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好一会儿, 他打开了左手边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了一本薄薄的项目书来翻了翻。和陈总高大上的相比,这一本项目书纸质低劣, 图表也做得很是生涩。
当时应紫怯生生又努力鼓起勇气的表情,从他眼前一掠而过。
他几乎没有去怀疑过“一直仰慕你”这句话的真实性,现在想来, 可能只不过是应紫在无数次奔波中固定的一句客套话。
算了, 计较这个干什么?
对陈总说的“仰慕”,和对他的“仰慕”, 当然不可能是一样的。
那张泛黄的歌谱就是铁证。而且,这一年来两个人朝夕相处, 应紫对他的依恋爱慕几乎可以要从眼神中满溢出来,怎么也不可能是敷衍的了。
肖一墨的心定了定,手指在项目书上轻抚了片刻, 将那些杂念从脑中赶了出去。
把公司事务处理完了,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算算时间,那些朋友应该差不多告辞了,肖一墨在楼下买了一份应紫爱吃的红豆沙,驱车往医院。
病房里应紫不在,佣人说她出去外面散步了, 肖一墨在医院的小花园里找了找,拐了个弯就看见应紫站在一颗玉兰树下仰头看着枝头绽放的白玉兰。
天空中不知道什么时候飘起了雨丝, 春风轻拂、暗香阵阵,柔和的路灯晕在了她身上,就好像一副韵味十足的江南烟雨图。
肖一墨疾步上前,脱下了外套遮在了应紫的头上,责备道:“还在生病呢,淋了雨小心病情又要反复了。”
应紫乖顺地没有反驳,被他牵着往病房里走去。
雨丝细密,没一会儿肖一墨的头发就被淋得湿了一层,应紫被挡着,身上干干净净的。
把红豆沙递给应紫,肖一墨自行去清洗了一番,又向值班的护士、医生了解了一下情况,这才满意地在应紫身旁坐了下来:“医生说你有好转的迹象了,要么让你朋友再来陪你几天?”
应紫怔了一下,摇了摇头:“不用了,她们又不能一直围着我转,也有其他事情要忙。”
两个人一下子没什么话说了,面对面有些尴尬。
电视机打开了,应紫随便调到了一个新闻频道,目不转睛地看着好像非常专注;床头柜上的红豆沙也一动没动。
肖一墨有点烦躁,示意佣人出去,又拿起了遥控器关了电视,沉着脸问:“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
应紫垂下眼睑一声不吭。
“我承认,那天我是心急了一点,”肖一墨的语声有点僵硬,他从小到大,鲜少有赔礼道歉的体验,这样的服软已经是他的极限,“但是你想一想,你瞒了我什么?这次的比赛是全国性的高规格赛事,你故意误导我只不过是学校组织的,让我答应了你比赛;你又背着我和我妈见了面,还在决赛和卫时年谈笑风生,你让我心里怎么想?”
应紫愕然抬起头来,好一会儿才问:“你……怎么知道的?”
“这重要吗?”肖一墨反问。
应紫深吸了一口气,迎视着他的目光:“和孙老师只是碰到了谈了谈,她是你母亲,也是我崇拜的人,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会不高兴;而卫大哥是特意赶过来为我的决赛助威的,我和他谈笑几句,并不觉得我犯了什么天大的过错。”
肖一墨气乐了。
好啊,嘴皮子真是越来越厉害了。
“好,小紫,我现在问你,”他耐心地问,“既然你觉得你所做的一切都问心无愧,为什么要瞒着我?”
应紫语塞,孙覃的事情,是孙覃不让她说,而卫时年来现场,肖一墨明摆着会生气,她要怎么说呢?
