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家门乱哄哄的,引起了旁边两户邻居的关注,有人打开门围观。
这种混乱,愈加增强了张修心中的破坏欲,那种原始的,只为了破坏而破坏的乐趣,简直超过了一切报复所带来的快感。
那个谁谁,你听好了:别去适应困境,困境是用来逃离的;别想着感化人们的虚伪冷漠,虚伪冷漠是用来撕碎的;别试图找到那把打开社会之不公的钥匙,社会的不公是用来打破的。
他挑着眉笑,电梯门一开,就转身对着电梯里的路人居民们说:“给你们一个建议,不要跟一个耍着小刀的人乘坐同一部电梯。”
他边说边抛着手里的小刀,桃花眼弯出漂亮的弧度。
电梯里的无辜路人立刻纷纷出逃,把电梯让给他。
堂姐还被她的丈夫死死纠缠着,张修率先进了电梯,摁了闭合键,顺带吹了声悠扬轻松的口哨,动听悦耳。
等堂姐摆脱了她那位手臂受伤的丈夫,电梯门已经闭合得只剩下一条半肩宽的缝隙。
透过那条缝隙,里外两人对视了一眼,张修看见了她震惊痛苦又绝望的眼神。
他兀自“啧”了一声,遗憾的,不解的,恶趣味的。
小区楼下停着他之前就叫好了的出租车,张修拿下肩上的背包,放进后座,长腿跨了上去,车门一关,吩咐司机立刻走。
出租车没开出多远,后视镜里果然出现一个年轻女人的身影,她追着车在跑。
一如当年,他被小姑以精神状态不健康的借口赶走,他坐在列车上,汽笛声鸣,列车外也有这样一个身影,追着列车跑。
往事光景,赚足眼泪,轻轻一吹,全都虚无。
他们伤害过他,他也报复过他们;他们反过来再伤害他,他就给他们留下永不痊愈的裂痕,让他们相互猜忌,一辈子婚姻不幸福。
恩与怨是无法言明的,否则这世上也不会有所谓的暴力了。
语言无法解决的问题,唯有交给暴力才能得到答案。
收回了目光,张修给堂姐发了最后一条短信——
【没有所谓的‘重新开始’这一说法。永远没有。我们只能接受这些因为我们自己的所作所为而造成的局面。事已至此,就,让它至此。】
车子驶离小区,奔向机场,沿途建筑如光影般消逝。
他收起手机,靠在后座,闭目养神,
他无声无息地伸出手,移向旁边位置,轻轻一握,是空的。
并没有另一个人的手垂在那里等着被他握住。
他淡笑一声,闭着眼睛说:“原来你真的不存在啊。”
那么,谁来饶恕我呢?
或者说,我还能被饶恕么?
“不,”清清脆脆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即便我存在,饶束也是不可以被饶恕的。张修,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呀?”
他猛地睁开眼,转头,旁边却依然空无一人。
他拍了拍驾驶座上司机的肩膀,语气急切:“司机叔叔,你刚刚有听到说话声吗?”
“有啊。”
“有对吧?”张修笑了笑,一颗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他靠回后座,小声说:“我也听到了。”
他没有追问更详细的情况,他只是需要有人来告诉他——的确有说话声。
这就够了。够了。
他轻咬下唇,压不住笑意。
他再次闭上眼睛,把手伸到旁边。
这次他没有主动去握,而是摊开着掌心,修长五指自然伸展,是一种等待的姿势。
他偏头,向着车窗那边,唇角带笑,轻声说:“如果你在,就牵我吧。”
然后他渐渐进入浅睡眠,一路好眠。
飞机在北京首都国际机场降落。
张修还是单肩背着一个黑色双肩背包,先去了趟酒店,换了套衣服,再出门去参加会议。
开会,考察投资对象,商谈合作事宜…类似的这种事情,他在大学本科期间就开始做,但直到这一次开始,他才切实地感受到一种真实感。
在被投资公司里,他被一个人叫住了。
“哥!束哥!哥!”来人激动万分地抓住他的手臂,把旁人都吓着了。
张修眨了眨桃花眼,盯着眼前这张憨厚的胖胖的青年人的脸蛋,用了几秒时间才反应过来。
“巧啊,郭睿。”他眉目淡定,唇角带了一抹若有似无的笑。
“是啊是啊束哥,可太巧了!我还以为我眼花了呢,束哥你看着比以前更帅了啊啊啊啊啊啊啊!”
