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不会他们听错了?
过于不可能的消息,让人不免产生了怀疑,但紧接的三声传唱无情的打破了他们的幻想。
“第一甲第一名梁洵正!”
“第一甲第一名梁洵正!”
“第一甲第一名梁洵正!”
...
三声掷地有声的传唱,也让殿外跪着的进士听了个清清楚楚。
他们可没有朝臣的养气功夫,沈弈已经感受到数百有着赤/裸裸目的的目光投在他的身上,其中的震撼之情比自己当初没中举还要刻骨。
不可能,哪朝哪代居然有皇帝拒绝有连中六元的文曲星降世?
沈弈从刚刚到此刻皆是背脊挺直瘦削,身影毅然不动,没有看出任何急迫之感和动摇,仿佛一切与他无干。
鸿胪寺官员已经下来领状元了,沈弈的身后传来起身的声音,和脚步踏过。不过有些不稳,踉跄的很。
沈弈不用抬头,也知梁洵正心中的极大不可置信和喜悦。
而他自己的心中五味杂陈。
鸿胪寺官员领着状元走出队列,跪在殿中道路的左边。
沈弈明朗如晴日的脸庞,眉宇舒展,面容平静,透着悠闲自得之态,半点没有看出对自己中得状元的愤怒或是困惑。
他还很有闲心回望跪在自己另一边的张怀耕,这家伙半点不懂的收敛,其他人早早的收回目光,他还傻楞着看着沈弈。
看出沈弈眼中的轻松,张怀耕心中的不解更上一层楼。
不过张怀耕也没能看很久,接下来的唱名紧随而至。
沈弈会是榜眼吧,有人心中如此的想着,再差也没会差到哪里去了,前三总是要有他的一席之地。
殿内唱名后,鸿胪寺官员传唱:
“第一甲第二名张怀耕。”
“第一甲第二名张怀耕。”
“第一甲第二名张怀耕。”
...
结果再一次出乎他们的预料,会试第二继续成为殿试第二。
张怀耕出列,跪在殿中道路的右边。
前三只剩最有一席了...
这时,沈弈的名次已然变得不太重要了,所有有实力能够争夺第三名的进士,在内心不断的祈祷,自己也能成为新科状元一般的存在,把不可能变成结果。
结果是让他们失望的。
殿内唱名后,鸿胪寺官员传唱:
“第一甲第三名沈弈。”
“第一甲第三名沈弈。”
“第一甲第三名沈弈。”
...
一切尘埃落定,备受关注的沈弈最终成了探花郎,令人大失所望。
当事人的内心如何想的,没有人知道。
但他们都为此遗憾。
在指引,沈弈出列,跪在殿中道路的左边靠后的位置。
前三甲的唱名都是三次,目的是让到场的王公大臣都能听清楚,以显示皇恩浩荡。
后面的宣读程序就从略了,一般只是读:“第二甲第一名某某等若干名”、“第三甲第一名某某等若干名”,二三甲进士均不需要出列。
唱名完毕,丹陛下开始奏乐。
司仪官宣布新科进士行礼,三鼎甲于殿前,殿外诸进士再谢,向渭帝行三跪九叩礼,以此谢皇恩,然后站到殿内两旁。
按照非正式的通行惯例,同乡有参加殿试的,传胪当日,有在场的朝臣必须携带荷包忠孝带一同前往,侯听宣唱及第名单。
忠孝带,一曰风带,又曰佩帉,视常用之带,微阔而短。素巾,亦曰手巾,行装必佩之。蒙古松文清公筠谓国初以荷包储食物,以佩帉代马络带者。而满洲震载亭大令钧辨其説,谓闻之前辈,以为马上缚贼之用,凡随扈仓猝有突仪卫者,无绳索,则以此缚之,盖备不虞之用耳。或曰,如以获罪赐尽,仓猝无帛,则以此带代之,故曰忠孝。*
那时,如果同乡有人在殿试中进入前十名,那么,他们一般就会被引见面圣,向渭帝参拜谢恩。