“你是不是怕我生气?好,你明知道我要生气,那又为什么要这样做呢?你和我妈、其他的制作人接触、和卫时年交好,甚至去参加这次的大奖赛,是不是你的内心深处就是希望我最终能够妥协,从而答应你加入东石传媒步入娱乐圈?”肖一墨的语声严厉了起来。
应紫定定地看着他,一时说不出话来。
肖一墨把她心底最深的秘密一下子扒开了。
是,她的确有这样的小心思,自以为聪明,可以两头兼顾,到了最后却一地鸡毛收场。
“小紫,”肖一墨正色道,“这是我的底线,无论你怎么说怎么做,我都不可能会答应。”
因病而瘦削的脸庞上,一双墨瞳瞪得大大的,水光渐渐泛起,却被努力压了回去。
“我……我知道了……”应紫失魂落魄地呢喃着,“是我的……错……”
错在不该贪心、不该妄图两全其美、不该既想和肖一墨在一起又想坚持自己的梦想……
肖一墨却误会了,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应紫能自己想通认错,实在是太好了。
他有点心疼,抱住应紫,将脸颊贴在了她的发梢轻轻摩挲着,原本严厉的语气渐渐温柔:“好了,这件事情我也有错。不过,决赛已经过去了,我们俩再争吵也没有意义,只不过是一场比赛而已,我也替你去和组委会、老师们解释过了,你病倒了才没法参加,他们都不会责怪你的。小紫,把比赛忘了吧,我们俩和和美美地过日子,这才是最重要的,对吗?”
怀里的人啜泣了起来,瘦削的肩膀不停地耸动着,抓着他后背的手指用力,好像下一刻就要掐进他的骨头里。
肖一墨的心忍不住跟着颤了颤,他急切地想要抚平应紫的伤心和难过,一下下地拍着应紫后背哄道:“哭吧,哭出来就会好受些的,都过去了,我们都不要再想那些事情了……”
应紫断断续续地哭了小半个小时,最后,肖一墨的前胸都被泪水打湿了。
等到哭声终于停止,肖一墨一看,眼睛都肿了,声音也有点嘶哑,唬得他赶紧叫来了护士量了体温、测了心跳,一切都正常这才放下心来。
哭了一通之后,应紫的心病看起来好像祛除了,身体日渐康复了起来,对肖一墨也不再是消极的抗拒了,两个人原本胶着的关系好像也渐渐重新回复到了原来的状态。
肖一墨心里很是高兴,重新回过头来开始琢磨婚礼的事情。
原本两家是定在一个星期前见面商讨婚礼的日子,可当时应紫病着,两家人都没心思,索性就往后推了,现在,该是重新定日子商谈的时候了。
不过,在重新开始前,还有一个重要的日子马上就要到了,他琢磨着是不是要给应紫一个惊喜,彻底扫清因为决赛笼罩在两个人头顶的阴影。
他对制造惊喜没什么经验,不得不虚心请教了对这个非常在行的肖昱行,肖昱行本着为小叔两肋插刀的精神,一一传授了他追俞俏俏的经验。
“你这经验没用,”肖一墨很不满,“小紫又没有参加真人秀,你让我怎么把她悄无声息地送到j国的蔓越莓地去。”
“要的就是这份心,”肖昱行谆谆诱导,“你可以换种方式,但是一定要让小紫感受到你对她的心。”
肖一墨哂然一笑:“我们和你们不太一样,你那是在追俏俏,我们俩都已经结婚了,简单点就可以了。”
“那这样吧,”肖昱行有点头痛,“鲜花、珠宝、包包,这些女孩子都喜欢,送出去一定不会出错,另外你再想想,小紫还有什么心头好?要送就送她最喜欢的,她一定会很高兴的。”
肖一墨若有所思地想了一会儿,这才点了点头。
回到医院,肖一墨先去办了出院手续,又最后和医生沟通了一下应紫的身体,医生建议应紫要加强运动、作息合理,另外也要增加营养摄入,以免再发生低血糖晕倒的事情。
走到病房外,里面传出来了两个人说话的声音,一个是应紫,一个则是好听而熟悉的男声。
他的眉头紧皱了起来,快步进了病房,只见里面有四个人,佣人坐在角落里津津有味地看着手机里的视频,应紫坐在床沿上,而卫时年和他的助理则坐在窗口的沙发上,和应紫有说有笑的,不知道在谈什么。
一见他进来,聊天的两个人一下子停住了话语,应紫嘴角的笑容消失了,紧张地站起来解释:“卫大哥听说我病了,过来看看我。”
“哦,”肖一墨淡淡地应了一声,“谢谢了。”
卫时年的脸色也不是很好看,只是冲着他微微颔首算是打了个招呼,随后叮嘱了应紫几句就起身告辞了。
和肖一墨擦肩而过的那一瞬,他猛地停下了脚步,看向肖一墨:“肖先生,对不起,能不能占用你一点时间?我想和你谈一谈。”
医院外的小花园里有两张石凳,肖一墨和卫时年分坐在两侧,面对着面,彼此的眼中都跳动着压抑着的不耐。
还是卫时年率先开了口:“是你强迫小紫缺席决赛的吗?”
