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为言情小说
佚名  发于:2023年05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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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快行几步,到阶下才看到大哥的一只手掌上包裹白纱,有鲜红的血色慢慢渗出。
  他迟疑地停住步子,“大哥,你怎么……”
  李境霍然侧目,视线死死落在此子身上。
  那凶狠的眼神是李涵兰从未见过的,他不由打了个哆嗦,目光呆呆转向父亲手中的那把宝剑上,恍惚想起——
  父王有一把皇祖父所赐的尚方宝剑,一直藏于书房密室之中,他一直想让父王将此剑传给他,怕被长兄抢了先。
  书房……密室……刚刚……
  李涵兰浑身一个激灵,脸上血色刷地退去,扑通跪地,“爹!”
  “逆子!枉我疼你一场,本以为是偶有顽劣,不承想养出个弑亲灭祖的小畜生!”
  李境血目欲眦,想起片刻前亲耳所闻的言语,肝胆如催,无地自容。
  原来适才,李境与李蓉芝父子二人正在密室当中。当李境听到李涵兰在外说的那些话,一瞬仿佛天塌,气血冲脑,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这些恶毒之言,竟出自平常乖巧伶俐的幼子之口。
  他足足滞怔半晌,等李涵兰扬长而去方才反应过来,愤而拔剑,欲斩此畜于剑下。
  却是李容芝情急下抓住剑刃,跪地相拦,道祖母年岁已高,若孙儿横死的消息传入耳中,怕她老人家受不住。李境这才强抑怒气。
  他也始才明白,西蜀之祸何曾源于外贼,分明是祸起萧墙。
  怪他纵子溺子,方有今日自食恶果。
  他养的两个儿子,一个包藏祸心,怙恶不悛,一个因他之故,少小离家,磨尽圭角,无心皇位……这锦绣江山再壮丽,原是他命中所无,母亲所言不错,他再执着下去,又有何益。
  “阿父,孩儿知错了!孩儿是一时糊涂,求阿父谅我这一次!”
  李涵兰还在地上涕泗横流,砰砰磕头,额头已然血肉模糊一片。
  “哥、哥你帮阿兰求求情好么,我真的知错了,我不敢了……”
  李容芝低瞥着眼睫,如若罔闻。
  “住口!”李境断喝一声,“自今日起,我非汝父,我也没有你这等狼心狗肺之子。”他抽剑出鞘,“我今日不取你性命,断也不能容你!”
  说着手起剑落,生生斩下李涵兰的一条臂膀,血溅五步。
  李涵兰惨呼一声,厥着白眼昏死过去。
  这家丑外扬的一幕,看得洛北军都有些神情奇异。龙莽看了一出好戏,低头将滚落在脚底下的断臂踢开,自蜀王手中接过那把血珠淋漓的尚方宝剑。
  他目视北方。
  大司马,幸不辱命。
  “西蜀归降!西蜀归降!”
  一匹传信的快马飞驰在洛阳天街上,过往百姓闻听,或茫
  然或惊讶。
  待这个捷报传入皇宫西阁,君臣为之振奋。
  “什么?西蜀降了——”同样的消息传入建康,却引起一片愕然恐慌。
  那可是李氏嫡系的宗亲啊!
  荆州怠于值守,西蜀又已叛降,南朝江山折损了半面又半面,如今举目四顾,哪里还有自保之力?
  “丞相呢?怎么不见丞相?”有人寻不到主心骨,慌然发问。
  “——听说他家五郎日前已悄然北上,去了洛阳!王家脚踏两只船,看守江南世家不许北渡,自家却首鼠两端,如何还能倚重!”
