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儿子喜欢赌钱,上个月在城西的福来赌馆输过一箱首饰”林云暖微笑瞧着汪嬷嬷,“不巧,这家赌馆是我二堂嫂家开的,那箱首饰,我也刚巧认得”
汪嬷嬷登时煞白了脸:“你四、四奶奶说笑了”
“我这人,从不说笑。”林云暖脸色冷下来,声音中带了沉沉威仪,“谁给你的胆子编排主子不是平素我和颜悦色,便给你错觉,让你觉得可以骑在我头上”
林云暖厉色道:“晚霞,去寻林二奶奶,叫她把那箱首饰送来,叫汪嬷嬷好生分辨分辨,那些东西究竟哪里来的”
贴身的奴婢顺手扣些主人不常用的首饰小物是常有的事,只是汪嬷嬷不曾想到,自己做的那样隐蔽,竟还是叫人知晓了。只不知这位四奶奶是何时发现的,还留了罪证,平素里她不言不语,谁想竟是这样厉害角色
势不容人,汪嬷嬷已慌了神,她扯住林云暖袖子,哀求道:“还求奶奶恕了老奴这回,老奴再不敢造次,绝不敢了。”
林云暖也不是真要和一个刁奴较劲,她甩手挥开汪嬷嬷,昂首朝上房走。
唐老太太和胡太太、高氏等人在屋里说话,听传报说林云暖来了,唐老太太肃着脸道:“叫那贱人在外头厅里佛前跪着,等我得空再唤她进来”
“抱歉。”林云暖一把推开传话的侍婢,径直撩了帘子进来,口中道,“请恕林氏难以从命。唐太太既叫人请我上门,就应有待客的礼数。”
人走到稍间炕前,随意地行个福礼,寻个可心的位置坐了,眼尾扫到老太太身边的侍婢,冷笑道:“倒茶。唐家下人也不懂规矩么”
那侍婢素来在老太太跟前得脸,如今林氏是将要送往乡里处置的罪妇,有什么资格使唤她她双眼一翻甩手走了出去,那茶自是久久不曾倒来。
胡太太见唐太太又要动气,连忙替她抚着后背顺气,呵斥林云暖道:“老四家的,瞧把你娘气的,你就非要闹得鸡犬不宁还不和你娘说句软话”
林云暖冷笑:“抱歉,今日是贵府请我前来,如若是想给我气受,叫我委屈求全,请恕我不能从命。如今我已与唐逸解除婚姻,与唐家再无瓜葛,即便是胡太太、唐太太,今后与我说话,也请遵从礼数,不要一口一个贱人”
“你”老太太指着她,眼色迷茫而惊诧,林云暖施施然起身,从袖中摸出那张和离文书,冷冷道:“老太太若听不明白,就请仔细瞧清楚,唐家与我再无瓜葛,今日我肯上门,一来敬重老太太您是长辈,二来为取走属于我的东西,免得留下占了唐府的地方,碍了后来人的眼。这文书在令公子处也有一份,老太太如若不信,只管与人去问”
唐老太太睁大双眼,震惊地将那文书看了两遍,抬手想抢将过来,林云暖却退一步,将文书收回去了。
高氏尤为震惊:“四弟妹你竟与四弟和离”
唐家数百年来,只有殉夫守节的烈妇,从没见过和离下堂的逆妇。
“你想和离,安然无恙的回筠泽另寻夫婿你想得倒美”唐老太太如何不肯承认这和离书,连声高呼:“给我把这贱妇绑了,堵住她的嘴”
“怎么,官府公证过的文书,唐老太太不认”林云暖冷笑,退后数步,横眉对上几个凑近的婆子,最后将视线落在汪嬷嬷身上,轻声道,“你们倒敢碰我一下试试看。”
“太太、太太不好了,不好了”
小丫头慌慌张张奔进来,连声道:“林家二爷带了许多人,说是来接林家姑奶奶回家,如今已经闯过垂花门,正往这头来呢”她战战兢兢说完,朝林云暖觑了一眼,谁想得到,四奶奶娘家堂哥这样厉害,前院迎客的管事话都没说完,就被他一脚踢翻在地,牙齿撞在门当上头,出了一嘴的血。
林云暖微笑起身:“我娘家兄长来接我了。我在唐家七年,太太一直不喜我,如今我又无法生养,自请下堂离去,不正顺太太心意何必闹得如此难看,事事对簿公堂,太太说说,难道不是”
抬手唤了自己带的侍婢过来:“你们去挽香苑,我新婚时带来的拔步床,柜子、屏风、摆设,你们一一认得,如今搬了这些东西离去,不免叫人看了唐府笑话。”
胡太太听她这几句说得还算不错,便从中劝道:“你们年轻人也忒胡闹,虽说你不能生养,总是老四明媒正娶的媳妇儿,老太太再遗憾,总算没亏待于你,但凡你肯仔细侍奉丈夫、侍奉公婆,何必走到今天这地步”
