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堂——BY:赫连菲菲
赫连菲菲  发于:2023年05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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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奕珩扯开唇角,笑了:“哟,这不是唐大才子吗怎么来了京城,也不打声招呼,我们好招待一番,尽一尽地主之谊啊”

卫世子笑道:“对了,你们识得。多亏木九,叫我得了这样出色的人物。季安,你陪卫世子坐一席,叙叙旧去。”

唐逸只得起身。他胸腔里闷着一口浊气,几乎要吐血。木奕珩适才那句“我们”指的是谁

如今那林氏,已经住进他的后院,成为他众多妇人中的一个,夜夜候在房里,等他同眠吧

走过来的脚步,就有些虚浮。面上挂着笑,眼底却尽是冰霜。

“哎,不用了”木奕珩把身边斟酒的侍女一拖,给抱在腿上,笑嘻嘻道:“和大男人挤一席作甚爷可没空与你寒暄。”

唐逸已经走到他席前,无处落座,十分尴尬。额头青筋隐隐跳动,手在袖下,攥得骨节发白。

卫世子哈哈大笑:“季安,你别理他这混小子,色中翘楚,眼里只瞧得见女人来,你回来吧。”

唐逸只得微微颔首,佯作不甚在意,恰卫世子笑道:“未与诸位介绍,这位便是城头赛诗会的鳌头,云州唐季安,季安,你敬大伙一杯。”

唐逸举杯,笑着与众人致意,“唐某不才,初来乍到,献丑献丑。蒙世子不弃,客居公府,有幸识得在座俊才,唐某先干为敬。”

仰头才把酒喝了,就听角落阴恻恻的一声,“酸死了”

唐逸动作一顿,就见木奕珩以手扇着鼻子,问靠在他臂上的侍婢道,“可闻到什么怪味酸不拉几,像是坏了多少年的陈年馊饭。你说一个扮丑赔笑的货色,装什么清高人物真是酸死爷了。”

木清鸿见唐逸变了脸色,忙扯了木奕珩一下:“九弟,你醉了么”

唐逸眉间发黑,几乎就要冲起来与他对峙。碍于主子在旁,不好冲撞他的客人,强自忍耐着,朗风霁月的笑容是怎么都端不住了。

想卫世子近来颇宠信于他,财帛赏了不知多少,又正要靠他扳正名声,必会替他训斥这木九一番,倒比他自己与人口舌要强得多。

哪知卫世子噗嗤一笑,浑不在意地骂了一句:“你娘的木九,除了漂亮妞儿,就没你能入眼的人是不是”转脸道:“季安,你别理他,你跟大伙说说你们云州风土。”

座上热闹了一会儿,下人灰溜溜进来,偷偷在卫世子耳畔回道:“黄姨娘哭哭啼啼,不肯随小人前来,小人说是世子所命,她就摸把剪刀要抹脖子,小人不敢强迫,只好来问世子拿主意”

卫世子笑眯眯的脸上勃然色变:“滚你娘的”一脚踢开那下人,怒道:“一个小商贾的女儿,装什么金贵人儿爷肯叫她出来宴客,是给她脸”

众人忙劝,“世子息怒,如夫人想是面皮薄,咱们这些人又何敢唐突夫人。”

木清鸿道:“世子爷,您别跟老九一般见识,他口无遮拦,话不过脑,您万勿因他一时胡闹恼了黄夫人。”

这黄姓姨娘,乃是卫世子前日逛街市时,偶然遇到,听见她在铺子后头小楼弹琴,凑过去,一眼瞧上,当夜便强纳入府,黄家小门小户,不敢阻拦,唯有认命。才劝自己顺从这个强取豪夺的丈夫,转眼,他就作践她要她出来陪客,黄姨娘如何能应又哭又闹,几乎弄伤自己,这才吓得卫世子的人作罢。

木奕珩满不在乎地撇撇嘴,从鼻中哼了一声:“哼。”

卫世子脸色十分难看,自己已然出言,那女人却敢当众下他脸面,他得意惯了,如何能受这闲气。当即一拍桌案,把酒盏都拍得一跳:“给爷把她揪出来爷就不信,治不了一个贱人”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连忙劝阻,卫世子转念想到黄氏那张娇艳的脸,心里也有些舍不得,就听木奕珩话锋一转,笑道:“罢了,何苦为难美人儿。世子,您叫这位唐大才子替我们助助兴,也是一样。”

近来唐逸为讨世子欢心,没少在各处宴上出风头,其实吟诗作对,挥毫泼墨,对他不是什么难事,又能替自己扬名,替卫世子长脸,何乐不为并不觉得十分屈辱。但这话是木奕珩说的,他就有些不愿依从。