  谢止到达洛阳这一日,在城门阙楼下,遇到了一身风尘的王璨之。
  建康距洛阳的路程,较之从襄樊到洛阳远出一倍,二人同日到达,便说明王五郎早于谢二郎很多日便出发了。
  这两名昔日并称为建康双玉的年轻郎君对视一眼,皆未言语。
  也许在新君的改革下,他们这一代,将是最后的华族。
  但既然被世代打压的寒族都能逆流而上,闯出一番天地,顺遂已久的士族中没理由找不出一二绝代人物,投入焕然一新的环境中,适应并撑起自家门阀。
  有人脱下一袭华袍,掩盖的是丑陋的一地鸡毛,但必定也有人一身风骨铮铮尚在。
  他们一道去往宫城外呈报,不多时,禁军统领出来,直接引他们进入宫中。
  不过接待谢止王璨之的,却非大司马或女君当中的任何一个。西阁之中,沈阶和严兰生二人,一左一右立于墀前,迎接他们将在未来共事的两位同僚。
  王璨之与谢止一左一右自阁门入,恰与对方直面相对。
  谢止望着青衣男子狭长沉锐的双眼。
  王璨之对上手持竹扇含笑晏晏的玉姿郎君。
  一道明媚耀眼的阳光,自敞开的菱窗投射在两方之间的地面,这道微尘浮动的倾斜光柱,隐约如同一条分庭抗礼的分界,又像一种微妙互补的平衡。
  没有露面的两位主子,这会儿正腻在太极宫的合德殿。
  自簪缨生辰之后,他们便不宿在东宫了,而是一同搬到了真正的皇帝寝宫。
  白昼还长,挂在帐顶的帘纱已重重落下。
  卫觎玄光色的直裰长衫中门开敞着,影绰绰露出遒健流畅的肌肉线条,他从身后把着女子,正轻声哄:“强援尽去,江左已拆之不成片瓦,最后一战,我须亲去。想我时,便这么着。”
  从前说好了再不与她离分,想时恨不得如胶似漆,但临了又是另一回事,打仗毕竟凶险,洛阳也需有人坐镇。
  好在今日江北水师再南下,就如镰刀割收秋麦,不会耽搁太多时日。卫觎那两根修长的手指,压在簪缨柔软的玉指上,陷入温暖的潮.润之中。
  不着衣裙的簪缨羞得面红耳赤,浑身皮肤泛出粉红,咬唇摇头,“我不。”
  卫觎眼含赤芒,温情地问:“怎么,阿奴不会想我吗?”指头却霸道地带着她动作,手把手教坏她。
  世上怎会有这么坏的人!
  簪缨挣扎不脱,泣出声来,心中还安慰自己,卫观白平常不是这个模样,必是蛊性所致才会如此。
  正靠着这个念头尽力分散自己,突然指头被带着一挑,她难忍地哼嗔,耳边响起慢条斯理的低嗯:“对了,阿奴喜欢这里。”
  最后什么离愁什么忧虑,都化在簪缨的身荡魂迷中。她藏起那几根皱巴巴的手指,啜泣着把自己的脸埋进被衾。
  “阿奴,想我不想?”
  簪缨心知他问的不是字面意思,闭唇不语。
  裹在被子里背对榻外的那个小鼓包充满委屈。
  一声长叹,“那我走了。
  ”
  “想的。”没等脚步声起,软被底下传出一声闷闷的哝音,被欺负得委屈也很认真地叮咛,“会很想你。所以小舅舅要万事保重,早些凯旋。”


第160章 “卫观白!你去脱甲……
  中秋潮汐落后, 洛阳卫字旗,豫州乞活军,青州水军三路并发南征。
  西线的荆州沿江重镇堡寨, 一律不作抵抗,洛阳军得以不费一兵顺利渡江登岸。
  中线合肥、东关,东线淮阴、广陵的南朝守军, 本还欲战, 遽然却闻此战是由卫觎亲自统兵!只见水波平阔的江面上舳舻千里,不乏楼高五层的战舰与轻锋飞艋, 北境水军尽着玄色轻甲裲裆, 骁军旗鼓, 军容肃杀。
  身着战袍的卫大司马,就横槊伫立在刻有九头苍兕的船头, 雄姿勃发,不可一世。
  ——那可是卫觎,单骑冲阵、万人取首的马上真无敌!南朝从军者何人不曾听过卫大司马百战百胜的传说,况且耳闻不如目睹,此时隔水远远望之若天神, 顿丧一战之力, 望风披靡。
  更有甚者, 过去在背后訾诅过卫觎是暴虐早亡之象的水军将领, 今见其好端端、势汹汹地打过江来,想起此人斩北帝悬朱桥的手段, 心中大惧, 无心调兵对抗,直接弃城溃逃。
  主将一逃,士气大溃, 无复斗志,纷纷弃械而降。
  如此一来,南下的水军未遇一合之将,栅挡烧栅,船挡破船,几战几捷。
  九月,数十万大军直造建康城下。
  林锐所领的京口驻兵受大将军召令,同时西出策应。
  北府军如一头出闸猛虎合围京都,置楯橹钩车,矢石强攻。
  一扇城门之隔的城内,但觉地面震动,杀声慑胆,红彤彤的火光直冲霄云,仿佛外头的敌军随时会破城而入。
  这个血光至暗的夜晚,注定是风雅偏安百年之久的建康的一个劫难。
  乌衣巷的世家大族门户紧闭,家家府院里都驻满了私兵护院,却又不敢明火执仗,生怕泄露出一点灯光,引来外敌的窥觊。
  他们如此也不过是给自己一点心理安慰,自蜀王归顺、太傅避朝、而王丞相暗中都把自家儿子送去了洛阳,如今无论省台还是兵部,早已没有一呼百应之人。
  至于那位匆匆登基的新帝,整日幽居深宫之中,更是指望不上了。
  所以哪怕京城门阀各家的私兵加在一起,至少有万人之数,但各人自扫门前雪,根本组建不起有效的防御之军,都想着若那卫十六当真在离京十年后又带兵杀了回来,城破后,他们归顺便是。
  “殿下,殿下……了不得!北军已临城下,在撞城门了!”
