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木奕珩到底是名不虚传,真真混账一个
不怪外头传言钱氏之前只见他在林云暖和林熠哲面前装乖耍贱,这回才算见识了此人的真面目,连连咋舌,心想是不是喊林熠哲进来一道见识见识。
其余人也早凑来瞧热闹了,寒娘固然面上挂不住,捂脸痛哭,强撑爬起奔走出去。林云暖面子也绝不好看。
逼人自尽的恶人她做了。小肚鸡肠的名头她担了。
木奕珩倒无辜。
清晨天不亮,荣安的马车就徐徐往宫中去。
这是她答允为卫国公做的最后一件事。
二十多年感情,终于要在这一天画上圆满的句号。
从此他是他,她是她,再无瓜葛。
荣安帝姬的车马,可直入宫门。在朱雀门换了肩舆,由八名礼监抬入内廷。
高贵血统给她这般特权。
行在宫中巷道上,宫人内侍停步叩头,内外命妇让道行礼。
她从来不该是任人羞辱的懦弱女子。
慈安宫外,荣安落轿。李聪朝她打个眼色,示意在外等她。
荣安进去得有些久,让李聪频频朝内张望。原他是没资格跟进来的,昨晚一番卖力,才得此殊荣,荣安还说,会为她在皇后娘娘面前美言,赐他厚职。
他舍身侍奉年华老去的荣安,换取这一点点回报,不算过分吧
李聪这般想着,听见不远处传来清脆的三击掌。
李聪虽是第一回进宫,也知道这是皇帝来了。
他连忙随众人一同伏地拜见,口称“万岁”。
今上四十多岁年纪,面貌生得与卫子谚肖似,面白无须的脸上,有抹阴阴的狠绝。他看也未看底下跪着一群人,扶着宫人的手径往里去。
又过了好一会儿,荣安与皇帝把臂从内出来。
荣安似乎哭过,红肿一双眼睛,听得皇帝用温和的声音道:“你安心在宫里住两日。皇兄念你日久,总不见你来,去岁除夕下旨召你入宫过年,偏你和子谚都病着。”
荣安说了几句恭敬的话,等皇帝走远了,她坐上肩舆,目视李聪,有气无力道:“今日太乏了,皇嫂见我面色不好,要留我住几日。”
李聪嘴角勾起。
这是自然。
昨晚他刻意做足功夫,可不就是为此
一切都在卫国公意料之中。
荣安还住婚前的殿宇。
高墙深院,翠瓦流光。
她原是此地降生,注定要踏于万人之人。
荣安换回宫装,帘子拉开,她盛装高髻,坐于榻上。
李聪脚步顿住,强忍住心内躁动,几番想出声引起荣安注意,示意她遣退宫女。
按例,他身为护卫,只能守在宫外,无传召不得入。
各宫娘娘有前来与荣安说话的,一波波的人来,一波波的人走。
宫人才从荣安身边退去,他便急不可耐地步上丹樨。
“荣安,你”
荣安抬起脸来,凝视他的双目有久违的冷淡疏离。
李聪眨了眨眼,以为自己看错。
荣安挤出一丝笑,朝他伸手。
“你过来吧。”
李聪心中一松,手捏着那佩刀的刀柄,含笑走向她。
堪堪几步,从中堂到内殿,他脊背上铺了一层冷汗。
不确定的结局,掌握在旁人手中,如何放心不下。
可这一步,不得不踏出去。
“荣安,我想”他蹲身在榻前,仰头看向她。
“与你光明正大在一起”
他勾住荣安的脖子,仰头亲吻她的嘴唇。
荣安回抱住他,深吸一口气,嗅他身上年轻朝气的阳刚味道。
那么多年,她一个人孤守着凄清的岁月。
有这么一个人,愿意填满她余下的人生。
有这么一个人,让她体会身为女人的快乐和满足。
可惜她不年轻了。
若早十年遇到,大约,自己的路不会走得这样难了吧
才穿好的宫装,揉皱成一团,丢弃在地上。
李聪的靴子踏在上面,踩出颇大的一只脚印。
对比李聪罕见的笨拙紧张,荣安放松而主动。
外面传来步声。
李聪明显地僵住身子,他停下动作,抱住荣安滚入帐中。
