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立即下了车,车门都忘了关,人就往她跟前冲,冲到她面前劈头盖脸地骂:“你神经病啊,这么走路腿还要不要了?”说完立即给她提溜到旁边的花坛边坐下,自己也跟着坐在她旁边。
陆酒酒喘着粗气歇了歇,气息不稳地说:“我,我怕你走了,我有东西给你。”
任平生眉头还是紧紧皱着,瞪了她一眼,没有好语气:“什么事电话不能说,什么东西你打个电话我不能上去拿?”
“怕你已经走远了嘛。”陆酒酒鼓鼓嘴,有些微委屈,低着声音嘀咕:“来了就走,完全也没想着要看看我。”
他忍不住睨她一眼,瞧仔细了才发现她刚才走得太急,此时鬓角竟泌出了薄汗,打湿了发际线最边缘的一层细细绒毛。
心尖上的一块陡然又被触动了下,他有些过意不去,又暗暗有些开心。
“看到你了,麻将搓得热火朝天,我哪敢扰了你的雅兴?”他语气软了下来,却不自觉带着些酸溜溜。
一说起这个,陆酒酒整张脸立马都皱了起来,苦不堪言直摇头:“你是不知道我在家里都快闷成什么样子了,一个人待在房间里简直要疯,今天是缠了姥姥好久她才愿意带我去的。”
任平生又看了她一眼,眉目间的神色凝滞一秒,立刻又别开视线,漫不经心道:“闷不知道找朋友聊天?”
陆酒酒撇撇嘴:“左岚正在热恋期,哪有功夫理我。”
任平生恼怒回头:“你就她一个朋友?”
突然拔高的嗓音把她唬得一愣一愣的,大眼睛滴溜溜转了几圈,才领会他的意思,脸上即将露出喜色又强自按捺下去,弱弱解释道:“你不是……让我给你些时间么?”
“时间是这么给的?”他皱眉反问,言语里充斥着不满:“我怎么感觉你是要和我老死不相往来啊?”
陆酒酒咬了咬唇,忍着没笑出来。她不说,他自然不会知道,其实这一个多星期,对她而言才是真正意义上的百般折磨,万般煎熬!
终于明白,能把人寂寞成疯子的,只有心里怀着山洪海啸般的思念!
这么想,一颗心仿佛泡过蜂蜜水似的,柔软温情而且还甜丝丝的。
她掏出那张在口袋里压了好几天的门票,默默送到他眼前,没什么把握的问:“我请你去听演奏会,你就当带我出去散散心,好不好?”
任平生迟疑地接过她手里的票,看一眼正面那个眉目如画的男人宣传照,又翻过来看看反面印着‘北厢雅座99号’的字样,料想这是高级vip的票,不禁蹙眉还给她:“我不懂古琴,暴殄天物。”
陆酒酒慌忙推了回去,啧一声,不赞同他的观点:“奏琴的才需要技巧,听琴的哪有懂与不懂,千人品琴自有千般见解感悟。若只狭隘在懂不懂,一味的去研究各类曲风最初表达的情感,体会到的不过是原作者的内心世界,高级别的附庸风雅,终究不是你自己真实的所感所悟。”
“一首名曲,既定表达的是慷慨激昂,可你听的时候偏偏感到悲伤,切身实际的体会,难道就因为你感觉的不对,就叫不懂吗?”
她说得句句在理头头是道的,任平生嘴角微微翘了翘,很喜欢看她这幅较真劲儿,前一刻还在脑子里来回转悠的流氓赌徒此刻正挥一挥衣袖,沿着夕阳下的羊肠小道渐行渐远。
能找到她的闪光点,这让任平生心里一下子好受多了,把门票沿着票根那一侧的缝隙一点点对折好,揣进口袋里,他表示:“要是那天上班,我……”说到一半,忽而瞥到小姑娘眼里闪过的那抹黯然,心思一顿,蓦地又改了口:“…我还是提前和别人调班吧。”
他话音才落,对面人的一双眼睛立马弯成了小月牙。
“那你一定要来!”她激动得指手画脚:“这位古琴演奏家是我的偶像,我也是第一次听他的演奏会,能和你一起,简直太棒了!”
她越说越兴奋,忘乎所以地摇晃着他的手臂,几缕落日的余晖投进那双笑眼里,激荡出别样的风情,流光溢彩,熠熠生辉,明明一眼看去温澈见底,又细瞧,却一下子心魂俱失——
胸腔里的节奏无端端加快了频率,一下一下跳得疯狂生猛,他耳后一热,害怕被她窥探到什么,尴尬地摸了摸鼻尖,视线悠长绵远地移向天边。
“今天天气真好!”
