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和官员的交谈,进士之间也有相应的。
前头的梁洵正被几个官员缠住了,张怀耕是个闷葫芦,游街那回怕是他最激动的时刻,会多说几句。
放眼望去,竟只剩坐在第四席的聂咏石。
沈弈与他不熟,没打算和他交谈,没想到对方居然主动和自己搭话。
“探花郎殿试时的那篇策问,在下拜读许久,可谓是惊为天人。”聂咏石诚心而说。
“传胪过誉了。”
二甲第一名,称“传胪”,也是第四名。
沈弈抿笑,和他聊了一会,两人就这学识这一块,聊了许多。
如何和一位读书人快速地拉近关系,那就是和他聊学问。
心灵的碰撞,是叩人心魂的。
两人谈到了深处时,聂咏石不禁感慨道:“得此之交,此生足以。”
聂咏石的学问是不差的,和他探学,沈弈也得了不少心得。
意犹未尽中,聂咏石突然发问:“在下听闻长空兄尚未娶妻?”
沈弈挑眉:“是如此。”
“那好巧,在下家中有一嫡亲的妹妹,年初及笄,长空兄...”
聂咏石的未尽之语,沈弈晓得是什么个意思,他没有应答。
可他的心底泛起了一丝波澜,自己老大不小了,该寻门亲事,要不然不仅沈家人会催,日后到了官场中,想聂咏石这般打自己主意的,也不在少数。
聂咏石的父亲是礼部尚书,正三品的大员,也来到了琼林宴上,刚刚还和沈弈交谈了不少句,所以对他还是有印象的。
沈弈明面上是农门出身,被这种大佛看上,也该是知足了。
在陷入沉默时,宴会大门外传来了一声熟悉的尖锐之声:
“陛下驾到。”
第119章
渭帝来了,他打破了琼林宴的常例,新科进士皆是面露讶异,连上席的官员也不例外。
但不容他们想太多,多年在朝中为官的习惯,让官员们赶紧起身带领着新科进士们跪拜在地,口称万岁。
一步步沉稳的脚步声在新科进士的耳边由远即近,又由近即远,只余下余光中瞥见的黄色布料和自己一颗疯狂跳跃的心脏。
“平身。”
再次抬头时,最上席的位置上已然坐着渭帝。
对于他的到来,没有人敢问为何。
渭帝似乎也没有什么事,只是单纯的来逛逛,和左右官员和前几名的进士聊了会,跟聊家常般。
除了常常面见天颜的几位官员,被渭帝谈到了几位进士,说到一半便面红耳赤。
他们感受到受宠若惊,渭帝问的都是他们的家中情况,没有提问什么政事,这也让他们没想到渭帝陛下如此的平易近人。
前十名的进士都被渭帝谈了一遍,唯独略过了沈弈。
这是一个不寻常的现象,不少人注意到了,有人心中有了疑问,但也不敢说。
更多人是觉得近日来京城的传言说的不错,渭帝对探花郎是不满的,要不然怎么会把他状元之位撸了。
两位的文章大家都看过,有眼睛的人都晓得究竟哪篇写得好。
至于本尊倒是没有意见,在自己身上还带着前朝太子身份的情况下,沈弈恨不得离得渭帝远些,等之后彻底地摆脱,或者是销毁掉能证明自己的身份的证据,捂紧自己的小马甲,生命得到保障的前提下,他才能安心在官场上奋斗。
因此,在宴上,沈弈显得非常的悠然自得,即便其他人看在眼中不是这么觉得,以为他是受到打击,强装镇定。
渭帝的到来,让宴会更加的热闹,在经过最初的拘谨,大家侃侃而谈,希望在渭帝面前留下印象。
新科进士们高谈阔论,言语间意气风发,满怀期待,迫切想要大展身手。
琼林宴过半晌,在渭帝似是即将离席之际,突然一位学子走上前来,引得大家的注意。
旁边之人起身的动静,同样引得沈弈瞧了过去,发现那人正是聂咏石。
聂咏石长得不差相貌堂堂、若是今科没有沈弈的话,那探花郎的位置非他莫属。
他不愧是礼部尚书的儿子,只见聂咏石颇有风度,俯身恭敬行礼:“学生聂咏石拜见陛下。”
礼仪做的一丝不苟,很是让人增好感。
刚刚琼林宴上,一般都是渭帝看谁顺眼,会说几句话以示恩宠,主动上前的极少有之。
不过看见他礼仪做得不错的份上,渭帝也不计较这些小事,反而颇有几分兴致地问旁边的宦官:
“他什么人?”
全贤瞧了底下的人一眼,低声回道:“今科进士二甲第一名,礼部尚书聂大人之子。”
“哦?难怪看着有些眼熟...”
