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为言情小说
佚名  发于:2023年05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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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濒临冀州的尹家堡她是一定要控住的。
  尹真冷笑:“算盘打得真响,你的兵入驻进来,便可名正言顺霸占此堡了。”
  簪缨:“不入贵坞亦可,只要堡主首肯,允我兵马驻守在堡坞周围,以防冀州兵部南下。”
  尹真:“是啊,先拉开阵势,不费吹灰之力便能把尹家堡给围了。”
  簪缨愣了愣,没想到这位堡主的每一个想法,都与她原意背道而驰。
  仅仅交涉几语,她便看出此人当真多疑。
  严兰生正欲开口,尹真厌烦此人,抢先道:“尹某听说,当年唐娘子初来青州时,发过一句豪言,道:‘青州乱又何妨,我趁的就是这个乱,乱中必有一序,我便那个序’,是也不是?”
  簪缨心念轻动,若非今日听人提起,这样久远的事,她都有些不记得了。
  “是又如何?”她大方认下,弯起唇角,直视这个性情凌傲的男人,“试问,唐子婴哪一句没有做到?”
  尹真不能忍受挑衅,手掌霍然压上刀柄,“我尹家堡的秩序,你便做不得主!”
  也是同时,姜娘上前一步护住小娘子,十卫严阵以待。
  也是同时,堡坞外的空中忽然响起一声刺耳的示警哨号。
  尹堡主脸色霍变,连尹平彰都颤巍巍站起,这种敌袭而响的哨声,是尹家人心底最深处的恐惧。
  尹真大怒地看向簪缨:“好啊,你果然伏兵于道,要强攻我尹家堡,人来,拿下!”
  簪缨神色亦变。
  她下意识按住袖下的腕弩,心想她与部下约定好的信号本是怕入堡后生变,由他们在里头发出,好让外面人接应。
  而今哨响在外,难道……
  堡中厅堂一瞬剑拔弩张。
  尹真一声令下唤来了人,那戍卫却是直奔堡主面前,大惊失色地禀报:
  “堡主,北边有大军袭来,正强渡黄河,朝坞堡方向前进!”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坞外又连响三声连络簪缨的信号声,一声比一声紧急。
  “渡河而来,必是冀州军。”沈阶当机立断道,“北朝要攻青州!女郎,当速派王将军领潜军向泺口渡方向迎敌,绝不可让对方顺利登陆平地,结成阵势。”
  “这便是你口中结盟的诚意!”尹真怒极反笑,英鸷的双眼看向簪缨,“我尹家堡太平多年,你一来,北魏便兴兵,他们分明是冲你而来,你却拖尹家堡下水?”
  千钧一发之际,簪缨来不及辩解,她神凝灵台,眸色为之一定,一身气场反而淀了下来。
  “影,按沈阶之言去传,令王叡迎战。”
  “卯,领一小队分路通知就近的部曲来援。”
  “酉,传令马晁统骑兵冲锋,弓箭手在后,务必阻住敌方登岸的速度。拖,能拖一时是一时。”
  她一条条快速吩咐,冷静的目光如同风起涟漪的湖水复归平静,水深不可见底。回首对尹真道:“我之罪过过后再算,此时你我在一条船上,唯有同舟共济。我带来骑兵一千,步兵三千,堡中有多少能战之士?”
  尹真面色阴沉不定,严兰生从空隙里抢出一句话:“兵贵神速,再狐疑猜忌,贵堡多年太平就真要付之一炬了!”
  “一万!”尹真骂了一声。
  他心道见了鬼,这小姑子带来这么多暗兵,他手下探哨硬是探不出踪迹。还有狗肏的胡子,真敢来——好啊,新账老账一起算,就看谁怕谁!
  他转身请舅父避进去,向下吩咐:“放拒马,闭城门,箭楼戍卫准备放箭,上投石机,备足金汁桐油滚石,他妈的给我把家守住了!”
  说罢,他披甲大步向外,便要领亲随出城击敌。
  簪缨劝止:“尹堡主乃一宗之主,统率调度皆由公出,不妨在城中镇守。”
  “尹家没有孬种。”尹真侧目,“听仔细了,今日之战是我尹氏自己保家,不是龟缩在你们身后求援。咱们的账还没完。”
  尹家堡有多少能战之士?他的家族经历过两次惨痛背叛,他年复一年征丁训练,要的就是人人上马皆能战!
  一时间,数路人马从尹家堡方向齐驰向北,阻击敌军。
  簪缨咬住下唇,颊上浮现一点因心绪激荡而起的红晕,不是不怕,带人转出厅堂,登上城头观战。
  高处的风吹得她衣袂飘荡,极目眺望,果见黄河之畔黑压压一片,浪滚成浊泥。
  然两军尚未相接,忽见西面烟尘大起。
  一队玄甲重骑直奔河畔,冲散径先登陆的冀州部。当先那个提枪厮杀之人,是名银盔银甲的年轻小将军,一面杀敌一面高喊:
  “缨姊莫慌,阿宝来也!”
