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为言情小说
佚名  发于:2023年05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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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星星点点的光,映进他漆黑如夜的眼。
  他等着她奔驰过来。
  蒙城的夜晚,一切都静了,只有簪缨驾马向前的身姿是生动的。
  她到得扶翼跟前,用力扯住缰绳,分明驭马已经十分熟练了,这一下子,手竟轻轻地发抖。
  二人四目相对,电光石火。
  男子忽然夹马向前轻策一步,一言不发地俯身伸臂穿过女子腋下,就着簪缨的身位,把她抱到自己马上,面对着面,一把扯进怀里:“这是在玩儿什么呢?”
  他筋骨有力的手臂揽住她后背,压向自己。
  嗓音夹着夜寒,却是无下限的纵容,不责不斥,和从前一模一样。
  背对城池的乞活军和面对城门的轻骑兵大眼瞪小眼,鸦雀无声。
  龙莽躺在地上,心里:“……”
  簪缨不管,她想卫觎太久了,眼也不眨地描摹他的脸,入迷地盯着咫尺之近的薄唇,被一份陌生又预演了许久的情愫舔|弄了心跳。
  她此刻是一个肩不能提手不能扛的小女孩,轻易歪在他身上,双手紧搂住他腰,仰着脸儿,声音又甜又软:
  “小舅舅,阿奴很想你。”
  卫觎眸海定住。
  上一次分别,在他看来分明是他伤了她心,不欢而散。
  簪缨一点不见外地抱着他,眼神分外璀亮,悄悄的,又像立誓:“我有一句很重要的话要告诉你。”
  她纯挚的眼神几乎在无意识勾人。
  连着奔袭两日两夜的卫觎忽然笑了。
  他紧叩的牙关自己咬断了心里拧的弦,该松的手没松,倾身垂眸:“不如你先告诉我,你何时认了个好哥哥,阿奴两个字,随便谁都能叫是么?”
  他的语气,弥漫着慢条斯理的晦沉。
  他眸底的黑渊,想要把人吃进去。


第101章
  簪缨目光投进那片浓郁的深渊, 被其中的强势包裹住,一点不觉怕,心里反而泛起细密的酥悸。
  她软了声调:“没有, 我没让。”
  “你,没让。”卫觎蜻蜓点水地重复,由那道清冽的嗓子念出, 有种漫不经心的欲念。
  好像只是无意识做着她的回声,心已飘渺到别处。
  他的瞳色那么黑,最深处却已开始涣散。
  他正努力地让自己放开手, 再尽快将黏在簪缨脸上的视线移开。
  只是一个不费吹灰的动作而已,无需耗费任何意志力, 但卫觎连呼吸都浊重了,在心里一下下斧凿自己,艰难地做着抵抗。
  小舅舅的眼神和在小酒馆的那晚很像。
  簪缨为自己的愚蠢和迟钝而生气,她得有多笨, 才会在那个时候祝愿小舅舅和他喜欢的人喜结连理?
  他会喜欢谁?
  除了自己,小舅舅还会喜欢谁。
  那时候在他身上看不懂的隐忍与失控,簪缨此刻一目了然。她更紧地抱住卫觎的腰, 目光大胆又纯稚,“小舅舅,你是醋了么?”
  卫觎被这句话惊醒。
  他自己心虚,将簪缨所言归结为不知深浅的玩笑话,受不了,跳下马,暗中喘息一口。
  而后又神色如常地将簪缨接下来。
  簪缨一跳下来, 还要去看小舅舅, 龙莽犹豫着走上前。
  他在火光下看看这俩人, 第一次见到大司马本人的激荡心情,都被一种说不出的古怪感代替。
  大司马和他义妹一见面,就这样儿那样儿……又那样儿这样儿……这他妈是甥舅?!
  龙莽不知该不该开口,可若不说点什么,好像更是尴尬。好在簪缨抢先介绍:“这位是濉水乞活帅龙莽,我新认的义兄。”
  她怕卫觎反对,纤纤细指下意识扒住他袖口的铁护腕,说:“小舅舅,义兄非敌,此次守蒙城多亏他……”
  “我知道。”卫觎道。
  他收到军隼衔在口中送来的珍珠耳坠时,是四天以前。
  尽管看到那东西的最初一刻,卫觎心跳都紊乱几下,但那只是瞬间的事,他确信有王叡在,若出变故,三百精兵会死战到最后一人。徐豫皆无一合之将,亦无强兵,低于三千人拿不下王叡部,而倘若有这么大的动静,瞒不过他的耳目。
  接下来探听得知,傅则安携旨护驾,簪缨坐守蒙城,又被乞活兵不费吹灰之力攻破城池,卫觎很快便猜出了几分缘由。
  那小女孩不在他跟前时,一向比他看得见的时候更敢施展拳脚,有勇有谋。
  所以,他随便派任何一支部队前来驰助都好。
  但他依旧在边关年关临近时,花了两日时间安排好西北线的军事布防,自己过来了。
  徐寔在过程中默默帮他布排守将,揪断了几根胡须,却一句劝阻的话也没说。
  卫觎自暴自弃地想,军师也觉得他无可救药了吧。
  可他无法。
  不亲自来看一眼,他的心放不下。
  “在大司马面前岂敢称帅。”龙莽抱卷道,“早闻大司马勇力绝人,马上六斛弓,马下可开十石强弓。今耳闻不如一见,某以为世人小看了大司马,便是十二石弓也拉得!某真心敬服!”