他回头看一眼荣安,伸手扯开叠的整齐的被褥,将荣安盖住。
荣安闭合的双眸,陡然睁开。
水光四溢,有某种光彩,在其中流动。
很快,这光彩淡去。
她望着李聪。
他分明听见越来越近的步声和宫人齐刷刷的问安声,却俯下身来,覆在上头,垂眸将她吻住。
李聪在某一瞬,也曾真心待过她吧
只是,他早已选择了另一条路。
荣安闭上眼睛。没有拒绝这个亲吻。
她听见外头宫人低声的传报,“殿下,公爷奉旨,前来看望您了。”
卫国公是外臣,他再得宠,也不能擅闯内廷。除非请旨带他过来的,也必是皇帝身边的内侍总管王鹤。
荣安觉得自己从没如此清醒过。
屋内久久没有动静,王鹤不免生疑。见卫国公陡然眉头倒竖,全不是从前温文尔雅的模样,心内一颤,暗道莫不是有何蹊跷
就见卫国公冲下玉阶,从侍卫腰里抽出佩刀,重新踏步过来,一脚踹开殿门。
王鹤劝道:“公爷使不得”
却劝不住盛怒的卫国公。
后者提刀就往殿内冲。
吓得王鹤等人连忙跟着扑入,生怕他做出大逆不道的事伤了帝姬。
而掀开帘幕的一瞬,所有人都怔住了。
包括卫国公在内,无不震惊地望着屋内情形。
荣安手持长剑,身穿大红色绣金丝牡丹的宫装,剑尖滴滴答答,坠下的鲜血染红了长绒绣毯。
王鹤戒备起来,扬手示意宫人唤侍卫进来,躬身行礼时不住打量荣安,“殿下可有伤损”
卫国公两腮震动。
他咬牙切齿。恨李聪办事不力。
如何惊动了荣安,给她先下手的机会
荣安丢了剑,“当啷”一声,回荡在大殿之中。
她的声音听来冷酷残忍。
“贱婢与贼种私通到本宫眼皮底下来报皇兄彻查这等人渣败类如何混到本宫身边”
王鹤垂头应命。
侍卫进来。将地上一男一女两具尸体拖走。
李聪的血还是热的。
他的两眼未曾闭合。
睁大的眸中,似乎还映有荣安的倒影。
荣安目送他被拖出去。
永别的时刻,肩头仍遗有他给的余温。
曾照亮她孤冷生命的一个男人。
她试图爱上,终究又背弃了她的男人。
荣安闭上眼,手掌撑住额头,“本宫乏了”
卫国公久久不语,他像一座最精美的雕像。
如果有人能从头到脚都完美无瑕,那人一定便是卫臻无疑。
他就连此刻的面容,也是一样的无懈可击。
在屋外时,对妻子可能偷人的恼意,从进了屋中明了情况后,瞬间转化为浓浓的担忧。
他像一个最称职的丈夫,在宫人退去前第一时间走上去扶住荣安,“你没事么可有受惊不要为不争气的奴才动怒,我这便叫人传太医可好”
荣安抬眼,见王鹤带着最后一个宫人走出去了。
她挥手扫下肩头卫国公冰冷的大手。
“卫雍和,今日这场戏,你可还满意”
背着人,卫国公眉眼添了几分轻蔑神色,坐在一旁软塌上面,笑着打量这间寝居。
“荣安说的这是何意,雍和不懂。”
荣安适才只是随意披了衣裳,这会子细细捋着腰上的宫绦,冷笑一声,道:“如今还要继续做戏下去么二十六年,你不曾厌,我却瞧你这张虚伪不堪的脸,厌透腻透了”
“你安排李聪随我进宫,不正为当着人前捉奸么顾着颜面,自然不能叫太多人知晓,只需皇兄身边的王鹤一人知道,替你作证,便足够你去皇兄面前哭求自由,顺便揭开我常年不守妇道的旧疮,揭开卫子谚的身世之谜。你就成了从头到尾最无辜的一个皇兄为安抚你,说不定就一纸圣旨,圆了你父子团圆的梦呢卫雍和,这么多年过去,你以为,我还会甘愿做你的垫脚石么”
卫国公含笑不语,定视荣安。
许久,他嗤地一声笑了出来。
“甚好。”他拊掌笑道,“荣安,我从不知,原来你是这么有意思的人呢。”
“不必说,宠溺李聪,激得卫子谚呕血重病,遣退邱嬷嬷,带李聪入宫,事先藏一个宫女在屋内,都是早有准备对吧”他朝她伸出拇指,为她喝彩,“做的好啊荣安,将卫某如此玩弄鼓掌之中,不愧是天家帝女”