  簪缨眼神一亮,振奋地扣掌在城头,来者是檀顺!
  王叡见到本部骑兵,如虎添翼,与檀顺所率的北府军兵合一处,合力破敌。
  正这时,从尹家堡南面又卷来一片蔽空旌旗。
  簪缨听见后方喊声震天,还以为何处又有敌来,蹙目转望,却见“龙字旗”赫然竖立。
  严兰生熠动着目光合上竹扇,如替这场战局一锤定音。
  “豫州乞活军到了
  。”
  当先领队者猴脸猿臂,手持一把斩马刀,正是龙莽留在豫州的副将。其后两骑却是文士模样,一黑须一白头,乃是黄符虎与傅则安。
  有这两支突如天降的援军两面夹击,不出一个时辰,便将渡过黄河的冀州军队杀个人仰马翻。
  檀顺亲擒北魏主将凉棱大斐,余者望风披靡,俘兵众万余人。
  一场本以为是死战的战役,便就如此平息了下去。
  城头上,簪缨长舒一口气,始发觉自己的指尖微微在抖。
  “娘子?”
  姜娘低低关怀一声,簪缨摇头,很快下城楼,命打开坞门。
  除了留在北面清理战场的战士,檀顺、王叡、傅则安等部尽皆入城——尹真在之前的厮杀中一马当先,不顾己身安危向前冲杀,一人便斩下二十几颗敌颅,自己的前胸与腿上也中了数道刀伤,被亲卫抬回城中,已无力辖制这些擅入的兵马。
  自然,经过簪缨一众人时,这位堡主的脸色黑沉之极。
  簪缨心中对尹家堡确有愧疚,眼下却不是谈这个的良机,命人抚恤伤兵,寻到檀顺问:“阿宝,你如何会来?”
  阔别一年有余,檀顺的个头如竹子拔节,已长得很高,一张娃娃脸也全然长开,少年英俊,再无稚气。
  他近前,浑身带着酣战后的热气,把住簪缨双臂先问她:“阿姊,你可还好?”
  两人叙了话,簪缨才知,原来早在月初卫觎兵围洛阳时,他便料到北魏会狗急跳墙,偷袭青州,提早派了檀顺领五千骑驰援。
  而龙莽也传信给他豫州的兄弟,让马晁领人护他义妹。
  加上簪缨传召傅则安的信件,也同时到达蒙城,这才有了今日两军会师尹家堡的局面。
  簪缨初步了解了情况,急于问檀顺:“大司马诸事安平否?洛阳战况如何?”
  她的雪肤花貌上落有风尘,却不掩丽质,眸子含蕴水光,紧张关切之色溢于言表。
  檀顺望着她神情中细微的变化,顿了顿,嘿笑一声道:“我混了个破虏将军,却还不能时时见到大司马的面,领兵来时,前线正拟攻城,我亦不知而今行进到哪一步了。不过阿姊只管放心,有大司马,此战必成!”
  他从北府军最底层的一个小卒子,一步步磨炼出来,对卫觎已经从最开始的威服,口服,到如今的一万个心服了。
  他曾亲眼见过大卫马奋槊冲阵的场面,那样一夫当关的气势,深深让檀顺觉得,大司马一个人,就是一支军队。
  簪缨望向西北方的天空,眸中忧虑之色不减,面上却浮现一缕清毅的微笑。
  她当然相信,他会功成。
  ……
  “——报,东城门被破,卫觎率五队骑军冲上青龙大道!”
  “——报,晋军攻势凶猛,金镛城告急!”
  “——报,镇国将军与卫觎对阵重伤,亲卫冒死抢出,安北将军已战亡!”
  北魏皇宫中,一道道不祥的战报传入拓跋奭耳中。
  他坐在洛阳城最尊崇的一把椅子上,听到的却是宫城外不绝于耳的厮杀声。
  他的耳边还有屏风内后宫妃嫔的恐惧哭泣声。
  拓跋奭闭了闭眼,“柔然的回信呢,西凉呢,卢水呢,都无援兵吗?”
  负责外交的鸿胪寺卿神色惨然道:“陛下,我朝之前与柔然在边境屡生龃龉,此番恐怕等不来援手了。至于那西凉女帝,公然下诏要招晋国大司马为皇夫,与他共坐江山……陛下,目下已是危急存亡之际,宜速决断了!”
  之前司徒王丘提议朝廷弃洛阳而撤守长安,被拓跋奭否决,在他心底,总觉得他的大魏国还有一战之力。
  可到了此时,拓跋奭终于不得不下定决心
  。
  他唤内侍将太子带来。
  不多时,一个身量不足的少年被带到拓跋奭身边。
  拓跋奭抚摸太子发心,指定司徒、太傅等几位辅命大臣,又拨一队禁军,命他们务必将太子平安送到长安。
  “父皇,儿臣不走……”年少的北魏太子知道宫外发生了什么,眼含热泪,“我要与父皇一同留下!”