一听是礼部尚书那老家伙的老来子,渭帝来了兴致,没有先去看还在场上的礼部尚书,说道:“近前说话。”
“喏。”
顶着上位中父亲如芒刺背的警告眼神,聂咏石一往无前地上前,随即跪拜在地,在渭帝挑眉的目光下,他语气极为诚恳道:“学生曾在二年前,在京城外的寺庙里见过安阳公主一面,学生一见倾心。但苦于当时身无所长,不敢扰佳人...”
他的语气有一瞬间的停顿,欲扬先抑吊足了众人的胃口。
“学生聂咏石想求娶安阳公主,愿陛下成全!”
头磕在地上的声音,清晰可听。
纵然有过铺垫,他的话语还是太过石破天惊,
安阳是渭帝的妹妹,今年年过三十有五,有过四任驸马,皆是在成亲的前一夜就有各种各样的原因死去。
如此多次,京城中难免传出她克夫的传闻,且愈来愈烈,导致没有一家有功名的人家愿意娶公主。
渭帝疼这位妹妹,愿意养着她,因此这么多年,安阳公主也没有再有过驸马。
没成想,今日冒出了一个小进士说要求娶她,还是礼部尚书最疼爱的老来子。
大家忍不住去瞧了瞧这位老人家的面色,但老狐狸总归是老狐狸,在他们投过目光前,就及时收敛表情,老神在在的,仿佛运筹帷幄。
对于聂咏石的大不敬话,上席的渭帝听着听着,嘴角的弧度平了,脸上的笑容也没有了,表情严肃起来。
刚刚还觥筹交错的琼林宴会,此刻已经安静下来,静悄悄的。
渭帝状是无意瞥了眼离自己不过两三个身位的礼部尚书,随机收回了目光。
他漫不经心地笑笑:“今日是琼林宴,乃是为众学子庆祝的宴会,其他事情日后再议。”
这句话的意思,大概便是无果了。
情理之中。
毕竟聂咏石比沈弈都大不了几岁,跟三十五的安阳公主更是差了一大截,怎么想,也不是什么良配。
正当大家以为这场闹剧就这么结束时,聂咏石却是半点不愿。
他的余光一直大不敬在留意渭帝的脸色变化,即便是没有看出任何神情,但一点也不妨碍他此刻心中忐忑。
但他知道错过了这次,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聂咏石强忍慌张,语气更为诚恳和坚定:
“学生鲁莽,但学生从幼时便开始努力读书。读书明志,在两年前,学生一心向学,只愿学成一身本领,报效陛下。志未成,学生不愿成家。见过安阳公主后,学生方知何为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或许今日是学生唯一能面见陛下的机会了,学生还是要说,我倾心安阳公主多年,恳请陛下恩准。若学生能得偿所愿,必然待南康长公主如珠似宝。若是学生做不到,毕身功名丧尽,沦为丧家之犬,死后也必入地狱!”
自古才子佳人就是美谈,聂咏石此举,虽然冒失,但他年少慕艾,也是人之常情。
更何况,他发的誓之深,目光坚定,即便渭帝不允,也不会降罪于他。
在聂咏石期待的目光之下,渭帝依旧没有什么表情,他平静地说道:“安阳是朕的妹妹,她的婚事是大事,你既然有心,就先做到能留在京中吧。”
渭帝的话模棱两可,但没有想之前那般明言拒绝,在聂咏石的眼中那就是有很大的机会。
他喜不自胜:“学生谢过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聂咏石刚退回席位上,上席的渭帝询问:“朕的探花郎在何处?且上前来。”
刚看完热闹的沈弈没想到转头火就烧到了自己的身上,但不容他丝毫的想法过脑,身子不由自主地动了起来,他起身跪拜在渭帝面前。
呼吸过了两三声,就听见上面的渭帝道:“探花郎桂林瑞器,昆山宝玉。年少登科;才貌冠世,抒输忠之勤渠,实临风之玉树,照乘之明珠也....”
前半句话的意思大抵是这孩子长得又帅,学习还好,简直是完美人设。
没想到临了临了,沈弈得了赞许比在场的所有人多久,在他们叹息自己时,渭帝接下来的一番话,彻彻底底地把众人尚未缓过了的神经狠狠地再锤了一遍。
“朕膝下有爱女衡山公主,年芳十九,待字闺中。朕决定将横山嫁于你。探花郎,你可愿意?”
渭帝那笑意盈盈的目光中,分明蕴含着令人感到莫名的战栗和恐惧,唯有躲闪和俯首才能稍作缓解。
这种情况下,沈弈胆感说一句不愿意吗?