“……”
张修直觉周围人已经用一种难以言说的表情在审视他们俩人了。
“你在这公司上班?”他随口闲聊,又突然想起,“oh,你就是在这间游戏公司任职的?前端开发工程师?”
“是啊,哈哈哈!束哥你又是来干什么的?”
“我…咳…”张修整了整自己的外套,扯了个不靠谱的说法,“我是来应聘前台工作的。”
“前台??不是吧?你还没毕业啊。”……
两人聊了一路,顺便一起去用了晚餐。当然,大多数时候,都是张某人在忽悠郭睿。
送走郭睿之后,夜已经深了。
张修沿着北京街道散了一会儿步,正好看见前边有一间建设银·行的支行。
他走过去,站在 atm 机器面前,从皮夹里找出一张白金·卡。
他给那张普通储蓄·卡转了一笔钱,那张…他递给饶唯的储蓄·卡。
结束交易,退卡,他却没有立刻离开。
清减而修颀的身影沉默地伫立着,从背后看,是那么地弱不禁风,一点也不像超级英雄。
可是很多年前,小时候,有人曾追在他身后用稚嫩的声线嚷着:“哥哥,哥哥,我喊你‘哥哥’,你就真的能变成超级英雄吗?但妈妈说我不能这样喊……”
“妈妈是错的。笨蛋,如果你不喊我‘哥哥’,我怎么能变成超级英雄?”
“好吧,哥哥。哥哥你是我最喜欢的超级英雄,耶耶耶!”
……
长指夹着银行·卡,张修抿了抿唇,垂着眼眸,把卡重新塞回皮夹,收好皮夹。
繁华夜色下,他的一举一动都透着落寞和悲凉。
可忽而,他的神情又由落寞转变为无所谓,勾着唇,笑了起来。
由轻声的笑,渐渐变成撕裂式的大笑。
诡异,疯狂,透彻了什么。
他弯腰,扶住自己的双膝,笑得额角青筋都凸显了出来。
l ,超级英雄真不适合我。
你看我,满身毛病,嚣张乖戾,无视普世的价值观,轻蔑大众的正义感。
我走向了人类社会的反面,我是个无法遵循任何规则的存在,我成不了你的超级英雄。
而你也早已忘记了你说过的话。
这件事该怪我还是怪你?
我已经兑现了让你成为百万富翁的承诺,能不能想起那个密码,全在于你了。
第75章 清醒纪
tik tok, tik tok,tik tok…
零点过去,灯光明亮,都市鱼从他内心的某个角落游出来, 登上网络心理互助论坛。
眼泪又多了几十滴, 这些丰沛的眼泪始终支撑着这条都市鱼,让它在钢筋水泥林立的大城市里也还能得以生存下去。
指尖在电脑触控板上轻轻触碰着, 张修面无表情, 用安静无澜的目光细细抚摸这个网站的每一处,所有她留下过痕迹的地方。
看完,再批量清除那些痕迹。
期间涌现出大量与她有关的帖子, 也有很多人给她发私密信息。
但她本身就是版主之一,清理起来相当方便。
最后一个操作,是注销账号。
一切归零,烟消云散,只在这些论坛病友的记忆里留下绚丽光影。
那个擅用心理技巧收拢人心的家伙;
措辞时而犀利时而温柔的伪语言学家;
出场活动时总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神秘主义者;
一开口说话就让人大跌眼镜甚至强烈怀疑她用了变声器的重度娃娃音患者;
把双相障碍研究得比专业心理医师还透彻的论坛远古传说。
她从来没有完整地叙述过自己的经历, 也没有真诚地袒露过自己的躁郁症史。
她明明是病得最深的那个, 却也是所有人当中最不像躁郁症患者的那个。
她似乎总能在人前完美控制并彻底隐藏自己的病况特征, 她把躁郁症赋予她的一切特质都转变为她自身的天然气质。