林云暖当初嫁过来,陪嫁的那张金丝楠木灵芝云纹拔步床,包金镶玉小叶桢楠八仙桌椅、一十六扇天然云母屏风等一应器具,可曾轰动云州一时。她肯留下最好,将来就是拿去陪嫁唐家小姐,或是留着厢房待客,那都是极体面的。
就听林云暖哼地冷笑一声:“我还没说完呢,胡太太不急劝。那些东西搬回去,我瞧着心里膈应留下,又难免膈应唐家众人。”抬手指挥那些侍婢:“去给我把东西都砸了”
唐老太太陡然涨红了脸,她忽地从炕上跳起,朝着林云暖丢出手里的茶碗,“你这贱人你敢”
换在从前,林云暖何敢避开,此刻不但避了,还脸子一甩抬腿就走。恰林熠哲闯了进来,人停在帘子外头:“晚辈代表筠泽林氏,前来接妹子回家。如今两家再不是姻亲,从前种种便如过眼云烟,恩恩怨怨就此作罢,还望唐老太太能理智看待,维持贵府应有的体面。”那话里话外的威胁之意,唐太太岂听不出来
孟氏不再管家,唐家几遭劫难,唐太太患病不出,高氏临危受命,胡太太把持上房,唐家上下早已乱成一团,林云暖手底下的人竟脱围而出,成功进入挽香苑,只听千般轰响,等胡太太等人扶着丫头的手惶急追来,那拔步床,八仙桌,屏风,炕桌,柜子,妆台,早已尽成废物。
唐府门前车上,林熠哲目含忧虑:“你闹得这样厉害,不怕唐家咽不下这口气,将来再行报复”
林云暖笑道:“我已忍得足够久了。听说兄长准备动身去京中行商如今我自由自在,无牵无挂,不若兄长带我同行,去外面涨涨见识。”
林熠哲凝视她良久,终是叹了口气:“你呀,从前只见你规行矩步,沉稳端庄。如今瞧来,却是最反叛不驯的一个。”不过,他很喜欢她这样。
林家在筠泽沉寂太久,也该有个机会,放手一搏,直上青云。
第22章 第 22 章
马车停在香芜巷口,侍婢们正指挥仆人将箱笼抬上车。林太太迎面出来,眼睛狠狠剜了林云暖一记,与林熠哲笑道:“这回麻烦了哲哥儿,这丫头事事要人操心,亏得哲哥儿不计前嫌肯替她出头。”
当年已有功名在身林熠哲为了续娶背景复杂的钱氏,不惜入赘钱家,并许诺所生子女俱从钱姓,为此几乎与筠泽林家闹翻,林云暖的父亲林旭作为一族族长,痛惜之下冲口说出“不许林熠哲再回筠泽”的话,自此林熠哲再未回过筠泽。
每逢年节,他与妻子在筠泽和云州相邻地界行叩拜礼,遣家奴拉着一车车的年节礼物送回林宅。头一年,林家闭门不受,再过两年,依稀有了缓解关系的意愿,将林熠哲送来的东西都收了。但林熠哲一直未曾回过筠泽,林家诸人也都猜想,大抵他还存着怨念。
这回林云暖的事劳他多番奔走,林太太十分感激,若非他与唐家强势对上,林云暖根本没可能毫发无损地从唐家走出来。
林熠哲行了礼,瞥向林云暖道:“大伯母莫说外道话,从前我与七堂妹甚少往来,并不知道她是这样有趣的人,这回大伯母回筠泽去,只管安心将妹妹托付与我们。”
说及此,林太太的神色添了几丝忧虑。因女儿名节有损,不容于夫家,无奈默许了她与唐逸和离一事,事后后悔不跌,想到消息传回筠泽,老爷还不知如何暴跳如雷。因着商贾出身,林家子弟即便入仕,也处处矮人一头,林家行走世间,从来小心谨慎,生怕在德行上面受人指摘。自打林云暖嫁入唐家,林旭这些年在外行事被人高看一眼,对女婿唐逸是一万个满意,一万个喜欢。若就此把林云暖带回家去,指不定就能被林旭给请家法打死。
为娘的自是心痛儿女,林太太表面对林云暖不假辞色,心里连她今后的出路也一一打算到了。这回回去一是慢慢劝和林旭和家中诸人,为林云暖求情说话,二是动用手上的关系,替女儿寻个合适的下家,人要老实本分,穷苦一点也没关系,最重要是不介意女儿嫁过人,真心疼惜女儿,大不了自己贴钱贴补他们。
林云暖大抵能猜到母亲所想,这回能得到母亲和三婶的助力,已是意外之喜。
但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林云暖都没想过要回娘家听从父母安排。她隐忍多年,好容易出了家门,又甩脱了不幸的婚姻,说什么也要试着过点不一样的日子。和离就好似一次重生,怎能继续重复为人摆布安排的人生