第75章 第 75 章
“公爷您真是过奖了。”荣安轻蔑笑道, “论玩弄人心,阴谋诡计, 谁能比得过公爷您公爷此番入宫, 难得见到圣面, 想来必在皇兄面前, 言说对我的种种关怀,这才入得内廷。只可惜,公爷这番心思全白费了。公爷不如想想,明日上殿,如何与皇兄分辨”
卫国公并未因她几句言语便慌乱起来,他沉沉一笑, “殿下若想撕破脸, 悉从尊便, 毕竟伤损名节之人是殿下您,可不是我卫臻。殿下那些奸夫写下的认罪状,在卫臻书房里叠了一摞, 明儿一并送入宫中,也免殿下费唇舌解释,殿下以为如何”
这浓浓的威胁叫荣安默了一瞬。
她从前便是太要脸面, 才给人一再伤害自己的机会。
到如今,还有什么可怕
荣安仰起头,笑着道:“那公爷您呢您外头那些儿儿女女们, 自也有许多话想与公爷倾诉。您觉得, 皇兄会偏袒谁, 护着谁公爷自诩当朝第一辅臣,需知,当日木家为木奕珩之事正式与您交恶时,您的地位便已有了动摇。木家是不行了。木贵人前番胎死腹中,落得自闭宫门下场,可木家从来不是靠这层裙带关系挺立于世。放眼重臣之中,文有张玄举,武有莫其琛,哪个不是木太师旧时门生您不如再猜,您想将木奕珩身世昭告天下,毁木家女子清誉,他们会不会答应皇兄又会不会赞成你与木家重新连成一气”
卫国公抿住嘴唇,眸光如电,看向荣安。
这个在他面前懦弱了半生的女人。
他在新婚之夜用一个侍卫击碎她全部自尊,将她儿子的性命捏在手里迫她妥协这么多年。
他向来高高在上,肆意对她言语侮辱,冷漠轻视。
他如今不得不正视这妇人。
甚至升起一丝丝的玩味。
若荣安早便是这样聪敏机警,而不是那等冲动鲁莽的蠢货,他大概,会愿意在她身上花些心思,多看她几眼的吧
只是,她醒悟太迟。到如今,他提不起半点兴致了。
寒娘走了。
人因失血和惊惧,没迈出门槛就晕了。
木奕珩处于暴走状态,几乎要命人将她丢下山去。
无辜的一个孤女,无处可去只得前来投奔,不管之前误会了什么,总不是什么十恶不赦之人。
是以林熠哲和钱氏回程,将她一道捎上,在医馆替她包扎了伤处,林熠哲亲自将人送出城,确认此人离开,再无回头可能。
钱氏见林熠哲始终是一副深沉表情,不由劝他:“你也莫过于忧心了。我瞧奕珩是无意的,他待七妹如何,有眼皆见。奕珩年轻出众,难保会有些许生了妄念的,不顾颜面贴上来。倒要劝劝七妹,这等事便看淡些,莫伤了夫妻间的和气,倒衬了那些人的愿了。”
林熠哲寒着一张脸,根本没被这话安抚到。
他伸手握住钱氏的手,将指头从她指缝中穿过,“我始终信不过那纨绔子。七妹当初被迫和他一起,皆因我无能之过。我所能做的,只是永远站在七妹身边,不管她将来如何,我会将她护着。”
钱氏听这话说得不详,抬起脸来正色瞧他,“相公莫不是觉得,七妹还会和离一回不成别说奕珩本无过,便他真是花心滥情之辈,当时当世,男子谁不若此”
“我便不是这样。”林熠哲将钱氏的手握紧了,沉声道,“许了白头之约,便相守相随一世,中途移情他人,虽于夫妻名分无碍,到底背叛了当日初衷。此身此情,唯归于一人,男儿更当应诺,如何用当时当世之风俗为自己开脱背叛便是背叛,移情便是移情,我从不信,一颗心揉成了百八十瓣,还能毫无旁骛地独对某一人另眼相看。多情滥情之人,最爱的,怕是只有自己。”
钱氏闻言,默默抽出自己的手。
得此郎君,是她的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