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佚名  发于:2023年05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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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簪缨听了敛起笑容,微感诧异。


第87章
  卫老先生与顾老先生, 一位是不出世的大儒,一位是不做官的高隐,却在小舅舅被封为竟陵王、总领三州军事后, 同日出山任职,做的官还都是一等一的高位。
  簪缨不自觉放低声量,问沈阶道:“他们是担心大司马权势高张, 受朝中君臣忌惮, 故尔入朝保他后路?”
  沈阶审慎道:“卫老先生自是为了保大司马, 然而顾公……怕多半是防着大司马。”
  簪缨眉心微跳, 想起顾公的为人极好, 他也是为数不多知晓卫觎中毒秘密的人,目视沈阶问:“何解?”
  沈阶道:“女郎可还记得, 之前大司马佯装北伐,顾公信以为真,入宫极力制止。此公为人, 公私分明,在私,他认大司马为自家子侄, 但若有朝一日大司马做出有妨于晋室之事,他身为一世晋臣,必定不会容情徇私。”
  他口中的有妨晋室之事,簪缨知道所指为何。
  或许在许多人的心里, 都觉得卫觎不将朝廷放在眼里,有造反之嫌。然而簪缨却知道,小舅舅没有那个时间。
  小舅舅虽未与她提起过, 但她很清楚, 他在旁人眼里看来过于着急地打下一片片江北疆域, 整合军资,不是为了给自己屯兵造势,而是想在步祖将军后尘之前,尽可能多地为南朝争取优势。
  那晚他对她说,他将在两年内荡清寰宇,要她信他。不是他确定必然做得到,而是他对自己身体撑得住的前提下,预设出的最好结果。
  若他志向不竟,也能给后来人留下收复中原的希望。
  非无野心,却受天命所困。
  簪缨掌心微微捏紧,“可是顾公爱子的性命是因皇上罔顾而亡,他当真会……”
  “顾公保的不是龙座上的天子,而是大晋的社稷安稳,太庙延嗣。”沈阶自笑一声,“阶从前自诩怀才不遇,景仰不屑皇权的顾公,曾异想天开拜其门下,遇云化龙,便曾四处打探顾公其人,欲投其所好。是以方知,正是如此执拗之人,心里才有条无法打破的底线,要学屈子伏清白而死直,做那忠君爱国之辈。”
  他如此说明,簪缨便懂得了。
  离京之时,她分明决意不再参与这些朝党争斗,此时却在心中暗思:那么我当如何?
  出神之际,余光忽见府院的兵械架后探出一颗小脑瓜。
  簪缨定睛看去,却是个梳着羊角辫的小姑娘,饱满额头,蜜色皮肤,六七岁的模样。
  见被簪缨发现了,小姑娘大大方方站出来,眼神明亮地看着她,一点不怕生地道:“他们都说城中来了个好漂亮的姊姊,我想来看看。”
  簪缨笑了,走过去弯身看着这个小女娘,软声问:“你是谁家的孩子?”
  那羊角辫女孩一挺胸脯,不讳言道:“我阿爹是海假节,这次去打胡人,有一百六十颗敌首的战绩呢!”言语稚嫩,却十分骄傲。
  簪缨想了想,便知道这孩子是那位眉上带疤的假节将军海锋之女。
  这时,海氏小女娘艳羡地从簪缨脸上看到她身上,伸出手指,却不敢抚摸,小声问:“这便是丝绸吗?”
  簪缨此日穿一件水映花红色大料绣襦,长绦带,石榴裙,人面桃红相得益彰,逞娇呈美。她见女孩身着粗麻衣裳,心中骤生怜惜,索性蹲在女孩面前,拉她的手放在自己袖上。
  “你喜欢吗,姊姊为你裁一身丝绸衣裙好不好?”
  女孩摸够了,却一本正经地摇头道:“这里有军令的,兵眷营户不可穿绸。以我爹爹的战功,往常也有绸缎赏赐,但都换成银铤,贴补他的矛甲战马了……爹爹说,他这里省减一分,大将军所出的军饷便能省出一分,将士们在前头用命打仗,不是给我们在家里穿金带银的。”
  簪缨微愕,突听一道粗声斥
  道:“小幺儿,不可冲撞贵人!”
  满脸惊惶失色赶来的人,正是海锋。
  簪缨才要解围回护,却见羊角辫女孩对这斥喝习以为常,笑着扑到海锋腿上,仰头甜甜地唤了声爹爹。
  海锋无可奈何地在她头顶呼噜一把,对簪缨抱手致歉:“女公子万请见谅,只因从前卑职曾任大将军随扈,在此宿直,这丫头性子野,在家中无聊时便跑过来找卑职。大司马撞见几次,蒙主上不计较,默许了这丫头出入府邸。昨日仓促,卑职一时没来得及告诫小女,打扰了女公子……”
  “将军哪里的话,令嫒十分可爱。”簪缨道,“往后也不须拘束她,尽管来玩便是了。”
  她笑着看向小女娘,“我还不知你叫什么名字。”
  小女孩大声道:“我叫海清晏!是大将军的大将军取的名字!”