按照渭朝的礼仪规制,参拜渭帝的人都必须佩戴荷包忠孝带。
所以,朝臣们携带提前备好的荷包忠孝带,与参加殿试者同往,一旦传胪时有同乡进入前十名,在被引见前,他们会将备好的荷包忠孝带交其佩戴,如此,则不至唐突,方合乎礼仪。
当然,这个小小的细节,也可以看出清人同乡的重要、同乡之谊的亲密。
在殿上与沈弈同出于潭州府的朝臣有三位,按规矩是官位最大白熙替沈弈系上忠孝带,他也是如此做的。
当知晓沈弈不是状元时,白阁老内心的失望有多少,为人不知。
可等见到沈弈时,白熙表现的欣喜,他亲自上手帮沈弈彭整理了一下衣服,又把早先就备好的荷包忠孝带帮王寿彭佩戴齐整,并扶着他,上了乾清门的丹陛,严肃庄重地站立在宣唱官员的身后。
之后,新晋的殿试前十名进士跟随着宣唱官员,由其导引,进入内廷,接受渭帝的亲切接见。
并不像殿试时一样,渭帝没有厚此薄彼,每一位进士都聊了几句。被他谈及到的进士们心情澎湃,受宠若惊。
大约一盏茶的时间,他们随着官员又退回了殿外。
奏乐停止,司仪官宣布“举榜”。
殿试成绩出来后会出两榜,分为大、小金榜。
小金榜是殿试之后,由内阁中书填写,交给奏事处,进呈给渭帝御览的名单。
做成册页式样,尺寸略小,也不盖皇帝之宝印章。渭帝御览确认,交由大内保存后,方可张挂大金榜。大金榜则用于张挂,用黄纸墨书,满、汉文合璧,加盖皇帝之宝的印章。
大金榜张挂在东长安街、菖莆河之外的红墙上,张榜仪式非常隆重。
礼部官员来到放置金榜的黄案前,行跪拜礼,用云盘捧着金榜,伞盖鼓乐,引导从御道的中间出太和门、午门、中门。
礼部官员和一甲进士三人跟在金榜后面,王公百官皆随榜而出。鸿胪寺官员领着其他新科进士从昭德门、贞度门、左右掖门出来。
一甲三人随榜亭由午门正中而出,这是皇帝专用御道,除了迎娶皇后入宫,就只有新科状元、榜眼和探花能享此殊荣。
有不少新进进士暗戳戳的羡慕他们,但毕竟是自己技不如人,只能期盼下一代子孙能帮自己完成心愿。
然后,鸣鞭三次,再次奏乐,渭帝起驾回宫,王以下的文武百官出宫。
礼部官员捧着金榜来到午门前,将金榜放到龙亭内,行三叩礼。
卫兵将龙亭抬起来,乐队开始奏乐,一路浩浩荡荡来到东长安门外,将金榜张挂出来,菖莆河外的红墙处。顺天府尹已经在此处结彩棚相迎。状元带领新科进士们观榜。大家离去后,会留下一些官员、士兵看护金榜,供天下人膜拜。
在观榜时,沈弈看见了不少关于故人的名次,叶明彰比会试进了几名,书院几位相识的学子们也有各自不错的名次。
写着三百多名进士姓名和名次的金榜,会在宫墙上张贴三日,三天之后,会将金榜送到内阁,由内阁转送到国子监,将众进士姓名刻碑,随后金榜会被保管在国子监内,以供后人查阅。
在即将离开皇极殿前,沈弈大不敬的抬头睹目圣颜。
那个人究竟在想些什么?
还是看不清。
只知道殿内的金漆雕龙宝座上,坐着一位睥睨天下的王者。
底下,歌舞升平,衣袖飘荡;鸣钟击磬,乐声悠扬。台基上点起的檀香,烟雾缭绕。深深宫邸,糜烂与纸醉金迷,将人性腐朽殆尽。
遥遥间,明明看不见渭帝的面貌,但沈弈冥冥之中能感觉到他在和自己对视。
沈弈不再抬头望去了。
离开时,沈弈无端地想到一个问题:
从这里走到宫门外要多久?
他还没数过。
以后还有没有机会?