他远眺天际的飞鸟,信口开河。
旁边的人挪了挪被热气灼疼的屁股,狗腿般的完全附和:“对啊,天气真好!”
作者有话要说: 以为他们就能这么腻歪下去么?别天真了,我肯定是要狗子倒追的!
第29章
距离瑶光的演奏会还有小半个月, 不到两个星期的时间,陆酒酒却度日如年, 一天一天以分秒为单位地计算着时光。
实在耐不住寂寞的时候,会忍不住给任平生发微信。
虽然他依旧忙碌, 通常等他回复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一两个小时或者更久, 好在她是一个容易满足的人, 更何况有了‘他看到就一定会回复’的自信, 即便他的回复反射弧略长,甚至有时候她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大串,却只得到一个冷冷淡淡的‘哦’字,她依然开心到飞起。
等好不容易把小半个月煎熬过去, 演奏会前一晚,陆酒酒还是对他不放心地千叮万嘱:“演奏会七点半就开始了, 你七点十分要到的,门口停停车,检票进去, 再找找座位估计正好开始了。”
任平生不断点头:“知道了知道了,没有工作耽误我还是很守时的一个人。”
无心之语, 却没想到一语成谶。
当天傍晚五点半,他精心打扮了一番,准备出门接陆酒酒先去吃个晚饭。
之前听顾谦说嘉利剧院旁边新开了一家西餐厅, 法国菜做得特别地道,环境也清净优雅,最适合带小女生去耍浪漫, 他当时听了就有些心动,几天前默默把位子订好了。
车子临出车库的时候,脑子里还在幻想待会陆酒酒感动成傻逼的样子,结果下一秒,放在控制台上的手机忽然‘叮铃铃’地叫唤开了。
特别设置的铃声,一听就知道是医院打过来的,他踩住刹车,忽而蹙紧眉头,有种不好的预感……
接了电话,果然如他所料。
市内刚刚发生一起五车连环相撞的特大车祸,一辆大型货车转弯时发生侧翻压倒旁边一辆校车,又摩擦前移与迎面而来的公交车相撞并且还连累了旁边的两辆私家车。
事故发生地点与二院就隔了一条街,校车公交车都有,受伤人数众多,病患一窝蜂全往二院送。楼下急诊忙炸了锅,骨科人手不够,临时召回调休医生。
任平生挂了电话,心里早就有数了,一边戴上蓝牙耳机给陆酒酒拨电话,一边分秒必争的发动车子往医院赶。
电话接通,他语速很快,电话那头的人只来得及说三句话:
陆酒酒:“喂?”
任平生:“演奏会我去不了了,学府路发生了一起特大车祸,医院缺人手我得赶回去。”
陆酒酒愣了一秒,随即反应过来立马说:“好好好,你去忙你的,别管我。”
受他的影响,也知道现在情况紧急,她不经思考便脱口而出,深怕耽误了他一点点的时间。
可忽然,任平生在那头用低沉的嗓音说了一句“对不起”,她才发现自己也是个矫情的人,不安慰还好,他这一说软话,那些微微酸涩的委屈反倒暗搓搓地冒了出来。
握住手机的指尖下意识紧了紧,喉咙有些发硬……
她咽了咽嗓子,才说:“……没关系。”
那最后三个字包含的落寞遗憾,听在任平生耳朵里格外清晰明显。
他挂掉电话,本想再发一条安慰性的短信过去,可拿起手机点开微信,又觉得无从说起,脑子里想好的所有说辞都苍白无力,最后无奈叹了口气,索性把手机又扔回了控制台下面的格子里,专心开车。
而陆酒酒这边,伤心失落自然不可避免,毕竟这是第一次她真正意义上的邀约,即便当初把话说得再好听,可她终究是人,也是个初尝恋爱滋味的小仙女,看重各种‘纪念日,第一次’。
她理解他的工作性质,不敢埋怨,但欢欣雀跃的兴头迎面泼来一盆冷水,任谁都会有些小情绪。
这样一来,她忽然一下子什么兴致都没了,正准备换的连衣裙也被扔在床角,头一次开始反思,之前,张口就来的那些情话,是不是太盲目自信了点?
…
任平生赶到医院,急诊部大楼外早已被挤得水泄不通,救护车、警车全都堵在了门口,还在继续一趟一趟往回拉人。
他匆匆忙忙跑进大厅,里面也是一片兵荒马乱,鲜血满目,哀嚎遍野……
在来往的人群与轮床之间,正在忙碌的顾谦一眼看到了他,毫无意外地摇摇头,声音从口罩之后模糊不清地传过来:“你这么突然回来,酒酒没生气吧?”
