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侧的沈伯言看到小胖子,有些吃惊,这不是沈俊嘛。不是说他给他家兄长去县学童了吗?怎么不见他兄长?
听到这颠倒黑白的话,沈弈算是真的气到了,并且围观的老百姓居然还真有不少相信的。
“是啊,说不定是这乞丐趁着那家人不注意偷的,然后现在被抓到了。”人群中有人故作聪明的说道。
“那他怎么偷到手的?”有人不解。
“那谁知道呢。”
沈弈刚进城的欣喜此刻荡然无存,他面无表情任由那些毫无根据的恶意揣摩过耳,只淡淡地问道:“既然,你说这是你的包袱,那你说说看,这包袱里面有什么?”
“糖!”小胖子毫不犹豫的答道。
“还有呢?”沈弈接着问。
小胖子嘴张了又张,说不出话。
“我怎么偷的?”
“在哪里偷的?”
“谁看见了?”
沈弈又连问三句,对方皆答不上来。
沈弈冷哼一声,“你说你的就是你的,天底下哪有这好事?明明是你见财起意,看占不到便宜,就开始胡搅蛮缠!”
一旁围观的众人见那麻衣少年口齿伶俐,而那小胖子三句话说不出什么好歹,便掉转矛头:
“我看这少年穿的干干净净的,哪里像乞丐了?肯定是见他家大人不在,就欺负人家。”
“对说不准呢,不过我可见过那小孩,听说是离月村村长的小儿子!”
“啊,他们家的,我也听说,他们家有个秀才公!”
沈伯言听了这么久了,也算是了解了事情的经过,沈俊性顽劣,自己毕竟也算的上是他同族伯伯,自然不能看着他在大街上丢人现眼,给家族蒙羞。
他正欲上前制止,却有人更快。
“哇,我不管,那是我的!我就要吃糖!”
沈俊他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平日里只要自己一哭什么都会有的招数在这个人的面前不管用,他嘴角一扯又想故伎重施。
沈弈可没有惯着熊孩子的脾气,要不是旁边早就被围了个水泄不通,他早就离开。
正想着对策,从旁边看热闹的人群中传出一声声高喊:
“让让,让让。”
众人被吸引住,纷纷把目光投过去。
“呼。”
只见一位身穿灰衫头带方巾,面相清秀的小书生气喘吁吁的挤了进来。
仆役一看,眼睛都亮了,大喊:“二公子,你可替我们做主啊!”
唬,还是熟人。
沈弈不着痕迹的退后,准备随时跑路,好汉不吃眼前亏。
却没想到平日里对他们客客气气的小书生眼神凌厉,“不可生事,不可无礼!”
仆役颤了颤,不再吭声。
然后那小书生径直向沈弈走了过去,下一秒在所有人的目光下开口第一句是:
“这位兄台,请恕在下的小弟无礼,多有冒犯之出还望见谅,这是一点心意,还请笑纳。”
说着就从腰下解下一荷包,双手递了过去。
沈弈心底有些诧异,但面上平静,淡淡说道:“无功不受禄,公子还是收回去吧。”
“这...”
“我并不需要这身外之物,只是以后还请公子管好自己的小弟。”
小书生见他真的没有纠缠的意思,面上也多了几分真诚:“自然,在下回去定会跟伯父禀清。”
“嗯。”
小书生又问:“小生沈常安,不知兄台尊姓大名?”
沈弈虽有些疑惑,但还是答道:“沈弈。”
沈安一听有些意外,“没想到我们同姓,倒也是缘分。不知兄台家居何处?此事毕竟是我们的过错,待到来日携礼登门赔罪。”
沈弈摆了摆手:“暂时无家,刚到此处,寻亲。”
围观的百姓见没有热闹,也都散开了,而一直关注他们的沈伯言本来因为沈安的到来放心了下来,沈安是族中颇懂礼节的子弟。他本打算离去,可没想到无意间听到俩人的对话。
沈弈?这名字怎么这么耳熟?
沈伯言正苦思冥想时,沈安见天色不早,也就向沈弈告辞。
“兄台,若遇到困难,可到离山镇林氏私塾寻我,我在那处念书。”
“有缘再会。”
沈安隐隐松了一口气,他原本正备着明年的县试下场,在县城的书肆买书,结果听到此事,他书还没买,就急匆匆的过来。
本以为那买书的钱是要没了,幸好自己遇到位宽宏大量的兄台。不过他并没有急着放松,后头还有两位不省心的家伙要他处理,想想就头疼。
沈弈见事情解决了,虽有些不愉快,但他现在想填饱肚子。也不知道经过刚刚那事一闹,大娘会不会收摊?
