“好,我吃!”说着,他便低头咬一口绿豆饼,嚼了两口,夸张地赞叹:“果然好吃,迎夫人,你多少也吃一口,尝尝味道,来,我喂你~”
他将手里的绿豆饼朝金迎又递近几分,金迎偏过头,还是不肯吃。玉面小郎看着她,暧昧一笑,“是不是要我换个法子喂,迎夫人才肯吃?嗯?”他伸出手来,要抓金迎的手,金迎侧身躲过去,看向不远处静立着的宣润。
玉面小郎扭过头,狠狠瞪宣润一眼,不识趣的穷小子,还不快快躲远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