他当即感受到一股子的天旋地转,大脑中一片空白,胸腔中的心脏砰砰作响。
跪着冰凉极了的地面上,拉回了稍许的冷静,沈弈高声应道:“学生愿意!”
铿锵有力,半点也看不了他的不情愿。
“好,好极了。”
渭帝心情大好。
今日的两场赐婚,看着众人的心情波澜起伏的,一个成了,一个没成,各种心思百转千回。
但最终有一个念头是不变:传闻是半点也不可信啊,沈弈明明是简在帝心,连最心爱的横山公主都下嫁于他,之前的一切都是渭帝对他的考核,日后定是平步青云啊。
今日渭帝打破常例,大抵也是为了这个。
...
簪花,意思是在头上或者幞头(古代男子头巾)上戴花。
在皇家宫廷饮宴之中,皇帝给大臣簪花的现象非常普遍。在“琼林宴”中,亦是如此。
“琼林宴”一般实行“九盏制”,以歇宴赐花为标志,实行前五盏、后四盏的行酒制度。
大家饮完前五盏以后,进入到了宴会间歇时刻,这个时候也就是赐花的时间段。
“人赐宫花四朵,簪于幞头上,从人下吏皆得赐花。”
众人簪花以后,“望阙位立定,谢花再拜”,然后各自归位,再行酒四次,宴会结束。
这场宴会,标志着这些新科学子们正式通过考试,踏上仕途,成为这个王朝的统治阶层。
这或许是他们一生中所参加的最为重要的一场饭局。
而作为帝王们来讲,他们可以在马背上打天下,但不能在马背上治天下。
而要治理好天下,就需要这些文人们为他们真心实意的效力。
第120章
琼林宴告一段落,众位进士相继离席。
沈弈被拖到了最后走,若不是有夏咏石等人帮他拦着,指不定要被热情的进士们拖到何时。
告别了几人,离了所有人的视线,脸都差点笑僵的沈弈放下了伪装的表现,阴沉不定。
等候多时的张叔瞧见沈弈出来时的脸色有些不好,担心地问道:“公子还好吗?可是宴上发生了什么事?来之前侯爷吩咐小的,若是您受到什么委屈,他一定会为你做主。”
京城中对沈弈不得圣心的传言愈演愈烈,难保不会嫉妒沈弈才华的人趁琼林宴进行对他发难。
可张叔所想却是和实际的大大相反,沈弈心中哭笑。
那些个心怀鬼胎的人大概还没有来得及实施,就被渭帝的一纸口谕震得半点不敢动了吧。
沈弈摇了摇头,也没说有还是没有,只吩咐道:“去花满楼。”
...
眼前的花满楼依旧与印象中一样热闹,沈弈没有心情留恋美景,直直地进到四楼,这里有戏曲班子,平日里也有表演戏曲,这时的围观观众都是人满为患。
沈弈来的时候刚刚好,台下的戏曲班子刚刚好开始表演新的曲子。
“你家师父呢?”
瞧见杨隐舟最近新收的徒弟,沈弈拉住他的手,询问道。
西厢显然也认得面前俊美的青年隔段时间会来找自家师父,不设防地指了指下面戏台上扮演小生的人:“他在那呢,公子若是有事找师父,请先坐坐,很快的。”
沈弈没想到杨隐舟还会这个,以往只晓得他会说书、唱曲,还挺多才多艺的。
来了兴致,他也寻了靠远的位置坐下。
好巧不巧,台上表演的戏曲正是和被皇帝赐婚有关。
演的是一位农家子得中状元后受皇帝或皇后垂青招为驸马的故事。
全国上千种戏曲无不撰写和排演过“状元”折子戏,大体有两种剧情∶一是某贫寒世人子弟,与富豪员外或大官之女恋爱忠贞,却因富豪员外或大官嫌贫爱富,百般阻挠,穷小子与阔小姐虽身在咫尺却不得相见,备受相思之苦。T
为改变命运,穷小子在阔小姐的暗中帮助之下,发奋苦读,若干年后终于皇天有眼,中了状元。
富豪员外或大官惭愧异常,悔不当初。作为补偿,不但亲自将自家闺女送其为妻,还金山银山地陪嫁妆,甚至将全部家产奉送给乘龙快婿。
剧情皆给人圆满幸福的结局。
二是某纨绔子弟浪荡不羁,倾家荡产,浪迹天涯,备受世人歧视与冷落,方才后悔,或得昔日亲朋好友接济,或借大官富豪暗中帮助,终于浪子回头,发奋苦读,最后皇榜及第,做了驸马爷,衣锦还乡,感谢恩人,报复仇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