  “傻孩子。”拓跋奭直至此时,脸上亦无畏惧之色,洒然笑道,“父皇留下,是鲜卑族的魂。你退守长安留住复兴之望,是鲜卑族的根。趁着前头还能抵挡一时,速行!”
  众臣拭泪,拜别魏帝。
  待太子含泪一步三回头地被太傅抱出大殿后,拓跋奭换上甲衣,召集宫中剩余的全部禁军与宿卫。
  他拔出七宝剑,目中透出鹰隼般的锐光,声音雄浑道:“未到终局,鹿死谁手岂有定论。今日是十五,只待多撑一天,撑到明日,那卫氏子每月十六必犯寒症,集中兵力先擒此人,枭首传军,敌军士气必溃!”
  洛阳城中,才是白日。
  明亮的金乌却被火光战旗所蔽,长道上积染着尸体与鲜血。
  北魏百年来雄踞关中的资本,无非是脱胎于草原游牧民族的凶猛铁骑,然而当晋军破关入城,在巷道交兵,骑兵需要远距冲杀才能展现的冲力优势荡然无存。
  卫觎率三百轻骑撕阵,马槊冲锋,单骑突阵。
  他身上的厚铠已全数剥离,只着一件单衫军服,依旧浑身燥热难挡,丹田如焚。
  他手里的陨铁绿沉槊化作了一团幽冥烈火,左突右攫,当其锋者,无不应刃而倒。
  迎战的大将瞳孔颤抖地看着这个煞气满身,流血凝肘的男人。
  都说北人高大雄猛,然而马背上那个不盔不甲的男人,南人北相,傲悍异常,就像一只扑身噬人的狼豹。
  这世上岂有战战都冲锋在最前的大帅?可南朝卫觎,攻城最先、冲阵最先,连短兵交接都要身先士卒——但凡卫觎坐镇在中军,不让魏军直面他恐怖的威压,洛阳城也不会丢得这样快——可他怎么可能有一身用不完的力气?
  守城将军咬牙壮胆,带兵迎上。
  两骑相遇,守城将在卫觎手下未走一个回合,只觉千钧之力压于颅顶,似有什么温热之物喷溅而出,摔下马去,人事不知。
  剩下的兵卒早就慑于晋朝大司马的凶名,守领已死,余皆望风披靡。
  这场虎戟交铩,云旗拂霓的攻城战,不过打了一昼夜,十六日黎明,龙莽率领部下从洛阳城的西北拱卫金镛城穿出,高呼:
  “大司马,金镛城已破!”
  卫觎已弃槊换刀,血污于面,值此月圆将缺之夜,他体内的热血尽转寒凉,目赤如血,十指如冰,闻言,又一霎气血狂涌,仿若无穷的力量再一次充盈百骸。
  他这几日身上的羯蛊反反复复,早已顾不上了。
  卫觎拨马直入洛阳宫。
  身后是北府兵士高举的烈烈火燎。
  城已破,宫中禁军的抵挡不过是困兽的最后一搏,挡不住晋军光复在望的灼灼军魂。
  晋军势如破竹,迅速控制了宫闱,分兵把守住各个宫门。
  只剩下中枢太极殿前,宽阔的白玉广台上,北魏帝领着最后的羽林军列阵相候。
  在他身后,有一滩刺目的血泊流淌成河,十几名宫装艳丽的女子软泥般倒在殿外,啼痕犹在,人已气绝。
  这位推行汉化久矣,不茹毛饮血久矣的帝王,稳稳提着一柄开锋长剑。
  卫觎下了马,在北魏羽林军瑟缩的后退中,一步步走近。
  “卫觎。”拓跋奭的神色里有一种帝王末路的悲凉,“今日非弱晋亡我大魏,是你卫观白厌胜我族。”
  “尔,可敢与朕独斗一场!”
  卫觎没有说话,他的眼瞳如两口黑静的深渊,却有妖异的赤光摇曳不息。
  他在火光中抬头看一眼东方天际的鱼肚白,单手卸下护腕,换了把新刀,开始冲阵。
  两方的阵势截然相反,北军是羽林在前,皇帝在后,南军却是卫觎一人当先,北府兵随后。卫觎像一只穿破云霄的利箭,一瞬炸入队阵,力如纸薄的羽林军瞬间被捅透。
  无人是他敌手。
  拓跋奭毅然抬剑,交刃的铁器声却只撞响三声,卫觎踢开魏帝手中那把玩具似的剑,不留一丝犹豫,一刀插入拓跋奭心口。
  卫觎一语不发,身姿如豹,顶着刀一路向前狂奔,直至将这个侵凌汉室一百载的胡族子孙,钉死在洛阳宫正殿门上。
  “你……嗬……你……”
  拓跋奭大口大口地吐着鲜血,睁目直直望着这个了结了他性命的男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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