他不清楚。
第115章
每殿试传胪第一,则公卿以下无不耸观,虽至尊亦注视焉。自崇政殿出东华门,传呼甚宠。观者拥塞通衢,人肩相摩不可过,至有登屋下瞰者。
皇榜悬挂在北面的黄墙之上的时候,顺天府尹(掌京畿之刑名钱谷,并司迎春、进春、祭先农之神,奉天子耕猎、监临乡试、供应考试用具等事。顺天府尹乃是顺天府的长官〕已经在悬挂皇榜的左侧地面搭建了彩棚。
这彩棚之中,设有红案,红案之上,陈列了酒水、果品。
这天,顺天府尹会在彩棚之中,亲手向一甲三名进士各敬酒一杯。
状元、榜眼、探花会将顺天府尹的敬酒立刻一饮而尽。饮酒之后,顺天府尹会亲自为这三鼎甲披上红衣,簮戴新花。
放榜之后,新科进士朝冠顶为镂花金座,上衔金质三枝九叶。状元朝冠金座,上衔水晶,状元、榜眼、探花各赐披红一段,镀红金花一对,匾额一块。
彩棚边上,有备好了骅骝名驹,它们披戴绣鞍,雄姿勃发。三鼎甲披红戴花之后,顺天府尹会请他们上马。
进士们都不是第一次骑马了,在会试中榜后,有专门的人会教导他们这些,如今也算是熟门熟路吧。不过还有些年纪五六十岁的进士,他们就有些吃力了,顾及到此,朝廷也会安排一二位差役照看着。
而三鼎甲所乘坐的马,每一匹都有多名差役护持,就更无需担心了。
马匹前面,有红仪仗的鼓乐队导行。
队伍整齐,色彩鲜明,喜气洋洋,一直行进到京中的国子监。
这是沈弈第一次来到渭朝中最大的官学,里面也是十分的气派,充斥着良好的文化氛围。
在此,成释菜礼,也就是祭祀先圣先师的典礼;成释褐礼,也就是进士及第授官的典礼。
忙忙碌碌中,国子监释菜、释褐礼毕,又来至明伦堂。
明伦堂:古代多设在文庙、书院、太学、学宫的正殿,是读书、讲学、弘道、研究的场所。
“明伦”二字,出自《孟子?滕文公上》:“夏曰校,殷曰序,周曰庠;学则三代共之,皆所以明人伦也。人伦明于上,小民亲于下。”
明伦堂内,两位大司成正坐,受三鼎甲的三叩之礼。
所谓大司成,即国子监祭酒。大司成,官名,教导“世子”(贵族子弟)之官。
拜大司成时,比较有意思,整个过程中,大司成的身体都不敢动。
因为俗传,如果三鼎甲拜大司成的过程中,大司成的头动,那么,会对状元有妨,导致状元不吉利;大司成的左右手动的话,会对榜眼和探花有妨,导致榜眼和探花不吉利。
这种传说已经流传很久了,所以,大家都遵行不悖。
三鼎甲从国子监出来之后,联马而行。这沿途观者如堵,看客云集。
不仅民众可以看,达官贵人们也争相品评,其中要是有没有娶妻的进士那大抵被这些官员们选作自己女儿的女婿。那就好车、好用、好住的接踵而来。
这个大好时机,连礼制严格、妇人不能随便抛头露面的社会风习都会有所突破,更何况是原本就开放的渭朝京城。
此时,高门大户里的妇女们或者透过门垂的湘帘、或者登楼于高处,倚槛观看进士初行的盛景。
进士们骑马列队从大街上和河边上走过,这一盛况,就是俗称的状元游街。
这是读书人一生之中最为荣耀的时刻,哪怕他们后来封侯拜相也不会忘记这一刻。
风和日暖,天街无尘;街边御柳低垂,浓密成荫;樱桃挂在树枝,鲜美可人;靓丽的杏花开得正好,花枝悄悄探出墙头,引得人心神荡漾。
这个时候,天真无邪的孩童,看见这么热闹的场面,又是跳、又是舞,高兴地欢叫:
“状元郎来了,状元郎来了……”
京城近郊的乡村妇女,这个时候,也会穿上鲜艳的新衣服,蹬上色彩亮丽的鞋子,不怕艰辛,徒步走到街上来看状元游街。
这些乡村妇女们,一边看状元游街,还一边随意地评价议论到:
“这就是今年的状元啊,长得倒也不错!”
“榜眼身形好魁伟啊!”
“那个探花,那个探花!!!”
当清楚了探花郎的面容时,所有人目光为之吸引。
……
进士们簪花骑在马上,前方的队伍浩浩荡荡,每经过一座房屋的一角,墙内女子或登高、或掩门,正饶有兴味地窥视这支进士队伍。
梁洵正高中状元,皇帝赐他游街。
他头戴金花乌纱帽,身穿大红袍,手捧钦点圣诏,脚跨金鞍红鬃马,前呼后拥,旗鼓开路,气派非凡。
连身后的牌子都写“肃静”、“回避”。
但是梁洵正的风头没有持续多久,这些女子的目光在他的身上逗留一会,即转向他的身后。
状元郎的文才高,大家都知道,可姑娘家的能有几个和林衿一样有学过四书五经,瞧个热闹就过了,对他们来说的最重要的还是探花郎。
这主要是因为在选取探花的时候,一直都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当选探花不仅仅需要的是才华,更多的是俊朗的外形。
状元本身是依靠才华,长相之类的毕竟还在其次,可探花不行,如果文采足够但长相不行,一样是会在殿试之中吃亏的。
可今科的探花郎,着实是不凡。
雄骏的白马上,年轻的青年昂然端坐,阳光好不吝啬地洒落在他颀长挺拔的身上,鲜衣裘马印着春晖,像一蓬清霜笼在周身,矜贵之态,加之头上的簪花更显昳丽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