任平生拧了下眉,一声不吭地扣上口罩,手法娴熟地开始给他隔壁轮床上的患者清理伤口。
他不说话,眉头紧皱,顾谦也知道他此时一肚子郁闷,又加上病患太多,急需处理的情况太多,此话题不了了之,最后忙得也根本没空闲搭。
事故中有辆校车,里面尽是些六至十一二岁的孩子,有两个送到医院已经快不行了。
其中一个八岁的小男孩是任平生负责抢救,小男孩生命力顽强,自我意识里一直不肯放弃,任平生也不肯放弃,心肺复苏的时候一直按压一下喊一句加油,折腾了好几个小时,可最后还是没救回来。
情况紧急,顾不得伤心感慨,转身又投入到另一波抢救工作中,一直持续到凌晨两点多,所有的伤患才完全处理妥善。
任平生做完最后一台手术,从手术室里出来时浑身骨头僵硬,动一下几乎要散架了一般,从骨缝里透出连绵不绝的酸痛,脑子里混混沌沌的,急需一个能躺下来的地方休息。
洗了澡换了身衣服,这个时间回去也不值当了,还不如直接去值班室睡一觉,估计还能多睡一到半个小时。
经过护士站的时候偶然听到小护士们聊天,说是没救回来的两个小孩家长在楼下闹,倒不是闹医院,而是吵着要货车司机偿命,货车司机自己还在icu躺着,能不能挺过今晚还另说呢。
医务科保安科都在楼下劝,可人孩子早上蹦蹦跳跳去上学,傍晚放学就跟你说孩子没了,任哪个当家长的都接受不了。
任平生靠在墙角静静听着,这个时候才缓缓反应过来,忽然想起那个小男孩,想起他那两把小扇子似的睫毛安静地覆盖在眼睑之上,仿佛睡着了一般乖巧的模样。
宣布死亡之后,瘦弱稚嫩的小胸脯还坦露在空气里,穿来的那件蓝色小衬衫上染了大片的血迹,任平生帮他扣上扣子的时候,旁边的护士直接就哭了:“孩子都没了,再让家长看到这些血迹,不是剜家长的心嘛……”
任平生捏了捏眉心,眼睛里进了沙子一般的酸涩难受,之前排山倒海的困乏早已荡然无存,此时胸腔里像堵了团厚厚的棉花,沉重压抑得他快喘不过气。
匆匆下楼,刻意避开家长闹事的大厅,他从偏门走到医院外的小卖部买了包烟,就席地坐在医院门口的台阶上抽。
九月初的凌晨夜晚,月朗星稀,外面坐久了空气里的清冷气息开始隔着衣服丝丝缕缕地渗透到皮肤上,让人一个冷颤之后瞬间起一身的鸡皮疙瘩。
他不会抽烟,却接连不断抽了五六根,被呛得直咳嗽,但夜风一阵阵吹过来,滞闷的情绪仿佛也随着缥缈的烟雾被冲淡了一些。
长长舒了口气,心头暗潮翻涌的消极终于稍稍沉寂下去,他掐灭烟头,将烟盒揣进裤子口袋里,却碰到了里面的手机。
犹豫了一秒,最后还是掏了出来,鬼使神差的就给陆酒酒发了条微信:
他写道:【这就是现实,所以,你还要不要喜欢我?】
发过去的那一瞬间,他想过,只要她敢回答说要,他就立刻冲到她家楼下把她拽出来摁在墙上狠狠的亲一口,然后大方的跟她宣布——
“行,老子归你了!”
可显然这个时间那蠢货早就睡了,他根本等不到答复,过了那一秒,下线的理智突然回笼,他瞪着自己发出去的骚.言浪.语,又惊讶:“踏马的刚才脑子里经过了什么鬼东西?”
瞬间低头捧着手机,怂了吧唧地把那条短信给撤回了。
正忙活着‘毁尸灭迹’,身后突然有人轻轻踢了踢他的屁股:“你还真在这儿啊?”
这大半夜的,身后冷不丁冒出个女人的声音,他差点吓得头发都竖起来了,条件反射的从台阶上跳开几步远,身形踉跄面色狼狈地回头——
隐约模糊的视线里,台阶上确实站了个女人,穿了件长裙,上面还套了件外套,五官陷在夜色里看不真切,但是从外形轮廓来看,身材气质都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