她善于伪装, 身世成谜,做事利落,口才与记忆绝佳, 拥有强大的同理心, 看似亲切却与人疏离, 言行举止常常自带神经质一般的怪异,偏偏让人觉得理应如此。
像个无底深渊一样,诱人一再探究下去。
……然后,这个一直活在一部分人心中的饶束,突然被张修终结在此刻。
没什么缘由,不需要告别。
他做什么事情,都不需要明确的动机和理由。
也许仅仅是因为,饶束已经在他的世界里死去,所以他不允许她继续活在别人的世界里。
那对他不公平。
又或者只是因为,他就是纯粹地想毁灭一些东西。
仅此而已。
第二天,刘之旭约他出去用午餐,张修在出门前尽自己最大能力地还原两人相识的场景,但他无法确保自己完全分得清楚。
“你现在学会游泳了吗?”刘之旭坐在对面笑着问他。
“嗯?”张修垂着眼眸,眨了眨眼睑,顺着他的话回答:“说实话,不会。”
刘之旭又笑了,“我没想到枪法那么好的人竟然不懂水性。”
“这两者存在任何必定的因由关系?”
“也不是。”
约莫的确是一件很好笑的事情,刘之旭一直在笑,说:“反正,张啊,你还是学一下游泳吧,否则下次你再掉进什么水池之类的,就不一定还会有我这么耳尖的人出现了。”
他没立刻接话,前后捋了一遍,才状似随意地问道:“你耳力很好?”
“当然啊,那天你在射击场的水池里面扑腾,都不出声求救的,只有扑腾声。一般路人还真未必听得见,但我听见了。”
“……”张修发现自己眼前的餐盘在慢慢融化。
“话说回来,直到现在我都不相信你提前离场只是为了去外面的观赏水池里扑腾那么两下,还差点溺水了哈哈哈哈哈……”
刘之旭的声音在张修的世界里显得越来越遥远,最终竟完全消失,只有耳鸣声嗡嗡作响。
某些记忆早已分裂了,成了碎片,经由他重新排列,跟别人所见的并不是同一版本。
这个认知让张修一度陷入极致的混乱,有那么一瞬间,他的大脑也被空白占领。
恐怖的空白,是无声杀人的武器。
他盲目且用力地推了一下餐桌,桌上的两杯饮料顿时倒了,引起不小的动静。
他也借由这个动作驱散了脑中的空白,重拾了一些理智。
刘之旭慌忙站起身,还是不可避免地被饮料洒了半身,“张,你什么情况?”
张修抿抿唇,恢复了平日里优雅绅士的姿态,“没什么,手抖。”
“我靠!你手抖弧度能这么大的?!”
“因为我拥有一双非比寻常的手。”
“……”
下午,两人去了一趟私人射击场。
当初两人正是在张修的预谋下相识于此,但张某人对此保持缄默。
握枪的时候,熟悉的感觉用不着刻意去寻找,自然而然就上手了。
张修单手持枪,另一只手收在身侧裤兜里,站直,瞄准,射击的那一刻,荒谬感又忽然涌上心头。
有些记忆他可能永远都拼不完整。
但…为什么一定要拼凑完整?
谁规定过,人一定要每时每刻活在切切实实的一维空间里?
经历过多维人生,非常不可理喻吗?
衍生出多个自己,显得十分怪异吗?
一次次杀死自己,特别不可思议吗?
那就让我不可理喻,就让我怪异,就让我成为不可思议。
在看似井井有条、秩序为王的人类社会里,不按常理地活下去才是至高至上的骄傲。
前后左右,一年多的时间,所造成的最大的区别在于:从前他是不自知地疯,往后他会清醒地疯。
“刘之旭,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时,我穿了怎样的衣服吗?”
“衣服?就跟你现在穿的差不多啊,你不是一直走性冷淡路线吗?可惜开口一说话就全毁了。”