  大将军的大将军,便是祖松之将军了。
  海清河晏,正是他毕生之望。
  海锋听见稚童言语,摸摸女儿的头,眼中浮现怀念怅惘之色。簪缨亦略显失神。
  还是海锋先回神道:“大将军在营中脱不开身,命下职来带女公子出去转转,镇子上没什么特别景致,酒楼店面尚有几家,女公子若不觉劳累,可去尝尝鲜。”
  簪缨得到京里的消息,无心闲逛,一低头,看见海清晏的目光亮晶晶地落在她身上,忽起一个念头:“我想去军户瞧一瞧,可否方便?”
  那军户是隶属于北府的兵丁及其家眷聚居之所,在城外数里,筑室屯田,人口稠密混杂。
  去虽是能去,只是无甚可观,海锋想不通女公子去那里做什么,只当她一时心血来潮,便亲自驾车送她去。
  出城四五里后,簪缨透过车帘,看见了一大片低矮密集的住房。
  正是做早饭的时辰,此地不比城中肃静,低空中炊烟成雾,鸦雀乌合,阡陌犬牙交错,时见篱笆鸡犬,更远处是才经历过秋收的空旷田野。
  不知簪缨来此的消息如何传了出来,家家户户都有老妪或少妇从院中出来,目光好奇而小心,殷切恭敬地瞻视这位据说是大将军心爱小辈的红衣女郎。
  簪缨牵着海清晏下车,羊角辫小丫头被漂亮姊姊牵在手里,别提有多神气了,得意之情仅次于迎接爹爹凯旋回家,指着东家院落西家篱笆,不断兴奋地给簪缨介绍着谁家是谁家。
  海锋在旁听得哭笑不得,贵人目无下尘,岂会留心于此,好在女郎并未露出不耐的神色,他暗中感激女公子没戳穿女儿的小孩子把戏。
  簪缨在海氏父女的陪同下,一面走着一面目望两旁,见这里的人果如海清晏所说,或穿葛麻或穿细布,荆钗布裙,朴素无华,然而看她们的神容气色都无困顿,便知必是吃饱穿暖,过得是太平日子。
  许多妇人手里都牵着个女孩儿,有的门户是两个,年龄不大的稚童便躲在大人身后偷偷望她。
  簪缨若有所思地问海将军:“怎么只见女娘?”
  纵使征集男丁入伍,也该有未成年的孩子才是。
  海锋笑道:“想是听说京中流行什么男女不同席的规矩,怕唐突了女公子,没领出来罢。”
  他拍拍女儿的羊角辫,不禁感慨:“女公子瞧这里的女娘多?老海却敢保证,放眼南北九州军阀,只有北府军户是如此。连年战乱,民生艰难,哪里不是贱卖女儿换几斤口粮,更何况比白户还不如的军户?不过从祖大将军接掌北府起,便定了规矩,不准欺凌军户,这些年军饷再难,上头也从没难过我们……”
  他重重吐出一口气,又咧嘴一笑:“嘿,咱们卫大将军就更狠了,连听闻兵士骂老婆打丫头也要罚,说小子随便揍,就当提前替他练兵了,丫头不成,是娇客,没生在富贵窝里,生在他北府,照样不是过低
  贱日子的。还常说,他领我们这帮人在前头拼命,就是为了这拨小女娘胚子长大时,天下无兵,到时再也不必嫁一个长征远战的男人,日日春闺梦里,可以嫁个良人,过太平的日子。”
  簪缨听得眼眶微微发红。
  再看着这些军眷身上的粗布衣裾,簪缨忽觉自己像个何不食肉糜之人,自惭形秽。
  也是经过眼前的所见所闻,她终于知道了自己当做何事。
  回到都督府,她对海锋道:“请将军带话给大司马,请他方便时回府一趟。”
  海锋领命。
  然而一日过去,卫觎并未回府,第二日,还是不见他人影。
  簪缨只以为自己话里没说清,又寻来一个亲卫让他传信:“便说我有非常重要之事与大司马协商,若他实无空闲,请徐先生来商谈也是一样的。”
  这句话传出去后,当天下午,卫觎便赶回城中。下马进门,男人还带着一身沙尘热气,第一眼便紧紧锁在簪缨身上,声音低沉:“是当真有事?”
  簪缨莫名,两天之前她不是就已告诉他了吗,合着小舅舅这两日以为她是闹着玩不成,害她白等得心焦。
  她心中如此想,娇唇轻抿,含嗔之态不觉便现于眼中。
  卫觎避了她整两日。
  以为如此,那些隔靴骚痒的臆念就会不攻自破。
  然而当他目光与她轻触上的瞬间,见少女青绫之袿,容眸流盼,卫觎一颗心都化为弱水,骤生三千波澜。
  他不自控地近前一步,高大身影将簪缨半倾半压地笼罩。
  却又微撇开头,掩住喉结滑动。
  “何事?”