在沈弈转过头时,沈伯言正正好的看清他的相貌:有些稚嫩的脸庞,看样子像是十岁左右的少年。可这些都不是关键,这位少年跟一位以故之人长的有七分像,同样的桃花眼,同样的轮廓,同样的让人过目不忘。
还有,还有她生的孩子今年也十岁了...
沈伯言瞳孔流露出几分震惊和不可置信,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是太想那人了。可眼看着沈弈越走越远,最终还是不禁叫住了他:“等等,阿无!”
“我,我是你的大伯。”
第4章 离阳村
临近夕阳,善化县。
普通街道里的一间普通的抄手小铺,平日这时侯生意大多不好,结束了一天辛勤劳动的平民百姓,更愿意回家享受媳妇孩子热炕头的温馨。可今日因为两人的到来,店家大娘的心情大好。
抄手小铺为数不多的一张木桌上,坐着一个身着青衫的县城小吏和不久前才结束一场麻烦的少年,在他们的面前还有七八碗刚刚吃完现在横七竖八摆放的青花瓷碗。
沈弈打量着面前这个狼吞虎咽蓄着一字胡的中年男子,之前就是他突然窜出来,说是自己的大伯。因为急着填饱肚子,沈弈虽然有些疑惑,可还是让他在一旁待着。虽成想,自己还没吃几口,他倒吃上了。
“你真的是我大伯?”沈弈最终还是没有忍着好奇心,问了出来。
沈伯言今早没吃几口饭就上衙了,之前一直专心看公文没有感觉,现在闻到味了,才感受到饥肠辘辘。
他快速的咬了一口香气四溢的抄手,回答沈弈的话:“嗯,你叫沈弈,阿爹是沈仲行,他是我二弟。”
“你是怎么认出我的?”
沈弈有些不信,自己好歹在寺庙里生活了至少九年,容貌肯定和出生时大不相同。
他手上一直不停的汤匙晃了晃,很快继续动作,沈伯言若无其事的答道:“你跟你亲生娘亲长得很像,所以我能一眼就认出来。”
沈弈还想再问,沈伯言咽下最后一口抄手,故作潇洒的摆了摆手,认真看着他:“阿无,我知道你有许多疑问,可现在我们应该回家了,路上我会跟你说清楚的。”
说完,又挥了挥手高呼:“大娘,结账。”
早就在一旁等着他们吃完的大娘飞快赶来,满脸堆笑道:“官爷,一共一百文。”
沈伯言因为吃饱放松的脸,一瞬间僵住,脱口而出:“怎么这么多,平日里不都是十文一碗吗?你是不是框我?”
要知道他月俸才三石,一石是一百多斤,一两能买一石,所以他一个月也才三两的俸禄,平均到每日也就一百文。这吃个抄手,居然要了他一天薪水!等于今天白干。
大娘笑容有些勉强,但顾及到他的身份,还是耐着性子解释:“大人,是十文一碗,可是您吃了十碗...”
沈伯言这才注意到自己的面前已经叠满的青花瓷碗,数了数正好十碗,大娘没框他。没想到自己吃了这么多,可是他哪有这么多钱,身上总共才带了三十文铜板。
要不然赊账吧?沈伯言刚冒出这个念头,就被打散。不好,第一次见面总不能给孩子留下自己好像欠钱不还、仗势欺人的印象吧?
见面前的官爷迟迟不语,大娘大概也知道了什么,有一瞬间时间都寂静了,两人一时之间陷入某种默契中。就在不知道如何是好时,一只白净的手握着小布袋出现在他们的视线中。
布袋被放在木桌上,发出铜钱碰撞的清脆声音,并伴有转音。
“大娘,结账。”沈弈缓缓开口。
“好嘞,公子。”
趁着大娘数钱的时侯,沈伯言偷偷问出憋在心里的疑惑:“阿无,你这包袱该不会真的是偷的吧?咱不能干这种事,这钱大伯付得起的。”
沈弈淡定地抿了一口净口的水,刚刚看他那扭扭捏捏的样子,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他没钱,要不然自己想尽早完成任务前往离阳村,他们还能僵持很久。
“当然不是,是寺庙师父给我的下山盘缠。”
沈伯言悄悄松了一口气,他是知道当年沈弈是去寺庙的,感激道:“那就好,这钱等回了家,大伯一定还你!”
“嗯。”沈弈颔首。
趁着两人说话的功夫,大娘也很快的就把钱数好了,分文不差。
“二位客官慢走!”