她这些想法也不必与林太太说明,等林太太一走,林云暖就着手收拾行装,孟氏给她的两万两赔偿金,再加上上回林太太送来的那些银票,和自己嫁妆里头剩余的,如今竟是个颇有小财的人了,就是开上几间铺子也使得。
她尚无确切打算,只磨着林熠哲带她一同去外头学做生意。这回林熠哲上京,是有件秘事要办,林熠哲苦笑劝道:“和离这样大的事,家里少不得要找你敲打一二,你就这么走了,不把大伯父气出好歹总得回去认个错道个歉,不然同我一样,直接被排除族外,想回家都回不得,你就舍得”
林云暖苦笑:“你既知道我爹是何等样人,又何必送我回去受罪信不信只要我露面,他就会立即命人将我五花大绑送回唐家请罪”
身为一个正宗古代男人,又是一族族长,生来就将祖宗门楣的名声抗在肩上,如何能容忍自己身边的人给宗族抹黑在林旭瞧来,当初林云暖与唐逸婚前见过面就已经十分大逆不道,如今更不经家中允许就私自和离,他怎可能接受当然,感情淡薄,婆婆苛待,觊觎嫁妆这些小事在林旭这种人眼里,根本算不得什么问题。
林熠哲嗤地一声笑了:“怎么,闹和离时不是大胆得很吗适才在唐家打砸东西的时候不是十分嚣张这会子才知道后怕,是不是晚了”
就此在香芜巷耽了两日,堂嫂钱氏日日来陪她说话,顺道将得来的消息一一说给她听:“头两日唐家半点消息都没有,还是与苏家二奶奶打听才知,原来那唐逸出了大狱,回家来不知受了什么刺激,竟至一病不起,郎中一批一批请进门,那唐太太后头还请了法师,日日来家说经祷祝。”
顿一顿,瞧着林云暖抿嘴笑道:“怕不是唐四回家瞧你砸了家什,给气出好歹来了”
“他也可怜,”钱氏感慨道:“那唐逸多半也是因和家里置气,你想,他遭难的当口,妻子和他闹和离本就难过,嫡亲的母亲和兄弟还为护财不肯积极救助,在牢里头怕是早就憋了一肚子气。”
又提道:“说来也奇了,以我对唐家的了解,家中出了和离这种大事,为保自家清名,定是要大张旗鼓抹黑你将错处冤到你身上去的,这回竟静悄悄的,全然没有响动”
林云暖还未接话,就听朝霞一叠声地嚷进来:“奶奶,不好了,太太叫人送信来,说老爷叫大爷带人过来绑小姐了”
林云暖如今得了自由,自然不肯再受拘束,朝朝霞蹙了蹙眉:“去给我把门从里头锁上,跟门上人说,不准任何人出入,若有敢跟大哥他沆瀣一气的,叫他掂量掂量,如今他们的身契可在我手里头”
回转脸来,见钱氏目瞪口呆瞧着她,不由抿嘴笑道:“我这个爹爹,那是十头牛都拉不回的倔脾气,他认定的死理谁都没法掰回来,要保我自己今后活得畅快,少不得得气他一气。”
钱氏总算见识到这位小姑子的胆大妄为,无怪她连和离都敢先和夫家提出来。也不知待会儿来捉人的进不得门,要给气成什么样子。钱氏就劝她道:“莫要与伯父硬碰硬地对着,要不,先往我家中避两日,下人在大堂哥面人也好回话。”
林云暖满不在乎:“这事已然如此,早料到要掀场大风波出来,我在云州总要受些牵制,要不,嫂嫂你帮我求求二哥,准他允我一同上路吧。”
林熠哲休整两日,出行事宜筹备差不多了,未料林云暖频频故作委屈:“二哥就眼睁睁瞧我给爹爹打死不成便是爹爹肯留我一条性命,叫我去和唐家认错,岂不比杀了我还屈辱”
因林云暖缠得厉害,又怕她林旭激怒之下真给她治出个好歹来,再加上有钱氏这个帮手给林云暖做后盾,林熠哲无奈道:“我算是拿你没法子,罢了,不管这路如何难行,我豁出命来护你周全便是。”因此修书一封送回筠泽,自作主张先带了林云暖上路。
林云暖也是上了路才知道,林熠哲这回去做的不是寻常生意。商队运送几十车土产,夹杂几辆载人的车驾,里头装了十来个仆从打扮的白净少年。说是带在路上伺候主子的,却没见过林熠哲使唤他们,就连饭食也有专人给他们送去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