  “射不主皮。我听过你,”卫觎剑目淡矍,“曾跟上任车骑将军参加过彭城之战,杀敌之数不输主翼。足下膂力并不逊色,是刀不趁手,不如减轻一分,钝锋,加宽血槽,改握刀手法。”
  龙莽出身于贫农之家,摸爬滚打走到今日,无师无长,全凭一身力气自己摸索出来的。他敬佩卫觎不假,却更信自己的刀,听他如此说,反骨使然,便有些不悦。
  龙莽干笑
  道:“这一把我还嫌它不够重呢。”
  卫觎便不多言。簪缨好不容易插上话,“小舅舅,你来了,兖州怎么办?”
  她方才只顾欢喜,却才想到这个严峻的问题。
  卫觎余光瞟见她被冷风拂动的鬓丝,“先进城再说。”
  他提前吩咐了属下以刀背对阵,未伤人命,两部整点兵马一同入城。
  乞活军不用龙莽多嘴一提,主动缀于兖州军之后。
  卫觎带领的兵队人数虽然精简,却凝聚着一种无声的势,乞活军人多势众,可在喋血与战火中淬炼出的煞伐之气面前,自发便被压住了一头。
  簪缨裹着樱红色的斗篷,仗着有披风遮掩,伸出手挤进卫觎的指缝,与他十指相叩。
  卫觎本就放慢着迁就她的步履一滞。
  心里若隐若现地浮出一种异样感。
  阿奴以前不会这样黏人的。
  她从前尽管亲近他,有时也比在旁人面前更娇赖些,却始终有种乖巧的分寸劲,他看得出,她内心深处还是尊他如长,所以不会肆无忌惮地造次。
  此日重逢,她身上的分寸消失了。
  卫觎深晓自己肮脏的心思,问题都归在己身上,便想:是因上一次不告而辞,强硬送走她,让她产生被抛下的不安了?
  他抽了一下手,簪缨随即握得更紧,卫觎不再挣开,随她牵着。
  入城后,至驿馆,杜掌柜已得知城外来军是大司马所领部下,在问口迎候,任氏则带领厨房的仆妇们准备热食汤水,犒劳军旅。
  沈阶亦披衣未寝,等着结果。当看清大司马的脸,他微微吃惊。
  在他计算中,大司马纵使得了信,以他今日坐的位置,轻重相权,是不会舍兖州亲赴豫州的。
  他却当真来了。
  卫觎经过时侧目瞥此子一眼,见他青衫落拓,衣领微微凌乱,一截露在外的瘦硬锁骨,在月色下呈出玉石之质。
  卫觎眸色微暗,脚步未停,不轻不重道了句,“好个名士风流。”
  沈阶猛省失仪,下意识错步后退。
  簪缨却未理会那许多,此刻满心满眼都是卫觎,心里头那句话,轱辘了好些日子,不意今夜乍逢,欣喜不能自胜,打定主意一定要对小舅舅说出口。
  她将人引进自己堂室。
  卫觎觉得不妥,被小女娘拉着胳膊不放,狠不了心拒绝,跟着进去。
  一时落座奉茶,簪缨自己褪了外氅,叫服侍的人都出去。
  烛火盈盈地映着她欲语含羞的眉眼,正欲开口,卫觎却目不斜视地将王叡叫了进来。
  “自离京口以后,把所有发生的事详说一遍。”
  簪缨不由睁圆眼,香舌打结。
  她失算了,依小舅舅的脾气,来了这里,怎么可能不过问这些事。
  杜伯伯发往兖州的通信,她都令他报喜不报忧,小舅舅想知细情,也只有问王叡这个近身护将。
  王叡便知大将军进城后的第一件事定是与他算账,单膝跪拜,哪里敢隐瞒。簪缨便在旁听着他一笔一笔地交代:她是如何插手军户之事,如何召狼咬伤樊卓,如何入城在蒙城县令面前假作骄蛮,如何与龙莽谈判,又如何做局引孙坤上钩……
  这些事做起来是一回事,当面听别人一板一眼地叙述出来,又有另一种尴尬。
  簪缨偷觑红烛烧短,一边急等他们说完,一边又渐渐地心虚,小声道:“小舅舅,咱们自说话吧,这些事明日再问不迟。”
  卫觎剑眉轻锁,如积阴云密雨,却没有责她,望向她手腕:“疼不疼?”