  却见簪缨很快收起娇态,目光沉静,仰面正色道:“唐氏要助资北府军。”
  她说的不是唐氏“想”助资北府军,求个商量,而是唐氏“要”助资北府军,不容质疑。


第88章
  这句话后, 卫觎凝眸注视簪缨,足有半晌。
  那双漆深的眸底仿佛蕴着漩涡,吸引着人向内迷陷, 簪缨不觉被他盯得脸热。
  随即她想到此事重大, 不比平常玩笑,于是不避目光, 直直回视他, 语气严肃:“我已想定了的。”
  卫觎浑身的紧绷慢慢松懈下去,迟迟地, 低靡一声:“这是要强买强卖?”
  簪缨见他唇角隐约勾动, 似乎以为她说的是小孩子话, 全未当真, 立刻不情愿了。才欲开口, 卫觎比手向里,“进屋说。”
  簪缨便同他走进堂屋中,才跽坐下,就迫不及待道:“我是认真的。之前在京, 我并非没想过让唐氏出资襄助北府军, 然那时候,我知小舅舅定然不会同意……”
  “焉知我今日便会同意。”
  卫觎轻轻打断她,温声慢语, “就因为去了趟营户?”
  簪缨语声微顿。原来他是知道的。
  卫觎身躯挺拔地坐她对面,看着她,目光深邃,语锋浅淡, 让人捉摸不出心思。
  “给我个理由。”
  簪缨后背的寒毛莫名竖张。
  卫觎认真起来的样子与方才不大一样, 一双看不出底里的瞳眸落在她身上, 像两柄钢刀,没有实质锋寒,却没轻没重地刮着她。
  簪缨经过短暂的无所适从,整理思绪,徐徐道:“之前想过小舅舅不会同意,原因无非是当时我人尚在建康,你担心我受到皇室的猜忌,于我不利,难以脱身。我一旦被朝廷盯上,也会对小舅舅有所掣肘……
  “其二,是小舅舅先前坐镇京口,虽训练出一支骁骑之师,然而京口正处于南朝廷与北朝廷的夹缝之中,说得好听是晋室拱卫,说得难听无异于腹背受敌,不好施展拳脚。在这等情形下,北府若草率地与唐氏产生勾连,只会惹人忌惮,恐生内乱。
  “再有是我当时所知浅薄,不敢擅自主张,怕坏了小舅舅的深谋远虑。”
  其实还有一个原因,簪缨没敢说——她知道小舅舅性情骄傲,宁可自己倾族荡产,也不愿意动她的家财。
  卫觎听着。
  只是对视的目光先受不住,眼神闪烁一下,瞥往别处。
  “可是今下情况不同了!”簪缨反而越说越顺,目光灼灼,“如今我已离开京城,天高皇帝远,他们自家的易储风波还没过去,我欲行何事,还要看他们脸色不成。
  “二来,小舅舅你也不同,你打下兖州的一半疆域,总领徐、兖军事,加上本营京口,雄踞三州,便如同腾龙跃虎,从之前的腹背受敌转成与南北朝廷三足鼎立之势!此后岂非海阔凭君跃,天高任君翱?”
  “少来奉承。”卫觎指节在案子上扣了扣。
  表面上,瞧不出他被这番口蜜之言捧得受不受用,只是眸子微微眯起了,声线仍很稳,“说些实际的。朝中惮我,已非一日两日,你敢拿唐氏试探朝廷底线,便不怕?”
  簪缨不假思索:“何怕之有。”
  她想起出京那一日,蜀亲王拦路,虑她与小舅舅结党勾连,不由冷笑道:“帝王心疑,既怕将帅不能人人舍命报国,又恐将军拥兵谋反,百般节制,是既想马儿跑,又想马儿别吃草。已就如此,索性就将他们的疑心坐实,又怎的了。谁让唐家归我管,我不向着小舅舅又向着谁?”
  卫觎喉结轻滚,终于蹙眉道:“你好好说话。”
  却是数落不像数落,反而有些没奈何。
  “……我不是一直在好好说吗,小舅舅你究竟答不答应?”簪缨说得口干舌躁,自觉极有信心,然而见卫觎一点也未意动,不免急切,她向前倾身又道:
  “守兖州和守京口不同,是不是?小舅舅能支撑住京口十万兵,已是极限,渡江驻
  兖,是与北朝边线相接,直面硬碰胡骑,你便需要更多的兵马、更多的钱粮、更精锐的戈矛铠甲!若还想更进一步,攻克北朝,源源不断的后援支持是少不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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