肖一墨淡淡地道:“官方解释早就出来了,我觉得你自己去看一眼比较好。”
卫时年冷笑了一声:“我不相信,决赛快开始时我去看过小紫,她的状态很好,而且她这个人我了解得很,非常有责任心,就算身体不好也会坚持到最后。”
“你了解得很?”肖一墨看着他,嘲讽地笑了,“我的妻子需要你了解干什么?”
“我不想和你争吵,小紫不仅是你的妻子,更是一个现代的女性,有着自己独立的意识,你可以掌控得了一时,却无法掌控一世,”卫时年迎视着他的目光,渐渐抑制不住由心而发的激动,“如果你真心爱她,那你完全不应该这样扼杀她的爱好和天赋,那晚站在舞台上接受万众瞩目的,应该是应紫,而不是其他人!”
肖一墨一字一顿地道:“我的妻子,不需要这些浮夸、虚荣的外衣来装扮。”
“这根本不是浮夸和虚荣,”卫时年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你知道吗?她是真的有天赋的,连你妈都对她赞不绝口,我在她十五岁的时候就认识她了,当时她就对流行音乐有了很高的领悟力,我写的几首曲子,她都听一遍就能哼了,还能从中找出一些瑕疵。后来她还写了半首曲子和我一起探讨民谣的特点,我至今都记得那简单却直入人心的曲调和歌词……”
肖一墨越听胸口越闷,冷冷地道:“你不用来和我炫耀你们以前的缘分,最终她爱上了我,而且,很早就开始爱我了,你如果知趣,就不应该一直出现在我们俩面前,妄图破坏我们的感情。”
卫时年定定地看着他,好半天才摇了摇头站了起来:“肖一墨,我们没法沟通了,我不知道为什么孙老师会有你这样的儿子。行,你就这样刚愎自用下去吧,你这样,迟早有一天她会离开你的!”
他站了起来,转身就走。
“等一下。”
肖一墨忽然叫住了他。
卫时年心里一喜,转过身来目露期待。
鬼使神差的,肖一墨脱口而出:“你说她写了半首曲子,怎么样的?你唱给我听听。”
卫时年愣了一下,有点纳闷肖一墨的意图,但他迫切地需要让肖一墨感受到应紫的天赋,从而将应紫从这个男人的桎梏中拯救出来,便努力回忆着唱了几句:“大概是这样的,很好听。当时她记在了五线歌谱上,开玩笑说是等我们以后成名了一起出单曲,肖一墨,你——”
熟悉的曲调和歌词印入耳膜,原本好听的歌曲,此时此刻,却是如此得刺耳。
肖一墨的脸色铁青,粗鲁地打断了他的话:“够了!你可以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打脸第二击。
宝宝们忍不忍心看第三击?
第54章 缁色(十二)
肖一墨独自一人在小花园里走了几圈。
羞恼、气怒……自小而大几乎从未体会过的感觉一一纷沓而至, 最糟糕的是, 胸口那里还有一种说不出的憋闷和酸涩, 让他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他深怕自己现在回到病房,会忍不住质问应紫,到时候两人势必又要大吵一架, 好不容易才缓和下来的关系又要步入僵局。
应紫十五岁时,他还在国外留学。
那张泛黄的歌谱,记录的不是因为偷偷仰慕他、为他而写的歌曲, 而是应紫和卫时年在少年时期交流音乐时的灵感, 是他们俩共同的回忆。
歌词里的“墨色”就是笔墨颜色的意思,根本和他的名字、公司的名字无关。
也是, 应紫从来都没有说过,是他自己看到了“墨色”两个字自己猜的。
太自作多情了。
他感觉到脸上火辣辣的疼痛。
平生第一次, 他对自己的判断有了些许怀疑:应紫是真的像他想的那样非常爱他吗?
“一墨。”轻柔的叫声传来。
他回头一看,应紫从病房出来了,静静地站在离他不远的小径上, 微风吹乱了她的发梢, 几绺头发散乱在了脸颊上,愈发显得她瘦削的身影娇怯,令人怜惜。
几乎就好像是本能一样,肖一墨快步到了她跟前,将她的碎发捋到了耳后:“你出来干吗?别被风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