  长公主府的詹事手提鹤柄宫灯,匆匆跑进庭院禀报。
  身著华丽宫装的长公主命人将矮榻搬到了廊庑下,方便赏月。
  她吃着盛在银纹盘中的西域葡萄,徐饮一口中秋宴剩下的桂花酿,闻言,道声慌什么,不紧不慢问:
  “是卫十六亲自带兵吗?”
  詹事惶惧:“回殿下,正是那卫大司马啊!”
  李蕴扬唇一笑,风韵犹存的妩媚身段懒懒靠回榻背,“那便不用担心了。等他进城,遣个人去知会一声,本宫府前种的梧桐是名种,莫叫他们的马蹄子践踏了。还有,驸马尚滞留在豫州,叫他仔细,可别杀红了眼伤到我夫婿。”
  詹事恐慌茫然,仿佛将要在虎口上拔须,躬着身再三确认:“……就这么说?”
  李蕴道:“就这么说。”
  厚重的城门被一下一下地撞击着,传出摇摇欲坠的响声,令人心惊。
  城外,护楯在前,卫觎一马当先,借着两傍士卒举起的火光,冷戾地盯着面前的城池。
  龙莽在他身边肩扛大斩刀,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城内,京畿六卫统领紧握钢刀的手心渗出了汗,他站在阙洞之中,盯着城门上不断簌簌落下的尘土,不敢眨眼。
  身后的队伍中,不乏兵器都已握不住的兵士,听
  着那一声声撞击,皂靴下意识蹭着往后退。
  有人问:“头儿……咱们是要跟卫、那个人硬拼吗?”
  六卫统领闭了闭眼,连那人的名字在这怖人的夜色下都成了一种禁忌,这仗还怎么打?
  就是祖老将军复生,也没把握能跟姓卫的硬拼吧。
  惜我江东无名将啊!
  这也是卫觎领军势如破竹的一路,江左各路军将意识到的一点:此前南朝之所以能与北朝相安无事,全赖国有卫觎,立威戍关。
  而今,他们再也找不到第二个卫觎,来抵挡北境的进犯了。
  正当京城统领准备进行那无用的殊死一搏时,身后突然响起一串尖细急促的嗓音:“陛下有旨、陛下有旨——”
  从城楼上发下稀稀拉拉的箭簇突然停下了。
  卫觎眼眸轻敛,便见定鼎门忽然自内大开。
  沉闷缓慢的訇然声中,卫觎轻抬手背,暂止军队一冲而上的攻势。
  洞开的西城正门内,两列惨白的宫灯游曳而出,照亮晋帝李星烺一身白麻素服。
  李星烺缚身舆棺,徒步出城,奉出传国玉玺,向大司马卫觎逊位归降。
  看到那具牛车拉出的棺材,龙莽打了一声口哨。
  李星烺脸色苍白,眼神却还有几分清毅,开口道:“李氏无德,逆天地之心,乖民神之望,偏安无为,朕心甚愧。大司马驱匈奴,收洛阳,复神州,得人心仰附,安清宁,乃为一世豪雄,寰宇不二之主。朕,愿禅让皇位,奉大司马为江山共主,吾皇陛下,只望大司马以天下黎民为重,莫作推辞。”
  他本是天潢贵胄,此刻浑身被麻绳捆缚,站在明灭不定的火光中,受无数兵革子视线的凌迟,虽未跪,却比跪在那里更加屈辱。
  但至少,这是他李星烺能自主做出的第一个决定,也是唯一一个决定。
  卫觎俯望李星烺,既然人家已把戏作足,把台阶垫到他脚底下了,他便纡尊下马,抽刀断开晋帝身上绳索,又接过亲兵手里一支火把,掷于棺梓之上。
  至于那方玉玺,卫觎从双臂颤抖的内侍手里取了来,随意看几眼,轻飘飘抛给龙莽,“比你带回的那枚小了些。”
  龙蟒嘿然一笑,掂掂手中玉玺,如同玩具。
  在焦木毕剥作响的熊熊火光里,卫觎抬靴走近李星烺,问出一句话:“老的死了吗?”
  李星烺悚然一惊,这回是真跪下了。
  “大司马,太上皇已……神智迷失,时日无多了,星烺恳求大司马莫要……”
  卫觎目光凛冽,目不旁视地进了城。
  这世上任何人都可以寿终正寝,唯有那个人,他不配。
  他进城后,未急着直奔宫廷,先至乌衣巷。
  此时晋帝逊位的消息已经传回城中,这些随势而动的世家非常乖觉,每一户的阀阅上皆挂了一只白灯笼,表示归顺,家家正门洞开,家主亲自立于阶下,等候大司马的检阅。
  世人都羡门阀士族风度卓然,可在抄家灭族面前,风度又算个什么?
  这卫十六可不是个讲道理的善茬儿,凡他看不顺眼的,说砍也就给砍了,放在谁身上谁不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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