卫世子露出十分勉强纠结的表情,作势道:“罢了,回头再整治那婆娘。好,季安,你就给大家做首诗来。”

“诗文谁听”木奕珩转着酒杯,脸上露出坏笑,“我是个粗人,不懂赏析诗赋,世子爷,您莫藏私啦,这唐大才子最善什么,咱们都知。”

座中众人心照不宣,都是素喜荒唐胡闹的,否则也和卫世子凑不到一块儿,当即笑嘻嘻地起哄。

唐逸脸色极为难看。他画春宫,原是一时酒醉胡为,给苏六捅给这人知道,借着与他打赌,不要银钱,强抢那画去,转头,又用护庇他的恩情,强迫他又画了四幅献给这卫世子。一代才子沦为春画儿匠人,何其耻辱。竟还提议当众,作画儿给他们瞧

只盼卫世子懂得惜才,莫辜负了他的投奔。

就听卫世子一笑:“木九你呀。”对下人令道:“去给唐先生取丹青纸砚”

唐逸不敢置信,惊呼:“世子”

卫世子拍拍他的肩膀:“这有甚害羞的前儿我与黄氏成事,你不还照着画了幅极妙的”

一语出,众人皆暗暗咋舌。这卫世子,果然没什么做不出来的。

唐逸窘红了一张脸,提起笔,只觉手腕沉重得不行。心中无比酸楚,在谁面前凑趣,都好过在这木奕珩面前。脑海里浮出木奕珩夺他妻房的往事,心头苦涩难当。一落笔,先画出一双手腕。

是双细的、戴着手串的女人的手,给人用带子缚住

木奕珩此时,眼睛盯在画上,心里想到的却是那妇人,是否也曾如画中这般给唐逸按着

卫世子和众人在旁,笑嘻嘻地点评着画里的人物,什么用色、布局、笔触,他们根本不在乎,也不懂欣赏。

卫世子道:“这幅虽有趣,倒还不如上回得的。”他朝木清鸿一眨眼:“对吧木五上回那幅紫藤花下,才堪称真正趣图。”

一语毕,唐逸停笔,木奕珩挑眉,两人皆怔住。

卫世子笑嘻嘻道:“那妇人身段玲珑,颜色出众,尤其腮边珠泪,简直叫人欲罢不能,若世间真有这样的尤物,啧啧,爷必”

他长吁短叹的其他赞语,木奕珩听不见了。

他睁大赤红的眼,转头盯视木清鸿,一字一顿,低声,十分阴沉地问:“木清鸿,你、偷我房里藏的画儿,送给卫子谚了”

木清鸿将他扯到一旁,急道:“嘘,你小声些,若不是叫我找到那幅画,拿给师傅鉴别,哪里就能请来唐逸哄世子开心你以为上回你得罪世子,不需承受后果的吗是你五哥我,为你费尽心思,才寻了这个法子,叫他不与你计较”

“九弟你”

面前的人,用极其可怖的面容对着他,那幽深的眸色,好似暗藏着狂风暴雨。

木奕珩勾唇:“你他妈”

木清鸿没听清,接着闷哼一声,腹部已重重挨了一拳,不敢痛呼出声惊了众人,硬生生扛住。

木奕珩眼中蹿着火苗,转过脸去,“卫世子,那画儿,可否借我,一观”

卫世子笑嘻嘻地,“好说去,把我睡房里挂的那画儿拿过来小心些,莫弄坏了”

木奕珩拳头攥了攥:“且慢。”

他挂在房里,他挂在房里

不知已被多少人瞧见,不知已被多少男人肖想

“我随世子,进去瞧。”

一语出,众人不乐意了,“木九你这人怎么这样自私有好东西自然大伙一起分享,人家世子爷都没说不给我们瞧,你倒护食上了。”

“去你妈的”木奕珩转过头,戾气深重地瞪视众人,“给老子都在这候着,谁他妈跟老子抢来看,老子废了他”

水榭中,落针可闻。

品阶官职都不如人的木九却如此嚣张跋扈,令所有人都忿忿不平。木清鸿跌在座上,已经没力气去替他道歉补救。

卫世子笑得直颤,青白的面色涨的通红:“木九,你小子真行啊,我怎么这么喜欢你这小子”

目视众人:“你们别跟来,咱们木九爷要争这头一份,你们瞧在他年小,让他一回”

唐逸连忙起身:“我陪世子。”

他急需确认,那幅紫藤花下,究竟是不是当日,木奕珩从他手里强夺去的那幅。

不待卫世子言语,那木奕珩腾地朝唐逸扑去,手攥住他领子,一把将他掼在地上,倏地从腰间抽出匕首,怒骂:“你他妈也给我候着老子不介意现在就剁了你”