在大娘殷勤的送语声,沈弈也踏上了前往离阳村的路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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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阳村离善化县不过半个时辰的行程,所以在县城当差的沈伯言才能经常回家。不过他还没买不起马车,回家大多数时候都是乘坐同村相熟邻里的骡车。
坎坷曲折的乡间小路上,有着许多芳香碧绿的花草树木,枝繁叶茂,遮天蔽日,形成一条天然的绿色通道。
空气中还夹杂着花得清香,观赏原生态的乡村风景,是沈弈从未体验的享受,他这些天的疲惫不觉消除了一些。
乘坐在不算平坦的骡车上,沈弈听着沈伯言说着关于离阳村沈氏的事情。
沈氏是一个大家族,曾经族上也出现过改变家族命运的大人物,可惜后代青黄不接是许多家族的通病,幸好祖宗留下了的田地也够生活。
不过十年前,旧王朝覆灭,沈氏因为战乱,从北方向南迁移来到这处,一切重新开始,分为三支的后代都选择加入原来的村庄,沈弈也在这一年出生的。
沈弈的祖母生了四个儿子,因为祖上也出过文化人的原因,所以懂得按伯仲叔季取名,他就是排行老二沈仲行的孩子。
旧朝时大伯沈伯言参加过科举,有童生的功名,因为新朝建立缺人,被雇去县城里当小吏。原身的阿爹沈仲行除了和祖父一样是个农民,还是猎人,经常上山打猎。
而三伯沈叔举和四伯沈季止是老来子,也是双生子。可惜逃荒路上,四伯夭折了,三伯如今在镇上某地主家打长工。
沈弈眯着眼睛,听着面前的沈伯言絮絮叨叨讲了一堆话关于他家的话,也对自己未来要生活的地方多了一些了解。貌似还不错?可是看到大伯连一百文钱都拿不出来,他又陷入了深深的怀疑。
随着时间的不断流转,转眼之间,沈弈眼前豁然开朗,三面环山,一条长河穿流而下,临近河边,蜿蜒曲折的农村小道上错落有致的分布着三个村庄在夕阳余晖的照耀下遥相呼应。
而离阳村,村庄就是最前面的一座,村前围绕着一圈篱笆墙,村后依山傍水,风景秀美。
“撕——”
随着驾驶木车的骡一声长吟,宣告着他们的目的地到了,这是位于村头的十字形路口,沈伯言平日里都是下车,然后步行回家,今天也不例外。
“计兄,今天就到了这吧!”
沈伯言对着在前方驾车的同村朋友许计喊道。
许计转过头,头上带着遮阳的斗笠,嘴上应承:“好。”
骡车停了下来,沈伯言拉着沈弈下了车,并熟练的随手给许计一枚铜板,后者也平常的收下了。
沈弈在一旁默默看着他们的交往,沈伯言还以为他有疑惑,特意解释了一番:
“计兄是咱们离阳村为数不多每日都有去县城的人,他为人也很好,经常稍上有需要去县城的人。我跟他虽有交情,可也不能让人家白干这么多次,可多的人家不要,一文正好。”
沈弈没想到他会如此耐心的向自己解释了这么多人情世故,有些意外,但还是收下这份好意,毕竟他还真的不知道在里面有这讲究。
许计也休整好了骡车,靠了过来,他之前从沈伯言带着一个面容秀美的少年上车时就有些疑惑,但是看到一路上两人一直聊着,大多数还是沈伯言说,那少年只点头。
太不对劲了,这么些年许计也是了解沈伯言的,单说沈伯言在县城官衙当差,就让许多人羡慕。而他本人也十分正直,没有因此欺压乡里,让许计佩服。两人虽然同龄,可生活大不相同,他却对自己依然如平常对待。
可沈伯言他是一个清高的文人,什么时候会这么亲近一个人,这么和蔼了!
“伯言,这位是?”许计的眼神看向那个少年,没耐住好奇问道。
沈伯言瞅了一眼沈弈,然后见他没反应,才道:“这是我二弟的孩子,前些年在外,如今刚寻回家。”
许计恍然大悟,连忙应着:“哦。”
沈家住在离阳村的正东边,与住在偏西侧的许家有一段相近的路,所以三人结伴走一起走一会。至于为什么不坐骡车,就是因为刚刚在狭窄的木车上盘的腿脚酸了,需要下来放松放松。
沈弈陪着走了一会,沿途就开始出现一大片黄青色交织的田地,马上就要入秋了,田地里还有许多正在辛勤劳动的小黑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