  簪缨原想说不疼的,转念一想,巴巴伸出双腕,并拢着怼到他眼皮底下。
  “疼的,当时流了好多血。
  不过现今好了。”
  春堇生怕小娘子肌肤留疤,所以伤口结痂以后,一日三次地为她涂抹祛痕膏。
  饶是如此,在明烛光下,犹可见细细的粉痕留在玉腕之上。
  攘袖见素手,皓腕约金环。
  她胳膊抬得那么高,供到他唇边,竟像想叫他吹一吹的样子。
  卫觎厌恶自己莫名其妙的遐想,挥走王叡,微瞥开眼睫,“这一路你受了不少罪,害怕了没有。有什么话着急对我说?”
  初逢时他那一身放荡难持的劲儿,已收敛得无影无踪。
  簪缨明知他在故作冷淡,也知道他顾忌什么,抿住下唇,直直看他,“小舅舅,我做下了一个决定,也许所有人都不赞同我,你会支持我吗?”
  卫觎想也不想道:“不怕,无论做什么,我都站在你这里。”
  他终于看她,煦煦然的静色,问她想要做什么。
  簪缨心跳如鼓,道:“我……”
  “将军,娘子,龙大帅求见。”门外侍人忽然禀道。
  龙莽推门进来,簪缨只得暂且咽下话头,板正地坐回席子上。
  龙莽目光不着痕迹在两人身上扫过,向卫觎一抱手,粗声戛调问:“大司马,我的刀当真使得不对?为何要换轻一分?”
  原来他还在为之前被卫觎打下马去耿耿于怀,又是个武痴,问不明白,今夜只怕难以睡了。
  卫觎识才,城外上手第一下便知此人不俗,不逊于他帐下第一等猛将,也知乞活军在草野行的是义师之事,未计较他礼数,不吝道出改刀的原理。
  见龙莽听得进去,他又多言了几句人体气机发力之道,高屋建瓴,洞隐烛微。
  行家一开口,便知有无有,龙莽听得大受裨益,又诚心请教布阵的门道。一来二去,二人所谈内容越发驳杂。
  簪缨简直要心焦死了,干等这没眼色的哥哥说完离开,也不见他挪步。
  她终于忍不住,在案下轻踢一下卫觎的靴子。
  卫觎察觉,睫梢微动,自然地转换语风:“还不知足下贵庚?”
  龙莽正侃侃上头,听了随口道:“还不到四十呢,三十有七,正是杀敌壮年。”
  他内心深处,仍是有追随大司马上阵的夙愿。
  卫觎轻哦一声,“那我家女娘今年几岁?”
  龙莽一愣,这才反应过来大司马的意思。他三十七,阿缨十七都不到,他的年龄做人家父辈都绰绰有余,大司马这是拐着弯不认此事呢。
  可龙莽好不容易认了个妹子,也不能撒手,装听不懂,冲簪缨挤了下眉,打个哈哈告辞溜了。
  打发走了人,卫觎转过头,“到底怎么了?”
  从前她绝不会做碰他鞋尖这样的小动作。
  “我喜欢上一个人。”
  簪缨一鼓作气道。
  卫觎刻意控制的呼吸霎那乱了。
  他对上那双坦荡的眼睛,确定她不是在开玩笑,心头拧劲,一瞬百转:是檀依?檀顺?沈阶?总不能是龙莽……
  “我喜欢上一个没有血缘的长辈,我想把他从亲人变成我的情郎。我此生非他不可了。”簪缨说。
  当真吐露出来的时候,她心里反而平静了,眼中光采明靓,没有胆怯,“小舅舅,你说过,会支持我的。”
  一弹指顷,卫觎脑筋是空白的。
  待思绪回笼,他丹田如煎,神色阴翳,捏掌压在膝前轻抖半晌,终底压不住眼底晕出的血赤,捉住簪缨一只手臂。
  “你和姓龙的才认识多久,不是要结义,怎就是情郎了?他、哪里让你这么喜欢……”
  他前扑的姿势如兽豹,声音更似。
  簪缨呆呆地看着她的小舅舅,良久。
  她从那座尼姑庵出来的那日,心意便明了了,便开始设想小舅舅听到她的表白后,会是什么反应。她的心情,既忐忑又酸甜如蜜。
  可簪缨独独没想过,她已经把话说得这么明白了,小舅舅依旧没往自己的身上想。
  他对她这么这么好,潜意识里,怎么宁肯安在一个匪夷所思的人身上,也打心眼里不认为,她喜欢的人会是他呢?
  他要戒情戒欲,对自己的压抑已经到这种地步了吗。
  簪缨突然掉下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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