卫世子笑盈盈地,“木九,你他妈长刺了见谁扎谁走,爷带你见识见识。”

木奕珩金色的锦衣之上,血点斑斑,他面上被划伤了一道,皮肉翻起一小块,手里紧紧捏着一团皱巴巴的纸张,立望眼前越来越多的火光,他揉碎那纸团,一点一点撕开来,张开嘴,吞入腹。

众人围着他,见他双目赤红,摊开一双染血的手掌,立在地上,突然扯开唇角,扬声大笑。

火光中,他披散头发,脸上身上都是血,这般笑着,瞧来无比的变态可怖。

角落中,木清鸿被人架在后面,颈上横着刀,一同参宴的众人瞧疯子一样冷眼瞧着他,木奕珩笑声不停,俯身冲上前,一把夺过一旁侍卫的刀,雪亮的刀影,飞洒的血液,木清鸿闭着眼,不敢看。

卫世子给人扶着出来,指着他骂:“龟儿子,今天不叫你好看,爷跟你姓给我抓住他”

木奕珩避着人,绕到文家巷后巷,手攀住墙头,才蹿上墙,就听见凶恶的犬吠。

墙下,原本空荡荡的院子里,不知何时,拴了四条恶犬。

不远处,有火把移来,墙里墙外,都有。

他茫然蹲在墙头之上,不敢相信,这犬,这些眼生的护院,是为了防他,才有的

他想到自己刚才做过什么,突然觉得十分的可笑。

他疼人,却被人当成贼般防着

他念头一转,转身跳下墙头,消失在夜色中。

后半夜,窸窸窣窣的声响,林云暖睁眼,见窗上有块窗格断了,被风呼呼吹着,发出轻微的响声。

窗隙吹来细碎的雪花。

她披衣下床,一推窗,漫天白雾。风声呜咽,隐约听见谁在远处吹笛,断断续续,连不成一曲。

有两天了吧

木奕珩再未出现。

林熠哲打听到消息,木奕珩醉酒大闹卫国公府,伤了世子卫子谚,砍杀十数侍卫,如今,安荣帝姬闹到大殿上去,要与卫家讨要说法。

这回闯的祸,已不是当日虐杀卫府婢女,卫世子与他的私仇那般简单。

即使木府内把风声捂得再紧,木奕珩做的荒唐事还是惊动了木老太爷。

他面沉如水,坐在古朴的书房等大儿子回来。

木大老爷已是知天命的年岁,在父亲跟前,还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先帝时,木大老爷是名满天下的大儒,座下最出色的学子,一个是先帝次子、前太子佑王,一个是当朝首辅、两朝元老,卫国公。可惜,先帝一死,佑王出了意外,新帝继位,第一件事就是削去木家世袭罔替的爵位。木老爷子不再是侯爷,木大老爷,也不再是世子。卫国公,翻脸无情,尚了今上的同胞姐姐,安荣帝姬,踩踏木府至今日要向人媚笑称臣的地步,他居功至伟。

木老太爷自那时起,再没走出家门一步,靖安侯府的牌子摘了,偌大的府邸改换为“木宅”,如今家中最出色的子弟,也只是名头好听的三品闲官。

木老太爷不动声色,等儿子叩拜起身,才推过茶去,道:“坐。”

木大老爷坐了椅子边儿,低声道:“不知父亲有何指示。”

木老太爷敲了敲桌子,浑浊的眼中露出厌恶的情绪,“那个孽种”

木大老爷一悚,又跪下了,“父亲,奕珩他年纪尚轻,鲁莽行事,待明年及冠,娶了妻房,许就懂得收心”

“哼”木老太爷冷哼道,“那狗崽子是那忘恩负义的狗贼的种,天生的狂妄张狂,他会长劲你究竟是拿这话在哄三岁小儿,还是你自己天真的一厢情愿”

木大老爷不敢反驳。

“他母亲,不守妇道,不安于室,与人未婚私通,怀了孽种,不思自尽殉节,反倒妄想,与那狗贼当奴作婢那狗贼,无父无君,叛师逆父,不仁不义,卑鄙下流,做尽那见不得人的丑事这两个人生下的孽种,早该溺死在粪桶,剁烂了喂狗,打散魂魄,叫他永世不得超生”

木大老爷无言听着,目中有了泪光,仰起脸还是硬起心肠辩了一句,“父亲您怎能这样说她奕珩何辜,他是”

“妇人之仁”木老爷子厉声喝道:“什么时候,木家已经没了规矩父亲说话,儿子就可任意插嘴便是你们一个一个地忘了规矩本分,才叫木府败落如斯,成为整个京城的笑柄,再配不上祠堂里那匾百世流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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